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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集】那些年我写过的玄亮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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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晚晚之邀,搬运一些在其他平台发过的玄亮文到贴吧上来~
按时间顺序发,前期的文可能略不堪忍睹hhh


1楼2019-06-19 13:09回复
    章武八年
    —————
    马蹄浩浩,车轮辘辘,帘外透进一丝光亮,在竹简上落下一道浅淡的痕迹。
    大军已近成都,诸葛亮坐在车中,揉了揉连日不曾舒展的眉头,没来由地想起出征时与自己同乘一车的那个飞扬跳脱的年轻人,不禁低叹一声,随即又提起笔,不轻不重地在竹简上添了一句“请自贬三等,以督厥咎”。
    “丞相,车马将至,陛下亲自出城相迎。”
    诸葛亮微微一惊,抑制着心潮翻涌,掀开车帘的一角,远远地便看到了那一身衮冕的帝王,带着不多的几位大臣在城门外等候。驶近城门,车逐渐慢了下来,眼前六十七岁的帝王面容逐渐清晰,终于连那嘴角的微笑也能看清。
    “臣出兵北伐,未建寸功而回,有负陛下,唯伏降责,岂堪陛下亲迎。”诸葛亮走下车,缓缓叩倒在地,声音沉重得令人心痛。
    “丞相何必如此!”刘备俯身扶起跪在地上的诸葛亮,握了握他的手,宽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丞相征程辛苦,平安归来便好,北伐之事,不妨来日再图。”
    诸葛亮抬眼,对上刘备温暖的目光——那是怎样的温暖呵,直直地透过双眼,射入心腑,仿佛能融化一切冰雪,让一切风霜变得无足忧虑。他想说什么,却忍不住哽咽了。
    “走吧。”刘备微微一笑,携着诸葛亮的手,进入城门,向皇宫走去。
    “陛下……”诸葛亮开口欲言。
    “一年不见,丞相又清减了,”刘备不经意地打断,满含关切地埋怨道,“出征在外,一面筹谋战事,一面亲理朝政,定是将朕勿要操劳过度的叮嘱弃置一旁。朕明日便去责问丞相府群臣,如何办事的,食朝廷之禄却不能为丞相分忧!”
    诸葛亮看着孩子气的老皇帝,不禁苦笑:“陛下怎能怪上他们,臣公务繁忙非一日两日,身体尚且无虞,陛下何须牵责他人。”
    “罢罢罢,知你爱惜手下人才!”刘备随意地笑笑,又正色道,“不过丞相终须爱惜身体,莫让朕心疼。”
    “陛下……”
    “谈及人才,”刘备没有理会,而是自己喃喃说道,“马幼常灵柩既送回成都,便择日与季常同葬吧,一应家眷子嗣,朝廷自会抚恤,丞相也莫要太过悲伤。”
    听刘备提起马谡,满怀愧疚涌入诸葛亮的心中,可刘备只是不经意地一提,又自顾自地说起了别的。
    “陛下。”随着两人走入内殿,诸葛亮终于打断了那些不相关的话题,忽然跪在刘备面前,拿出怀中的竹简,“这是臣的自贬奏疏,请陛下治臣之罪。”
    刘备叹了口气,知道终是止不住诸葛亮说这些,于是接过奏疏,无奈地说:“丞相先起来。”
    诸葛亮站起身,默默注视着刘备。
    刘备打开竹简,看着那几行隽朗的字迹,不禁皱起了眉:
    “臣以弱才,叨窃非据,亲秉旄钺以厉三军,不能训章明法,临事而惧,至有街亭违命之阙,箕谷不戒之失,咎皆在臣授任无方。臣明不知人,恤事多闇,春秋责帅,臣职是当。请自贬三等,以督厥咎。”
    “朕不允。”刘备淡淡地说。
    “北伐失利,皆臣之过,陛下如若宽纵,焉能明法纪于国家?”诸葛亮蹙眉道,自责中含着坚定。
    “丞相何以妄自菲薄!街亭之失,是马谡违背丞相军令,非丞相之过。”
    “若非臣不听陛下之言,遣将行险失当,岂会有此一败,又岂会害死幼常?如今思之,悔恨莫及。”
    “丞相原意,是为季汉炼用人才,马谡之失,亦非朕所能全然逆料,如今丞相既已处斩马谡,朕岂忍再以此相责?”
    “陛下所言,情也,臣之罪责,法也,望陛下不可以情乱法。”
    “胜负无常,何罪之有!昔日朕从夷陵兵败而归,丞相抚内安外,无半句相责,如今丞相一朝失利,何以自苛至此!”
    “陛下乃国之天子,安能与臣并论!”
    “国不可一日无丞相,朕亦不可一日无丞相!无论如何,朕断不容丞相自贬!”
    “臣何德何能,令陛下执着至此!今大军败回,人心不定,陛下当应以大局为重,秉法度而行,方能信服百官万民!”
