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3吧 关注:8,383,412贴子:464,458,276

回复:【小说】春秋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
怀瑾二十岁娶妻,出庄开府别住。
新媳妇温婉柔美,典型的江南闺秀,与怀瑾伉俪情深。是日携心瑜随着狄英至库房,打开门,迎面一阵沉沉的灰,几人掩鼻咳嗽一阵,不约相视而笑。
放的都是些平日里摆用不上的杂物,规规矩矩堆砌,安安静静变老。儿媳妇有了身孕,不便动作,狄英作主,只让她从旁看着就好,叫来女儿各自拿捏着油帆布一角,整张地扯出来。
最向里收着些从前家里的旧物,从那场浩劫里抢救出来的,后来流离辗转,狄英一直贴身带着。怀瑾儿时读过的烧去一角的书、第一次握的木剑,心瑜的布娃娃、小绣鞋,叶萧一生前用过的砚台,几只挂了锁的皮箱子,用一只剑匣方正地压实。
那只剑匣虽落了灰,看得出边角光润,想必主人一定不时摩挲感怀,极是爱护。心瑜当即撇了撇嘴,偷眼看娘亲。柳狄英倒是面色如常,将它搬去桌上仔细放了,再回身去理后头的东西。
媳妇悄悄拉了小姑子,好奇那剑匣来历。
心瑜面色更紧,几乎恼起来:“那剑匣里不是父亲的东西……”
“里头啊?里头是把伞。”狄英的声音。
她拍拍手上的灰,从博古架旁边下来,笑嘻嘻地看着两个小辈:“怎么,想听故事?”


来自iPhone客户端16楼2020-10-10 09:34
回复
    柳狄英是自告奋勇赴婚约,替表姊嫁到叶家的。听说她为了抗衡族中长老,很是用了些手段,闹得名声有些不好听,她也不管。眼看流言漫天,事情愈发不可收拾,叶家赶紧从中调停,最后还是叶萧一亲自带了聘礼上门求亲,事情才压下来。
    听说他来,她一路小跑去看,心里跳得很,仿佛又变回那个天真女童,要去见那位救她一命的飒踏少年。跑得快,来不及收敛气息。堂中皆是习武之人,都晓得她来了。隔着一道竹帘子,叶萧一正拜见她父母,俯首磕头,半眼不看她。
    她长大,她的少年也长大。身姿挺拔,眉眼周正,不是多俊美的长相,站在那里却教人安心。只是眉眼之间阴阴的,没有温度,没有神色,好似隔她很远。
    他心中另有位女子,背影历历在目,她去了,他心灰意冷,也只是他们的事;他要用余生纪念她,也不与别人相干。为什么偏是他要结这门亲呢?对他来说根本算不得喜事。柳三小姐这样的一厢情愿。
    柳狄英站在竹帘后头,隔着一整个横断的山脉远望她未来的丈夫,心头的悸动一点点的息了下去。她仿佛又看见爷爷,那样悲悯的眼睛,苍老而温热的手抚上她的脸,叹息一声。
    她紧握拳头,掐痛掌心,转身离去。


    来自iPhone客户端17楼2020-10-10 09:35
    回复
      他们,一个是叶家少爷,一个是河朔小姐,各自掌上明珠似的宠到大,即使成了家、作了父母,骨子里还是骄子。叶萧一分明长狄英六岁,平日行事还算得稳重庄正,偏生遇上她,心里那个真实的、顽劣的半大小子也给激将醒了。两个大孩子凑在一起,一样的幼稚,一样的嘴硬,吵闹根本免不了。
      她生性跳脱要强,不似寻常女子婉转温柔、需要时时地体贴,文才武略都与他旗鼓相当。婚后许多年,他逐渐视她为对手、战友、知己,唯独难以轻易地将她当作普通妻子看待。
      他一直告诉自己,他并不爱她。与她共度余生很好,他未设想过其他人睡在他枕边,替他料理一切,许是习惯了狄英罢,习惯变成自然,便自然地觉得当然。换作别人或许一样的,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他们不是她。她也不是她。
      故而,他并没有多么地疼惜她。
      相伴相守十一载,未同甘,只同苦。言及风月,寥寥无几。


