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杉晋助死亡的前一年春天，坂田银时发了梦魇。
在梦里高杉背对着他，身上诸多金蝶活起来，纷纷飞乱在黑水表面。那风旋那样低沉，撩拨着黑水的表层如琼浆一般，却又将金舞蝶拽进水里、沉默，陨落如星。银时冲过去，他走一步，就沉下一步；他走不远，水淹到嗓子眼。他喊高杉的名字，对方不懂回头，高杉晋助就连在梦里也是不懂回头的大笨蛋。坂田醒过来，他喘粗气，汗水从额角流到衣襟里去。定春在他身旁蜷缩着打呼噜，偷吃过薯片，薯片洒落一地，黏腻金灿，像梦里无尽的死蝶。
那会是一个凶兆？
银时走进人海，天空放满烟花。他望尽湖边环绕的诸多摊贩，苹果糖，章鱼烧，许许多多的天狗面具，一些红气球，悬挂在竹篮上，里面注满冰凉的水。他在十岁出头走进这里，一切也如常；那时候，松阳和他讲，人心里那把刀刃是不能被折断的，这是武士的命运，断刃的刀护不了任何人。二十多岁，他举着心里这把破刀许多年，最惨烈的那次漫天飞雪，他坐到别人家坟头上偷馒头吃，他心想刀刃断了，那他也不必再追回高杉。那天的雪始终遮住了他的过往，他脚底踩着血的过往，斩断天人喉咙、刀刃卡在骨缝里难以拔出的过往，高杉在花魁街上行走，在樱花雨里吻他的过往。
他发的梦魇只有一次。他不是神经细腻的人，太细腻的人挨不过寒冬，怕要真像梦里高杉的蝶那样死了。他苟延残喘似的，又要命地好面子，他给自己的住宅替换冰箱，往里面塞许许多多果冻和草莓奶，神乐打开冰箱的时候大叫天堂阿鲁，新八骂他是长不大的孩子，一点大人样没有。
大人样，哦，那东西能当饭吃？
坂田银时小时候，在村塾里是最大人样的小鬼，这些别人是不知道的。他小时最看不起这些富家子弟，即使那日见了高杉，悬挂树上，困在棉被里好搞笑地被家人痛打；还是瞧不起，太幼稚，温室里的家犬，打打屁股就能流下泪来。银时知道，高杉到底没见过死尸遍地，泪流尽后没有依旧要在死尸堆里找饭吃的明天，高杉和桂强调的尊严，胜负，在他看来是贵族物品。高杉那日和他说夕阳，辰马在一旁就笑，说嗳、嗳！果然分人吧，我就很喜欢朝阳，银时你呢？银时没说话，心想一个太阳，根本什么也不是。太阳只像丧钟一样，告诉他又是一天正在濒死，或者，新一天霜雾要冷、成色如此，而他要在冻僵之前启程远行，不然活不下来。孩子的记忆最模糊、也最根基，在这份冷漠上建立的所有温情：松阳递来的课本，战友身后的肩膀，这些和遥远的日落一样臻美、易破碎，以至他原先才是嗤之以鼻，之后接受它们，渐渐走下去，反而如今变成最珍惜它们的逃亡者了。
银时和桂喝酒，桂话不多，三五句离不开国家大事，银时听得头痛，他最后干脆揍对方一拳。银时不想握住刀，他最不想握，但是比他还要强大的战士一个接连一个死了，他成了白夜叉，然后，他成了要去人前将松阳脑袋砍下来的棋子，别人都不是，他幸运值一定都在出生前落在谁的子宫了。桂被他揍得够呛，揍出一句：高杉让我带话，说——
银时停下拳头，说什么了，他看了看举在半空的拳头有些难受，于是回过身喝酒，吃寿喜烧，将牛肉片沾了辣酱塞到桂的碗里，里面裹一堆辣芥末油。