    “孔明!”刘备看着眼前冷静而固执的人,突然将竹简摔在地上,喊出了诸葛亮的字,愤愤地说,“孔明若执意自贬,日后便不必再领兵北伐了,朕代你去!”
    ……
    猝不及防的沉寂。
    诸葛亮怔怔地凝视着激动的皇帝,有种热辣辣的感情从心中流过,不知是喜是悲。半晌,他终是决定让步,柔缓了神色,低声说道:“陛下既执意不允臣自贬……便依陛下罢。”
    刘备一瞬间重新泛起了笑容,平复着起伏的胸膛,轻轻捡起奏疏递还给诸葛亮,顺势握住了诸葛亮的手:“季汉来日方长,一朝成败何须挂怀,朕与丞相再谋北伐便是。”
    诸葛亮点点头,眼中有些湿润。面前的刘备,脸上虽有不浅的皱纹,却不显得苍老,白发整齐地压在冠冕下,亦不显得颓乱,脸颊仍未消激动的润红,眼中仍凝着希望的火焰,身畔仍扬着自信的春风——这样的刘备,这样众臣忠敬、百姓爱戴的季汉皇帝,让诸葛亮有一种深深的安心。
    昭阳长在,便不用畏惧寒夜冰冷。哪怕风雨兼程,哪怕前路茫茫,起码,诸葛亮知道,他从不是孤身一人。
    * * *
    “丞相……”
    熟悉的呼唤,不是刘备的声音。诸葛亮揉揉眼睛,自己仍置身车中,手中仍拿着那封街亭自贬疏——原来近日不分昼夜地工作,方才竟在路途颠簸中睡着了。
    “丞相,车马将至,陛下在宫中等候丞相。”
    陛下……他的耳边响起了那一声声恭敬的“相父”。
    梦境全然褪去,那个人,早就是先帝了。
    北伐,街亭,马谡,撤军,自贬……沉痛的压抑回到了诸葛亮的心中。
    但这一次,他没有流泪,甚至没有悲戚。
    哪怕风雨兼程,哪怕前路茫茫……哪怕昭阳已逝,哪怕孤身一人,他也会带着所有的坚毅、勇气、执着、果决与信念一路前行,直到生命的尽头——
    因为那是他给先帝的承诺,因为那是他与先帝共同期许的大业,因为先帝,从未远去。


    2楼2019-06-19 1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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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止戈
      —————
      东汉兴平元年,徐州。
      乌云压境的郯城,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颠簸的驴车中,少年怔怔地望着窗外。不过数日,琅琊温暖的阳光已遥远的像一场梦,被眼下阴沉的天气和遍野的哀声扯得粉碎。往年的这个时候,本应是莺飞草长、春风暖软的季节,而今触目所见,却尽是残破的车马、疲惫的人流、僵硬的尸体……
      “叔父……好难受……”少年的弟弟捂着胸口,因为受不惯颠簸而几欲呕吐。
      少年轻轻抚着弟弟的背,车中眉目清朗、却带着深深倦色的中年人叹了口气:“下车歇会儿罢。”
      少年跟着家人下了车,扑面而来的是那个无处遮蔽的、被绝望的乌云笼罩的世界。荒凉的古道上,望不到尽头的人扶老携幼,背着行囊,喘着气,拖着憔悴的身躯蹒跚而行。道路两旁横着一具具尸体,从枯朽的老人到弱小的孩童,瘦削的面容上毫无生气,有的死于刀枪,鲜血刚刚凝固,有的只是在逃难的路上跌倒了,便再也没有爬起来。四周,杂乱的车轮声和脚步声中,夹杂着微弱的哭声、喘声、叹气声……多日来,渐渐麻木的惊惧缠着无边无际的悲凉,一层又一层沉沉地压裹在少年的心上。
      “曹军来了!曹军来了!”
