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洞天福地岛,泥兰洞天。
“贼人休跑!”潜进洞窟的时候,柳系一不留神惊动了洞口的康家弟子,从那时起,背后气急败坏的喊杀就从未停歇过。
“要命了要命了……”柳系咬着牙,足下生风,一个扶摇腾空而起,半空之中展开双臂踉踉跄跄稳住身形,回首一望,六名康家的弟子正提剑紧追,一边跑还一边喘,一边喘也不忘继续叫骂。
依仗轻功短暂地停留在空中,看着前方蜿蜒幽深不知通向何处的洞穴,柳系有点儿崩溃。敌人渐近,柳系干脆豹子出猎般往前一探,施展一个蹑云逐月朝前跃去,拉开了距离。
落地还未站稳,柳系立马抽出背后的长刀,心法运转,气行经脉,就见着那空无一物的刀鞘中忽有蓝色雷光迸溅。柳系提刀朝前一划,鞘中的雷光刀气便随刃尖指引汇聚起来,一瞬之间竟凝成了一面似墙非墙的刀气屏障。这屏障纵向的走势,一直通到洞穴深处,通体蓝光,似有雷光蕴生又宁静希声,着实有些抓眼。
柳系却又怎么顾得上欣赏,呼出一口浊气,竟然一跃而起,在空中架好一个雪絮金屏的体态,一式“临渊蹈河”踩住屏障顶上的雷光,而后沿着屏障凭空奔走起来。到得这刀气凝结的屏障渐渐消散,柳系早已隐没在了洞天的黑暗之中。
喊杀声终于是渐渐听不到了。柳系弓着背,小心翼翼地靠在枝蔓芜杂的石壁上,压着声音吐纳理气,同时打量起了周遭陌生的洞窟。
泥兰洞天也算是一方桃源,说是洞天,实则是一株名叫泥兰果树的神树的根须在地下交错而出的巨大空间。洞天之内,虽不见天日,却有种种奇花异草,在黑暗中焕发微光,斑斓色彩,眩目迷神,可以与西域明教三生树下的萤火虫媲美。传说洞天深处有一处花海,上接星斗,夜夜受星光浇灌,美不胜收。而近来江湖又有新传,说那花海中央又多一株神树,名曰须巢童树,是被那康家的“不老仙翁”康杖石为求长生不老而从倭国偷偷移栽而来的。
而此番柳系进洞,正是接了江湖隐元会的招募,前来一探虚实。毕竟,倭国源家号称失树,愤慨不已,肝火大动,东海已是山雨欲来之势。
从进洞以来,一路被攆得狼狈逃窜,柳系倒也未曾后悔接下这个活计,却也难免自责莽撞。隐元会的武卫早已提醒过此行危险,当在有万全把握时结伴前往。然而柳系此番重回江湖,哪里来的同伴可结,一身扬州盘来的绢甲也没得银子改换,只好硬着头皮闯进这洞天,想着若这一行有所收获,出了洞天也不必再勒紧腰带过日子。
可如今身陷洞天深处,进退维谷,柳系有些心慌。莫非真要传音山庄,呼请求援吗,那不得被山庄几个姓柳的师兄师姐取笑上十几年?
“一个人行走江湖还真是困难重重啊。”柳系想起两年前,被师父拎着满江湖走马观花的日子,郁闷地叹了口气。
正挣扎着摩弄指间的传音符箓,柳系忽然浑身汗毛炸起,就见一道暗红色的身形自他眼前掠过,几乎是要摔在柳系身边的石壁上。碰撞瞬间,柳系却感觉到这身形异常巧妙地收住了力,出手撑住石壁一个翻身打挺,最终只是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在深不见底的洞穴中发出了一声细微的闷响。
这人功夫不一般!
看着这身影在黑暗中踉跄起身,柳系拔出了身后刀鞘中两柄细长小巧的刀刃,死死盯着不远处这个身着暗红皮甲的身影。扎下马步,柳系摆开一个松烟竹雾的架形,这又是霸刀山庄北傲诀武学的三尊体态之一,双刀在手,身法轻巧诡谲,来去自如。柳系已经做好了打算,一旦对方出手要打,便以散流霞身法拉开身位,待看破对手行招深浅再想对策。
柳系不敢先手,怕引出声响惊动了洞内的康家弟子。对面那影子把柳系的动作看在眼里,却似乎也有所忌惮,躲在不远的阴影中按兵不动。双方对峙良久,气氛从一开始的杀气升腾渐渐成了怪异与尴尬,正当柳系想要出声询问,一步一步,那人从阴影之中走了出来。
让柳系有些羞愤的是,这个身法迅猛,出手狠厉,一身杀气吓得自己汗毛倒竖的身形,竟是个堪堪有自己一半高的小姑娘。
“你也是一个人啊?”小姑娘看着柳系,压低声音开了口。柳系一看,小姑娘一头黑发扎作马尾,一身黑中带红的皮甲装束,右手拿一柄怪异凶厉的棘刃,左臂缠一条乌黑发亮的锁链,腰间还挂着根插满倒刺的长鞭。这一身似是阎王殿带出来的行头,与小姑娘水汪汪的眼镜和婴孩肥的娃娃脸着实有些不搭。
“凌……凌雪阁?”柳系头皮有些发麻。
已经在江湖茶馆混迹过,柳系多少打听到了那个执事嘱咐自己要当心的凌雪阁究竟是哪路神仙。凌雪阁,江湖上新展露锋芒的门派,实际是武周起就事于皇家的鹰犬,专奉圣命杀人追命。修炼隐龙诀心法,善使兵器断水刃冲云链隐雷鞭,杀人手法独步天下,与蜀中唐门一并号称双绝。近来鹊起于中原,的确是搅得江湖风生水起,鸡飞狗跳。
观装束和招式,眼前的确是位凌雪阁的杀手,然而面对这样一个二八不到的姑娘,柳系还是有些吃不准。毕竟,在柳系的想象中,凌雪阁中都是些像大唐第一杀手“焚海剑”姬别情一样的狠角色。柳系想起霸刀山庄里那帮小屁孩儿,耐不住背诵心法冬练三九的枯燥,偷来师兄师姐的旧衣旧刀一顿胡来。说不定……
“是啊!没看见本姑娘刚才的身手吗,”小姑娘听出了柳系的狐疑,忿忿道,一边说还一边朝他晃晃手中凶光闪烁的断水刃,紧接着又问,“你也是来这儿探听情报的?”
