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民国十五年。
傍晚,梨香苑。
“哎哎,阿绫,你听说了吗,咱们这条街最近新开了一家歌厅,可热闹了,连带着到咱们这儿看戏的客人都少了不少!”
乐正绫此刻正忙着给脸上抹彩,没心思理旁人,只敷衍着点了点头。
镜中的少女眉若远山,眼横秋波,一双海棠红的眸子明媚却不凌厉,即使是在浓厚的粉彩下,仍可见她原本就莹润清丽的脸庞。
一旁的姑娘见她不搭理自己,也就没再自讨没趣,转身便要走。
“别走啊,替我贴个片子先。”乐正绫回首叫住她。
那姑娘没好气地回道:“是是是,就属你最会使唤别人,一到我说话呢,却变得跟你耳畔一阵风似的,说完就没,你瞧瞧你这性子……”
乐正绫忙赔笑道:“刚刚我不是在忙嘛,对不住啦。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原谅我这一回吧好不好,我们的当家花旦星小姐?”
星尘没法子,只好瞪了她一眼,回过身来,一边给乐正绫贴着片子一边道:“听说那家歌厅的当红歌女言小姐,容貌生得那叫一个清绝出尘,身姿又玲珑窈窕,只要逢上她演出,咱们这儿的客人都要少半数呢。”
“有这么夸张吗?”乐正绫疑惑道,“隔壁歌厅才开张不久,来尝鲜的人多了。想必她的歌喉肯定很动听吧。”
“不知道,没听过。”星尘应道,“对了,她今晚正好演出,你把接下来那出戏唱完,正好咱们俩能溜出去听听。”
乐正绫爽快地应道:“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还挺好奇的。那就这么说定了。”
夕阳西下,残阳的光透过窗棂,映在她的双颊上,少女莞尔间,似是比这漫天霞彩还要明艳几分。
“嗯……哎?你居然答应得这么快?”
巳时的十里洋场,是最喧嚷繁华的。
尤其是风月场所,一入夜,便跟刚睡醒似的:人潮熙攘,笑语嫣然,霓虹光影,交错相映,娇滴滴的歌声萦绕在大街小巷,渗入前来驻足的人的心间。四处皆飘荡着女人的脂粉气和微醺的酒气。
“一枝春”歌厅,后台。
“言小姐,马上就要该你出场了,还没打扮好?”烫着紫色波浪卷的女子踏着细高跟鞋急匆匆地就往后台赶,吓得镜子前正在描眉的浅银发少女惊了一跳。
言和忙稳住眉笔,轻叹道:“墨老板,你害得我差点把眉给描歪了。”
“哎呦我的姑奶奶,你还在这儿慢吞吞描什么眉啊,眼见着心华这首歌唱完了接下来就是你了,还这么不着急哪?!”
墨清弦急得额头覆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只能反复踱步以缓解焦虑,却没想到鞋跟在地上反复摩擦的声音闹得言和脑袋直疼。
“墨老板,你不是说过,现在火辣的歌女太多了,我得反过来表现得更含蓄贤淑一点才特别的嘛。那我装乖都装那么久了,今天破个例,迟到几分钟上台,岂不是正好诠释了什么叫做“欲擒故纵”?”言和倒是一点儿也不着急,依旧慢悠悠地描着眉。
墨清弦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我求你了,我的姑奶奶,欲擒故纵也不是你这样纵的,好了好了,你快到前台去吧,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言和便被墨清弦强拽着走了。空留一只眉笔,从檀木桌缓缓滚落到地上,“啪嗒”一声,生生裂成了两半。
舞台下的看客们早就等不及了。只见一抹淡绿的身影一步步踏上舞台,连眉都未描完的言和脸上只铺了一层淡淡的底妆,却显得格外清新淡雅。她利落的短发上只别了一朵白玉兰,再配上在舞台灯球下泛着银霜微光的月白色栀子缠枝旗袍,竟显得格外优雅娴静,好似临水照花。
言和清了清嗓子,柔声道:“各位客官,久等了。”
说罢,她还深深鞠了一躬以表歉意。
“言小姐不必道歉,我们都是你的老顾客了,不会介意的!”“对啊对啊,这么客气干嘛,没事没事啦。”“言小姐……”
台下愣了一会儿,安慰的声音便此起彼伏,似乎都很体谅她的难处,这着实让言和心底一暖。
她含羞抚了抚耳畔的发,淡淡的妆在朦胧的光影中看得越发不真切了:“……多谢。今夜,我一定会让各位老爷们尽兴而归。”
她浅浅一笑,宛若枝上雪梨,清甜软糯,软绵绵地化在心底,又缓缓漾开。
“那今天的歌……就由各位老爷们定吧。”
台下,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乐正绫一边品着言和的歌声,一边尝了尝方才服务生送来的咖啡,才抿了一口,就苦不堪言。
“阿绫,你忘记加糖了。”一旁的星尘忍不住偷笑。
“……”乐正绫赶紧拿了块方糖含在嘴里,却导致说话声音变得模模糊糊起来,“唔,那个言小姐,唱的是什么曲子啊,我肿……咳,怎么从来都没听过。”
星尘道:“这可是现在流行的新调子,和咱们天天困在戏班子里唱的戏不一样。”
“是吗……”
乐正绫抬起眼帘,把目光送向那位在台上唱得正投入的碧衣少女。
这就是现在流行的歌女吗?
乐正绫暗暗思忖。
……感觉,还不赖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