      身后,不知是谁凄厉地喊着。霎那间,惊恐在人群中疯狂地蔓延开来,人们都不由自主地向前拥去。四散溃逃的徐州军无意间将曹操手下的青州军引向了逃难的百姓,而素为虎狼之师的青州军也不分辨是兵是民,毫无顾忌地冲着人群挥刀便砍——反正,曹将军多半也是要下令屠城的。
      一声惨烈的霹雳,暴雨骤然倾盆而降,密集的雨珠重重地砸落在地,淹没了人群纷乱的呼喊尖叫声。
      “叔父!叔父!”少年左肩被猛地挤了一下,一个踉跄,抬起头发现一家人已被人流冲散了。他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努力地环视四周,想要找到家人,但在肆虐的雨幕和混乱的人群中根本无从寻找。
      “啊!”身边一声惨叫,他看到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妇人倒在地上,腹中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刀,殷红的血汩汩流出,溅在了婴儿的脸上。妇人倒下的地方,露出了一个士兵狞笑的脸。
      “不!叔父!大姐!二姐!三弟!”少年近乎疯狂地高喊着,泪水混入了雨水,他想去看那个婴儿的死活,却被人群拥着不得不向前奔去。
      天色愈加阴沉,一阵狂风吹过,倾斜的雨点早已密密麻麻地将衣衫打得湿透。少年逆着风艰难地呼吸着,顾不得道路泥泞,费力地前行,渐渐地意识不到身体的颤栗,意识不到大雨的淋落,意识不到周围的人流,意识不到方向和时间,只剩一念支撑,向前……
      滂沱大雨中,天地化作一片浑沌,所有的恐惧与悲痛也都融入了这片浑沌,脑中,只余一片空白……
      “乡亲们!若是不急着赶路,就来营中避避雨吧!”隔着一段距离,少年隐约看见几个士兵装束的人在吆喝——跟曹军不同的装束。他下意识地向那个像是军营的地方跑去。
      “乡亲们!进来避避雨吧!”士兵的身形逐渐清晰,少年跟着一队百姓走进营寨,暴雨骤停,麻木的身心终于恢复了几分感觉,脚下一软,便要瘫倒。
      “少年,你没事吧?”旁边的士兵见状,忙将他扶起,搀着他向里走去。
      “谢谢……你们……是徐州军?”少年喘着气,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
      “我们是平原相部下,前来相助徐州。”士兵带着几分骄傲答道,指了指墙上的那面旗——只见红旗白字,大书“平原相刘备”。
      刘备……少年在心中默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你坐这歇会儿吧。”士兵将少年带到一处空地,待少年坐下后,忽然指着不远处的一个人笑道,“看,那就是刘将军。”
      少年抬起头,顺着士兵的手指望去。
      那是火吗?
      隔着重重人影,他看到了那个身着绛红披风的将军,恍若一团火焰,在灰蒙蒙的世界中显得格外扎眼。
      “谢谢刘将军……”
      “谢谢谢谢……”
      他看见那团火焰带着几个士兵,在坐了一地的男女老少间缓缓移动着,一次次俯下身,将一碗碗稀粥递到那些人的手中。
      刘备渐渐走得近了,少年已能清晰地看到一个个逃难避雨的人虚弱而感激的笑容。蓦然间,他发现自己好像恢复了知觉,不仅僵冷湿浸的身体重新感受到了暖意,那颗被压得无力无望的心也重新跳动了起来。破碎遗落的孤独又合在了一起,叔父,大姐,二姐,三弟,你们在哪儿……
      “少年,喝点吧。”
      多么温和的声音啊。
      他抬起头,第一次看清了那张脸:端朴的发冠,明朗的双目,比常人要大的耳朵,仁善中含着关切的微笑,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渗着细汗,带着风尘之色,却掩不住由内透出的风度——只一眼,他的心中,便多了一些说不清的东西。
      “刘将军,”少年仰着脸,突兀地问,“你们打得过曹军吗?”
      刘备有些惊讶,蹲下身握起少年的手,将粥递给他,回答道:“纵然难以抵挡,备亦将尽力而为,救徐州百姓于水火。”
      少年接过粥碗,感触着几乎烫手的暖。他低声道:“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才能不再看到生民流离,不再看到遍野荒尸,不再看到刀兵四起……”
      刘备仔细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深深地叹了口气:“你可听说过,止戈为武?备之夙愿,但求天下止戈。也许,海晏河清之日终会到来……”
      “天下止戈……”少年喃喃念道,刘备那含着豪情、悲悯、温存、怅惘与期冀的神情让他看得有些出神。
      “二哥!”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划破人群,少年全身一震,一瞬间湿了双眼,站起身,向门口跌跌撞撞地跑去。
      “三弟!叔父!大姐二姐!你们都还好……”一家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哽咽难言,任泪水肆意流下。
      “三弟……来,有粥喝……”仿佛过了地久天长,少年才爱怜地牵着弟弟,领着家人,走到自己刚才坐的地方。
      地上,除了自己刚才放下的那碗粥,赫然又多了四碗。
      他抬起头,愕然地四顾寻找那个绛红色的身影,发现已然远在人群。少年的耳边恍惚又响起了他的声音:“备之夙愿,但求天下止戈。”
      火焰仍在眼中燃烧,懵懂之间,一颗种子在他年少的心中深深地扎下了根,那颗种子蕴含着将悲痛化作力量的强劲,在未来的岁月中,将在那片心底肆意生长,直到拥有擎天之力。
      * * *
      后来,十三年倏忽而过,当昔日的少年长成了朗朗青年,当那个人敲开了隆中草庐的门,鱼水从相得,山河遂有归,一如命中注定的际遇。
      再后来,章武兴微,武侯继志,一如昔年止戈之愿。


      3楼2019-06-19 1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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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火阑珊待君顾
        —————
        如果用后人的话评述三顾茅庐,不过是: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我等。
        「一·久困英雄怅」
        “景升兄,今曹操率众北征乌丸,许都空虚,荆州兵精将勇,若趁此时机奔袭许都,夺其巢穴,则大事可成矣!”
