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主母处得闻父亲声讯，足三两日心魂不定。既知七情六欲通通披挂眉间，恐难应付两宫耳目，索性借口热症请辞，闭门筹谋了好一晌工夫——思绪乱麻般百转千回，说是揣度了万万次宸衷也不为过。虽扮足了相才敢还宫当差，然适才同太子独处，仍不免涌上股莫名的焦躁，连被他碰过的手腕都烫得不堪，遑论如往日一样亲近……正双眉不展时，一道影子在萧疏的流光里悄然拉长，渐次游走至足边；便于铁马的清吟之中，放任白羽离弦，与廊庑下的少年四目相交】
【神色寡淡得难辨喜怒，注视他片刻，忽又解颐一笑。殿前风树悲吟之声，似乎也因这一笑隐而不发】
平素少在这时辰见你，【把掌中箭囊抛给一侧隶臣，信口分付】都下去伺候吧。
【我待他诚然有些得益者的愧怍，惟今次沉下心来，不再躲避那双冷冽的眼。转身向他驻足之所、向春光最落寞处走近，一步一步，任飞甍投下的阴影尽数遮蔽身形，仿佛昊天亦解心语，提笔为两人画地成牢】
出来赏花么？今日这天色可不够好。若不是遇见了我，你便要白跑一趟了。

【我父离赴宪陵的第三日，淑康府忽传丧讯，原是靖逆侯随驾于南苑行围时不慎遇刺而亡——消息传进宫时，我正随怀朗在摛藻堂画一副梨花。太子仍像从前一样，并不热衷于追逐权力，又或是他果真天性凉薄，连他的皇父都不大关心，便更无可能为乌尔登的父亲片刻分神。那枝梨花于他笔下无情生发，我在侧冷眼看去，只觉肖极了淑康府的灵幡。】
【实则靖逆公的死很有些蹊跷，莫论御苑守卫森严，不可能轻易教刺客藏匿其中，而他武魁出身，又正是年富力强之时，等闲人如何近身，何以将他伤得面目全非？可惜我现今自身难保，既无暇深思，亦无心打探了。】
【蓄意避开日影，懒散地与年轻的公侯交视】
赏花？【这时才抬首回顾，见宫墙下海棠招摇，方漫漫一笑】侯爷不提，我尚未留意。
【候命的侍卫已将太子遗落的随身物什交还至我手中，贴至鼻下轻嗅一回，复扬手与他示意】
是殿下的香囊落在此处，遣我回来取。近来姑母怎样，小满好吗？

你起小儿就壮，不过是热症而已，何需挂怀？至于我嘛，闲人一个，能替殿下跑腿办些闲事，已觉不胜荣幸了。侯爷要丁父忧，又如何还能为殿下差遣。
【拦住退避的侍卫，自他手中拿回香囊，一面轻笑道】
别乱拿，殿下的香一贯用得讲究，不愿教旁人代劳的。【待人退下了，才肯略略贴近乌尔登，漫不经心地】侯爷有所不知，今日这道香里——有沉香。
【而后又站直身，与他保持着足够客气、足够疏远的距离，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起囊下的珊瑚珠，心思几转】
我一闲人，见与不见都不要紧，只是殿下身边还缺人用，约是舍不得放你走的。

是吗，【放任他倾身近前，醇厚的芬芳染上两人袖缘，浑然不为所动】大不敬。
【一顿，扬目向他，言辞切切】殿下历来北辰星拱，身边少了谁都不紧要；倒是你，往后独自一人同两宫周旋，总不免让我上心。【见他仿佛无动于衷，又道】做什么如此冷淡，重镜，是谁最舍不得我，难道我看不分明？
【我极少同他装腔作势，只方今时局迥异，非但我父子微命，任是温都氏五服爱升欢坠、也系于我一身之上；纵有意与之共谋天下，却怕他心无大志、忧他变脸作中山之狼。肚肠里油煎火燎，吐字又如春烟残雨，徐徐浇熄满山烈焰】
晚些回罢，咱们……就在这儿，没有别人。若我当真走了，还能帮你给叔叔捎几句话。

休得胡言，皇上命我在宫中陪殿下读书，实是莫大恩宠，怎么能说是周旋？还望定远侯慎言。
【虽则我二人的父亲意气相投，几多年共谋大业，却奈何乌尔登一心要做怀朗的相如。从前我们俱是不需担事的小辈，无所谓冷热亲疏，而今时移势易，我父、乃至肃王府阖府，皆不容我有分寸行差踏错——但乌尔登向来见宠两宫，早已不足为信。万分无奈地笑了笑】
我说乌尔登，你别是发了回热症烧糊涂了，我在宫中好端端的，有什么事需得给我阿玛捎话。
【神光自他面上移开，漫无目的地掠过庭院，续道】
倒是靖逆侯，哦，是靖逆公的事，他大抵还不知道，可惜我父远在宪陵，无诏不能回京，即便知道了也不过是徒增伤怀而已。

我糊涂？我是怕你擎小儿没离开过王府，哪天挂念起阿玛额娘，再背着我哭上两鼻子——殿下那个脾性，你总不会指望他屈尊哄你吧？
【知他此际临深履薄，或是顾虑我同怀朗授受甚密，方才三缄其口，并非全然甘愿俯首称臣，一时也放下心。拂面的风不知何时停了，随他一并侧目，望向寂寥的天子门庭：箭矢末端的翮羽，宫垣后的垂丝海棠，殿脊上的吻兽，乃至天边一缕缕淡金色的流云……一切都在温吞的日照下趋于静止，惟有他不咸不淡的回应依然生动，鼓角般铿锵掷地。便在江河的悯默中舒眉一笑】
倘若叔叔不必知晓此事呢？

【乌尔登平素与我一处时，鲜少如此拐弯抹角、含糊其辞，若看不出他当真怀揣心事，我也不必在宫中做这刀头舐血的活计了。袖下的手捏了又放，生生攥出满手汗来，只须臾间，一念百转千回，仍觉不能尽信】
也是，【并未沉默太久，略一颔首】侯爷的顾虑在理，如今先师身殒，天日更迭，你实在不必再与我肃王府交游，免得惹祸上身——便定远侯自恃宠光无两，不怕麻烦，我却怕得很呐，我连福晋都还未娶得一个呢。
【话至此处，唯恐枝节横生，无心再同他多言，便朝人摆了摆手，神态散漫至极】
好了，我要回去复命，免送。

【稍一挑眉，由他擦肩而过，径往毓庆宫去了。倏尔拍了拍垂落的马蹄袖，好似这样就能把缭绕的香气拂散了一般，身旁的小苏拉递上凉帽，挥手示意不必，口中仍抱怨着】
真是不识抬举。
【仆人们自也唯唯应是，深觉无趣，后话则不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