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清泠由木性,恬澹随人心。
古琴泠泠,更何况英贝勒和柳如絮的琴声。一序是茶味世音,一曲是金陵风雅情。檀木香也合着弦波。
唯一觉得美中不足的是邢十三少。
面上陶醉入戏,背里却悄悄从腰兜里掏出一个黄喇叭。铜色擦得铮亮,他可宝贵的不得了。
憋一口气,高亢的声音吓了二人一跳。
柳如絮蹙着蛾眉,似乎是对他不解风情表示不满:“做什么?那东西的声儿解不了神韵,尽数是瞎胡闹。邢公子大可去隔壁家吹个丧头。”
至此,英贝勒也停了弦。少年白嫩的双手摆了下,招呼柳如絮先莫说。
“邢少爷,为何不让柳姑娘尽兴?”
他自然放下唢呐,眼睛眯成一条线,打量着英贝勒。又像是调笑着他。
“贝勒,本少爷倒是觉得,您这琴声使在这里真是屈才,与我和一曲更好呢。”
英贝勒刚想回击,又发现柳如絮死死瞪着他俩。
很显然,这句话的结果就是两个人被赶了出去。还有一句‘你们俩一起吹个丧葬罢!”
英贝勒呆滞的望着背后的华楼,狠狠地敲了一下旁边画圈圈的邢十三。
“没看老子就快成了吗?!”
“我不管。反正我就是看不惯你的眼睛爬到那姑娘的身上。”
“关你什么事?柳如絮琴艺甚佳,我还想着向她讨要民间失传的《悬河调》呢!”
邢少爷听了这句话。心里不知为何清爽了下,随即头也垂的越来越低。
“我还以为你要娶她过门呢……”声音很轻,仓促入耳。
“什么?”
英贝勒气的不打一处来。
因为这个事,两人闹了挺久的。一个别别扭扭的,一个整天嘟囔着琴谱的事儿。
但俗话说“床头吵架床尾和,夫妻没有隔夜仇”,几天后又看到他俩一唱一和的溜大街。
吴侬软语,秦淮好风景。
后来,邢家被抄了一大笔,溥仪皇帝退位,英贝勒带着邢十三少爷逃去了个深山老林。
邢少爷自然是受不得这苦的,吴侬只好沉下气,一个人摘果子,烧木火。
“冷吗?”
他的声音温暖了缩在墙角的邢少爷。
“还行。”
邢少爷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眼前是孤独明亮的柴火。二人没有再出一句话。但他们的影子融在了一起。
【你是我荒谬尘世中的避难所。】
果然,吴侬的乐瘾又犯了。可四下只有杂草和枯木,他又不会削古琴、竹笛什么的,手指划破后,一个人团在草屋招不到光的地方。
邢少爷什么都没说,默默掏出一个依旧锃亮唢呐,递到他手里。
他颤抖着手接过。
此后,每当邢少爷上山砍柴,采草果时,耳边时常回荡着唢呐狂啸的声音,尖锐却不令人厌恶。
调皮的调子引得金羽凤凰栖息。
他自然也没对吴侬的偷懒行为说些什么。只是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便安下心来。
“阮语!”
邢少爷正围着火柴堆,转耳听到的却是吴侬高高的呼唤。
他手里牵着一个孩子。
这孩子五六岁的光景,干干净净,就是身上有些脏乱。穿着补丁的衣服,紧紧抱着他送给吴侬的唢呐。
“你和柳如絮的私生子?”
“……滚。”
二人撇过头去笑了。
孩子皱着好看的眉头,眼神好奇的看着邢少爷。
吴侬像个母亲一样带着这孩子长大。这点经常被邢少爷逮着嘲笑一番。
可这不是童话的走向。要真是什么老寓言,也该有几个人死去。万物死,万物生。
那帮兵将很快就找到了草屋和偶然看到他们的邢少爷。
他跑向杂林深处,尘埃扬过勾住他衣服的木枝。
但吴侬还在山头呢。
兵将像疯狗一样搜寻,邢少爷也把这山倒了个遍。
忽然,一阵唢呐声响起,百鸟归去,兵将随着声音走,邢少爷自然也被落下。他也跟着走,但兵将肯定会撞上他。
对不起。但是,活下来。
邢少爷慢慢变成了邢当家。
每当他回忆起那个自私的行为,他便悔恨万分。他应该和他死在一起。那本是他的命。
他不敢奢望吴侬死了还记得他。
更不敢再触摸任何一种乐器。
邢于声抚摸着唢呐。
它还是那般铜亮,只是某些边角碎了些皮层。
吴侬的魂魄,却好像从没碎过。
一副少年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