“……奉隐元会之命。”柳系踌躇了一会,但对着个小姑娘一番心计确实有些古怪,于是抱了抱双臂开口。
“呵——胆子挺大呀,一个人闯进康家的藏宝洞,你也不怕被乱刀砍死?”柳系才知道自己的天真,这小姑娘哪有一点晚辈的姿态,此番正挤眉弄眼地调笑着狼狈的自己呢。
“你也没好到哪儿去吧,女侠。”柳系打量她一番,见她也是灰头土脸,一身皮甲也是多有磕碰战损,再加上到现在也未有追兵赶来,也大概明白了这姑娘也是只身一人在这洞穴里被困得够呛。顿时翻了个白眼,努努嘴还口。
“你!本姑娘这是初入江湖,一时失算,龙困浅滩!要是这些个康家草包一个一个上来与我单挑,我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剁他十几个!”小姑娘言语间露出了尖尖的虎牙,看得柳系有些想笑又有些心疼,然而也在谈话间基本摸清了女孩儿的情况:八成是个刚离开门派来到江湖历练的凌雪弟子吧。虽然年纪轻轻,但一身扎实的功夫却已经大道初窥。顿时,柳系心生一念。
洞穴昏暗,柳系与小女孩儿为了藏身所选的角落更是只有一点点绿藓的在吐露微光,两人都是练家子,调整过气息后,吐纳无声。于是乎,当柳系示意女孩儿安静,自己沉下心来思索,四下就成了无人一般的漆黑空寂。没过多久,女孩儿有些不耐烦了,起身拍了拍屁股就要走。
“姑娘且慢。”柳系起身叫住她,女孩儿在黑暗中望过来的双眼闪烁着疑惑,星河一般。柳系开口:“你我都已在洞天闯过一遭,个中凶险想必都心中有数,一人独闯怕是会有些吃不消吧?”
“就你事儿多,本姑娘兵刃在手心法在口,用不着你个使刀的多操心。怎么,想和本姑娘结伙,抱抱我的大腿?”小女孩儿停下她无声无息的步法,挑了挑眉,噘着嘴瞥一眼柳系,老气横秋地反问。
柳系心中苦笑,暗道这孩子年纪不大油条倒是很老。只能见鬼说鬼话,顺着小鬼头的话接了下去:“姑娘聪明。依照前言,姑娘此行大抵也是为了一探泥兰洞天究竟吧?”
说罢,柳系观察她反应,见她声色不动,便继续道,“两人结伴,若真遇上麻烦事,也不至于腹背受敌。”
“哼,你要来就来咯,不过大难临头各自飞哦,你罩子放亮些,到时候可别怨本姑娘撇下你。”小女孩儿想必也是知道只身犯险的困难,原地斟酌了一番,旋即答应下来。这一番江湖黑话说得柳系哭笑不得,真不知道这孩子离开门派之前被师兄师姐教了些什么古怪糟粕。
“呵呵,姑娘放心,在下绝不拖女侠后腿。”
“诶!你!不准把我当作小孩子!”听出了柳系话中的笑意,女孩儿狠狠瞪一眼柳系,朝他挥了挥不握剑的左拳,小臂上的锁链发出清脆的声响,在洞穴间回荡,吓得她赶紧收住手。紧张地四下打量。
“那——我们继续往前走吧,女侠?”柳系忍笑,双刀归鞘,手握着刀柄,动身往前走。
“我走前面!”女孩儿气急败坏地朝柳系小声低吼,脚下血色劲气缭绕,原地一弹就蹿到了柳系身前。
柳系无奈,又不想与她争执,只好在注意着后方气息的同时,分心感知前方的情况。
东海,洞天福地岛,泥兰洞天。依旧是四下微光闪闪,依旧有康家的弟子四下巡查,当下却多了两条都算是入江湖不久的混江龙。
“对了,在下霸刀山庄柳系,不叫‘你’。”
“凌雪阁,词月月。我想叫啥就叫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