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有出墨一函,其制为壁、为丸、为手握凡十余种,一一以锦囊之。诧曰:“昔李廷珪为江南李国主父子作墨,绝世后二十年,乃有李承宴。又二十年,有张遇。自
是墨无继者矣。自吾大父始得两丸于徐常侍铉,其后吾父为天子作文章,书碑铭,法当赐黄金,或天子宠异,则以此易之。”余于是以两手当心,捧砚惟谨,不敢
议。既私怪予用薛安、潘谷墨三十余年,皆如吾意,不觉少有不足,不知所谓廷珪墨者,用之当何如也。他日,客又出墨,余又请其说,甚辩。余曰:“嘘,余可以
不爱墨矣。且子之言曰,吾墨坚可以割,然余割当以刀,不以墨也。曰吾墨可以置水中,两宿不腐,然吾贮水当以盆罃,
不用墨也。”客复曰:“余说未尽,凡世之墨,不过二十年,胶败,辄不可用。今吾墨皆百余年不败。”余曰:“此尤不足贵。余墨当用二三年者,何苦用百年墨
哉?”客辞穷,曰:“吾墨得色多,凡用墨一圭,他墨两圭不迨。”余曰:“余用墨每一二岁不能尽一圭,往往失去乃易墨,何尝苦少墨也?唯是刷碑印文书人,乃
常常少墨耳。”客心欲取胜,曰:“吾墨黑。”余曰:“天下固未有白墨。虽然,使其诚过他墨,犹足尚。”乃使取研,屏人杂错以他墨书之,使客自辨,客亦不能
辨也。因恚曰:“天下奇物,要当自有识者。”余曰:“此正吾之所以难也。夫碔砆之所以不可为玉,鱼目之所以不可为珠者,以其用之不异也。今墨之用在书,苟
有用于书,与凡墨无异,则亦凡墨而已焉。乌在所宝哉?嗟乎,非徒墨也,世之人不考其日用,而眩于虚名者多矣。此天下寒弱祸败之所由召也,吾安可以不辨于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