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并着封赏旨意的，还有父亲嘱与入紫微垣、奉令敬侍的音问，元作猜想是往姑母熙妃一处去照应，却并不料想，竟是被送往时下阖宫最炙手可热的东宫景仁。畴昔尝于邸檐的厅堂隅向，谨慎瞥察宗英帝嗣，自然除却外界所传的那般器貌非凡以外，更悉我//曹氏一支，于这混沌间的辐辏循往——于是在这景仁如日中天的势焰里，仿佛也能偶尔照见一点属于曹氏的昭焕。】
“随您左右，得了竿牍间所不能授予的精粹，想必此即是言传身教、师范的好处啦。”
“本宫教不了你许多。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不如你慧黠，脾气冲着呢——倒是这庭中，倒有许多是本宫的“良师”。”
“或许比起年青的娘娘，奴才要多一分运气，在遇上对手之前，先遇到了您。”
【匣中不能鸣，指上难能听，纵使是琴也该有所试尝、有处放矢，遑论人心世事。但我大约没有她这样的命数与走运，得到这世上令人艳羡的声焰与权柄，这些物事的结合筑构太讲究机缘，圣王的垂青、子嗣的宠脉，除却此节，亦应当有她所言谢的‘对手’。】
【而我尚且，没有这样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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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海溯转畴昔，求而不得到底是少数，历数平生志中，往往皆是唾手可得的，此般遭事逆意，除却受制于轮奂宫阙的失意败兴，竟也头一次，生出了一往无前的韧战之心。交睫的顷刻，掩下唇际的无声笑喟，待轻轻旋身，面迎身侧一直作壁上观的贵侍，扬首抹开笑意】
【纵是皆要平首称奴，可这三六等的人中，亦有高低之分，遍看阖宫，是再没有第二个淑仪的了。】
“见过哲尔德淑仪，我是在景仁正殿中当差的曹氏，今日初见，不识淑仪尊容，险些夺了您所好。”
“小曹氏……养心殿也有一位曹氏，是你姐姐、抑或是姑母？”
“是姑母，姑母御前侍奉数载，与淑仪也相熟么？”
“自然，曹姐姐侍奉御前十数载，但凡是常往养心殿的随侍，便无一人与她不相熟了……你同她很不相像。”
【与景阳宫姑母相比，她口中的养心殿曹氏，甚至是昔日黯殁宫闱、已然为人所忘昧的宜贵人，实则与我才更有干系，脉缕相关的这一线曹氏宗枝，女子仿佛天生要向宸掖匪躬，为皇维所箝锁。在这漫长的辰光里，也许十数载的青岁不值一哂，而美人香消也同样何足道哉。那么我呢，乘着父亲为社稷主沥诚揽辔的惠风，姗姗踏进这清晏十逾年的正观后宫，还需要消靡几轮的春与秋？】
【——擗杏昭彻睇去，仿佛在打量她的眉眼间，是否也伏藏了诸般韶青。】
“姑母性情淑均，非我一时之所能及，倘使来日我做到姑母如今的位置，也许淑仪就会觉得我们姑侄二人，还是肖似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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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一年没有接春，阖宫危椽未见青幡剔竖，春神句芒的香火门庭，庶几堪可罗雀，而于人情悲喜之上，似乎也到了青黄的地步。那是正观朝迈入廿年后的新一年，于伊始肇兴之初，便不曾见众人鼓忭欣幸，遍眼东西内外，是哭号与寡欢，伏跪与啼泣。然而谁都不曾料想，尔后一年，这座宫城都没能再重新鲜活起来。】
【如今的正观后廷，似乎终于成为觉罗的后廷了。章穆、抑或博尔君，已然被彰冠孝僖、孝定，此后千秋长望，未必能有几人记得她们的姓氏，那么当然，也不再能够继续指使这粉黛江山。】
【转眼已是又一年的商秋，越发可感‘岁阴穷暮纪’，却难以再对‘献节啟新芳’有所希冀了。懿主很少再言及我的去处，而别离父亲数载，我也早已无从摸索庙堂，为自己洞察来日。辰光迟迟，终于教人生出被岁月放逐的凄清。】
“我悄悄在景仁门前寻了个小宫人，问她你是几时出去、去往哪处，可惜她甚么也不知道，我欲要询旁人，偏又恐惊动了懿妃娘娘，是以我想，迟些再去寻你也是一样的。”
“你真傻，逐殷。景仁的小宫人，自然是谨听景仁中人的话，我今日教她不要声张，还能叫你套出话来么？”
