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分了活计后，除头一回提膳时闹出的小插曲，也算安稳过了几日。再去御膳房，便再也没碰上上回遇到的那位公公了，有心偷偷打听一回，但一来宫规森严，再者那日他未留名姓，只遥遥指向个景阳宫，这偌大的宫里，便如茫茫毫无头绪，也无从寻起。）
（这几日提膳找的便是李掌案了，人是瞧着一团和气的，一开口先眯眼笑，管着厨下白案，吃得白胖，便得了个外号“佛陀李”。去得多了便也熟识，许是为在主子跟前露个好，这几日去便总能得他悄摸塞些点心糖块，这东西膳房做得多，漏手一碟两碟也无人来问。上一回是切坏了的一包芝麻糖，今天的却是一碟子奶豆腐。）
（因今日雨大，不到申时末刻，屋里已点上了灯。奈奈取了茶叶去煮，却把柜子里的茶罐摆的混乱，雨前的混到了明前里头，我一边心里暗念这丫头愚笨，一边耐着性儿重新归起来，听见脚步声去而复返，指着桌上）
你怎么忘了，奶豆腐是御膳房孝敬的，主子要吃茶，拿这个配着正好。

【今日下雨不宜出门，其实也不想出门。起意画的那幅画正巧能得闲添上第一笔，用心做事时最不喜被人打扰，良辰她们都被遣得远远的。再回过神时已是黄昏时分，抬手揉了揉眼睛，想唤良辰来，却想起被自己打发走了，只得亲力亲为从内室出，走到花厅准备给自己倒杯茶。瞧见一个小宫女背对着自己似乎在整理茶罐，许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冒冒失失地不知回头便先吩咐上了，一时觉得好笑，垂眸瞧了眼那奶豆腐，绷住面上神色淡淡说了句】
我不喜欢吃奶豆腐。

（奈奈拿着茶叶出去时，顺手掩了半扇门，嘴上说着等叫小宫鬟把茶煮上了，再来取点心摆出来，却没想到她折返的这样快。彼时因着雨天空气黏湿，为防着茶叶受潮，我又将茶罐一个个检查了遍，再用油纸包得妥帖。）
（一句轻飘飘的话入耳，手上正把玉露茶罐封好，又按着明前放在柜子深处，下意识就要开口回她，一个“你”字出口，倏而意识到哪里不对，回转头，正见着人立在桌边，可把自己唬得不轻，缓过须臾，跪下请了个安。然而，离家前阿姊说的话是对的，像我这般遇到点事就紧张到话都说不大利索，轻易还是不要往主子跟前凑的好——可架不住，主子往跟前站呀。）
（手上还捧着个茶罐，未得她言又不敢起身。一瞬间似成了个锯嘴葫芦，问过安就没了后话，有心想问问有什么吩咐，又想起来她刚说的一句原是“不喜欢奶豆腐”，脱口一声“啊”，叹息般轻扬了尾音，旋即悟过来，更是把头低垂得很）
那、那主子想、想用点什么？奴婢叫人去备下来。
（头一句还带了些磕磕绊绊，然而提到吃，我最专业。定了定神，又试探着提了几样）厨下还有酸奶，是拿冰镇过的，配了各色甜卤；酥酪也有，配的是蜜豆……

【小宫女不出意外地吓了一跳，她叫依兰，平日里在外头侍奉，近前的机会少。可兰晖斋的人我岂能不知晓，留意过一些，晓得她是个性子软和的。唉，我是个促狭坏人，遇见这种就喜欢逗一逗。敛裙落座，偏首望着那奶豆腐喜怒难辨，这等做作模样糊弄不了旁人，还糊弄不了一个小丫头么。听她如数家珍似的跟我说了一串吃的，继而言道】
依兰，文札氏，来兰晖斋有些时日了，这好像是你头回单独在我面前应答。你瞧，我是你主子，尚对你有这般印象，你侍奉兰晖，怎可连我的喜好都不上心。
【说着话，单手拖着下颌凝着她，小小的一团，有些瘦了。我记得兰晖的伙食还不错，这丫头合该再多吃些，正长身体的时候，老这么瘦瘦弱弱的可不成。脑子里想的跟说出来的截然不同，静默须臾，轻飘飘地道了句】
该罚。

（低垂的眼梭巡着前方，目之所及是一双精致的高底鞋，除此之外……除此之外就没有旁的了——哎？良辰姐姐呢？嗐，怎的又乱想了。可是，良辰姐姐人呢，她若是在这里，就用不着我这般为难了。思绪在她落座时好赖拉了回来，背上惊出一身薄汗，只觉每个毛孔都张开来。抬眼看着淡漠一张脸，瞧不出喜怒，心底瑟瑟）
奴婢知错了。（一张口先请罪，委委屈屈。）真的、真的不喜欢吗——
（为什么不喜欢奶豆腐？明明就香甜适口得很，咬一口奶香浓郁，再配着奶茶，或者油酥茶，岂不美哉。也不知脑子里神思天外的想了些什么，明明这种时候，紧张得要死，也怕得要死，心底还在一边瞎想。她的喜好怎会不记得，虽说这位主子是扬州人，但口味儿却与寻常嗜甜大相径庭，思及此又添一问）
那下回让膳房里做成咸的，您再试试
（再闻听得后面两个字，听着平淡无奇，入耳直如惊雷。如孩童犯了错事，几要哭出来，难为还能想起在主子面前，不能惹主子不快）
罚……罚……主子要怎么罚？

【瞧她委委屈屈的，还居然不死心地问我“真的不喜欢么”，差点没忍住乐出声来。掩唇轻咳了一下，捻起一块奶豆腐，起身往她身边走着，一路过来也没瞧她，神色淡淡的，继而说道】还没想好怎么罚，也是一时兴起，也怪你今日出门前未看黄历，刚巧撞上了，倘若你这会儿没在这儿收拾茶罐，我不就逮不住你了？
【走到她跟前，偏首望着她，眨了眨眼睛想了想说道】你有什么害怕的吗？宫里的规矩太单一，不是罚俸就是罚跪，要么也就是去扫扫园子什么的，依着我看，实在是不能让人印象深刻，不如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平日里最怕什么？也好让我琢磨琢磨怎么让你长长记性。
【唉，吓唬小姑娘我太擅长了。原先在叶何，作为最小的姑姑，总是爱逗家里的小侄女小侄子，老祖宗知道了还笑话我没正形。真是太怀念那般无拘无束的时光，今日才起了这么个心思，瞧她还跪着，也没露笑，只是冷着脸道】
站起来回话。

（以前不往主子跟前凑，是知道自己胆小柔懦，现如今就这么跪着，是真觉得在主子跟前伺候着实难为。被她越说越没了底，她脚底的每一步，发出轻细的哒哒声，落入我耳，都能叫心脏噗通狠跳一下。这么着双手也下意识揉在胸口捂住，不免觉得委屈）
奴婢只是在做分内的事。（守着茶柜就是我的分内事，谁叫让我摊着了呢。实没想到这话从她嘴里出来，承认得如此痛快，不免愣了神，觉着这和想象中的主子有点不大一样，但再细想了想，好像也没伺候过旁的主子，也没法做个比较，怪就怪我嘴笨）
我……奴婢出门看了黄历的，今儿丙子日，宜裁衣、纳财。
（认认真真答了一句，觉得似哪里不太对，细品了品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应声起来，听她问得刁钻，冬不暖、春不寒，吃不饱饭、天黑无灯，可哪样也比不过志怪灵异的鬼魂，思及此都忍不住抖三抖，战战兢兢地答道）
怕……怕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