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认真道别一次
我，要，挑战这个飞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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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晷上的影子由长变短，由西向东，此时停留在酉时正中，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
【西垂的太阳也将少年的身影拉长，他是指针，脚下的砖地是晷面，不同的是，我挡住了他本应投在地上的影子，丝毫不留情】
晷针的影子走了九百六十七圈了。
【虚抚过斜立的晷针以及它涣散的影子。额娘死后至今，我算不清到底有多少天，大概是九百六十七天，又或者更久，我也不知道，他知道吗？】
你数完了吗？

【日影在晷面上缓慢地移转，像步履蹒跚的老者，舍不得每一寸光阴。而我希望它走得更快一些，多走几圈，就离走出禁宫更近几步，这里禁锢太多，值得留恋的东西太少，从期待到迫不及待，就用了数年时光。】
【寝殿的书架上摆着做工考究的西洋钟，长针，短针，精密地指刻时辰，凑近了能清晰地听见华丽的壳罩内，齿轮永不停怠地旋转磨合，发出令人沉静陶醉的轻微声响。每隔半个时辰，钟锤一荡，暗格中的生肖轮番破门而出，恭敬地问候它的主人。】
【所以这个偏僻无人的角落已不再被需要，可今日还是来了，为了亲口告诉她】
我不想数了。

【我料想他会说“我也不记得了”，然后随便告诉他一个数字，九百六十七圈也好，六百九十七圈也罢，我都数不清了，更没有第二个人会记得。然出乎意料，侧耳听笑了，收回虚抚晷针影子的手，停留在他有些安静清瘦、却又坚毅的影子上】
你不想数了？
【可巧，西洋钟又响了，悠长的声音弥漫在我和他身边，好似说当真不必再数了。可那是一座坏了很久的钟，它的时辰不准，报时的生肖也丑的像鬼，每探一次头，就摄人一分魂魄】
再也不数了？
【向他迈近一步，叫他抬头】
不后悔？

【答案昭然若揭，我要离开了，今后也不再来，这条越走越窄的死胡同，我将抽身而去。她询问，逼问，质问，用严厉地口吻对待一个意欲“叛逃”的懦夫，仿佛狠心舍下的不仅是思奠故人之心，更是那个在月台上一同怀缅的人。】
【她确有这样的资格，身后是台阶，殷殷目光将我钉在原地，退无可退，抬起头，却又垂下了眼】
逝者已矣。
【所以只剩下活着的人，无穷尽地沉沦过往，被那些充满遗憾的挚亲之情驱使，过着木偶提线的日子，等待幡然醒悟的一刻】
诚娘娘待我极好，我为何还要后悔？

【在这座皇宫里，我是最先来数晷针影子的，再后来是他，随后还有其他人，往后他不数了，我也不数了，于是侧身挡住光亮，日晷上再也看不到转圈的影子了。】
【没有光亮，他的影子也消失不见了，不得不去看那座走时不准的西洋钟里丑陋极了的生肖，而从前不及我高的少年，而今已与我平齐，却一直低垂着头，不肯让我看看他的眼睛】
你不后悔，那你要走了吗？

【日晷失了光，便没了影，只是一块平平无奇的圆石。虽言不悔，却仍有许许多遗憾，蜘蛛结网一般爬满整座墙头，红砖黄瓦，填占每一处缝隙。幸而出宫之期已近，就在下月初八，黄历上用笔圈出的大好日子，正值月恩，最宜移徙入宅。】
【莫不惋惜道】
嗯。我把那只西洋钟留给了你，将它放在寝殿外，入夜不会嫌吵，白日里也能听着动静。打开玻璃罩子时要小心，碰到了针，就得唤造办处的内侍来校一校时辰。

【他不后悔，果然是要走了，和当初的莫德里一样，在他们最风华的年纪离开曾经的家，这里不属于他们，终有一天也将不属于我，甚至不属于任何人】
那我得和你道别了。
【重展笑颜，让开趋于昏暗的光线，晷针又一次投下影子，却不再看它，而是转向那座西洋钟，听着他的叮嘱，便也不觉得生肖丑陋可憎了】
你得常回来看我，像你皇兄那样，知道吗？
【玻璃罩通透明亮，映出我和他影绰的脸】
造办处的内侍手笨，钟不准了，你得回来替我校时辰。

【可惜皇兄只是偶尔起意时，借探视公主之故，来看一看她身边那位常随的宫婢而已。无意道破这层牵绊纠葛，聪敏如斯，应早已心如明镜了吧，不然怎会为我也找好了借口。】
【越精致的玩 | 物，越是脆弱，摔了粉身碎骨，撞了停摆怠工，想要它生些变故，再容易不过。由此以为，她是想见自己的，且与皇兄相较，更想见自己。】
【紧绷着的脸稍松泛了些】
这是我的心上之物，皇姐也会爱惜它的吧？

【我有千万种办法能让钟走时不准，我从小将他看到大，替他擦干发梢的水，替他捞起落在水池里魂儿，如今他长大了，也终于要走了】
当然了，你的心上之物，就是我的心上之物，这是你留给我的。
【虚抚过玻璃罩上他的脸，点在那双眼睛上，果然他的眼睛比他兄长还要好看】
太阳落山了，舍彦谷，你该走了。
【表盘上的长针和短针几乎要连成一条线了，他得赶在那之前离开，去他该去的地方，下月初八日，神武门上空盘旋的神鸟会替我送他】
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金乌坠入云层，天边的红由艳丽转为深沉，她催促我离去，是在为下月的某一日预演。今日一别，还可以有明日，他日一别，或许当真再见无期。】
【心绪被代入别离之境，配合地后退一步】
那我，真的走了。
【她的纤指轻抚自鸣钟面，晷刻迫近时辰之限，轮转上下，“当”一响击钟有声，随即又是一响，于这连绵不绝的余音声中转身，轻提袍角，缓缓步入夕阳余晖。】

13.扔掉被别人碰过的东西
【我已记不得新来的宫女叫什么了，只记得她十一岁，极瘦小，在我吩咐花儿扔掉那套汝瓷茶具时，她吓的满面煞白，跪在地上，咚的一声特别响。】
【廊下长榻的漆已暗红，甚至斑驳，站在其上，手垫丝绢，高举盖碗，重重往院中一掷，清脆一声，霎时炸开万千碎片，比中秋节时宴上的烟火还要好看。】
【可比之更好看的，是迈进宫门那个人】
舍彦谷，你来了。
【西洋钟一月一坏，这个月的信儿还没送到贝子府，他就先来了，冲他挥绢帕，唯恐他看不见站在高处的我】
你也来摔一个。

【时辰交替之际路过宫门，原本想听一听钟响声就走，早半刻，迟半刻，都不打紧，只要还能出声。自从赠予皇姐，近月它坏得频繁，树挪易 | 死，岂知这西洋 娇 | 物 挪一挪也会病，开膛破肚无数回仍无济于事，只能慨其不争。】
【钟鸣尚未听闻，伴着一声掷响，被笼架上的鹦鹉率先出卖了行踪，或许它只是吓着了，口不择言地尖叫，可犹豫的瞬息，皇姐也已看见了我。】
【从善如流步入院中，靴底踩过天青釉的碎身残骸，即欣慕她不掩锋芒，又抗拒这一身的戾气，是以并未走得太近，隔着石阶将手递去】
你先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