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并不想出手，但是那天不得已铸成了一生中最大的一次杀戮，结果了无数灵妖的性命。姐姐和我经过白沼潭时，她用锋利的石锥刺穿了一个灵妖的喉咙。我清楚地记得，那只灵妖的血液是紫红色的，当她的喉咙被刺穿时，紫红的血液飞溅开，落在白色的沼泽中，犹如点点梅花一样忧伤绽放。
     我睁大双眼，惶惶地看着姐姐的脸，“姐姐，你杀了她，是你杀了她。”
     姐姐用手捂住我的眼睛，“我们走，瞳依。”
     姐姐捂住我眼睛的一刹那，我的天地顿时黑暗。我把手交到了姐姐的手掌中，我知道，她一定不会让我受到伤害。
     我至今无法忘记，姐姐带着我穿过浮生门时，她走在我前面，我看着姐姐决绝的背影，恍若看到了几百年后的自己。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一个生灵为了另一个生灵，究竟可以付出多少。
     姐姐转过脸来，对我说：“瞳依，再看一眼这里吧，从此以后，我们都不会回来了。”
     我转过脸去，看到了远处坍塌大半的冰涟山峰，还有白色沼地边缘灿烂开放的花朵，以及白色沼地中死去的灵妖，瞳仁一直隐隐作痛。我在妖界生存了五百多年，这五百多年里的悲喜宛若一只随河漂流的灯盏，终于在浮生门下被河水打翻。浮生门打开时，巨大的风声涌入我的身体，我感觉到这五百年间的一切都被掏空了，自己像是被时光打成了一个纸人，单薄得快要被风撕碎。
     当我回转脸看到姐姐脸上坚韧的表情，我的心里忽然惶惶不安。当时的我还很小，根本意料不到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后来的许多日子里我都在想，白瞳依，假如让你重新选择一次，你还会握紧霓影的手，跟她一起离开吗？
    
     来到凡间两百年后，姐姐问我：“瞳依，你已经陪我在凡间等了整整两百年了，两百年，我等的人都还没有出现，这两百年里，你有后悔吗？”
     我问：“后悔什么？”
     “后悔当初和我一起逃离妖界。”
     我摇摇头，“瞳依我不过是妖界里的一只冰蚕，当初如果不是姐姐收养我、照顾我，在那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我可能很早就死了。瞳依的修行至今不过几百年，有许多事情都不明白，也不想明白，留在姐姐身边，瞳依就会觉得很满足。”
     姐姐站到房屋的篱笆前，仰脸看看天上的浮云，说：“两百年了，我们离开妖界已经两百年了，一百年前，凰岚说我等的人一定会出现，可是我等了两百年，他都还没有来。”
     凰岚是一个通晓各界奥秘的天机师，有缘和他相逢的生灵一生中可以问他十个问题，一百年前，我和姐姐遇上了凰岚，各自问过一个问题。姐姐问凰岚：“我和我所等的人还会重逢吗？”
     凰岚说：“会的。”
     该我问时，我本打算问姐姐带我来到凡间来究竟是为了等谁，可是我最终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我问凰岚：“那个人出现时，我会在姐姐身边吗？”
     凰岚看着我，毫无掩饰地说：“不会，你不会。”
     凰岚离开时，天空无限晦暗，我和姐姐居住的房屋前一阵风沙刮过，凰岚说：“以后我还会出现的。”
     那天夜里，月光清澈，落在庭廊的花草上发出凛冽的光泽。夜里有璀璨的星辰，我坐在院前的秋千架上仰脸向天，听见一百年光阴滚滚而过后留下的回响，它们犹如磨盘转动一样沉闷厚重。
    
     几天后，我和姐姐居住的地方下起了一场大雨。我和姐姐来到门院前，看着瓢泼而下的雨水，姐姐问：“瞳依，你为什么不问凰岚，我逃离妖界来到人间，究竟是为了等谁。”


