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科幻小说《星途》
2 文明长提的蚁穴
“旅行者二号？那只是古代的一个笑话而已！我估计它没等飞出奥尔特星云，就会变成一堆宇宙垃圾！我说，你操这份闲心干什么？玛尔斯舰队真的没事可干了？”
纪默看着屏幕里口沫横飞的胖脸，无奈的摇摇头，“何胖子，咱俩看问题的角度不同。”
“我知道，你纪上校，日理万机，忧国忧民，可这和两百年前的老古董有什么关系？”何胖子不以为然的说，然后故意炫耀般的搂过身边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美女，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也就只有机器才能忍受你！”纪默捏着眉心，十分无奈的说。
何胖子脸上难得的出现了尴尬表情，有些不舍的把美女推开，“咱俩现在可是离着三亿六千多万公里，要是没什么正事就挂了吧，小心我举报你浪费军方的通讯资源！”
“当然有正事！我想让你帮我查查关于旅行者二号的全部资料，最好能搞到它失去联系前最后的轨道参数。”
“你不是开玩笑吧？玛尔斯舰队连这些情报都弄不到？”
纪默摇摇头，“这些资料储存在联邦中央信息单元，我们无权查看。”
何胖子撇撇嘴，“那我就爱莫能助了，你们都无权查看，还指望我这么个私人机构的研究员？”
“那不一样，你也知道，联邦对中央舰队都抱有戒心，更何况玛尔斯了，如果在政府有朋友，以你的身份，搞到这些应该不难。”
“记得水手计划一共发射了两个探测器，你怎么只对二号感兴趣？”何胖子不解的问。
“旅行者一号，已经在四个月前被摧毁了。”纪默说。
何胖子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屏幕里的纪默，“你怎么知道？旅行者一号找到了？”
这件事不属于军事机密，纪默犹豫了片刻，就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半年前，一艘从柯伊伯带采矿归来的工业飞船，无意中发现一颗重约五千吨，缓缓旋转的冰彗星，表面上镶嵌着一个样子很古老的飞行器，就用机械臂将其回收，并上报给玛尔斯舰队。
根据发动回来的图像资料，很快就确定了，这台已经报废的飞行器正是当年水手计划的旅行者一号，它并没有飞出太阳系，而是在柯伊伯带边缘撞毁了。
纪默得知消息后，他想起当年父亲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立刻向舰队司令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近两百年来，人类科技水平取得了长足进步，现在回头看当年被美国人引以为傲的旅行者一号，就像在全息计算机显示屏上研究古代的算盘，但恰恰是这个简陋笨拙的老古董，却携带者太阳系的位置坐标信息，而这很可能就是可以摧毁人类文明长堤的一个致命蚁穴！
谁也不能保证，如果水手计划的飞行器真被外星文明俘获，得知了太阳系的详细资料，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人们总是一厢情愿的认为，科技水平和道德水平是成正比的，五湖四海皆兄弟，宇宙大同是一家，人类文明寻找朋友的美好心愿真的会实现吗？
在司令部临时召开的会议上，纪默的发言让所有与会的人哈欠连天，丝毫不感兴趣，没有人在意它的科研价值，更不会在意它的历史意义，急于结束这次无聊会议的军官都投了赞成票，彻底摧毁旅行者一号！结束这个人类太空幼年期的笑话。
在黑暗寒冷的宇宙中孤独跋涉了一百八十亿公里，在半人马座火箭载着它升空一百七十年后，这个承载人类美好却幼稚心愿的旅行者，被毫不犹豫的彻底摧毁了，在一束伽马激光的轰击下，变成了宇宙尘埃。
何胖子若有所思的端详着屏幕里的纪默，那张冷峻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比起当初，这家伙把不苟言笑已经发挥到了极致，永远的扑克脸，永远的正襟危坐，似乎随时都有人准备给他拍照，用作舰队征兵的宣传海报。
“人类的足迹已经到达比邻星，鬼影子都没见到一个，哪儿来的外星文明？再说，以旅行者的龟速，就算到奥尔特星云也还要飞三百年。”何胖子说。
“可一天找不到旅行者二号，我心里就感觉不踏实。”
“是不是和平日子过久了，你和你们玛尔斯舰队都闲出迫害妄想症了？记得携带太阳系坐标信息的不止两个旅行者，还有先驱者十号，你是不是也要找到它？”何胖子没好气的说。
“舰队心理军官和你说的意思差不多，只是没这么直接。”纪默叹了口气说。
“那是给你这个副舰长留面子，兄弟，我看你是时候找个女朋友了，买个完美伴侣也行，反正比整天琢磨这些不着边际的事强！”
纪默没有搭理何胖子的话茬，“我也知道，以旅行者二号的速度和使用寿命，能到柯伊伯带就已经是个奇迹了，但你别忘了，上面的金属唱片能保存两亿年！”
“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怎么老想这些！”何胖子无奈了，有些担心的看着纪默问。
纪默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对这件事如此关切当然不是心血来潮，但背后的原因他不想说，即便是面对自己无所不谈的老朋友。