        “眼下值豪杰并争、群雄相吞之际,景升兄若徒然观望自守,待曹操平定北方,气候形成,将何以与之抗衡?又何以保全荆州?”
        “如今曹操北征,乃天赐良机,恳请景升兄不可错失!”
        然而,无论刘备怎样恳切地劝说,刘表总是那样淡淡地笑着、轻轻地摇头——在刘备眼中,那宽和的笑容底下总是夹缠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古怪,令人心下悸然。
        “贤弟之意,孤已知矣。只是曹操势大,许都难测,孤只求从容自保于江汉之间,不愿徒挑战端。”
        刘表不冷不热的话音终是让刘备踌躇缄口。
        “走罢。”荆州牧府外,刘备苦笑着纵身上马,一扯缰绳,的卢低鸣一声,小步掉头行去,关羽张飞二人相随在后。
        渐渐地,驶入夕阳下的澄金色的旷野,马蹄的步伐才加大一些,张飞忍不住驱马上前几步,问道:“大哥,那刘景升还是一味自守?”
        刘备望着落日熔金的天际,浮云镀辉,不禁长叹一声:“景升兄外宽内忌,实有疑我之心,难以尽言。”
        另一侧,他听到关羽跟着叹道:“大哥自投荆州以来,刘景升厚相结待,却只让大哥屯兵新野小城,每每不得用武之地……唉!”
        刘备握着马缰的手越攥越紧,半晌,却又骤然松开。
        “记得往年,我们兄弟四海征战,常常身不离鞍,髀肉皆消,如今久不驱骑,又见髀里肉生。”刘备忽然说,迎着夕阳的光辉,如血般的沉耀令人眼睛有些刺痛,低沉的感叹洒落在旷野上,如同沧海一粟,“日月若驰,老将至矣!而功业不建,悲夫!”
        功业……三个人同时想起他们在春光灿烂的桃林中许下的、在鲜血倾洒的沙场上追逐的、被悠悠岁月磨成咫尺天涯的那些豪情壮志,不禁默然无语。
        暮色渐升,残阳渐沉,将三条墨色的影子拖得斜长。
        「二·冀时潜凤翩」
        “元直,请!”石韬端起一杯酒,向徐庶笑道。
        “好!”被众人围坐在中间的徐庶爽朗一笑,亦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
        “元直好酒量!”崔钧喝彩道,拿起酒壶又斟上两杯,“明日元直去了左将军那儿,可再难找来对饮了,不免遗憾,今日诸位非把元直灌醉不可!”
        “丈夫在世,当建功立业,今得遇明主,何憾之有!”徐庶接酒便饮,喝完便顺着豪兴将酒杯重重地搁在桌上。
        “羡哉!”孟建举杯道,“日后虽南北相隔,定不忘故情。”
        “公威不日便将北上,多多保重。”徐庶又是对饮一杯,洒脱答道,“若再相会,便是各为其主,合当共醉此夜!”
        “元直兄,”马良马谡兄弟一齐举杯唤道,唤完之后,马良含笑不语,马谡又道,“往后没有了元直兄谈书对弈,恐要不习惯呢!”
        “山高水长,焉知无重见之日!”徐庶看着眼前一个儒雅一个跳脱的两兄弟,饮罢笑道,“往后若要谈书对弈,便去缠着你们孔明兄罢!”
        三人默契同笑,转头看向徐庶左侧的那人——白衣鹤氅,身姿俊拔,年轻的面容上,双目明若朗星,眉眼之间含着盈盈笑意,却又抿唇不语。
        “就差你了啊!”徐庶亲自倒了两杯酒,眨着眼递上一杯。
        诸葛亮接过酒杯,微挑眉毛,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珍重?”
        徐庶本已有三分醉意,此时不禁笑出声来,拉起诸葛亮跑到屋外。
        只见夜空中月明如水,繁星璀璨,流光皎洁。
        “管子啊管子,”徐庶一手拉着诸葛亮,一手举起酒杯仰头喝尽,“吾今为你去当鲍叔,你便如此淡漠?”
        “是你自己见了左将军,为其气度折服,与我何干?”
        “你——”徐庶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若非你日日与我论天下大势,叹左将军英雄之器、仁者之风,可成霸业,我会去见他?”
        诸葛亮终于忍俊不禁,笑着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好罢!元直今得际遇,宏图可展,当应相贺!”
        “也难怪你不置离别之辞。”徐庶侧头看着诸葛亮,豁然笑道,“今日一别,不日便将在桓公处重会。”
        诸葛亮不置可否,仰头望向星空:“他纵使桓公……又当真会是亮之桓公么?”