     “是，瞳依，我相信，因为那个梦太逼真了，我觉得那就是最后的答案。”
     第二天，我再次到了那间酒肆，我问酒肆老板：“老板，那种名叫回梦的酒是不是你酿造的？”
     酒肆老板彬彬有礼地说：“不是。”
     “那么，请你告诉我，酿酒的人是谁？”
     “是我儿子酿造的。”
     我问：“你儿子呢？现在他人在哪儿？”
     酒肆老板说：“他现在不在这里，他离开梵月山好几天了，他说他要去找一个人。”
     我问：“那他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老板：“不知道，也许明天回来，也许永远都不回来了。”
     我笑了笑，说：“如果他不回来，谁给你酿酒。”
     老板摇摇头，说：“我们父子卖酒不过是为了帮喝酒的人解开心中的疑团，并不能帮人渡过命中的劫数，喝过酒之后，到底该怎么做，都要看喝酒人自己如何决定，假如我儿子不酿酒了，无非只是少了解惑的人，解不解惑并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喝酒人自己的决定，所以姑娘，如果我儿子不回来了，我这里的酒一卖完，我就会离开的。”
     “老板，这种酒里到底隐藏了什么玄机？”
     “隐藏了什么玄机，我也不知道，这种酒是一个叫凰岚的人教我儿子酿的。凰岚说，凡是喝了这种酒的人，就能洞察自己的内心，看清过去或者将来，他教我儿子酿这种酒，是想让我儿子帮人指点迷津。”
     “原来你们也遇到过凰岚，你们是凡人吗？”
     “不是凡人，难道是妖怪？”老板看着我，诡异地一笑，“我看昨天姑娘醉得不轻，一定是梦见什么了吧？”
     我看着酒肆老板，“你想说什么？”
     老板再次露出诡异的笑容，说：“其实你和你姐姐来这里之前，凰岚曾来到我们酒肆一次，他告诉我，过不了多久，我们酒肆就会来一对姐妹，而且妹妹一定会问你刚才问过的那些问题。”
     “凰岚他还说过什么？”
     老板从一个酒坛的下面抽出一张纸，将纸交到我手中，说：“凰岚说，当妹妹问完她想知道的事情，就把这个教给她。”
     我低头一看，那是一张白纸，上面什么也没有。
     老板说：“凰岚交到过，让你珍藏这张白纸，总有一天，你会看到上面所写的东西，那时候，你就会明白你所做的梦代表什么了。”
     我看了看那张白纸，失神地离开了酒肆。来到酒肆外，我看到梵月山山峰之上的云朵正安详地往北飘去，山脚下一阵风刮过，将篱笆周围的花簇刮乱，花瓣瞬间飞入风中。
     就在我离开时，酒肆老板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他说：“白瞳依，凰岚还让我告诉你，白花易开，生死难再，冰雪坦荡，末路苍凉。这四句话，就是你和你姐姐接下来将会遭遇的命运。”