桂打了很大的哈欠，没有声音。后来很久很久，胆小如坂田银时愣是没能问开。直到那日，高杉的飞船从天虹划过，像从两扇巨大的天国门之间穿梭逍遥，桂想起他来，拍拍银时肩膀，他说你没放下吧？那日我听说了。我听说高杉在松阳的墓前放了三杯酒，不是一杯，不是四杯，就是咱们三个的。他也没放下。
高杉死亡的葬礼发生得很正式，鬼兵队幸存者给他递来黑色的邀请纸片，他揉碎了，心说你可得了吧，你在地下可不要笑出声来。高杉从一年前的梦里钻出来，就那样霸道地拔出利刃，告诉他，他再不面对这一切，他就要背负到死。结果呢，即使拼了命去撕破棉花，终于还是让胆小鬼走出厚茧，可高杉还是死了，死前伤痕累累数月，最后像亡灵一样不知痛苦，血流满地，偏奔出去。高杉不会进地狱的，银时想，那轮月亮也是骗人的，和那升起的太阳一样。高杉只是先他一步摆脱了这档子事儿，就像最初赢过他、大汗淋漓，十分畅快地拧着眉毛脱下护甲一样。高杉是个和他一样傻到不行的笨蛋，他是一定要赢过这世间道理的，中途或许落败一阵、被死去的亡灵缠住脚，高杉最后还是赢了，笑容里干净得连一滴泪都融不进去。
高杉死亡的前一年，银时在樱雨夜里对着月亮喝酒，他唱一首小调，说不出名字，就记得里面有春风，是高杉的其中一个假名。他低着头，咒骂鬼魅那样地紧紧皱眉，却笑着唱了半首，直到实在想不起更多曲调。他记得高杉弹起三味线的手指，轻巧自然，握刀的厚茧子一点不打扰弦音接驳。但他呢，他始终也没那个耐性熟悉一件乐器，他也不像高杉，为了一刃之仇，甘愿戴上十年厉鬼的面具。他甚至只在高杉死后才流下一滴泪，一滴也就罢了，一滴里还要拆开两半：一半羡慕天地鬼神，终究不必体会这难言的困局；一半羡慕高杉，终于死去，留他在世上，脚底陷入深潭。
银时的软发银白，衣袖飘摇，他葬了高杉，许久不再发梦。他如同和时间诀别，自此不再拥有前因后果，真正得到了解脱，又再也不具魂魄。若要出了差错，倒也好，不少过命之交等着给他友情破颜，拳头个个捏得稳狠。可他失去了被逮到机会痛揍的能力，生存能力与日俱增，最后连兽物定春也嗅不到他的杀意了。一年之后，他又梦见那黑水之巅，高杉一个人，周围不再有金蝶。他还是唤高杉姓名，他这次不走过去，不想去了。他坐下来，在不见底的黑潭表面稳稳地坐着，他低头望一眼自己倒影，那黑面里的白发青年似光似魂，真叫人看着瘆眼。
——又来了？
——又来了。
他没料到高杉会回头，紫黑色长衫渐渐剥落，留下纯白羽织。他心里落了一下，轻轻柔柔地，和他面上冷冰凶巴的样子毫不相符。他望着高杉走过来，先是像他死去时那样，浑身血，怨灵似的，叫他根本想爬起来撕开梦出去；渐渐，高杉的脸庞变得稚嫩些，头顶多了绑带，衣服变成鬼兵队的西洋制服。银时喉咙里哽一块石头，他望着高杉，从十几岁的样子，继续变小、变稚嫩，变成那个提着木刀要和他玩命的逃课小孩。他四下观望，发现自己也变小了，变成那个好不到哪里去的幼稚小鬼，不好好听课，读书的时候抱着木刀睡觉，把最重要的人的课堂当催眠利器，又要在大火滔天的绝望里落下泪去，和高杉一起去战场。
他望着高杉一步一步走来，就像望见自己的命一点一点远去。他有点累，他说，喂，高杉。厉鬼也好幽灵也罢，一年一度的阿银探访大会到这里也就可以了。他生怕高杉再变小点儿，再露出笑容，他要倒霉地掉泪。怎么啦，银时，高杉笑呵地停在他面前，像光芒一样可恶地站在这里，明明只是个小不点儿，却昂着脸要显出几分高大来。你要是这就哭鼻子，你熬不过下一个寒冬。高杉笑着将木刀击打在他的头顶，“咚”一声响，下手没个轻重。高杉，银时说，你别得意，我到老每掉下一颗牙齿，就给你坟头埋一个，恶心你到天荒地老，你成鬼也催不动我老命……