        夏夜中,一阵清风扬起两人的衣袂,宛若风云的一丝浅笑。
        「三·朗空篁野翠」
        碧空爽朗,金黄的枫叶在飒飒秋风中打着旋儿一片片飘落,有若飞蝶。徐庶拿起手中的青茗,浅浅地喝了一口,抬眸望着眼前缃色直裾的人,如同随口一提般问道:“主公可曾听说过此间卧龙?”
        刘备微微一惊,放下了茶杯:“昔日孤访世事于水镜先生,听他言及卧龙凤雏两位俊杰,卧龙乃诸葛孔明,只是备不知深浅,无缘一见,莫非……元直认识这卧龙?”
        徐庶微笑颔首:“孔明家在襄阳城西二十里隆中,身负经纶之才,自比管仲乐毅,远非庶可比,主公愿见之乎?”
        “自然,”刘备露出欣喜之色,“还请元直与之俱来。”
        徐庶心中暗笑,想起话别那晚的星月,自己若想就这么把他带来,以那人的心性,只怕要故敛笑意,冷冷淡淡地撂下一句“君以我为享祭之牺牲乎”。
        “主公未解庶意,”徐庶直视着刘备,缓缓言道,“卧龙自比管乐,诚为信也,此人非寻常谋士,乃将相之才,可就见而不可屈致,主公宜枉驾顾之。”
        “哦?”刘备有些讶异,不由重新思量着这个人,隐约觉得看到了一丝渴求已久的光亮,却又看不真切。于是,在片刻的沉吟后,他站起身:“元直,领孤前去,可好?”
        徐庶点着头笑了。
        尘土微扬,一白一灰两骑纵出新野城,乘风而去。
        “卧龙先生吗?二十有七,躬耕于野,胸怀远志,琴棋书画……不,不限于此。以琴音寄傲怀,以棋道观天下,擅书画而笔后更有乾坤。读书观其大略,兼采百家之长,有若蛟龙潜卧于渊而鸣必惊人,又若雄凤志于九天而非梧不栖。”
        刘备出神地听着徐庶的描述,不禁生出无限遐想。不觉之间,只见遍眼的丘山秀雅,流水潺湲,猿鹤往来,松篁交翠,旷然如世外之所,观之令人俗意尽消。
        “主公,这便是隆中。”徐庶领着路,扬鞭指道。
        “驾!”刘备低喝一声,不禁策马速行,与徐庶一同进入日影斑驳的竹林间。
        终于,一扇柴门,一间茅庐,就那样平凡而自然地作为隆中景色的一部分出现在面前。
        刘备跃下马来,立在门前,心中忽然充盈着纷乱的激动和紧张,仿佛要见的不是一个小自己二十岁的年轻人,而是一片在外徘徊已久的锦绣天地。
        抬手,叩门。
        等了片刻,柴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后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童,微带疑惑地对着徐庶问道:“徐先生,这位是?”
        刘备忙道:“汉左将军宜城亭侯领豫州牧刘备,特来拜见卧龙先生。”话音刚落,不禁暗嘲自己的迫切,再显赫的官爵,难道这遁身山水间的卧龙会放在心上吗?
        “我记不得许多名字。”
        “……你只说刘备来访。”
        小童扬了扬眉毛:“先生外出云游,归期不定,将军请回吧。”
        像是满怀热切骤然落空一样,刘备张了张口,怔忡在竹海之间,呆呆地看着小童施了一礼,将柴门关上。
        「四·暖日弈局闲」
        “月英,你走神了。”黑白相弈的棋盘上,诸葛亮落下一子,微笑道。
        午后的溶溶日光筛近草庐内,斑驳在两人的身上。对面的黄月英本是支着颐秀眉微蹙,闻言,不禁摇摇头,敲下一枚黑子,低声笑道:“我走神?左将军在外面想见你,你闭门不见也就罢了,还如此事不关己、镇定自若?”
        “心烦则棋乱。”诸葛亮带着笑意看了黄月英一眼,却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又落一子,黑棋颓势顿显。
        “孔明!”
        “先生。“正在此时,小童推门而入。
        “他走了?”诸葛亮抬起头,忽然像平静的水面微生涟漪。
        “是啊,愣了好一阵子。”小童掩口笑道,“还听他一路跟徐先生念叨,莫非他无缘做那梧桐……”
        “倒是委屈元直了。”诸葛亮一颔首,想与黄月英相视一笑,却对上了她含着嗔怪的目光。
        “我真不明白,”小童退下后,黄月英盯着诸葛亮,拿棋子轻轻叩击着桌子,“你躬耕待时,思求明主,以图展经纶于天下;左将军来到荆州,你既对他心存好感,岂能甘愿就此错过?昔日徐元直去相投,你波澜不惊,我知你所志所求不同于元直,可如今左将军亲顾草庐,足见其思贤若渴,为何又避而不见?若当真错过际遇,岂不遗憾?”