     姐姐没有看我，目光投往脚下的大地，投往云集众生的人间，摊开手掌抹掉我眼前的烟云，人间的一切景象顿时清晰地呈现在我的眼前，白发的老人，哺乳的母亲，笑容温暖的孩子，共享天伦的家人，苍茫的沙漠，古老的石桥，辽阔的江海，高耸的山川，涂满朱红的栅栏，佛光闪耀的寺院，耸入天际的高塔，堂皇富丽的宫殿。
     看着那些景象，姐姐说：“瞳依，你不觉得人间很美吗？做妖其实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我们可以活上几千几万年，如果你等一个人，就会花上几千几万年的时间去等。假如你是人的话，人间百岁，七十为稀，最多也不过承受几十年等待的荒凉。”
     我用手指在姐姐抹出的景象上微微一触，刚才那些美好的风景立刻晦暗，我们眼前满是累累白骨，还有破碎的灯笼，被冻死的乞丐，战争过后惨不忍睹的大地。我说：“姐姐，人的能力是有限的，再美好的人间，也是满地伤痕。”
     “瞳依，你真的想回到妖界去？”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将体内修炼了近千年的元丹托出来，元丹的周围旋绕出一层绿色的火焰，瑰异而冷艳，我看着自己的元丹，说：“我已经修炼了近千年，修炼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妖怪可以拥有很强的力量，每当我看到自己这颗元丹，我就在想，我们修炼了出这么大的力量，为什么要到人间来呢，如果在妖界，我们就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说着，我用手一挥，梵月山上的风沙立即涌入夜空，巨大的雷光从天空中坠落砸向凡俗的人世，一阵倾盆大雨随即而至，我握紧手掌，雨水又立即停止了倾泻，我用手抹掉天空中的星辰，甚至可以将月光碾碎。
     姐姐看着我，表情意外地看着我，“瞳依，你才修炼一千年，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力量？”
     我冰冷地一笑，“姐姐，现在你知道做妖会有多强大了么？”
     说着，我抹掉眼前的烟云，我和姐姐的眼前出现了一副人间集市的热闹画面，我看着眼前的集市，伸出一根手指，说：“姐姐，你看，我只需要一根手指，就能杀掉集市上所有的人。”
     “你不会的，瞳依。”
     “我会的。”说着，我用手指上的光焰朝那副画面刺去。
     在我手指快要触碰到画面的一瞬间，姐姐一掌打到我的胸口，将我击退了。我站起来，看着姐姐，满意地一笑，说：“姐姐，现在你知道我们的力量了吧，如果我们回妖界，一切都是我们的。”
     姐姐看着我，问：“瞳依，你老实告诉我，你才修炼不到一千年，怎么会这么强？”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姐姐：“我打不过你，姐姐，可是我知道，就算我不回答这个问题，你也不会杀了我。”
     “是，我不会杀你，可是瞳依，一旦你做出过分的事情，我永远不会见你。”
     我冷漠地一笑，“谁要是威胁我和姐姐之间的情谊，我就会让他付出代价。”
     说完，我走入夜风中，听到梵月山中的夜鸦不断鸣叫。当我的身影被漆黑的夜色淹没时，整个人的心前所未有地空旷着。
    
     姐姐决定离开梵月山，我问姐姐为什么，她说她不想看到渔筑，也不想看到央雨。姐姐说，她要换一个地方，等他该等的那个人。
     “渔筑就是你要等的人，姐姐，既然爱他，你就该告诉他。”
     姐姐柔弱地摇了摇头，心事重重地看着窗外的月光，看着月光下的红叶树木，说：“瞳依，没有用的。”
     “那我去告诉渔筑。”


     姐姐回转头来，一脸认真地看着我，“你要是敢说，我就和你断绝这一千年的姐妹情缘。”
     听到姐姐这句话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无比伤心，一个渔筑，一个生活在凡间并不爱姐姐的人，却可以轻易切断我和姐姐一千年的姐妹情缘。那一刻，我觉得牵系我和姐姐两人的命运之线是那样脆弱，就像姐姐当年化成的那只蝴蝶，只要一沾到雨水，翅膀立即就会断裂。
    
     就在我和姐姐准备离开梵月天的时候，酒肆的学徒甄涟来我和姐姐居住的地方，向我们递送了一张酒肆的请柬。第二天是酒王节，酒肆的老板邀请我们去他那里喝酒，甄涟告诉我们，住在梵月山的人都会来，我们务必给一个面子。
     姐姐接过请柬时，对着甄涟微微一笑，甄涟顿时愣在了门口。
     甄涟走后，姐姐对我说：“晚走一天也好，也许走之前，我们还应该喝上一杯回梦酒。”
     第二天中午，酒肆的门前摆开了许多的酒桌，梵月山的人都来到酒肆前畅快痛饮，我坐在姐姐身边，看着一个一个的人，忽然微微一笑，姐姐问我笑什么，我说：“姐姐，我在想，我只需要动一根手指，就能杀掉这里所有的人。”
     姐姐看着我，小声说：“瞳依，你要是那么做，我就让你死的很难看。”
     我没有杀掉大家，当渔筑拿着酒从酒肆中出来时，大家邀请他喝酒，可是长长的酒桌已经没有座位了。我走到渔筑身边，将他拉到我的位置上坐下，看了姐姐一眼，对渔筑说：“我去拿一些解酒的清茶，你先坐在这里，陪大家醉笑三千场吧。”
     渔筑接过大家的酒杯，爽快地喝了起来。
     我穿过酒肆的前厅，问炎惑哪里可以取到解酒的清茶，炎惑带着我来到酒肆的后院，路过院中的柳树，我忽然闻到一股特殊的味道。
     我顺着味道的方向走去，来到一间房前，炎惑问我：“怎么了？”
     “这是谁的房间？”
     “是渔筑师傅和央雨师娘的卧房。”
     我推门进到房中，炎惑惊慌地说这里不是我该进来的地方。我走到梳妆台前，看了看梳妆台上的梳子，炎惑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拿起梳妆台上的一盒胭脂，打开一看，一股香味扑上来，炎惑说：“好香的胭脂，你的鼻子真灵，在院子里都可以闻到。”
     我放下胭脂，冰冷地一笑，“这是女人用的东西，女人当然最了解了，特别是我这样的女人。”
     当我坐回姐姐身边，我问她：“和渔筑坐在一起，你没有和她说过什么？”
     姐姐摇摇头，“他坐在我身边，我有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
     “什么感觉？”
     姐姐锁住眉头，说：“我也不知道。”
    
