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Belkan
脚下的搪瓷地砖是灰黑色的。每排地砖以六块的数量横向地铺满了窄窄的走道，时不时有几块青色瓷砖混入其中，更多的是推车推动时橡胶轮子碾压过的划痕，地砖缝隙的凹槽间填满了黑色的污垢，湿淋淋的橡胶靴在青色瓷砖上踩过，留下一个明显的脚印。突然咚——的一声，漂浮着少许泡沫的脏水漫过映出头顶长方形的天窗，一架飞机伴随着刷子声缓缓地从米娅·迪肯斯的头顶掠过，她骂骂咧咧地提起水桶走向后厨。
在一张布满油污的斯普林菲尔德上校套餐海报下，老迪肯斯正在全神贯注地清洗着不锈钢托盘，头上总是戴着一顶绣有Silber中队字样的棒球帽，那是机场开放周买来的纪念品，帽檐下是一张消瘦却又刻薄的马脸。他扭过头，黑洞洞的鼻孔里喷出烟，无言地看着米娅眉宇间写满了不屑。
她拧开水龙头，等着水桶被灌满，一根俱乐部牌香烟叼在她的薄唇上，低头注视着老头瘦矮小的背影，目光里充满了恨意。俱乐部牌香烟浓烈的咖啡味，与焦油、烟草燃烧后产生的尼古丁交织在一起产生了神奇的化学反应，无法让人感到平静、镇定甚至是祥和，这种奇妙的荷尔蒙分泌正在灼烧着她所剩无几的理智。烟云飘飘，食指指尖抚摸过再生塑料包裹住的刀柄，还记得是十三岁平安夜的梦乡前，她怯生生地挥刀威胁着老迪肯斯，恐惧与阵阵强烈的心痛依旧贯穿着今日十七岁的身躯。
她的脸在粉色的枕头上变得毫无血色，泛着死人一般的灰黑，眼中洋溢着恐惧。她的嘴唇在扭动，用鼻子急促地呼吸着，心脏剧烈地跳动犹如即将绷断的琴弦，脖子感受着胡子扎人的刺痛，一把明晃晃的刀钉在眼前。他越界了，一旦开始根本停不下来，强烈的痛感写在脸上，用咸味的泪水加以点缀。他那张填满烟味的嘴里喘出阵阵热气，用油腻的手指缓缓地、温柔地抚摸着她稚嫩的脸庞。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我的孩子。”
“需要帮忙吗？”米娅清了清嗓子，“这个牌子的清洗剂不是你这样用的。”
他转过头。“滚出去刷你的地。”
“**。”
“尽管骂吧，我知道你盼着我快点被癌症耗死，但你别忘了。”他嘴角掠过一丝微笑，“你永远没法实现那个**梦想，天空没有你的一席之地，战斗机的驾驶座可不是留给女人当梳妆台用的，听到了吗**。”
“谢你吉言。”米娅回敬道。
她放下水桶在后厨前的狭窄走道前继续刷地。耳边飞机掠过的轰鸣声响个不个不停，锋利又而迅捷的轮廓在脏水倒映的天窗上不断出现，七月，镇外的空军基地也迎来了南边换班派驻来的飞行员，驾驶着贝尔卡最新锐的战机，虽说噪音简直大得不行，甚至还发生过战斗机震碎镇民窗户玻璃的事情，但隔三岔五能看到这些翱翔在蓝天的身影，米娅对此已经感到非常满足。
打扫结束后，她与开杂货店的女儿克洛伊·考菲尔德来到了海边的悬崖。废弃的如象牙般雪白的灯塔依旧在礁石的簇拥下耸立在那，底部长满了藤壶不断蔓延着。黑色的海平面不断向前延伸，直至天际线，眼前是搁浅在沙滩上满是油污的鲸鱼，就连拥有洁白羽毛的海鸟也困在油污中，不断下沉窒息而死。死亡的气息不断洋溢在平静的海滩上，然而相对应的是头顶的蓝色，洁净，出了向着东南风飘去的云彩，这片蔚蓝依旧是那么美丽。
“是轨迹云！”米娅指着天空激动地大喊道。
蓝色中不断缠绕的白线忽隐忽现在二人眼前。轨迹云犹如蛛网，在浩瀚的蓝色中越织越多，但这并不影响天空的美感，仿佛这些交织在一起的轨迹云就应该出现在那，让空荡荡的蓝色拥有了自己的意义。

两人躺在草地上仰望着空中的蛛网，抽着手指间掐着的香烟，烟云向上飘去，被阳光折射成一缕青色。
“操，你看那架飞机在画一根阴茎。”克洛伊笑着说，“越来越形象了，两颗睾丸，你看他在画一根棒子。”
“闭上你的脏嘴，克洛伊，为什么男人总是喜欢把自己的生殖器画在任何够得着的地方？”米娅无奈道，“如果我驾驶着飞机，我会在天上用轨迹云画上一只漂亮的天鹅。”她用手指向最靠近积雨云的那片蛛网，“有点天鹅的意思不是吗？不过看着有点像一只鸭子，好吧，不管怎么说不是一根阴茎就行。”
“得有一点想象力米娅。”克洛伊坐起身来，“看见那架了吗？那就是我，闪蝶飞行队领队！而你就是我的僚机。”
“为什么我得是你的僚机？”
“只是想象好吧，妈的给我认真一点，想象自己就是那架飞机的飞行员，快点，这很好玩伙计，这比打《雷霆中队》有意思多了。”
不断滑动的HUD在眼前闪烁着，航空煤油刺鼻的香气充斥在狭窄的座舱内。米娅与克洛伊驾驶着战机翱翔在天空。她们打算在天上画一艘海盗船，但接着她们发现自己在画一只雄鹰，鹰击长空四个硕大的汉字高挂在小镇头顶，操***林肯·迪肯斯也被米娅写在天上，只听见克洛伊在无线电中骂了句**，这句脏话又转眼间消失不见。可别让那老家伙扫了兴致，何况他还轮不到能让少女在幻想的蓝天中留下他的名字。