        诸葛亮笑了,拿起桌上的羽扇,拂动着阳光下的微粒:“凤凰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士伏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当初兄长邀我至江东,孟公威邀我北上,你姨父刘荆州欲招我为官,吾皆辞谢不往,是因士之择主,如妇之从夫……”
        “噗!”黄月英忍不住扬了扬眉毛,半嗔半笑地将手中玩弄的棋子丢入棋盒中。
        “引喻失义,月英莫怪?”诸葛亮笑道,随即转回正色,“然士既择其主,必将从一而终,忠贞事之,倾力辅之,义无反顾而生死无悔,因此,委身之前,自当慎之又慎。我素闻左将军为人,亦知其眼下处境,然天时地利兼备,唯欠人和耳。”
        “彼有招纳之情,君有择主之心,更兼元直达意相荐,尚不可谓人和乎?”
        诸葛亮轻轻摇着头站起身,眉目之间浮现出的神采仿佛望向很高旷的远方:“吾躬耕待时十二年,所思求者,非寻常霸业之主、经才之效,乃并辔江山、共襄大业、日月相皎之主臣也。不知左将军是否果能尽吾之才,值得辅佐一生……还欲观其性情,鉴其诚意罢。”
        黄月英很喜欢看诸葛亮那种年轻骄傲、胸怀天下的意气,却又不禁问道:“纵是想试探其心,然今番不见,左将军若不再来了呢?”
        “若是我主,必将再顾,”诸葛亮回身坐下,淡淡说道,“如其不来,不必相辅。”
        “你以为他会来?”黄月英见他凝视着棋局,便沉吟着又下一子。
        诸葛亮掂起一枚白子,缓缓地泛出一个笑容。
        “会。”白子轻而稳地落在棋盘间,窗外的日头又偏了几分,明媚而温煦地洒落在那身白衣羽扇上


        4楼2019-06-19 1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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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执意风尘下」
          焜黄零落,翠竹依旧,时节已入深秋,三匹骏马踏着叠积满地的枯叶又至隆中。
          “大哥是堂堂诸侯,那卧龙不过一介村夫,更况只有二十七岁,能有多少才学,便如此托大!以大哥之英名,多少豪杰怀诚相投,偏偏此人自命不凡,非得大哥亲顾,一之谓甚,岂可再乎?”
          “大哥,管仲乐毅皆将相之杰,功盖寰宇,卧龙不过山野后生,与此二人相比,未免太过轻狂?大哥一再屈尊,若他果真名不副实,传言出去,徒惹人笑!”
          刘备听着关张二弟情理之中的抱怨,心下不以为意,只是淡然而坚定地回了一句“吾意已决”,便使关羽张飞不情愿地合上了口。
          隆中景物仍是熟悉的样子,比上次来时平添了将要入冬的萧索之气,穿行在其间,刘备的心情也更为复杂深切。
          自从上回怅然空返,他便反复思叹,究竟是缘分浅薄,还是拒绝之意?第一次从水镜先生口中听闻诸葛孔明这个名字,他虽心向往之,但既然无从接触,也就搁下了;后来经由徐庶引荐,他才重新上了心,怀着素来的求贤之愿亲顾隆中,不意缘悭一面。然而,是在那之后的日子里,当徐庶在他的执意下一点点讲着卧龙的故事,当他听着北方平定的消息已经能想象出曹操磨刀霍霍预备南下的神情,当那些求之不得的人和事在想象中一遍遍被轻描淡写或是浓墨重彩地反复渲染,他才发现,那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在自己心里的位置已经特殊得无可比拟。卧龙先生……真的会是自己的管仲、乐毅吗?甚至……很久以来都不敢想的那些?萧何、张良吗? 也许就是这些若隐若现的念头让他觉得,无论如何,他都愿倾尽诚意,直到请出那个人。
          近了,近了。
          不知不觉间,他又一次来到了那间简朴的草庐前,下马,叩门。
          又一次看到那个小童打开柴门,神色如故。
          又一次恭敬地道出来意,询问卧龙先生在否。
          “先生今晨为马季常相约,出外闲游去矣。”小童的表情是跟上次一模一样的、淡然而礼貌的笑。
          似乎并没有那么意外,却仍是深深的失落。刘备勉强带着笑点点头,不用转身也能想象出关羽的一脸不悦和张飞的一脸忿恼。
          正踟躇间,忽然一阵凉风吹过,天空中一簇簇洁白的柳絮悠悠飘落,粘在衣袍上。
          “大哥,下雪了,”身后张飞又忍不住嚷道,“他既不在,不如早归!”
          “两番不遇,着实抱憾!”刘备叹道,抬头看了一眼,心念一动,又问小童:“可否容备进庐,留书一封与卧龙先生?”
