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并不是卡姆利亚大街转角处的小餐馆最火爆的时候，但这并不意味着赫曼先生闲着没有事情做。他刚刚收拾完早晨最后一批来吃早餐的顾客的杂乱碗筷，从座椅靠背上拎起围裙套上。该准备中餐的食材了，再过一会儿，三三两两镇子里的人就会过来吃口饭，歇歇脚之类。
餐馆不大，大厅只摆着四五套木制的桌椅，桌子虽然有些旧，可端放在上面的调料瓶子却齐全地很，酸的甜的咸的辣的。每次客人吃完，残羹饭菜都会被赫曼用抹布擦地干净。左右两边的白墙已经被烟火熏得有些发黄，上面挂着菜单。虽比不上什么高档的地方，但是胜在便宜和亲民。顺着有些狭窄的过道往里，能看见一扇挂着水晶帘子的门，那里面是厨房兼屯食材的库房。而厨房里面最小的屋子，则是一间卧室。之前一直是单人床，听说后来赫曼找了几块木板，硬是拓宽了一些。

哗啦，帘子被一只手掀开，走出来一位酒红色瞳眸的女孩子。准确讲的话，是一位普通的民用人形。
“哦，陆儿。”，在火控核心被拆去之前，女孩的名字是64式微声冲锋枪，而变成民用人形之后，就很少用64这个名字了。赫曼向64学了一阵子中文发音，决定叫她陆儿，“今天的送餐也麻烦你了。”
“没关系的，长官，不，店长您还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就是了。”
女孩儿正如她过去的名字一样，柔和，少言，一丝不苟。赫曼对这样的性格设定说不上有多喜欢，不过至少不讨厌，毕竟他自己喜欢类型可能自己也说不明白。
“你稍微等我一下。”赫曼扭身进了里屋。

春末夏初的日光并没有想象中的温暖，沾染着晨间的露珠，若是再偶尔遇上微微流动的空气，即便是人形也会感受到寒冷吧。赫曼从餐馆里走出来，给面前的陆儿披上了一件青茶色的外套，陆儿没有拒绝，配合着乖乖穿好。男人细心地为女孩儿将衣角打理好，在将要分别的时刻，他想凑上去亲吻她一下却犹豫了，改为伸出手，梳理了一下她鬓角的乱发，又轻轻摸了摸陆儿的头。
“等你回来，再帮我沏一杯茶吧。”
陆儿的脸颊上泛起一阵红晕，酒红的双瞳像是蒙上了层薄雾，游离着回避赫曼亲昵的举动，用微声冲锋枪特有的轻声呢喃了一句谢谢，一手捧着烧红的脸，一手扶着自行车在男人的目送下离开了餐馆。

高登镇已经完全睡醒了，街道上多了嘈杂和喧闹。赫曼仰起头，装作俯视镇子的样子，环顾四周，回去准备今天的即将再次开张的生意。
陆儿是他攒了不少钱，从镇子里的民用人形二手贩子里买来的，不是因为有多喜欢她，只是因为赫曼只买得起这种概不退还的最低稀有度的铁皮盒子。至于购买她的原因也十分单纯，赫曼想要个女朋友，老婆。
作为高登镇里一名普通的成年男性，自己身心的寂寞和空虚感加上周围同龄居民的成家都给了他不少的刺激。嘴上说不期待不羡慕都是假的，心里的醋坛子酿了多少年只有自己最清楚。活到这般程度，终究要遇到一个自己生命里的女主角了吧？

可他平日里并没有什么接触异性的机会，即便是来店里光顾的女人，也至多是礼节性的问候，并不会有更深入的交流。自己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吸引异性的闪光点，那既然如此，不如买一个民用人形，谈恋爱用的民用人形。人形除了不是人类，拥有各式各样洋娃娃般讨喜的容貌，或丰满或娇小风韵不一的身材，处事能力也优于普通人。更重要的是，只要对机器女孩儿做出行动，就一定能够得到相应的回报，尤其是在“喜欢”这件事上，这是人类的恋心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事情。
毕竟，能够用金钱购买的在自己可控范围的爱情，最好不过了不是吗？