     就在这天夜里，几个住在梵月山的人被杀害了。第二天，人们发现了他们的尸体，他们的身体被掏得很空，内脏全部不见，每个人死得时候，表情都格外绝望。
     姐姐看到那些尸体后，对我说：“好残忍的手段。”
     “姐姐，你看人和人之间，不过是自相残杀，有时候比我们妖还要毒辣，活在人间，还不如回到妖界去。”
     姐姐微微一笑，“瞳依，难道你没有看出来吗，这不是人杀人，而是妖杀人，这是灵妖杀人的方法，你应该知道，妖界灵妖是专吃人内脏的。”
     “灵妖？难道是为了我们而来？”我惶恐地看着姐姐。


    
     祭月灵坛打开之后，我和姐姐站在梵月山顶，长发被风卷入高空，姐姐用手抹开眼前的烟云，一颗一颗明亮的星辰出现在我们眼前。姐姐手指着中央两颗星辰，说：“这里代表我和你，现在在梵月山上。”
     “姐姐，这颗星辰就是另外一只妖所在的位置了吧。”我手指着西北角的一颗星辰，一脸冰冷的笑容。
     姐姐惶惶地睁大双眼，“怎么会是这样？”
     “西北角，姐姐，西北角的位置，就是渔筑经营的那家酒肆了，这么说，有妖怪在酒肆里。”
     姐姐神情凝重地说：“不，你看，星辰的位置在移动，我们无法断定就在酒肆中。”
     就在姐姐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一阵微风刮过，我和姐姐眼前的星辰图案顿时被风刮得凌乱，所有发光的星辰都改变了轨迹，无数星辰都闪耀起来。
     姐姐说：“那只妖在干扰祭月灵坛，看来她是不想让我们发现她。”
     我和姐姐离开了梵月山，下山的时候，我问姐姐：“酒肆里有妖？”
     姐姐说：“现在不还确定，因为星辰的轨迹被打乱了，如果时间再长一点，就能知道那里是不是有妖了。”
     “姐姐，你害怕了吗。”
     “害怕什么？”
     “假如妖就在酒肆中，而且渔筑正好就是妖，你会怎么办呢？他轮回之后，很可能转入妖界，杀掉那些人的，也可能是渔筑。”
     姐姐没有说话，身影逐渐被树丛淹没。月光投落在山间，显得异常阴森可怖。我走在姐姐身后，问：“姐姐，假如渔筑是妖，你会亲手杀了他吗？”
     姐姐仍旧没有说话，我又问：“姐姐，假如渔筑就是杀掉那些人的妖，祸害人间，夺人性命，你会亲手杀了他吗？”
     姐姐转过脸来，这时我才看见姐姐满脸冰冷的泪痕，她看着我，说：“瞳依，我会的。可是杀了他，我也还会继续等下去，一千年，一万年，一直一直地等下去。”
     看着姐姐冰凉的眼泪顺着双颊落下，我的心前所未有地疼痛，我想告诉这个叫霓影的女子，假如我当初没有跟随你逃离妖界，一直留在那个残忍的地方，那该多好。
     姐姐，我很想带你回去呵。