那我就数着了，高杉笑道，你这胆小鬼，七老八十估计也要叫桂陪着，不然不敢来坟场吧？
他在银时身边坐下，安静下来，只剩下黑水斑驳，于是两人又慢慢老去。高杉只能变老到他死亡的年纪，但这是银时的梦境，他想，高杉应该和自己一样老去，不然梦与现实无异。两人周身都萦绕着纯白的光芒，死亡的光芒，亦是永恒的生命的光亮。这光亮听清楚了银时别扭的愿望，于是，高杉老去，银时老去，他们互相看着对方手臂有褶皱、老年斑，容貌越来越丑；高杉的黑发白了，眼角绷带松动，薄皮肤挂在颧骨，实在越来越谈不上好看。银时也老得要命，最后再老下去，连一颗牙都要舐不到了。银时很缓慢地、很沉默地，他也不再较劲，倾身拥抱了高杉。高杉的枯槁身躯，这世界没有人瞧见过，在任何地方高杉都活不过那三十来岁可怜年纪，风华正茂时死在黎明之际。可高杉若老去，一定就是这样看起来脾气也不好、身体也不好的臭老头，和他拥抱一下都挺敷衍，衰老的手臂拍打他的后脊。
这夜里银时醒过来，真有一刻觉得屋里有高杉，就在隔壁房间睡着，小腿露出被子外面一截，浴衣散乱，金色蝴蝶在紫衣上静静睡去。但是冰箱的电表运作起来，流水从管道淌出去。没有高杉，在这世上，这颗星球，再没有一个高杉晋助会留在黑水之央等他，和他一起变小、长大，再慢慢一起老去。房间里只有他的狗、孩子们，囤积的所有甜食牛奶，牛奶再有两分钟过期，像他的一场甜蜜且老去的梦。
fin.
在梦里高杉背对着他，身上诸多金蝶活起来，纷纷飞乱在黑水表面。那风旋那样低沉，撩拨着黑水的表层如琼浆一般，却又将金舞蝶拽进水里、沉默，陨落如星。银时冲过去，他走一步，就沉下一步；他走不远，水淹到嗓子眼。他喊高杉的名字，对方不懂回头，高杉晋助就连在梦里也是不懂回头的大笨蛋。坂田醒过来，他喘粗气，汗水从额角流到衣襟里去。定春在他身旁蜷缩着打呼噜，偷吃过薯片，薯片洒落一地，黏腻金灿，像梦里无尽的死蝶。
那会是一个凶兆？
银时走进人海，天空放满烟花。他望尽湖边环绕的诸多摊贩，苹果糖，章鱼烧，许许多多的天狗面具，一些红气球，悬挂在竹篮上，里面注满冰凉的水。他在十岁出头走进这里，一切也如常；那时候，松阳和他讲，人心里那把刀刃是不能被折断的，这是武士的命运，断刃的刀护不了任何人。二十多岁，他举着心里这把破刀许多年，最惨烈的那次漫天飞雪，他坐到别人家坟头上偷馒头吃，他心想刀刃断了，那他也不必再追回高杉。那天的雪始终遮住了他的过往，他脚底踩着血的过往，斩断天人喉咙、刀刃卡在骨缝里难以拔出的过往，高杉在花魁街上行走，在樱花雨里吻他的过往。
他发的梦魇只有一次。他不是神经细腻的人，太细腻的人挨不过寒冬，怕要真像梦里高杉的蝶那样死了。他苟延残喘似的，又要命地好面子，他给自己的住宅替换冰箱，往里面塞许许多多果冻和草莓奶，神乐打开冰箱的时候大叫天堂阿鲁，新八骂他是长不大的孩子，一点大人样没有。
大人样，哦，那东西能当饭吃？