赫曼想起了第一天傍晚他带着64式回餐馆，夕阳是绯红的，少女的头发也被染成赭红色，自己的脸也红得发烫，哪怕是颊边呼过的风都带着几分香甜，再夸张一些，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染成了浪漫。最开始，64式就跟在他身后踩着影子，走在每天购买食材和送餐的卡姆利亚大街右侧的人行横道，像是传统的日系角色扮演游戏里做支线任务的队伍。在路人的目光下，他又觉得有些失礼，便和她并排。他拎着一布袋商人送给他的替换用零件，不安地东张西望，巧克力味浓郁的面包店，挂着草莓圣代图案的甜品店，拐角处小巷深处的酒吧，看着红绿灯过马路的猫猫狗狗，还有脚边歪了一半的消防栓，目光却始终不敢落在身边的女孩儿上。
他是个极度不善言辞的家伙，他犹豫着要不要说话，如果要说，又该说些什么。一路上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尤其是面对着因为极强目的而相处的64式。赫曼明白，作为仿生人形而言，无法违背人类的命令就意味着只要他自己想，现在开口下命令，那么64一定会爱上他，无法自拔，无药可救，并且演技高超。可他不想这样，面对一个机器人还要强迫对方爱上自己，这是怎样的失败者才能做出来的事情呢？他无从开口，同时手足无措，应该牵手吗？或许不应该？如果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64应该也不会反抗吧……
良久，他口中喃喃念出语句几十年前老掉牙的台词。
“直觉告诉我说，你在未来会成为我的女朋友。”

他忘了那个糟糕的一天是以何种尴尬的对白结束的的，或者说实在是太丢人了以至于不想回忆。不过好在人形拥有人形固有的优势，就是所谓的好感度的存在。只要做出对应能够增长好感度的行动，久而久之人形就会爱上自己，无法自拔，无药可救，并且忠贞不二。
而好感度这种设定，在很多地方都很常见吧。人类的感情太过复杂，而头脑简单的人类又懒得去思考所爱之人的心意，所以用数值来量化它再赋值给不是人的东西，成了这个时代标志性的技术和需求。有需求就会有市场，所以在市面上流传着这种专用于恋爱和结婚的民用人形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花一定的价钱，就可以获得一只未来的女朋友人形。更何况养育这样的女朋友，就像是土壤里的种子一样，只要每天想起来给她浇浇水，就一定能绽放出爱情的花朵。
赫曼就是压抑着恋爱冲动浇水的家伙。他在单调枯燥的工作生活里小心翼翼地和陆儿相处，羞涩而隐忍，但是却总是掺杂着幼稚的浪漫，像保暖的青茶色外套和温柔的摸头一般。他坚信着彼此的距离会逐渐从雇主雇员变成朋友，进化成恋人和夫妻。

“所以说你从她对你攻势的各种反应来看，都觉得她对你的好感度应该差不多了？老弟，查看姑娘们好感度这种事情没必要做的，自信点儿准备好戒指去求婚，啊不是，告白就行了。不好意思格里芬内部很多时候都省略了谈恋爱的环节，这个我不懂。”
今天来店里第一对客人其中的中年男性嚼着槟榔，将自己的爵士帽按在木桌上，摇头否定赫曼想调出陆儿好感度面板偷看的想法。男人叫威格兰德，是格里芬委派到高登镇的指挥官，身边和他一样顶着爵士帽的人形是他的妻子，汤姆森冲锋枪。他们和赫曼可能算不上什么要好的朋友，不过是这家小餐馆的常客，每次来这边，几个人都会闲聊调侃几句。作为女性的汤姆森自然不用说，而即便是在儿女之情上迟钝无比的威格兰德，也能够看出来赫曼只要谈到自己店里可爱的服务生，眼睛就会里带着光。
“我可不想在她好感度未满的时候强迫她答应，这看上去像个渣男。倒是我麻烦先生的东西您带了吗，我想今晚就送给她。如果真能成，今后任何格里芬的人和人形来我这里下馆子我全免单。”
“喏，”汤姆森把一个礼盒推给赫曼，自己想点根烟，却回忆起赫曼说他家的小女孩儿不喜欢烟味，忍住了，“格里芬总部对待这样的普通人形也不会特别关照的，我家BOSS找这套东西废了点功夫，不过所幸找到了，而且我们指挥部的64觉得也没问题。”
“谢谢您，威格兰德先生，还有汤姆森小姐，”赫曼捧过沉甸甸的礼盒，是一套格里芬配置的茶器，他想用这套小礼物在今晚向陆儿告白，“希望她会喜欢并接受我吧。”