     “和我们没有关系，和梵月山死掉的人有关系，是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自己心里明白，总有一天我会让所有人都看清你的。”说完，我冰冷地一笑，残忍地对央雨说：“等到那时候，渔筑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你。”
     央雨的脸顿时变成得苍白，她看着我，充满憎恨，她说：“白瞳依，为什么你从一开始就想拆散我和渔筑。”
     我说：“因为从我看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不是渔筑生命中的女人。”
     “你和你姐姐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是什么人，和你没有关系。”
     说完，我一脸邪恶地从央雨身边走过，就在我们擦肩的一瞬间，央雨转过脸来看着我，我看见了她脸上怨憎的狞笑，她的愤怒像一场雨水一样汹涌滂沱。央雨站在我身边，在我快要离开时，她追上我，将嘴唇贴在我的耳边，说：“白瞳依，你要是再干扰我和渔筑的生活，再敢对我施以脸色，我就会叫你死得很惨，会让你像甄涟一样，死无全尸。”
     央雨脸上浮现出一层杀机，她趾高气扬地离开，背影如同一把长剑，在荒凉的海岸边显得锋利逼人。
     她说，白瞳依，我们走着瞧。
     我来到云眠海炎惑居住的地方，坐在海岸边的巨大礁石上，听到潮涌浪滚在天空下磅礴的回响，想起刚才央雨对我说的一句话，心中忽然空空荡荡。她说，你是不会明白的，因为你从来没有被人爱过。
     我仰脸向天，白色的鸥鸟孤寂地划过天空，像一片单薄的纸鸢，看上去几乎要被海风撕碎。
     炎惑走到我身后，“瞳依，你来了。”
     “炎惑，你说你喜欢我，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瞳依，你为什么这么问？”
     我低下头，“那你告诉我，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呢？”
     “瞳依，当你快乐的时候，我会觉得很幸福，当你悲伤的时候，我会觉得很难过。喜欢一个人，就好像往一个小瓶子里装海边的细沙，每次都想抓起一大把，每一把能放进瓶子的并不多，但是用不了多久，瓶子就会被装满，那种感觉，是任何欢乐也代替不了的满足。”
     “炎惑，对不起。”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瞳依。”
     “如果我能和你在一起，我会觉得很幸福。”
     说完，我转身站起来环住炎惑，轻轻吻住炎惑的鼻梁，忽然落下两行冰冷的泪水。炎惑用手抚掉我脸上的泪水，说：“瞳依，这是命中注定，遇上你，我在劫难逃。”
    
     回房间的路上，凰岚出现了，我正想和他说话，他微微一笑，说：“白瞳依，你什么也不用问，你的最后三个问题，我现在还不能回答你。”
     “那你为什么现在出现？”
     “你忘了，你姐姐还有九个问题没有问，我这次来，是来帮助你姐姐参透玄机的。”
     我和凰岚一起回到屋中，姐姐看到凰岚，奉上茶水，说：“我等你已经很久了。”
     凰岚说：“霓影，我知道你的疑惑很多，现在你想好要问的问题再问，你还剩下九个问题可以问，但是这次只能问六个。”
     姐姐想了想，问：“甄涟是不是被妖怪杀掉的？”
     凰岚说：“是。”
     “杀掉那些人的妖怪和杀掉甄涟的妖怪是不是同一个？”


     在我的剑收回时，央雨脸上出现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她看着我，说：“白瞳依，如你所愿，你杀了我，这下你心满意足了吧。”
     瞬间，央雨的身体化成了无数的羽毛，羽毛散入天空，又成为了成千上万的黑色花瓣，花瓣像随风飘浮的泪水一样缓缓升了上去。
     渔筑伸出手从空中抓到一片黑色花瓣，张开双臂拥住随风散尽的央雨，落下了冰冷的泪水，接着，他抽出一把刀，飞快地刺进了自己的身体。
     在场所有的人都听到渔筑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央雨，我爱你。
     渔筑生命中最后一滴泪水地落在地面上，然后化成了一只漆黑的蝴蝶，追逐着央雨死后幻化成的黑色花瓣飞入了夜空。
     星光打在花瓣和蝴蝶的身上，忧伤而残忍。
     我惊讶地看着死去的渔筑，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人们安静了，再没有声响，我退后一步，这时才看到姐姐脸上的表情。她没有看我，只是缓缓闭上自己的双眼，两行清澈的眼泪很快从脸颊上滑了下来。
     我收好剑，朝云眠海的方向走去。路过梵月山时，我听到了山崖上高唱的风声，寂寥而巨大的圆月悬挂在山顶，月光落下来，像极了凡俗人世中惨白的祭奠。
    
