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蕊头胎的时候，我还宫中。托旧时几个闺友，多做打点，包了厚厚的红封，算是人未至而心意在。而后再见，便业已是我出阁为五爷新妇之时了，不轻不重地寒暄几句，便再无下文。我不知道哪儿出了错，是觉着有些情谊淡薄了，叫我不尴不尬地总觉得有口气堵着。一直到泽辞满月宴，方才热热络络找回些旧时闺中情分之感，后来再想——大抵她也是怨我如何她头胎时，我人不曾至。）
（而后便是一饭一蔬之间的家长里短，总听她抱怨泽辞不好生睡觉，天天惹她眼下乌青。这日来寻绛蕊一道儿去书局寻些志怪小说，叫她好拿去去哄泽辞，约莫她还在午憩，也未叫人通禀——遂在书房中，见泽辞一人在拨珍珑局。）

我若要说你是棋痴，怕是天下没人敢同你争这名头。
（虽是我故意压低了脚步，却总不能将我认作小厮那步履重重的声儿吧。只当他是入了迷，着了魔——伸手捻了颗白子儿，轻轻巧巧地落在珍珑局中，似是捣乱，却也是白子儿的解围之法。否则这黑字儿步步凶狠，犹似芒刺在背的重压，叫白子儿如何逃出生天。）
《当湖十局》？是本好棋谱。若没猜错这是第四局——你看得懂？

范西屏与施襄夏下这局棋的时候大概也想到了我这一手，你若不信——可翻翻看这局的结局。
（我于珍珑之趣上并不精专，还是早些时候于宫中陪姑母，见姑母爱收集扣子，就总拿扣子来当棋顽儿。一来二去，也看过几本棋谱，却算不得大家。《当湖十局》业已是我钻研的最深奥又最神奇的一本棋谱了，每每觉着到了绝处，又偏偏能叫范施二人绝处逢生——那才叫妙。）
（他不过刚及我肩的身量，却业已有了自己满心欢喜去钻研的事儿。问琢如他这般年岁还要矮些，成天不是这病便是那病——便不免要叹上一叹。）
听你额涅说你晚上总不肯老实睡觉，都要拿故事哄一哄——要我看，棋谱怕比故事更容易哄你睡些。

手谈一局，也不是不行——只是你咏姨我业已许久不琢磨珍珑了，若是叫你赢了去，也不要让人晓得。
（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左右是个长辈，如今出阁又为一府主母，业已不是早年间那个懵懂无知跟在姑母身后的女官。半辈子循规蹈矩里，攒下了无关痛痒的美名，到底也自负。故而先将话挑明，我未必不让他赢，但必不能叫让人晓得他赢了我。见他应承了，方才与他落了座，将残局收拾干净了，黑子起手挂了一个三三星天元。）
你额涅真是一片慈母心。（但凭天底下的母亲，又有谁不是呢。）不过睡前钻研棋谱，容易钻牛角尖里。你额涅若是真给你寻了志怪小说，稗官野史——也无妨将棋谱放一放。

你又怎知，你必会赢我？可要小心了！
（一壁送盏至唇边，一壁提着黑子落进他的腹中，是兵行险招，也是水来土掩——他棋风比起范西屏施襄夏，凌厉更多，叫人更难招架。全是一副自傲少年姿态，有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闯劲，和敢于天较劲的志得意满。我该是为绛蕊庆幸的，这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任谁看了不夸。）
（终是落他半目，是我侥幸，未曾步步为营。将黑子落归棋盒，抿了一口茶，抚髀笑赞。）
你额涅一直夸你聪颖，如今对弈，方知所言非虚，是咏姨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