          小童想了想,点头答应,于是带着刘备三人第一次踏进柴扉。
          「六·倾心山雪间」
          “大兄,下雪了。”不远处的山丘上,两个芝兰玉树的青年并肩而立,马良静静地说。
          诸葛亮凝视着消失在草庐中的四个人影,没有回答。
          “大兄?”马良又唤,“风雪甚寒,不如……”他刚想说“不如回去罢”,随即意识到左将军和他那两个义弟还在大兄家里呢,于是改口道:“不如找个地方暂避一会罢。”
          “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临风观雪,天地素阔,何须回避。”诸葛亮将银灰色的斗篷帽子戴上,侧头看了马良一眼,“季常若是嫌冷,就先回罢。”
          “难得大兄邀我出游,教幼常羡慕了半日,焉肯独回。”马良微微笑道,“雪雰雰而薄木兮,云霏霏而陨集。只是雪景虽美,大兄所观却不在于此罢。”
          诸葛亮不经意地笑了。
          “大兄怎知左将军今日会来?”
          诸葛亮又笑了,眼中泛起微光:“他自从上次空回,便隔三差五地派人探听我是否归来,昨日,我让小童答说已归。”
          马良怔了怔,隐隐觉得诸葛亮身上多了一些不同以往的气息。从前,他的卧龙兄长如这隆中一般,总是带着翠竹的清高,秋水的静远,白云的恬淡,书墨的旷雅,而此刻……他不知如何形容,又想了想,带着些许困惑问道:“此番又避而不见,大兄莫非无意辅佐左将军?”
          “不,恰恰相反。”清朗的声音仿佛染上了飞雪柔软的洁白。
          看着诸葛亮的神情,马良蓦然发现,那人的心已经不限于这山清水秀的隆中了。尊兄将要出山了吗……马良心中竟莫名地激动起来,又问:“既如此,今日为何不见?”
          诸葛亮看向马良,含着笑,淡淡答道:“我想在相许之前,再亲眼观察一次……再说,给他留下一个三顾茅庐的美名,不好吗?”
          这……马良暗自摇头叹服。
          “看,他写完信了。”不待马良再开口,诸葛亮又指向草庐的方向。马良听到这话,已经能想象出自己的大兄噙着笑意捧着那封信看一遍又一遍的情形了。
          眼前,隔着飘扬如织的飞雪,那一红一绿一黑的三个人形和童子一起再度出现在视线里。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马良听到诸葛亮很轻地吟诵着,转头看去,只见他正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下面那个绛红色的身影。
          那个人微掀了一下袍角,迈出草庐,做着手势跟另外两人说着话,缓步走到外面,向送至门口的小童拱手为礼,然后牵过白马,纵身跃上,拉着缰绳一步步离去。没行几步,他忽然驻马,回头又看了草庐一眼,似是叹了口气,这才恋恋不舍般跟着另外两骑渐行渐远。白雪纷纷扬扬地落在绛红披风上,斑驳了那抹亮色。
          马良下意识地又侧目看向诸葛亮,近乎惊叹地看到,尊兄还在出神地望着,眼睛明亮得如一湖春水,深深地牵萦在那个远去的身影上,双唇微张,仿佛含着千言万语,神色之间夹杂着无限喜悦、深切、触动与期盼。
          一向骄傲洒脱的大兄,竟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这就是倾心吗……马良暗想,忽见白马上的人像是感受到了什么,遥遥回望,却又没有看到山上的两人,于是策马又行,逐渐消失在视线中。
          落雪悠然,很快抹去了那三个人影,马良身边,诸葛亮却迟迟没有动身离开的意思。
          「七·经纶鱼水契」
          光阴荏苒,转眼冬去春来,料峭清风吹入隆中,将积雪化作流水,潺湲而去。林间莺飞草长,褪去了银装素裹,重又恢复了翠意,枝头星星点点的花苞在风中微微摇曳,不经意地散出几缕清香。婉转的雀鸟啼鸣中,日光晴和,披撒下一层浅浅的金色。
          草庐之外,刘备鲜衣怒马,带着关羽张飞又至门前,整了整衣冠,竟有些近乡情怯。
          草庐之内,诸葛亮白衣鹤氅,轻轻拂拭着手中的羽扇,看着窗外风韵静好。
          敲门,致意,引入。
          诸葛亮执着羽扇,掀开草庐的门帘,走进明媚的春光里。
          “先生!”刘备眼前一亮,抑制着喜不自胜的心情,长揖到底——面前这个风姿俊逸的年轻人,超出了他梦中的一切想象。
          “将军。”诸葛亮微笑着回礼——面前这个英气不凡的当世豪杰,完完全全是他梦中的模样,“请。”
          简朴的客室中,两人屏去他人,相对而坐。那双朗如和风的眼睛和那双亮若星辰的眼睛交至一处,刘备恍惚了片刻,忽然抛开了一切顾虑,将心思和盘托出:“汉室倾颓,奸臣窃命,主上蒙尘。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义于天下,而智术浅短,遂用猖獗,至于今日。然志犹未已,君谓计将安出?”