     我在云眠海的礁石上坐了整整一夜，看着海面一直没有说话。鸥鸟飞过海上，留下长长的鸣叫，那叫声在海风之中显得格外仓皇。
     我想起炎惑在我身边的每一个夜晚，想起他坐在我身边说喜欢我时脸上安静的笑容，感觉自己像一阵被天地抛弃的寒风，来来去去，却不知道该在哪里停脚。炎惑的脸在海面中浮现出来，那是温柔的脸，那是坚硬的脸，犹如寂寥轮回中爱人给彼此的最后一个眼神，犹如人间烟火里牵动芸芸众生的一道红线，带着悲情的光色，浮出海面，最终又被海水淹没。
     回到屋中，我看到站在院落中拾捡红叶的姐姐，说：“姐姐，我们离开吧，人间不过是一个增添了无尽伤心的地方。”
     “你真想回到妖界去？”
     “是，那才是我想去的地方。凡间太冷了，在这里，我从没有觉得温暖。”
     “瞳依，你能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回妖界的吗？”
     “从我们去酒肆喝酒时。”
     “我明白了，瞳依，回妖界的事情，等我问完凰岚最后三个问题再说吧，我记得，你也还有最后三个问题要问。”
     “问不问都没关系，姐姐，我只想赶快回去，等我们回到妖界，没什么是我们做不到的。”
     “你真的这么想？”
     “是。”我冰冷地一笑，仰脸向天，看到梵月山上的圆月，问姐姐：“渔筑死了，姐姐很伤心吧。”
     姐姐没有说话，她转身进屋，说：“我累了，渔筑的事情，以后不要再提了吧。”
     姐姐睡下后，我的心里忽然一阵惶惶不安。我不知道为什么，整个夜里，我隐隐感觉到一种宿命即将降临的感觉。漆黑将我包围住时，我感到自己像一只缺水的鱼，失去了某种依托，凰岚的话又在我耳边回响起来，白花易开，生死难再，冰雪坦荡，末路苍凉，这四句话，就是你和你姐姐接下来将会遭遇的命运。
    
     十天后，凰岚出现在了梵月山的酒肆里，我和姐姐走到酒肆中，发现这里已经人去楼空物是人非。短短几天的时间，一切都变得荒凉，我对姐姐说：“在人间，就是这样悲惨。”
     姐姐在凰岚面前坐下，凰岚喝下一杯酒，问姐姐：“你喝过回梦了？”


     “是。”
     凰岚一笑，对我和姐姐说：“你们知道吗？你们两人喝的回梦酒，都是我亲手酿造的。”
     我看了姐姐一眼，姐姐问凰岚：“我梦见的灵石是怎么回事？”
     凰岚说：“当年天空裂开一条缝隙，人母女娲补住天空后手中还剩下了一枚灵石，这枚灵石跟随了女娲上万年，吸收了女娲身上无尽的灵气，却最终不慎掉落三界交界处的汪洋之中，这颗灵石落入汪洋后，化成了一样东西。”说完，凰岚又喝了一杯酒。
     “什么东西？”
     “流年痣。”
     姐姐用意外的目光看着我，我没有说话。
     凰岚对姐姐说：“霓影，问完最后一个问题，我和你的缘分也就尽了，这最后一个问题，你一定要想好。关于渔筑，关于你所等的人，关于你接下来的命运，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我以为姐姐会问渔筑的事情，但姐姐看着凰岚，问：“我上次问过你的那只妖怪，那个杀掉甄涟的妖怪，是央雨吗？”
     凰岚抿了一口酒，微微一笑，站起来说：“不是。”
     姐姐用难以置信地眼神看着我，想说什么，可终究没有说出口。
     我残忍地一笑，转身走出了酒肆，天空下刮起一阵大风，将梵月山下的细沙刮入了苍穹。我仰脸向天，觉得自己的身体像花一样，疼得快要绽放了。
     离开前，我听见凰岚的声音，他说：“白花易开，生死难再，冰雪坦荡，末路苍凉，白瞳依，你还记得酒肆老板给你的那张白纸吗，很快，你就会看见那上面的内容了。”
    