      来自iPhone客户端18楼2020-10-10 09:35
      回复
        柳狄英爱叶萧一,爱过女子最好的年华,从心怀情悸的少女,到两个孩子的娘亲、顶梁的主母。这份感情先是炽热灼眼的红铁,嘶嘶地浸到时间的水里,一次次腾起咸苦的白汽,终于铸成一把并不锋利的匕首,表面凹凸不平,触手生凉。
        她生是河朔柳家的女儿,死是鹰扬谷有名有姓的英烈,傲骨里浇的是锻刀的铁水。儿女情长,家国命运,孰轻孰重,她清楚得很。
        只是夜深人静,她揉着酸痛的肩背倦倦地自庭中走过,路过书房,见灯火投影。叶萧一坐在灯下,正打开剑匣,取出其中那把初恋女子赠予他断情的伞,长久地端详,想必眉眼间还是那种她看过一次便不想再看的怀念温柔。
        这种时刻,一种使人疼痛的凄苦便猛地擒住了她,仰起头来,咬着嘴唇鼻酸。月亮远在天心,凉凉刺刺的一个圆,发着白冷的光,过身发寒。抬手一摸,脸颊潮湿的。
        更年轻时,她爱他爱得焦急,也曾吃味过,同他吵,同他闹,要他将那剑匣丢掉,次数多了,便逐渐体会出他的真心、他的固执。多少年,他向外人介绍她是他的妻子都还显生涩,却念念不忘那女子的笑,怀念时就连她赠他的痛苦都面目可亲。
        她终于了悟,人啊,一碗水端起来都不平的,怎么会不偏心呢?她究竟期待什么、执念什么。得到的都是应该,得不到的才是最好。或许自己这辈子再怎样的付出、为他生儿育女,终究还是比不了一个转身离开的心上人。
        他与她,到底不过世上一对过日子的寻常夫妻。


        来自iPhone客户端19楼2020-10-10 09:37
        回复
          生怀瑾那年,藏剑山庄还攥在贼人手中,大火烧过,惨烈的一片断壁残垣。叶氏率藏剑门下幸存子弟暂且撤离北上,以退为进,而谋后动。
          旅居故处,柳狄英身子大,算算日子临盆在即,便与丈夫脱离大部队,暂且安顿在一处不甚起眼的书院里。为避耳目,身边只留下一名小婢和一名接生的老妪。
          是日坐在一起吃早饭,狄英捻勺进了一两口白粥,漫不经心提了一句:“日子到了,不去看看?”
          叶萧一身形微顿,沉默不语。
          狄英又吃了两口,索性一撂筷子,扬眉看他:“我说叶萧一,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开不了口的?我告你我早看出来了,刚进这地界你就一步三回头,嗐!你何必呢?索性直说这就是你与故人定情之处,这时节又倒霉,正巧赶上你们昔年定情之时,谁不知道似的……喂,我是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不让你去,还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了?想去就去,看看也好,婆婆妈妈什么样子。”
          叶萧一皱眉:“你生产在即,怎……”
          柳狄英摆手:“别废话,趁我没改主意赶紧走,我现在看见你就心烦。”
          他深看她许久,心中不知什么心思,最终还是起身推门而去。
          狄英原本欢欢地剥着花生吃,从他离开,手便顿下来,怔怔地听他提剑出门,脚步重重的,不知负气还是期冀。等到再听不见,她垂下眼笑了一笑,将花生咬进嘴里,苦得皱起眉。


          来自iPhone客户端20楼2020-10-10 09:37
          回复
            狄英心神大恸,遭遇难产,几乎去了她半条命。
            瓢泼的雨几乎要将这世界打碎了,径直打在她苍白的脸孔、撕裂的身体上。她毫无庇护,无处可躲,只能张着嘴艰难地吸进气,更用力地使自己痛。
            混沌中她想起很多从前事,本能地想寻些什么当作依靠,却无端想起与他争吵的时刻,叶萧一侧过脸去,只给她一个背影。他说的什么?是“这亲本就不该结”……
            听见婴孩啼哭的一瞬,她松开咬得血肉模糊的嘴唇,颤着气嚼碎嘴里的人参片,逼着自己咽下去。不能死。她有了孩子。她要护着她的孩子,不能死。
            是个男孩子。教襁褓裹着送到她枕边,脸上还有她的血。狄英侧过脸去看他。小小的生命,小小的她的命。孩子原先闭着眼睛哭,到她身边却乖乖的,也向着她侧过小脑袋来,像是那只幼年的小雪貂,要贴着她的脸,安慰她不要难过……
            狄英伸手去搂着宝宝,搂到怀里来。眼泪先是滑出眼角,教她抬手揩了,又流下来。
            随即更多、更多的泪珠。
            她将脸埋到小小孩子身上。放声哭起来。