赫曼口中那位除了沏茶手法娴熟之外连开易拉罐都有可能划伤手的小姑娘，似乎能套上无数美好的形容词，安静，柔弱，坚定，逞强，却又怎样形容都不够。他心里惦记着，也和别人念叨着陆儿对他自己的种种反应似乎都在鼓励和支持着他更进一步。陆儿听到她教过的从他声带挤出来的蹩脚中文时的微笑，陆儿切菜失误留下的刀口被他用创口贴包裹时候的安心，为陆儿擦汗时少女的躲藏，还有他们合力把里屋床板拓宽后在狭小的空间里相视入眠的温存。在陆儿的帮助下，餐馆成功地从单纯的午餐业务拓展出了早餐，晨起开张的第一抹阳光有了少女的陪伴似乎都格外地耀眼。每每陆儿出门送餐，赫曼也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的干劲和对她回家的期盼。
毫无疑问，赫曼心里清楚，他已经喜欢上了陆儿，不可自拔，无药可救，并且像个**。赫曼也是第一次明白，这样愈发强烈的爱意只有在陆儿积极的反馈之下才能够修成正果，所以才偷偷联系威格兰德准备了她可能会喜欢的小礼物，毕竟不论是人类还是人形，赠送对应的礼物永远是增加好感对最为直接的方式。而他也有些犹豫，他担心自己的心意能否呗对方察觉并且接受，如果在对方还不够喜欢自己的时候道出交往的请求，作为人形的陆儿依然会答应，而就真实的反应上来讲绝对无法达到心意相通的地步。基于这样不确定的想法，赫曼才问威格兰德，该如何偷窥人形的好感度面板。他也只是想确认一下他喜欢的女孩子，是否真的喜欢自己。
只不过这样的犹豫就在刚刚，已经被酒足饭饱的威格兰德和汤姆森打带来的礼物消掉了，更何况这是高登镇唯二的64式认可的礼物。就在今晚，他决定让爱情的蓓蕾开花结果，向自己的恋爱人形告白。

高登镇的夜幕降临，各家各户都归于平静，餐馆里七七八八的人群散去，忙碌了一天的店员在里屋为自己的店长锤了锤背，互相道过辛苦和加油之后，转身就被这个男人告白了。印着格里芬标示的一套精致的茶器配合着忐忑的告白演说，加上歪歪扭扭的中文“喜欢”，一字一顿都是赫曼的决意。像是有什么强烈的电流刺中了陆儿的心智，女孩儿泪如雨下，还贴着创口贴的手挡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一个劲地点头。
赫曼看到点头的一瞬间，心中悬着的石头落地，长舒一口气后，张开双臂抱紧了自己的店员，不，现在已经是自己的女朋友了。他相信，从学厨开店，攒钱买她，朝思暮想，到现在相拥而泣，一切的付出和努力都是值得的，此时此刻的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长官，我的话……真的好吗？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不，我当然愿意！龙井的话，想要多少我都泡给您，一直……一直这样下去都可以……店长……”
“我说了不用喊我长官啦……今后的日子也，请多指教了。”

高登镇偏远的指挥部里，威格兰德和汤姆森正在清点受损的后勤部队，休息之余，汤姆森抽出香烟，把今天收到的消息报告给自己的BOSS。
“汤姆森你说什么？餐馆的64可能根本不喜欢小老弟？”
“BOSS给我的烟点个火，抽完我告诉你。”
威格兰德被逼无奈给汤姆森摁开打火机，静静听着这个不安分的女人讲课。
“我和她都是人形，虽然见小姑娘见得不多，但是我从那老弟的对她的描述里，感觉不到小姑娘心智的波动。更麻烦的是……”汤姆森抽了一口烟，“今天后勤部队刚刚捡垃圾捡回来的消息，高登镇有个违规卖二手恋爱人形的贩子今天被捕了，是因为卖出去的那批人形的好感度系统有问题……还需要我说下去吗BOSS？”
即便是威格兰德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拍拍女人的肩膀示意她说下去。
“女孩儿们的好感度上限只有50而已，她们对于求爱的反应只是最基础的少女对于一般朋友的样子，言外之意，她们能做到的……”
她们能做到的只有服从命令，被人告白，接受，毫无反抗地爱上对方，无法自拔，无药可救，并且，演技高超。

顶顶

加油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