     我站在云眠海炎惑的衣冠冢前，听到姐姐走来的脚步声，转过头，对着姐姐微微一笑。
     姐姐走到我身边，问：“瞳依，当初梵月山下的那些人是你杀的？”
     “对。”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那些人？”
     “杀了他们，我才能嫁祸央雨，本来姐姐打开祭月灵坛时就能发现央雨是妖，可惜她打乱了星辰轨迹。”
     “于是你杀了甄涟。”姐姐问。
     “对。杀了甄涟，继续嫁祸央雨，我还让炎惑帮我撒谎，说他看到央雨和甄涟吵架，还告诉大家听见央雨说过要杀掉甄涟。”
     “那炎惑呢？你为什么杀掉炎惑？他是你的爱人啊。”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炎惑，只不过是利用他，利用他帮我撒谎，利用他帮我嫁祸央雨，我杀了炎惑，还杀了酒肆的老板，大家很自然就会怀疑上央雨。在炎惑死前，我让他帮我送一道羹给了央雨，央雨吃了那道羹，原形毕露而且妖力被锁。我知道，大家会追到央雨，央雨就不得不死，央雨一死，渔筑也就会死去，这样的话，我就有更大的把握说服姐姐跟我一起回妖界去，等回到妖界，一切都是我们的天下。”
     “你怎么知道央雨是妖？”
     “那次梵月山的人在酒肆喝酒，我到央雨渔筑的房间里发现了央雨的胭脂，那是用来掩饰妖气的胭脂，从那时候，我就知道，央雨必死无疑。”
     “瞳依，你就那么想回妖界，施展你的力量。”
     “是，为了这个，我可以毁灭一切。”
     “瞳依，你太过分了，从头到尾，你杀了多少人。”
     说着，姐姐抽出剑刺穿了我的身体，当剑穿透我身体时，她惊惶地向后退了一步。
     我微微一笑，从自己身体里抽出姐姐的剑丢在地上，说：“姐姐，你杀不了我的，我有一颗流年痣，我身体里聚集了女娲千万年的灵力，比你身体里舀玥姬修的还要厉害百倍，你不是一直奇怪我为什么会变得那么强吗，因为我有这颗流年痣呵，等我回到妖界，我就是妖界最厉害的王者。”
     姐姐看着我，眼眶中闪烁着浑浊的泪光，她说：“瞳依，我们两人千年的姐妹情谊，今天就到此结束了。”
     说完，姐姐拿起剑转身离开，我说：“渔筑死后化成了蝴蝶，如果央雨化成的花瓣不入轮回，那么渔筑也不会转入轮回，我想，他们会游荡在三界之外，再不会转入下一世，姐姐，你明白吗？”
     姐姐没有转身，头发被风扬起，她说：“我知道，我要离开了，回到妖界去，再也不想留在这个伤心的凡间了。五百年，我太累了。”
06
     我在海边坐了三天，三天里，海风不停地吹往我脸上，犹如锋利的刀片切割我的皮肤。我想起炎惑的脸，想起他温暖的笑容，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看着落下的泪水，我才明白自己当初喝下回梦之后那个梦的意思，那梦中的黑影，就是炎惑，那个坟墓，就是炎惑的衣冠冢。
     我闭上双眼，这时候，我终于明白自己在梦中为什么是那样悲伤了。
    
