押井的视角运用的确是很能让人琢磨。第一次假想现实,天井里的鸟骨,是仰视的;第二次假想现实,天井里的无头天使,也是仰视;第三次的假想现实,天井里一只普通的海鸥,却是从天井的角度俯视,好象是活着的海鸥,在用自己的眼睛往下看。
突然想起来游戏中素子在楼顶上往下看的那个场景,动画里素子俯瞰城市的那个场景,想象在这样的角度看是什么样的感觉。
“……网络无限广阔,我要去向何方呢?”
同样的场景,在夜间飞机离开地面的时候,我看见蛛网般在黑暗的地面上蔓延出去的灯光,渐渐远去,好象安德洛墨达表面的形状,好象是无限的网络空间。
当时自己抱有的,好象就是这样的心情。
在看这部片子前,就已经做好了郁闷的准备。因为看GIS的时候,素子用力到臂膀肌肉脱落的场景,一溜子弹打上世界树的场景,在脑子里回旋回旋再回旋,好象中了魔咒一样。而押井说:“我决不允许有牧歌式的主人公,现在的主人公是以抱持着更为痛切的主题为绝对条件的……”
苦笑,真是恶劣的监督。
片子的一开始,就是阴云惨雨的气氛。先不论押井喜欢什么样的颜色,黄昏场景般昏黄的海面具有何等华丽的视觉效果。整部影片就没有给出一个让人觉得鲜亮的场景。夜晚的城市,巴特扫描视野中的绿色,雨,光线昏暗的海面,灯光不明亮的密闭工厂。押井是打算彻底地打压观众的心情,从开始,到最后。
前几天在云中看文,看到这样的对话:
“巴特的眼神……”
“瓶盖能看出眼神么。”
笑倒。Innocence的主人公是巴特,从头到尾,就没有过大的表情变化,大多数时间都是那样的扑克脸。生气的时候脸上的线条只是微微地集中,笑的时候嘴角扬得人几乎看不到。这样的巴特,却是活生生的,绝望的,濒于疯狂的。我说不出来是影片里的哪个动作哪句话会给我这样的印象,但是我所看到的巴特,勉强地维持着和狗的生活,在同事面前精神紧绷,虚无、绝望又无可奈何,好象是在……疯狂般地要寻找一个出口。一开场开着大型车到来,缓慢、沉默、顽固、惜字如金的巴特,在Ms.哈拉威的事务所里对着似曾相识的人偶久久凝视的巴特,在石川开车送他回家的时候因为一句关于素子的话就变成岩石刺猬的巴特,在黑社会的事务所乱扫一气,对下巴快要掉下来的托古萨说有点得意洋洋地笑着说“我已经尽量避免”了的巴特,总觉得有一种刻意张起防幕,在寻求某种支柱,或者寻求毁灭的表情。
谁能说巴特明知故犯地违反命令,跑到红尘会大打出手,不是抱着“万一死掉了也不错的想法”呢?
回家的路上买狗食,下班了回去做狗食,喂狗的时候还要小心地拎住狗耳朵免得弄脏。巴特是很温柔的人,在Ghost in the Shell的时候如是,在Innocence里仍然如是。1995年,素子在海底面对水面倒映出来的自己,浮上海面后光看表情他就知道要询问什么,这种细腻至今不变。但可能也正是这种细心和温柔,在失去素子之后,失去的空间无法填补,于是温柔变成了折磨。
如果……如果巴特一直这样阴沉着脸,游走在崩溃的边缘,寻求着林中的画像,我想,我最终会喜欢这部片子,而不是被它打动。看到最后,终场,屏幕转黑,伊藤君子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我突然听懂了歌词的那一刻,感情突然动了一下,悲伤涌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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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片子前笑着说:没有素子姐姐的东西我为什么要去看啊。于是一听说有素子就真的跑去看。素子素子,Ghost in the Shell的Ghost,无论那个世界怎样变迁,也还是她。就好象怪物笑说的,讲巴特的故事没有素子,要怎么讲呢。Innocence的故事因为素子的出现而完整,也因此彻底成为悲剧。
水面,西式建筑,有异彩的天井,大片海鸥飞起,在昏暗的海面上。身体惨白的人偶如雨点般降临,在天桥上,顶光的照耀下,两个人划出一个完美的圆形战斗空间,然后,转身,枪口同时指向对方的脑袋。
场面凝固。
那时候整个影院里,大概只有我在叹气。但是得说,这种“久别重逢”的方式,倒是很适合巴特和素子。不是情人,不是兄弟,是曾经可以把自己的背后交给对方的人,是存在比语言和肢体动作更深切的默契的存在。然后离去,没有任何联系。我一个人在那里苦笑,果然就是吴的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