两人的飞机又交织在一起。
漂浮着原油的海平面变成了黑色的山峦，仅有的浪花成为了点缀在山脊的雪白，山脉下的平原成为了她们低空格斗的竞技场，看着对方机尾的马赫环，在异国雪原上方的白色天空中拉出一个超音速急转。突破音速，划破空气，在仪表盘前感觉到空气的流动，以及在座舱盖上不断结冰又融化的水汽。
电视制导炸弹就像流星下坠一般飞向地面，在两人的下方，溃败的士兵们在大雪中艰难前行，身上缠着子弹带，踩着战车履带碾过的痕迹，在他们发现头顶出现飞机扔下炸弹，举枪射出第一发子弹时，翱翔在苍穹中的两人早已远去。
敌人在咒骂，而友军在欢呼。俱乐部内不断拍下的筹码成为两人驾驶战机新的价值。眼瞧着敌机起火坠落，不断闪躲，动作行云流水不紧不慢，不让对方的火控雷达锁定到自己，相互配合不断绕圈，飞向敌机的盲点。两人表现得异常平静，在航空煤油刺鼻的芳香环绕下，变幻的小镇海景在米娅的眼前变得不断扭曲起来，贴满摇滚巨星海报的房间墙壁在不断地向后退去，灰白的飘散着黑烟的天空在视线前变得无穷无尽，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跌进万丈深渊。
“他们身手不错啊，克洛伊。”
“别紧张姑娘，抓他们的六点，现在是二对二。”
克洛伊的语气依旧是那么充满着自信，但兴致盎然中米娅也听到了隐藏在单词见那一丝丝的怀疑，惊恐与故作镇定。她推杆加力，与克洛伊再次在灰白的画板上画出一副杰克船长归航图，不断规避试图发起反击，掠过下坠中的轰炸机，就像是坐过山车穿过一个个惊险刺激的山洞，庆幸自己的脑袋没装上岩壁。但霎那间，米娅能看见敌机飞行员脸上的从容不迫，如同老迪肯斯那晚徒手夺刀后的表情。他们飞近自己，感到无穷无尽的机动产生的扭转力从仪表盘上不断涌向脑袋，加速分泌的肾上腺素一个劲地堆积在驾驶杆上，金属包裹的机体与年轻女人的肉体合二为一，刺骨贯穿身躯的冰冷空气从身后掠过，与喷口滚烫的金属表面射出的热流和汗水味混合在一起。

“Morphidae1 FOX 2！”
导弹的曳光在米娅的左脸呼啸而过，惊恐使她推杆躲闪，看见单翼色的妖精在她身旁掠过，急速上升消失在云雾中。她咽了口水，环顾四周，不断响起的雷达报警器与闪烁的告警灯将她拉回惊险的现实。有惊无险不是吗？一轮缠斗双方都安然无恙，筹码更多了，大家都在赌米娅的命，在欢呼，在歇斯底里地嚎叫。一群丧心病狂的亡命徒以期盼的目光想让闪蝶与此般未能了解的决斗再次相遇。
好胜心如同致幻剂，恶毒的技巧源源不断展现在两人的手里，她们猎取着敌人的性命，使着自己每一根神经都在不断地尖叫，在乌斯提奥的雪原中不断盘旋，以突破机体性能极限的超机动回敬着对手的不断挑衅。最终，闪蝶们再次与命中注定的敌人相遇，也就是在几十分之一秒中两拨人不谋而合，在苍穹中再次响起那首残酷的舞曲，紧凑的角度与最迅捷的速度，双方见招拆招，不断缠绕交织在一起，在本就灰白画板上再次织起一座巨大的蛛网，但就在一瞬间，妖精与他的同伴出现在了闪蝶的身后。
“准备好结账吧。”
这句话好像是说给闪蝶们听的，两人知道当完成任务成功返航时飞行员们可以拿到自己应得的报酬。巨大的，用筹码累积而成的城堡就这样轰然倒塌了。恐惧来源于电流中克洛伊无奈的语气，源于空气中死亡的味道，那是一股铁锈与腐臭混杂在一起的味道。飞翔的金属牢笼拘禁着梦想苍穹的囚犯，闪蝶化为两股不断燃烧冒出黑烟的热源，中断了尾迹，结束了这曲弗拉明戈，消失在残酷的高空中。
妖精再次与他的同伴平安返航。
在冬日的基地里两人提着头盔有说有笑，在众人热烈的视线中消失。
1995·Belkan
Morphidae

全文完

大佬的丢人 我的丢人.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