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请。”
（我第一次见锁甲银枪红缨绦的娇娘子，和我几个芳信女儿一般年华。西夏大辽，都盛行花木兰吗？之前也耳闻了几位辽将的旖事，百闻不如一见。）
（我绯服宽绶，同这一帐军士格格不入，徐履而行，半分斯文就像一条深壑阻绝了我们的咫尺距离。撩袖子露出细皮嫩肉的白胳膊，执笔写墨）
：“瓶山一役，贺郡主大捷。”

-李菁。
（我厌恶软骨头的猎犬，但我更加厌恶不低头的骏马。我的父亲曾经说，我是狼，贪心不足。）
（人也是我的，地也是西夏的，又有什么不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的西夏也有王，普天之下，也可以是他的土地。）
（我看着这个人，他太像一个学者，而不是将领。）
你叫嵇竑？
（那天来援的人，也姓嵇――我才不在乎他姓什么！）
多谢，是你们说的，骄兵必败。

（我从前在历过的四十几载沧桑里总喜欢写几首酸诗骈文赞一赞闺秀碧玉，有意无意的忽略了这世上的另一种女子。就在我孤身进入西夏大营的时候，也没有细瞧里面的妆设，就算嵇竑一条贱命赔给了秦州，将来也有姓杨的姓石的同我大宋雄师卷土而来，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的把这一搓算有遗漏踏平，祭奠为了这场胜利献祭的亡魂。我扯了扯嘴角，几只白牙排在人前，将周身的斯文驱散了几分，露出几分真本面目）
：“郡主兵书学的好，仗也打的好，且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典故用的也好，把我的名字都打听出来了。”
：“和谈是有条件的，郡主是想要这座城吧。”

-李菁。
（他的话说得很绕，但讽刺缺还是尖牙利齿一样咬在我的身上，只是言辞又杀不了人。）
打下去你们也赢不了。
（我还有要紧的事情做，这里不能拖下去了。拖得久了，父王定要责我办事不力，如果再多来几千李家精兵，嵇家那位小将军定然性命不保——他可是我的人！）
若你说服城中众人安心归降，我便撤围，两全其美。
（我看着他的眼睛，我忽然觉得，他才更加像狼。）

（我向来习惯庙堂高处的那些虚无的客套，乍一下被她的单刀直入杀的有些猝不及防，迅速整理好情绪，又浸染上败者的姿态，起身把文献予人，低沉的声像损埙呜咽）
：“给我几日时间整理，这是秦地要物人和事，郡主接管秦州也可以更顺遂一些。”
（挺起脖子，暗红的缎料顺延着这具佝偻的躯体流淌。）
（老天实在是待我不公，我这运气真是差到了极点。城破之时，便叫他们捡取这躯空壳吧，殉城而殒，全了我这一世相搏的名声。）
（我才望向那双漂亮眼眸的深处）
：“郡主才华绝世，容貌也是当世难寻的，运气也不会太差。”

-李菁。
（我接过他递来的东西，就这样捧在手里。）
献城的时候，你要出现——
（我强调。）
全须全尾地出现。我以前见过说着要投降的人，临了反咬一口。那可真麻烦啊。
（后来呢？我是怎么做的？李家的甲兵把虚伪的人都杀了，我的银枪贯穿了领头人的心脏，血淌了一地——他们怎么就不肯跪下呢？）
你应该是一个聪明人，我在外面这么久，要是你的国家还重视你，他们就不会轻手轻脚地来试探。所以，你不必有很重的愧疚，想活下去的心是没有错的。
（我平和地说着，不去刺激他们敏感的情绪。我更加不会告诉他，他的家人来找他了。很多人知道旭日将至，但很多人都没有撑过旭日东升前最黑暗的时刻。心里有阳光的人，是不会甘于向暗影低头。）

（被捏住一处命脉，李家小娘子并非表象里面那样我观察到的粗鄙，倒像是程咬金穿针，微微颔首）
：“如果郡主想看我降，也可。”
（话虽如此，李夏捡尸秦州，也无可奈何，将在外，先斩后奏，她也不能把我嵇竑的尸身捡出来抽上八百遍吧。）
（执礼，以官身待）
：“女子为官不易，郡主巾帼不让须眉啊。”
（笑如淡风）
：“活下去，是好事。”

（我总觉得他的话里带刺，但我找不出那根具体的刺在哪里。这就是宋人古怪的文气——现在连西夏王廷也有这样说话不明不白的风气，我更加不愿意回去了。他们的话，一句话绕出十万八千里。）
时间也不好拖得太久。
（实则，我比他还焦躁。）
你等得，我等得，城里的平民等不得。五天后你们草拟出降书，也是这个时候，我的副将来一趟，确认过无误以后，我再来签字。
（一座城，当我李菁的添妆，小气是小气些的，不过对方是宋人，自然就不算什么正儿八经的郡马爷，马马虎虎也过得去。）

：“七天，我只需要七天。”
（届时，便可以理顿好一切。我在把亡魂献祭之前，给秦州百姓一个最好的结果。也给汴京的后代所在宗族染上一抹姝色，让他们行走东京梦华，多些便捷。）
（为国死节的文臣，凯同马革裹尸的良将。）
：“兵贵神速，但也不可急于求成。郡主一个月等得，也不在这七日了吧。”
（我敛去倦容，整好衣裳，昂着头走出夏营，就像是我来时一样，骄傲满腔。）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叫住他，问他要不要去看我新掳来的人。但这样的炫耀太刻意了，我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离开。）
（“郡主，您不怕有诈？”）
（愣了一阵。）
七日后，火油投石都安排好。有诈又如何呢？
（婚礼嘛，总是要喜庆热闹的。如果他不给我一座城，我便自己打下一片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