坂田银时小时候，在村塾里是最大人样的小鬼，这些别人是不知道的。他小时最看不起这些富家子弟，即使那日见了高杉，悬挂树上，困在棉被里好搞笑地被家人痛打；还是瞧不起，太幼稚，温室里的家犬，打打屁股就能流下泪来。银时知道，高杉到底没见过死尸遍地，泪流尽后没有依旧要在死尸堆里找饭吃的明天，高杉和桂强调的尊严，胜负，在他看来是贵族物品。高杉那日和他说夕阳，辰马在一旁就笑，说嗳、嗳！果然分人吧，我就很喜欢朝阳，银时你呢？银时没说话，心想一个太阳，根本什么也不是。太阳只像丧钟一样，告诉他又是一天正在濒死，或者，新一天霜雾要冷、成色如此，而他要在冻僵之前启程远行，不然活不下来。孩子的记忆最模糊、也最根基，在这份冷漠上建立的所有温情：松阳递来的课本，战友身后的肩膀，这些和遥远的日落一样臻美、易破碎，以至他原先才是嗤之以鼻，之后接受它们，渐渐走下去，反而如今变成最珍惜它们的逃亡者了。
银时和桂喝酒，桂话不多，三五句离不开国家大事，银时听得头痛，他最后干脆揍对方一拳。银时不想握住刀，他最不想握，但是比他还要强大的战士一个接连一个死了，他成了白夜叉，然后，他成了要去人前将松阳脑袋砍下来的棋子，别人都不是，他幸运值一定都在出生前落在谁的子宫了。桂被他揍得够呛，揍出一句：高杉让我带话，说——
银时停下拳头，说什么了，他看了看举在半空的拳头有些难受，于是回过身喝酒，吃寿喜烧，将牛肉片沾了辣酱塞到桂的碗里，里面裹一堆辣芥末油。
桂打了很大的哈欠，没有声音。后来很久很久，胆小如坂田银时愣是没能问开。直到那日，高杉的飞船从天虹划过，像从两扇巨大的天国门之间穿梭逍遥，桂想起他来，拍拍银时肩膀，他说你没放下吧？那日我听说了。我听说高杉在松阳的墓前放了三杯酒，不是一杯，不是四杯，就是咱们三个的。他也没放下。
高杉死亡的葬礼发生得很正式，鬼兵队幸存者给他递来黑色的邀请纸片，他揉碎了，心说你可得了吧，你在地下可不要笑出声来。高杉从一年前的梦里钻出来，就那样霸道地拔出利刃，告诉他，他再不面对这一切，他就要背负到死。结果呢，即使拼了命去撕破棉花，终于还是让胆小鬼走出厚茧，可高杉还是死了，死前伤痕累累数月，最后像亡灵一样不知痛苦，血流满地，偏奔出去。高杉不会进地狱的，银时想，那轮月亮也是骗人的，和那升起的太阳一样。高杉只是先他一步摆脱了这档子事儿，就像最初赢过他、大汗淋漓，十分畅快地拧着眉毛脱下护甲一样。高杉是个和他一样傻到不行的笨蛋，他是一定要赢过这世间道理的，中途或许落败一阵、被死去的亡灵缠住脚，高杉最后还是赢了，笑容里干净得连一滴泪都融不进去。
高杉死亡的前一年，银时在樱雨夜里对着月亮喝酒，他唱一首小调，说不出名字，就记得里面有春风，是高杉的其中一个假名。他低着头，咒骂鬼魅那样地紧紧皱眉，却笑着唱了半首，直到实在想不起更多曲调。他记得高杉弹起三味线的手指，轻巧自然，握刀的厚茧子一点不打扰弦音接驳。但他呢，他始终也没那个耐性熟悉一件乐器，他也不像高杉，为了一刃之仇，甘愿戴上十年厉鬼的面具。他甚至只在高杉死后才流下一滴泪，一滴也就罢了，一滴里还要拆开两半：一半羡慕天地鬼神，终究不必体会这难言的困局；一半羡慕高杉，终于死去，留他在世上，脚底陷入深潭。
