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后，按理来说牛郎和织女就得到了在太空中相会的机会，哪怕每一年只是注视和微笑的一瞬，也会让对方准备好足够过冬的热情。喜鹊们喜欢他们的故事，叽叽喳喳地传唱着，在月亮的银辉中越过大气与暗物质，在那一晚变成人们眼中的桥。这使得那个苛刻的条件——即使是王母指定的——必须让喜鹊为他们搭桥会面也很轻松地完成了。喜鹊们喜欢那个故事，并且乐此不疲，曾经有一段时期，如果你熟悉它们的语言，你甚至能从任何一只飞禽口中听到牛郎与织女的故事。
“他们的会面理论上可以持续到永远，可是某一天宇宙的另一边，也就是代表王母的那一边，出于我们习以为常的原因，例如不再希望此类神秘事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大家眼皮底下，或者认为允许人们借助以太和飞鸟相见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也许他们甚至根本没料到这样无聊的一年一度的见面已经持续了如此之久（后来负责监察的许多人员仍然觉得根本不曾有牛郎织女存在），总之他们收回了当初允许牛郎和织女以鹊桥的方式相会的批准。
“那件事发生的第一年，所有的喜鹊或是因为消息闭塞或是依然希望见到牛郎与织女的相见，它们自发地在太空里组成了鹊桥。牛郎和织女就这样仍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赖于喜鹊们对那故事出奇的热衷）相伴相拥。而那边并没有直接阻碍他们，只是第二天成群喜鹊忽然死去从空中坠下，将马路铺得满满的。
“得知这件事后，牛郎终于明白他们只是不想再让两人继续在其他人面前以那样的方式相聚。他后来采用了很多办法，多到那边根本没有想到的数字，多到足以远远甩开监视和跟踪的小喽啰，甚至王母本人。他们有一回打通了海底的礁石，就在太平洋下面，每个人都能听见海水里他们心跳的频率。他们也曾求助于我，我的办法是让他们藏在气球大象的肚子里，老实说没那么有新意，但是的确美好。从那之后，每次相见以后的一整年牛郎都在寻找下一次偷偷相见的办法，如何让织女不知不觉地逃出来，如何躲过周围的目光——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个世界在不知不觉中又无聊了一些，天空不再有鹊桥和情人，人的皮肤不再是金黄色。可是对于牛郎来说，这个世界仍然是从前那样，也许还更加有趣忙碌。他们仍然能见面，也许就这样到终结的那一刻，每一年和每一天。”

帕秋莉讲完故事以后，将膝头那本从十分钟前就没怎么看的书挪开了。蕾米莉亚趴在她对面的沙发上。这个夜晚正是在书中和谈话里被来回重复的那个夜晚，尽管这和红魔馆没有什么关系。
“帕秋莉，”她垂下头，“为什么你讲故事还是这样一点也不投入的样子？芙兰的九百七十二个恐怖故事就没有启发你点什么吗？”
“一千零四十一个。”帕秋莉微笑着更正。“你觉得不行吗？这个故事。”
“不是不行啦……总觉得你每次都把很动情的故事讲成完全不关心的样子。还是说你已经讲过太多次了？”
“另外，你从来都没讲过自己的事情啊。”蕾米莉亚缓缓坐起来，把帕秋莉的书拎到自己这一边。“总是看你说别人的事情，不知道你是不是讲自己也还是那种漠不关心的样子。”
“刚刚的故事，是我编的。”
“这个早就知道了。”
“真的？我还以为你对那边的事情一点都不了解呢。”她顿了顿，自顾自地说道：“我老是给你讲这种东西，自己即兴编出来的小玩意儿，记得有几次你挺开心，有几次没什么感觉，有一回还生气了。嗯……所以我不知道假如有一天真的对你说了我的过去会怎么样，哪怕你一直在问。也许你还是会当成是为了你而编的小玩意儿之一，你说不定会难过，也说不定会生气。”

“不过，虽然是编出来的东西，却也正是我要说的东西。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把它当作是我头一回讲的关于自己的事情。”
蕾米莉亚正在看着这边，她的样子像是缺觉了，帕秋莉想。今天早上她看见蕾米莉亚又在红魔馆里面走走停停地找芙兰，中午觉来过，帮着找了一会儿。下午芙兰回来了，样子像是因为什么被灵梦收拾过。她绝对不是个经常走出图书馆的人，所以她知道的就只是这么一些。帕秋莉踩着拖鞋，去换了换图书馆的CD，《Where Is My Mind》，堇子带来的专辑，描述着某个她目睹过的时代，广告和袋装洗衣粉的时代。
“其实我无时无刻不在向你讲述我的故事，蕾米。从它们、它们、还有它们。”她随手指了几个地方，从瓷杯到书架到霖之助那儿的CD机，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你想听我的故事吗？”
“想。”
“坐过来。”
帕秋莉闭上眼睛。她终于听见那一声翅膀合拢的声音，那像是在袋鼠的背上跳高，她觉得。那个小小的身体坐在了她的旁边。