            来自iPhone客户端22楼2020-10-10 09:38
            回复
              “怎么,想听故事么?”狄英笑嘻嘻的。
              她从博古架旁下来,拍拍手上的灰,大咧咧地过来拍了拍那剑匣。
              “这个啊,叶萧一他小情人送的。惨啊!一老爷们儿被姑娘送伞断情,狠心抛弃,真是半分面子都没有,难为他留着,时时拿出来自我羞辱。”
              两个小女儿教她逗得噗嗤一笑。
              她也跟着笑,随后定了定神,语重心长道:“女人啊,还是要嫁给疼爱自己的男人,才不至于活得太辛苦。”
              又笑:“你看,我们家怀瑾就很好嘛!又体贴又会疼人,儿媳妇你说是不是?”
              随即摆摆手:“走罢!晚了耽误吃饭,又要被你们那位叔叔念叨,诶烦死了!又不是我男人,还管那么多,瞧把他能的……”
              几人闭门而去,声音渐渐地远了,再也听不见。
              库房中浮尘徐徐地飞舞一会,终于落定。
              数十年如旧的阳光仍照在剑匣上。


              来自iPhone客户端23楼2020-10-10 09:38
              回复
                【番外其一】
                柳狄英倚在廊下,一条腿支着膀子,很没有个坐相。她垂着眉眼想事,姿态松开来,德行自发地回到做姑娘的时候,庄里庄外地横行,除了老子和亲娘,没人弹压得下。
                一条胳膊赤着,袖子挽到手肘,向里好长一道抓痕,红殷殷的绽在白肉上。早间那只狸花猫蹿上树,喵喵地叫唤。她瞧它缩着爪子左右探看,很谨慎的样子,疑心它不敢下来,伸手去抱它,哪成想她会错了意,猫恼火起来,实实地给了她一下,蹿下去跑了。可见世上但凡自作多情,大多没什么好结果,她总在这上头栽跟头,总也不长记性。
                狄英在猫那里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下来,嘶着气挽起手袖看看,吹几下也不镇痛,只好转去库房寻了坛酒,朝着伤口烈烈地冲下去,火辣辣一阵之后是透心的凉。痛得有些爽快,索性再冲倒两回,算是洗干净了,仰头将残酒倒进嘴里,舌根底下含了会,咽下去,抬手随意一抹嘴。
                有风来,吹得手上凉丝丝的。她将空了的酒坛子一歪,只是想事。


                来自iPhone客户端24楼2020-10-10 09:39
                回复
                  正想着,远处弹来一只小球,骨碌碌滚到她脚边。狄英俯身拾起它,神情温柔起来,噙着笑等着。
                  等着。院落拐角处哒哒哒地追过来一个小团子。三岁的小怀瑾。穿得有些厚,小胳膊摆在两边,金灿灿的发带,跑动之间藏在柔软的头发里一闪一闪。见到狄英,仰着脑袋奶声奶气地喊了声娘亲,蓄足了力,哒哒哒地冲进她朝他张开的双臂里,乖乖由她抱起来。
                  指着她手臂上那道伤问:“这是什么呀?”
                  狄英道:“猫猫抓的啦。”
                  小怀瑾气狠狠皱起脸,软颊嘟嘟地鼓起来:“不要坏猫猫!娘亲手痛痛——”
                  又突然想起什么,觉得很是可行,扭头严肃道:“爹爹打猫猫。”
                  狄英乐不可支,指尖点在他鼻尖上:“是唻,猫猫看见爹爹,害怕唻,快快的跑走啦……”
                  小怀瑾还是心疼,拉着娘亲的手,小心翼翼地吹完一口气,仰着脸问:“还疼吗?”
                  狄英笑道:“不疼啦!”
                  小怀瑾点点头,很得意的,又捧起她的胳膊,更用力地吹一大口气,累得吐了吐舌头,脆生生道:“瑾儿替爹爹也给娘亲吹吹!”
                  狄英真是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来自iPhone客户端25楼2020-10-10 09:39
                  回复
                    风自南来,带着湿润的水汽,里头隐约有一点甜丝丝的桂子香,闻来像掺了蜜的米酒。
                    狄英将下巴轻轻搁在小怀瑾发顶,将他抱在怀里,低低哼着河朔的儿歌。小孩子依赖在娘亲怀里,感到温软的安全,小手握着狄英的手指,半阖着眼睛,要睡又不甘心,一下一下眨眼睛。
                    狄英柔声道:“爹爹还在睡么?”
                    小怀瑾点点头,学起爹爹的声气,重重地咳嗽两声。
                    狄英沉吟着:“皮肉是长起来了,可动了底子,内伤老是不见好……”
                    “娘亲,你说什么好?”
                    “娘亲说爹爹生了病,要乖乖吃药才能好的呀。”
                    “爹爹会乖乖吃药,我看见啦!一大碗,苦苦的,臭臭的,爹爹喝药,眉毛也不皱。”
                    “瑾儿要学爹爹呀。”
                    “瑾儿学爹爹,好好的吃药,吃好多好多饭。”
                    “好……”
                    “有力气啦,也学爹爹握剑,长大就能给娘亲打猫猫,没有猫猫敢欺负你。”
                    “好……好。瑾儿真乖。”
                    “瑾儿会乖。娘亲为什么哭?”
                    “娘亲没有哭,娘亲是高兴。”