“可见她们皆伏你，这样很好。”
“是很好，但总归没你来的自在。”
“我哪里有？与你讲来日，也不过是想少些别绪，否则既是‘辞别’又在‘秋’……莫道秋江离别难，舟船明日是长安。咱们的舟船，其实都是一道行向“长安’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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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荷圣人恩慈，于这世间鼎鼐的虎尾重楼，尚还有曹氏一席的深孚众望可谈，然而荣楯间的荃荪照影中，却鲜有汉曹的立锥之地。昔自大起第宅，往来绮疎青琐间，细数此凡入金墉者，理当无日不有，纵是舍婵娟以酬少年愿，又如何不值，终归总要占取一筹。】
【那日哲尔德之谭论，犹馀识海耳畔，我分明其中的正理所在，却仍不愿向她俯身示好。主圣臣贤的庙社盐梅，尚有我//曹氏的肤功赍擎，可曷以在这后廷，竟失却所有先机？不服软、当然不肯服软，于是我想到六姑母，那位离九五天子比所有人都更近的御前女官，是怀着怎样的心劲，竟坐看这十数载的云烟远去，而澹泊无言至此。】
“饶是您如今品阶在我之下，却仍旧是我的姑母，我二人先是姑侄，然后才是这紫||禁城中的女官。而她对于我，就只是一个冲撞失礼的宫女，不起眼到连名字都叫不上来……这样的人，也值得我予她情面么？”
“曹还珠，你且听好——重帷之内，乾清之下，皆是臣子。”
“如您所言，天下万万民，俱是乾清座下的臣子，可难道——黎民苍生，就都可以一视同仁、平起平坐了么？既然有人上人，那为什么不可以是我，又为何要向他人引颈屈就呢。”
【七载青春迢迢，惟有此刻，仿佛才从这宏大中骤然解禁，那些从来都压挟心膺渊渟、不敢轻易教以曝见天光的灵性恶处，哪怕是在父亲面前，纵是我分明知晓我所想，俱是合乎他的欲图指引，却依旧不敢倾心坦露。我固知其陋，遂藏其陋，粉饰所有的克伐怨欲，欺作一个噂沓背憎的伪善人。】
“是人，就都会栽跟头，只要还没落得一败如水的境地，那就还有站起来的机会，对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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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首我既向中宫请缨，作这斋戒飨馈的差使，确然有三分徇己，然自来这一桩，也心知是当头顶戗坤宁的名，但凡一厘错失，也尽可夸张于皇后的乖宜失当。安贵嫔结胎贵重自然，肃妃潜邸旧人兼又众妃首冠，如此位品绞纷，宠重之至，俱足以使动齿牙风向，是故诸事相宜未敢匪解，几番食羹，已是逐一担过了太医院使的手眼。】
【然观今日气象，遂也觉出，即是再尊贵的爵帛捧奉，也决计是不够让她们来拿翘作摆的。是以先不作声地听这一腔舌战，尔后声轻地，喟喟然】竟也能将场子热起来……
【聆及皇后言中极尽婉转，以礼让那般的炼贫乖剌，眉骨立时不动声色地恹下一痕。她确然是濬文膺膛的为人，却枨触于淑气过甚，才教恣逞的卑下以词矢棘喉，成了金瓯兰闱深处最左右为难的位极者。】
【冯几旋靥，接过前首大觉禅未罢的话音，吐露出疏冷却客气的温和笑意】安姐姐，依妹妹看，您这胎龙嗣来得巧，正值这逢吉化险的好时机，理应更加诚心尽力，祈祝晏清，想来定能教麟儿也生怀仁心。然这常说‘好事多磨’，此等非凡的福气，自然也是要经受一点辛苦的。
【设若这场享祈祷雨是以天子妾媵，为天下履职，是出发于公心，那么刻下的热闹事，便全然是纷纷的私欲破绽了，遍眼亭中千秋，仿佛众人已然忘却半刻钟前的四神祠内，是如何满堂的一秉虔诚、忌畏高语。如此，神明当真能够感知一众宫妇的寅念么？大约也难，实则是人心本就不够赤衷。】
【——是也，私心人固有之，并不能以此分异高尚猥劣，而所谓人杰之操，便只是如何处置这份私心而已。】
神明都还听着呢，诸位还是口上留神的好，若是触怒神灵，莫说这满月之期，纵是祈上一年两载，怕也不够咱们赎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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