“我的故事很简单，也不用准备什么开场白，和以前的那些一样，全部都是突然发生的。某天我的生活变成了一厅一室的生活——这个你早就知道，一厅——这里的图书馆，一室——我睡觉的地方。搬进你这里之后，我忽然发觉我没法再出门了。除去脚程和湿漉漉的空气，还有你和我都很讨厌的阳光以外，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我好像没办法再专心了。眼睛会不知不觉挪开，牙齿莫名其妙地打颤……在说这些之前，我应该先讲讲比那更远的事情。
“在身边的大家忽然热衷于一种球类游戏的时候，我第一次察觉到了那件事情，寻常的消遣对我来说没有意义。我也忘了那是哪一年，一个身边净是小魔法使的年纪，我也和你差不多高。出于球门诡异的设计，几乎没多少人在那游戏中得过分，他们就那样追逐着，想要把那颗球扔进木板上的孔里。那么多张晃动的脸庞，好像能为它付出全部激情与精力（虽然只消游戏结束，他们又会变得和原来一样）。我坐在他们旁边，等着他们回复原来的样子，可是总是还没得很。他们大笑、挥汗如雨，让我觉得陌生。

“后来，我开始寻找书，各种各样的书。即使是绘本和在多次转述中互相冲突的老童话我也喜欢，现在的这个图书馆的雏形是我用黏土和魔法捏出来的。那时候搜集到的书比现在少很多，可是也是一个很可观的数字了。有时候我会拿到自己不认识的文字的书，我也会拿着它坐在灯下读一整个晚上，去猜测词语的意思。只有在这种时候，我的精神才不会轻易跑掉，我才能做到理解。
“我从各种地方寻找书。我到处旅游，甚至忘了自己应当最先完成魔法使的事业——比如在报上刊登文章、想办法取得名气、四处参加会议以及找别人喝咖啡说废话——可是那又有什么意思呢？我去了所有你能想象到的地方，我去过你的故乡。你知道那里的人们是怎么描述你和你的家人的吗？我的身体越来越差（可是我根本没在意），学会的语言越来越多，拥有的书也渐渐增加了。对我来说，那才是能理解的时间流逝，时间理应是书页翻动的一种外在形式，而非反之。
“我从任何空间得到书籍——还有时间。有人说过魔法使的生命就是一段时间旅行。从十四世纪到二十世纪，教堂矗立到坍圮，很多很多有所疏漏的细节。人们和他们的思想都在改变。我注意到那个令人失望的细节，那时我真希望是我的错觉，有一大部分的如今被称之为‘神秘’的事情在悄悄消失，脚下的鹊桥，以太的浓度，不再开张的店铺。书里的事情慢慢变得统一了，也就是说人们的所思所想，也许不再有隐蔽的可能了……大家在同一片天空底下，逐渐想着同一件事情。
“不知经历过多少个那样恐慌的夜晚，从我想到我可能有一天会完全找不到真正意义上崭新的书开始，这种担忧终于被彻底解决。在二十世纪阿根廷的某个地下室里，我遇到了我从未遇见过的真正完好无损的东西。我接受主人的邀约，被告知地下室里有件震撼人心的东西，于是前去，前提就是这些。

“……我朝中央看去，四个楼梯，水泥的地板，趴着一个小小的蜘蛛。我再也忘不掉那个情景，那是一个发光的东西，它有数不清的面数，许许多多的画面环绕着它，也许在动，也许没有。它以难以置信的办法囊括了一切——我辛辛苦苦搜集的书，写下那些书的人，那些人曾经看过的书。用这种链式结构，我的目光通向了这个世界的每一处，恋人分离，镀金剥落，彩虹稀释，影子变短，疲惫增加，容颜老去，灯光浑浊，不，你不能从那些话里推知我看见的那一秒究竟是什么样子。就像从人们眼前消失的牛郎织女一样……他们后来说我的眼泪一直掉个不停。可是……
“……可是我在图像的最中央看见的不是任何东西的逝去，不再是一切消失，不是。在旋转着的覆灭里面，有一张脸，不可思议的面孔，正在看着我。没有人描述过、没有人想到过的脸，淡蓝色的头发，有点像小孩子。也许我更多的眼泪是为她而流。我听见若隐若现的尖叫，那时我回过神来，尖叫消失了，我已经站在了房子外面的林荫道上。
“我不再去各种各样的地方，事实上我把自己关了起来，曾经我就住在自己的书架里，一整个月没出过什么问题，还有这里的一厅一室。我心甘情愿把自己关在了这样的无聊世界里，我不再去关心每一天有多少事情在这个世界上成为了神秘。它们对我来说还是和原来一样……今天有四本书的封面打卷了，明天图书馆里又一次进了老鼠……没有什么发生过改变。牛郎和织女消失了，的确是这样，对于那些看不见他们的人来说，这个世界有充足的理由是一个无聊世界，装在瓶子里，每天都流逝着液体。
“……但我就不能这么说了。”

“你想知道我看见的那张脸……”
但是蕾米莉亚打断了她。她也并没有打算说下去。接着阳光照在窗台上，赋予了它们第二天的时间，一切理所因当的事情继续发生，而一切奇迹则悄悄发生。
【END】

最后吹一波刚刚结束的浙江THO。真希望下一届浙t能早些到来。

捞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