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性子，说好听些便是无欲则刚，说难听些是人懒且迂。阿玛觉得我做个文官更合适，虽成不得大气候，到底稳当，况我就学宫中，又通满蒙汉回藏文，来日在礼部谋个差事，熬够了资历起码做个左右侍郎是妥的。但是我总想着宫中之事，又不愿同家里言说，只是觉得武官和外头打交道少，更合我些，况我这样性情的人，走哪儿都不当大用的，倒不如落个清静。乃自夸了一番骑射本领，去应了武童生试，待进了学，便一心备办乡试。还是老祖宗，非要我来给文昌帝君烧一炷香。】
【我自来听老祖宗的话，拜那神像的时候也顶虔诚，只是我这香才插上，便落起了雨。我当自己拜的是文昌帝君而非龙王，莫不是神君听到我之所请，这是应了我秋闱高中的预兆。】
@爱新觉罗钊为

【久雨为淫，和暄风、乱手拂过，低吟着留客的曲调。高翘的长檐，温柔地分割了天与地，而霪霖淅沥，滴答未绝，所到之处又勾勒起修长、笔直的垂线——我怔怔出了神，遽然想起一句“涧底松摇千尺雨，庭中竹撼一窗秋”来，于是画面一闪而过，只待提笔。】
【可我手上却没有笔，没有花青绘松、石绿绘竹，秋色额窗、湖蓝的涧。唯雨真切，将人困在这里。】
【久而久之，我有些不耐烦了。而几时滚至身边矮丛间的小石子儿，自然而然成了泄愤唯一的工具，挪了又挪，撵了又撵，末了足尖一踢，咕噜……】

【我有些随阿玛的性子，万事不喜强求，因读书的日子拘得最紧，盘算待中了举，便让五叔荐去兵部补个缺儿。，不想再日日痴坐书斋。但盼乡试中了好名次，有个好去处罢了。待下了楼沿斜廊往宝善堂去，那里一贯空着，许多同乡文人爱在那儿读书写字。却因今日天气不好的缘故，估摸没有什么人在。】
谁啊？
【宫里不光书念得多，尤其厉害的本事是练出了耳听六路。听着一点石子落在石砖上的声儿，只当是哪位同乡今日心情不好，大咧咧问了一声，透过廊壁上的花窗往另一进院落看去。嗨，那么轻的脚步声，怎么会是大老爷们儿呢。】
怎么不带个人，不怕遇上坏人啊。

您、您好，对不住……
【陵雨淅沥，颾颾又绵绵，将稀松平常的对白渲染成了多余的碎念。闻声睇送的目光，不遮蔽地将人打量，核算着兴趣二字他占几成，再馈已相应热情亦或冷漠】
青天白日，哪里来的坏人
【这年头，尚以好坏识人的，非黑即白，皆是一等一的天真。若非世人懒得分辨，便是以单纯为幌，诱人信赖亦或过分得防。我虽意兴阑珊、懒得动弹，又不愿就此被人逗弄，自然是要给他瞧瞧自个儿的厉害，戳破那些半大孩提才会信以为真的虚言。】
善恶难辨，最好不过人人、事事，都敬而远之

【我可能是个坏人罢，因为我是从吃人的地方走出来的。或者可能是个好人，因为我不想，也不会吃人。我思辨不出我的善恶，所以抛不下万丈红尘，那日酒后的浑话，且作没有说过。】
呐，我退一步，离你远些。
【这斜廊并不宽阔，我刚退出半步，顺着瓦缝滑落的雨滴刚刚好落在后脖颈上，叫我不提防一个激灵，又将退后那半步缩了回来。】
可是，坏人是你想避就能避开的嘛？
【前些年的日子，半点不由自己，而世上最难的事，莫过于无能为力。说这些她未必会明白，但无论是她还是我，都理当庆幸此时站在这里的我，并不是什么坏人。】
好啦，这里透风，太冷了，去前面喝口热茶吧，待雨停了，送你回家。

方才还说离我远些，立马又言送我回家，究竟哪句才是真话？
【打量这翻毛外褂、狐腋箭袖，十之八九富贵人家。虽说簪缨门楣并不等同于品行端正，甚至大多数的纨绔子弟，皆当归属其中。好在并无哪个傻得透顶，非于光天化日之下，行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且经营个表面斯文——如是想、这文昌阁前，姑且能当他是个“好人”。】
【而不排斥，却不代表着欣然受之，遽闻归家之言，仍觉唐突得厉害】不必如此客气【乌丸一转，睇向霏霏白雨，却又留些余地】
只是这雨……哎，你说的是什么茶？

我只说送你回家，又没说我送你回家。
【话中滴水不漏，是仰人鼻息多年养成的习惯，助我少生许多是非。而放在这里，则显得油嘴滑舌，与我一贯的做派并不相类。】
你能一个人转悠到这里来，想来不是第一次来这儿，要是不放心我，我让掌柜派上一顶小轿，送你回去。
【我惯以善看人，不去揣摩对方不曾显露的恶意。她肯当我是好人，我会高兴，若当我是坏人，我也不会生气。回头往前院望过一眼，青砖黛瓦顺着长廊绵延而去，温和且舒缓，只是讨厌仍让我看不到尽头。】
西湖的龙井，六安的瓜片，武夷山的大红袍，湖州的白茶，还有一点锡兰舶来的红茶。其他的可能还有，我不记得罢了。

不必了。
【确实是不必了。】
【可我又懒得与他解释，萍水相逢打个照面，又何必将那来往琐事一五一十述与他听。私以为这一而再的坚决，足以叫人打消所有的殷切，至于后话，皆视为不痛不痒的客套罢了。】
我能来，自然也有人接。
【鞋尖绣面缀着一对黄点粉蝶，素净的样子，浑无半点儿游戏花丛的喧闹。徐徐踱来几净无痕，没有青苔碾下的卑微，亦无落花成泥混为轻尘。却听他娓娓道来，如数家珍似的将人招待，于是纳罕】
你为何记着这些？常客还是少东家？

走吧，先去将茶泡上。
【她坚持，我不强求，我也从来不曾强求过谁什么事。转身往前面的戏楼去，尚未到黄昏时分，票戏的看客仍四散在四九城的各个角落，喧闹如它现在也不过是个喝茶的地方。一阵风来翻起雨水浸润泥土过后的一点腥气，叫人鼻尖有些痒痒。】
这里的少东家是我大哥。我呢，从前没来过这儿，你定是不曾见过的。
【见过我的人也很少，即便见过，又因许多年不见，容颜大改，与没见过也没什么分别了。手负身后指尖摸索辫穗垂下的玉珠，猛地一停步子，又转过身看向她。】
今天就算见过了。我大哥煜廷，我叫煜第，字序宾。

哦……
【主人家的热情，当别于萍水相逢的殷切，如斯想着，登时间便觉他愈顺眼了些。细雨如铃，声声入耳，伴以清冷疏风舔舐着雪颈，亟亟盼着一捧热茶，龙井甚好、瓜片亦佳。】
我记下了。
【太多的人和事情于我而言，皆归属于听过即忘的潦草层面，突然间要接纳点什么——说认真的，并不容易。诌以诸如“天帝设宴、序宾以贤”的默背伎俩，这才囫囵记下了，继而徐徐啄起螓首，知了、知了，且品流华——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