银时的软发银白，衣袖飘摇，他葬了高杉，许久不再发梦。他如同和时间诀别，自此不再拥有前因后果，真正得到了解脱，又再也不具魂魄。若要出了差错，倒也好，不少过命之交等着给他友情破颜，拳头个个捏得稳狠。可他失去了被逮到机会痛揍的能力，生存能力与日俱增，最后连兽物定春也嗅不到他的杀意了。一年之后，他又梦见那黑水之巅，高杉一个人，周围不再有金蝶。他还是唤高杉姓名，他这次不走过去，不想去了。他坐下来，在不见底的黑潭表面稳稳地坐着，他低头望一眼自己倒影，那黑面里的白发青年似光似魂，真叫人看着瘆眼。
——又来了？
——又来了。
他没料到高杉会回头，紫黑色长衫渐渐剥落，留下纯白羽织。他心里落了一下，轻轻柔柔地，和他面上冷冰凶巴的样子毫不相符。他望着高杉走过来，先是像他死去时那样，浑身血，怨灵似的，叫他根本想爬起来撕开梦出去；渐渐，高杉的脸庞变得稚嫩些，头顶多了绑带，衣服变成鬼兵队的西洋制服。银时喉咙里哽一块石头，他望着高杉，从十几岁的样子，继续变小、变稚嫩，变成那个提着木刀要和他玩命的逃课小孩。他四下观望，发现自己也变小了，变成那个好不到哪里去的幼稚小鬼，不好好听课，读书的时候抱着木刀睡觉，把最重要的人的课堂当催眠利器，又要在大火滔天的绝望里落下泪去，和高杉一起去战场。
他望着高杉一步一步走来，就像望见自己的命一点一点远去。他有点累，他说，喂，高杉。厉鬼也好幽灵也罢，一年一度的阿银探访大会到这里也就可以了。他生怕高杉再变小点儿，再露出笑容，他要倒霉地掉泪。怎么啦，银时，高杉笑呵地停在他面前，像光芒一样可恶地站在这里，明明只是个小不点儿，却昂着脸要显出几分高大来。你要是这就哭鼻子，你熬不过下一个寒冬。高杉笑着将木刀击打在他的头顶，“咚”一声响，下手没个轻重。高杉，银时说，你别得意，我到老每掉下一颗牙齿，就给你坟头埋一个，恶心你到天荒地老，你成鬼也催不动我老命……
那我就数着了，高杉笑道，你这胆小鬼，七老八十估计也要叫桂陪着，不然不敢来坟场吧？
他在银时身边坐下，安静下来，只剩下黑水斑驳，于是两人又慢慢老去。高杉只能变老到他死亡的年纪，但这是银时的梦境，他想，高杉应该和自己一样老去，不然梦与现实无异。两人周身都萦绕着纯白的光芒，死亡的光芒，亦是永恒的生命的光亮。这光亮听清楚了银时别扭的愿望，于是，高杉老去，银时老去，他们互相看着对方手臂有褶皱、老年斑，容貌越来越丑；高杉的黑发白了，眼角绷带松动，薄皮肤挂在颧骨，实在越来越谈不上好看。银时也老得要命，最后再老下去，连一颗牙都要舐不到了。银时很缓慢地、很沉默地，他也不再较劲，倾身拥抱了高杉。高杉的枯槁身躯，这世界没有人瞧见过，在任何地方高杉都活不过那三十来岁可怜年纪，风华正茂时死在黎明之际。可高杉若老去，一定就是这样看起来脾气也不好、身体也不好的臭老头，和他拥抱一下都挺敷衍，衰老的手臂拍打他的后脊。
这夜里银时醒过来，真有一刻觉得屋里有高杉，就在隔壁房间睡着，小腿露出被子外面一截，浴衣散乱，金色蝴蝶在紫衣上静静睡去。但是冰箱的电表运作起来，流水从管道淌出去。没有高杉，在这世上，这颗星球，再没有一个高杉晋助会留在黑水之央等他，和他一起变小、长大，再慢慢一起老去。房间里只有他的狗、孩子们，囤积的所有甜食牛奶，牛奶再有两分钟过期，像他的一场甜蜜且老去的梦。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