     凰岚从我身后走来，说：“到最后了，你为什么还要骗你姐姐？”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不用再说谎了，别忘了，我是天机师，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瞒得住我。”凰岚走到我的身边坐下，说：“当央雨打乱星辰轨迹，你杀掉甄涟，一是嫁祸央雨，二是怕甄涟会妨碍你姐姐和渔筑之间的感情。最开始杀掉那些人和后来杀死酒肆老板，是为了嫁祸央雨。而最后，炎惑不是你杀的，炎惑是自杀的，炎惑知道，你想除掉央雨，于是在甄涟的葬礼上站出来指责央雨，最后自杀在家中，是为了帮你嫁祸央雨。你怎么会杀掉炎惑呢，在你心中，你最爱的男人，就是炎惑吧。”

顶起来

“你不要再说了。”我看着凰岚，忽然热泪盈眶。
     “你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让央雨死，顺便除掉甄涟，然后促成你姐姐和渔筑的姻缘。可是你没想到，渔筑爱央雨爱得太深了，最后连渔筑都自杀了。渔筑的死，打乱了你所有的计划，如果渔筑还活着，你也不用现在还这么辛苦地骗霓影了。你明明是为了让你姐姐和渔筑修得一份姻缘，却要骗她你是为了成为妖界的王者。”
     “可是到最后，我还是骗过了姐姐，姐姐现在已经回到妖界了。只要回到妖界，姐姐就能一心修行，延缓天人五衰，这是我最后的心愿。当初我一直告诉姐姐我想回妖界，也是希望姐姐再报恩之后能跟我回去，这样就能避免天人五衰提前到来。”
     凰岚微微一笑，“霓影当年杀掉三千灵妖，罪孽深重，她很难回去的。”
     “姐姐身上有舀玥姬万年修行，她要是想回去，没有谁可以阻止。”
     “我通晓天地玄机，是不会有错的。”
     我冷冷地一笑，“当年，我问你姐姐所等的人出现时，我会不会在姐姐身边，你说我不会，可是渔筑出现时，我就在姐姐身边，你也有错的时候。”
     凰岚站起来，放肆地一笑，说：“白瞳依，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一段话吗？”
     “什么话？”
     “我说过，白瞳依，众生循环，六道轮回，我虽然通晓天机，可是我自己也身处在天地之间，也被命中定数束缚，无法挣脱天地玄机。”
     “那又怎么样？”
     “我在玄机之中，一生中注定要说一次假话，而且这次假话，注定是对你姐姐霓影说，当初你姐姐问我她是否能遇上她要等的人，我说可以，其实是骗她的。你再问我那人出现时你会不会在你姐姐身边，你姐姐等的那个人根本不会出现，所以你所问的问题，从一开始就是不成立的。”
     “你骗我。”
     我看着凰岚，从手中抽出剑，指住凰岚的喉咙，“你是说，渔筑根本不是我姐姐要等的人？可是姐姐喝了回梦酒，明明看透了玄机。”
     凰岚一笑，“你们喝下的回梦酒都是我亲手酿制的，你姐姐杀掉三千灵妖，又私自逃离妖界，已经是罪孽深重，我酿那杯回梦骗她渔筑就是他要等的人，就是为了让她空等一场，这是你姐姐应该遭受的惩罚，谁也更改不了。”
     我无力地放下剑，“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我姐姐等了五百年……”
     凰岚说：“这是她命中注定，在劫难逃。”
     说完，凰岚转身向海岸线走去，他说：“白瞳依，白花易开，生死难再，过不了多久，就是冰雪坦荡，末路苍凉了。”
     看着凰岚离开的背影，我心里一阵寂寥，我回身走到炎惑的衣冠冢前，那里已经开出了一朵朵白色的小花，白花在风中摇曳，犹如细碎的忧伤。
     我的手指顺着炎惑的墓碑一路滑下，自己再次落下悲伤的眼泪。
     炎惑，对不起。
    
     就在这天夜里，一道惊雷从梵月山的山顶落下，夜空中所有的星辰顿时暗淡无光，我站在海岸边，巨大的风从海上刮来，几乎要将我吹倒。
     我沿着海岸边一路直走，凰岚的脸忽然从天空中浮现出来，他说：“白瞳依，还记得酒肆老板给你的那张白纸吗？现在你可以看到上面写的内容了。”
     我打开一看，上面写着的字让我心口一阵疼痛：惊雷一到，天人五衰。
     我惶惶地睁大眼睛，问天空中的凰岚：“难道我姐姐没有回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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