                    来自iPhone客户端26楼2020-10-10 09:39
                    回复
                      一点水迹子润在小怀瑾发间,狄英很快的伸手抚去。他没有发觉,捧在手里摆弄他的小球,抛着抛着,球咚咚地滚了出去。
                      他即刻从狄英怀里挣出来,下地跟着追。球弹得高,引着他重又哒哒哒地朝外头去,拐过墙角,再弹起来,稳稳地接进一双大手里去。
                      小怀瑾短手短脚,还不及他腰身高,追到这里,看清他腰上悬挂的一只玉,眼睛一亮,仰头正要叫他,一声“爹爹”却被大手捂了回去。
                      男人不知什么时候来,站了已经有多久。压着胸膛里的咳嗽闷闷地哼出两声气音,回头远远地朝柳狄英看了一眼。
                      他垂下手,任他的孩子牵上,放慢脚步,带他一起愈行愈远。
                      “娘亲说,已经不疼啦。”
                      “……”
                      “好!打猫猫!”
                      “……”
                      “可是不能全打完,瑾儿喜欢那只小白,爹爹知道吗?就是那一只……”


                      来自iPhone客户端27楼2020-10-10 09:40
                      回复
                        【番外其二】
                        燕凛从关外进来,远远地认出柳狄英。
                        柳三小姐比印象里更瘦,显得高挑,悍然站在一众男人们中间,抱着手臂斟酌。满背长发碍于行军做事,某个日薄西山的河畔,反手一握削去了,女子绵长婉转的青丝随水波荡开去,她长久地站立在河水里,苍青的、孤决的背影,同万物一起熔进灼烧人间的滚滚赤红。
                        现下头发长长一些,发尾刺刺地翘起来,低头时隐约看得见一点白的后颈,同长霆将军李定远共看一幅地图,侧颜有种风雪中的塑像的冷腻。旁侧另有个青岩医者,正用雪擦洗手上的红腥,神色凝重,沉沉地说话。
                        见部队开进关口,随军的万花弟子奔出营帐迎接伤兵。动静惊动了正在谈话的几人,暂且放下手中事务跟着赶来。有人在问前方路况如何,有人在答中途与狼牙流兵遭遇恶战一场。燕凛只是站着,半声不吭,墨黑的眼睛动也不动地放在她身上。
                        狄英没有察觉,帮着万花弟子挨个检查士兵的伤口,撕开白布裹缠不断渗血的皮外伤,手法娴熟而利落。走到他面前,先是抬头大略扫视一眼他的脸,似乎觉得有些面熟,又看了看他的眼睛,伸手要去察看他额角的伤势。
                        燕凛习惯性偏开头,别扭地躲她的手。
                        继而彼此都为这片刻的熟悉感,各自地怔住了。


                        来自iPhone客户端28楼2020-10-10 09:40
                        回复
                          他偏头躲开她的手。
                          “……?”
                          二十岁的柳三小姐眨了眨眼睛,目光还在自己抚空了的手掌心上。身旁其他的孩子分得她带来的糕饼,围拢过来甜甜地争着喊“谢谢狄英姐姐”,喊得她眉开眼笑,又挨个摸了摸小脑袋,再看了那男孩子一眼。
                          他比这群流民的孩子稍长些,离群站着,老气横秋地木着一张小脸,看了看他们看了看她,神情好似不太放心,逗得狄英想笑。二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有先客气的意思,只是瞪眼睛。
                          一个小姑娘摇了摇她的手,分给她一粒白米做的糖,说是“小燕哥哥给的,姐姐也吃”。她过来,炫耀一样当着他的面塞进嘴里,挑挑眉梢,很有些争宠得胜的意味,怎么样也不像个长辈。男孩良久无语,见孩子们亲热地围着她玩闹,自己提起一只木桶便要走了。
                          狄英朝他的背影摆摆手:“小燕哥哥再见。”
                          孩子们不懂得这暗中的胜负,跟着她异口同声:“小燕哥哥再见——”
                          燕凛:“……”


