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云说贺文荡是穷苦出身，我信，观贺府榉木雕牡丹、和碧镶屏盏便知，贺襄阳是个不折不扣的土大款，暴发户。穷人得志都这样。见素抱朴与他而言不切实际，大绣面的缎被往身上盖只觉胸闷气短。我往轮椅背上靠，掀开挂膝头的回鹘毯，亲手往陶瓷碗里倒水。】
汪老板您坐，实不相瞒，我气死了——您来看看贺文荡的茶。
【轮椅推至联二橱旁，拉开抽屉，里头宝匣分四格：红白青黑。太平猴魁六两黄金、雀舌四两、君山银针四两，竟以明价衡茶品。拿起边上白茶闻闻，满脸堆嫌得放下。】见过这么俗的人吗？
【我真是气笑了。】有几句话他们几个小的在，我不方便说，如今他们往安徽去，我才能同您讲讲。汪老板，劳您把门打开，咱们说敞亮话。

【我鲜与帝京司阍的大吏打交道，何况他较我见的哪一位都更年轻、锋峭。朝廷要用银，东南的金山银矿采尽，对西南的矿藏虎视眈眈，不论是为官的、经商的，都无从拒绝。】
【跟去联二橱边，替严减压上瓷盖。】仔细茶受潮——贺大人是好人，您不常与他打交道，对他有误解。
这两年在山西，汪家受他帮衬许多【头回见贺文荡时，他一身短打，也不着官服，就蹲在宝应号大门口，拿着张银票捉摸。】严大人也是，您这样的官朝廷不多。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严减要把白鹤拉下来，把钱分出去，但此行太险。】大人想同我聊什么，我知道您的意思，只是这些年朝廷看重沿海，咱们根本无处筹谋。

汪家票号有几家，山西票号又有几家？【他对贺文荡的评判我不置可否，后生骨子里透着邪，此时尚不算宵小奸猾之辈，日后又难言。】
【就差把一颗心赤裸裸剖给人看，避家国生民不提，只道。】坊间都说，两江私库是天子国库，万里外天子要用银，那两江的督抚盐政，就得送来。是真话吗？掐头去尾，有八成真。要银子的不仅是天子，还有京中枢臣，我在两江十年，看得比汪老板透。
我倒不为扶植晋阳商贾，只觉南北悬殊，不是久治之道。
【说话时牵动伤口，吸口凉气又问。】我算是深受马帮所害，票号每年要遭劫掠多少银子？

【这番话贺文荡也曾问过，但他是个想学生意的精明人，与严减又不同。】汪家票号二十三，东南、直隶，山陕等地遍布得多，其余地方少些。广州有十三行，我们争不过当地人的生意，滇西南这两年生意做得好，才又多开几户。至于山西的票号，与汪家可并论的还有吕梁乔家，晋阳孔家，都是互相帮衬。
【严减的话让我意外，亲上前推着他的轮椅，道。】大人是真心顾虑生民经济。
马帮劫货好几百年，当地人怕都怕惯了，您这回闹得凶，是因先前在宝应号替我家小子出头，才被忌恨上。

【道声多谢，接过话茬。】这两年四疆安生，争戈不起，我恩师文贞公早些年在两江办水师学堂，户部的银子就抽丝剥茧得往里投，倒也无妨，穆家水师训练有素，海域无敢来犯。可西北就疏忽了。塞防不防，银饷也不宽裕。
【前明有开中。万策皆有利弊，眼下先图其利。】
皇/帝的意思是，西北贸易得开，可那一位绝不是石窟里大发善心的活佛，你们得让他见着银子【把话说得过分直白，便又添坦荡。】前一任陕督温都从琰你也打过交道，让他举荐你做皇商，由官府出面协理运银，也能避马帮劫掠。

【朝廷能扶起一座金山，便能轻而易举推倒，再在另处别起高楼。】不瞒您说，我汪某不为邀功，这些年晋中生的饥荒啊灾患的，哪一次咱们汪家不掏银子。您说要为塞防捐输，我们定当义不容辞。
若能举荐为皇商自是再好不过，只是——【他严减空口无据的承诺，怎能又温都正阳来担保。】大人亲往的陕西，还为此遭马匪劫掠负伤，为何是由温都大人举荐。
【犹豫再三。】温都大人的意思，与严大人无异？

【伤筋动骨何止百天，嵇云在时是镇天守在一旁要我忌口，如今他往安徽，我才能犯两天戒。】汪老板，国库是大清国的国库，将士是千里疆域的将士，不分温都大人、严大人。
只要对财政有益，举荐皇商之事是我提或温都大人提，就没有差别【自袖中抽出只油纸包，里头是杏干果脯。】何况您三年前见我时，名义上是陕西有灾要赈，实则是圣怒雷霆，把我贬谪西北。
【酸得牙疼，我皱眉。】我说话不如温都大人说话的分量，您看呢？

【乌苏小将军临出门前嘱咐我，严大人嘴馋，要我盯紧些。于是他拿起杏仁干，我扒拉开杏仁干，拿起梅子脯，我扒拉开梅子脯。】大人真是清介，是社稷之幸，百姓之福。
【我把严减的零嘴果干悉数拿下，只好一个劲吹捧他。】温都大人远在京畿，您的意思，莫不是要我随您南去一趟？
【见严减皱眉，我猜他不是因我上京见温都正阳一事，是牙齿酸的。好心递水。】等大人伤好，我随时都能进京。

不是，汪应荃你干嘛呢？？干嘛呀！！住手，我的！
【我看着汪应荃一块块得把眼前果脯扒拉赶紧，气得直跺脚，可惜脚上有伤，牵到伤口痛得龇牙咧嘴。】别瞎吹，你这话别让旁人听去，你不害臊我还害臊呢！
【把油纸包揉作小团，往大门口一掷，气鼓鼓。】你跟我进京，我领你去见温都正阳。见了他你也别说是我的意思，只管言商。
【敛去笑容，神色一凛。】明白了吗？

汪应荃差1，可我累了

【二十多年的生意人，他这话我算听明白了，严减是在给温都正阳敛财呢。我还了块蜜饯干塞他嘴里，要他闭嘴，听我说。】说句不当讲的话，严大人这么做没道理。
我汪应荃这辈子还没见过不爱财的，白花花的银子谁不喜欢？银子都到您手里啦，严大人，为何拱手给中堂大人？
【严减只盯着我笑，默不作声，于是我讲。】罢了，我照大人的意思办事就是，旁的话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