“跟上头请个假，来我这边放松放松，舰队呆久了，都变成傻鸟了，让你感受一下什么叫奢淫的生活！”何胖子嘿嘿的笑着说。
纪默已经没有继续聊下去的兴趣，简单说了几句就切断了通讯。
蓝色的夕阳，把清冷的光透过全透明的屋顶投射在纪默身上，太阳很小，却把小半边天空都染上冰蓝色的光晕，似乎在预示着漫长寒夜的到来。
纪默凝视着火星的落日，虽然他已经看过了无数次，但还是沉醉于它童话般的色彩，昏暗的房间内，他的剪影挺拔，坚毅，像一颗寂寥而顽强的树。
至少有十年没有见过地球的落日了，他甚至快要遗忘了地球上那颗太阳的颜色。
纪默出生在玛尔斯舰队，当时舰队刚刚开始组建，父亲是第一代舰队参谋长，说来也巧，纪默出生那天，玛尔斯舰队旗舰战神号也驶出了船坞，后来听母亲说，她从没见父亲这么高兴过，双喜临门的喜悦让这个滴酒不沾的男人第一次喝得酩酊大醉。
火星上的蓝色太阳一直伴随纪默成长，直到十九岁，他去了地球的太空军事学院深造，才第一次亲眼看到那轮硕大，温暖，光芒让人无法直视的太阳。
纪默的朋友并不多，何胖子是其中一个，也是关系最好的，他的专业和纪默的太空军事指挥相去甚远，是军事学院最边缘的学科，天体物理的军事应用，纪默一直怀疑，平时吊儿郎当的何胖子是怎么通过博士论文答辩的，但不可否认，这小子有些小聪明，副院长对他的评价一针见血，这是个歪才。
毕业后，纪默不出所料的回到玛尔斯舰队，像当年父亲一样，从战舰基层军官做起，直到如今成为副舰长，何胖子也想进入待遇还算不错的军方部门，却被拒之门外，无奈去了地球上的一个私人科研机构，从事一些冷门项目的研究工作，两人一别将近十年，确实应该聚聚了。
第二天，纪默和舰队司令部请了假，由于不是军事任务，他没有乘坐军方的飞船，而且军方的飞船去地球要经过一系列复杂的审批手续，毕竟地球是整个联邦的政治中心，除了被称为太空近卫军的中央舰队，其他舰队的战舰通常不允许靠近地球。
纪默走进民用客运飞船舱门的同时，识别系统已经确认了他的身份，在他的账户里自动扣除了船票的八千星币，船舱里的人并不多，五十人的座位空了大半，纪默找了个靠舷窗的座位，静静等待飞船起飞。
一百多年前，人类最快的飞行器飞越地球和火星之间的距离平均需要六个月左右，而现在，民用飞船也能达到光速的六十分之一，十二个小时就能飞完这段曾经十分遥远的距离，但太阳系内部空间已经不像原来那么空旷，各种军用，民用，科考，运输，旅游观光飞船不计其数，航线十分拥挤，纪默所乘坐的飞船还是需要二十小时左右才能到达地球。
伴随着轻微震动，飞船驶离空港，座椅融化般自动调整成纪默背部的形状，并在他胸前合拢，将整个身体固定住。
舷窗下方，褐红色的火星大地缓缓后退，亿万年来宇宙的磨砺，加上人类到来后大肆开采矿产，让火星表面伤痕累累，满目疮痍。
随着飞船的加速，火星的整个轮廓占满了舷窗，距离抹去了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疤，南北两极的冰盖让火星看起来像是掉在雪地上的脏兮兮的蓝球。
纪默对这一幕已经太熟悉了，他只是目光没有焦点的看着舷窗外，想着自己的心事，其他乘客可没有这样的淡定，尤其是第一次来到火星的人，纷纷发出惊叹声。
“看那边！火星轨道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陨石？”
“那是火卫一吧，作为卫星来说，它算小很小了。”
在火卫一快速飞过人们的视线后，灯火辉煌的玛尔斯舰队一号巨型船坞出现在漆黑的太空中，长两千五百米，宽八百米的庞然大物正作为火星的人造卫星，围绕火星赤道面缓缓转动，玛尔斯舰队旗舰战神号和纪默所指挥的边疆号都是从这里制造的，此刻，三艘夜叉级巡逻舰正停靠在船坞旁进行维护检修，七十米的舰长和巨型船坞比起来，就像是系在航母下面的三个小舢板。
“那些星星排列的真整齐啊！”一个男孩指着远处，兴奋的说。
“那是玛尔斯舰队的军港，那里的每颗星星都是一艘战舰。”孩子邻座的一个男人说，显然，他对火星的情况比较了解。
“这么多？这得花多少钱啊？”一个稍显不和谐的女声传来，“真搞不明白，和平时代造这么多战舰干什么？这不是浪费我们纳税人的钱吗？！”
没有人搭话，船舱里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没错，这是个和平年代，没有敌人，没有战争，人类已经是太阳系毫无争议的唯一霸主，而近三百年的探索，足迹已经到达半人马座比邻星，人类仍然没有发现外星生命的踪迹，自然会有人怀疑如此庞大舰队存在的意义，威慑？炫耀武力？那对象又是谁呢？人类自己吗？
对于这类言论，纪默已经习以为常，甚至在舰队内部，在非公开场合，军官们也会流露出这样的倾向，若不是军队的待遇还不错，恐怕这些人早已经退伍，做一个逍遥快活的普通联邦公民了。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更何况这是没有猎物，没有敌人的文明鼎盛时代。
纪默轻轻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舷窗外星空璀璨，就像无数细碎的钻石，散落在宇宙的黑天鹅绒布背景上，反射着清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