                          来自iPhone客户端29楼2020-10-10 09:40
                          回复
                            后来燕凛又见过她,也是这样远远的。
                            鹰扬谷的小女儿出嫁,嫁的是远在江南的心上人。当日晴雪,长空万里,藏剑山庄迎亲的队伍一望无际,河朔几乎所有的名门望族同至观礼,鞭炮声中喜乐动,宝马香车流莹舞,真个是热闹非凡,风光无限。
                            柳狄英由喜娘牵着迈出来,火红的嫁衣,烧成一团烈烈的、如歌如诵的火。长而摇曳的拖尾,用纯金捻的丝线密密地绣成一只沐火的凰王,腾在大风里,仰唳振翅而起。
                            她面上罩着一层如雾的红纱,眼波流转,红白的唇齿,最后一眼望她的父母,心中颤颤,凤冠上垂下的流苏也簌簌的,千言万语无从言说,凝成一滴泪滑落腮边,终于踏上她的路头也不回,头也不回。那样明丽的、凄美的艳色,那样的惊心动魄。一朝看进了眼里,要用一辈子来忘。
                            燕凛坐在自家马车里,面色阴阴的,不知在想什么。一直到那抹红消匿在视野里,残色在他点墨的眼瞳里染上一层薄红的心思,好似她面上的红雾掠在他心中幽深的水面,浮一浮便坠到深处去,沉下去,悄无声息地藏起来。
                            他松开手,任凭车帘垂下来,挡住他面上半边光。


                            来自iPhone客户端30楼2020-10-10 09:41
                            回复
                              【番外其三】
                              两年前藏剑山庄横遭劫数,门派上下多番苦战,终于不敌。为谋长远,只得暂且撤离。沿途搭救无辜百姓,扶理老弱妇孺,一齐北上避难,队伍愈走愈壮大,行进得缓慢而艰难,不断有藏剑弟子留下断后,走前留下的,尽是触目惊心的诀别信。
                              半道狄英有了怀瑾,生产得万分艰难,不得不停留在书院中,休养得忧心忡忡。幸而福祸相倚,待他们一家人能行动,循着叶家一路留下的线索赶至洛阳,迎面正好遇上一队唐兵出城,急急地行进,原来前线撤了潼关重伤的天策军队回来。
                              洛阳城的老百姓更早地得到了消息,一大早便巴巴地守在城门两侧,抱着肩膀、搂着孩童,冻得瑟瑟的,伸长脖子望着、盼着,想瞧一瞧他们的英雄。
                              几个浑身肮脏的男孩子,手里紧紧几根自己削的木枪,上头系着红缨,霜风一吹,飞扬得威风凛凛,是几个临上阵的小将士从自己枪头上解来系上的,鲜活的青年,手掌有力而温热,揉揉他们的头,说哥哥很快就回来。
                              终于盼到城门吱呀一开。
                              先是几点惊呼、抽泣。继而愈来愈多的哭声。长者顿足捶胸,少者撕心裂肺,其中又有许多的父母、手足、恋人,一声声悲鸣一声声的呼唤,重重地碾着东都的脊梁骨。
                              说是撤回军队。实则回来的大多是草草敛成一具的死肉,没几个活人。
                              狄英挤在哭号的人群里,又急又恸,满脸的泪。运人的牛车一架架往前走,她跟着朝前跑动,从乱舞的肢体之间艰难地辨认。
                              终于一张草席里垂下一截血手,是女人的手。指甲迸裂,血肉模糊,手腕子上系着一根手绳,编织的长命扣,原本该是紫色,教血浸泡成深黑。那只手动了动,痉挛似的,又动了动。
                              “林子御!”
                              狄英朝她喊,发了疯似的,追了好长的路。一面哭,一面又想笑,笑容到了嘴边,颤抖得不成样子,用尽力气大声地喊。
                              “林子御!!!!!!!”


                              来自iPhone客户端31楼2020-10-10 09:41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