          诸葛亮静静地听着眼前人忧国忧民的倾诉,待他说完,便递上一杯茶,缓缓相解:“自董卓造逆以来,豪杰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曹操比于袁绍,则名微而众寡,然操遂能克绍,以弱为强者,非惟天时,抑亦人谋也……”
          刘备有些痴痴地看着诸葛亮,羽扇挥洒,指点江山,胸中似怀有千山万壑——曹操、袁绍、孙权,他淡淡地吐出这些名字,不恭不贬,像是已然坐观天下、成竹在胸。
          荆州,益州,中原……羽扇轻轻地划过天下一十三州的地图,伴着诸葛亮温朗的声音,在刘备的眼中耳中却如若风雷。略微泛黄的地图后,他看到的是金戈铁马、气势如虹的沙场;简洁质朴的茅庐间,他看到的是疆域万里、百姓安乐的社稷;而眼前那个手执羽扇、带着微笑、为他拨云见日的白衣身影之中……刘备怔了怔,竟想象不出未来的模样,就如见到诸葛亮之前,他想象不出那眉聚江山之秀、胸藏天地之机的风姿一样。
          他不知道,此刻谈吐自若的诸葛亮眼中,不仅与他一样,也看到了那振奋人心的肃肃沙场和浩浩社稷,还看到了眼前这个凝神倾听的、郁郁不得志的将军穿上华服、戴上冠冕、登高振臂、万民沸腾的情形。
          不知何时,诸葛亮的言语之中多了几分直抒胸臆的热切,变得掷地有声:“将军既帝室之胄,总揽英雄,思贤若渴,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好孙权,内修政理。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
          刘备张了张口,满心充盈着翻涌欲出的激动,仿佛几十年来四海沉浮、壮志难酬的心绪都化作了这一刻心中燃烧的火焰。跨有荆益、联吴抗曹、天下有变、箪食壶浆、高祖之业、光武之兴……这一切,都会成为可能吗?他紧紧地盯着诸葛亮,一时说不出话来。
          诸葛亮笑了笑,那种光明耀眼的豪情与信心让风云山水为之失色:“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备……恳请先生出山相辅!”刘备霍然站起,眼睛竟有些湿润,重重地说出这句话。
          没有虚词的推脱,没有矫情的踌躇。诸葛亮带着笑容与正色,郑重地跪在刘备面前,轻缓而坚定地唤出两个字:“主公。”
          「八·皓月渺云烟」
          凤兮凤兮思高举,时乱世危久沉吟。
          龙兮龙兮风云会,长啸一声抒怀襟。
          明朝携剑随君去,羽扇纶巾赴征程。
          月明星稀,夜风微凉。诸葛亮独自一人坐在亭中,静静地拨动着琴弦。琴音不是往日宁静如水的《梁甫吟》,而是铮铮有声、宛转起伏的曲调,仿佛悠远自然地溶在月色中,又仿佛傲然不群地皎洁于世间。
          抚琴的人起初是微笑的,指尖下回忆着夏日的繁星、秋日的暖阳、冬日的风雪、春日的初花。明明曾经抱着的是那么不切实际的期愿,摆出的是那么心高气傲的姿态,茫茫人海中,自己心里的那个人却当真一番番地追寻、一步步地走近。得主如此,夫复何求?琴声不响,却透出深深的欣然慰怀之情。士为知己者死,也不过是这样的倾付吧。
          可又何必言死呢。士遇知己,当应倾尽全力,在一路前行中相辅相伴。今天不过是新野小城,将来还会有荆州、益州,直到北定中原、四海宇内。满怀难以抑制的激动流露在曲调中,那扇门已然打开,此后的日子里,纵横驱驰、开土拓疆、富国安民、止戈天下……那是他从小的梦想,他知道,也是主公戎马半生的梦想,从此都不会遥远。
          诸葛亮渐渐蹙起了眉,不是忧虑,而是坚毅果决、热血沸腾。以后,恐怕难有闲情如此弹琴了罢。诸葛亮轻轻闭上眼,沉浸在自己的琴声中。以后,他也不必再一个人聊寄傲于琴书了,他将与他认定的主公并肩,开创基业、延汉兴刘,布恩泽于天下,谱创海晏河清的至华乐章。
          树影摇曳,草庐寂寂。
          留宿庐中的刘备专注地听了很久了。夜深人静的时分,二弟三弟都已睡去,他却辗转难眠,正望着云淡风轻的月夜出神,忽然听到了风中飘扬的琴音,其中一遍遍起伏的那些深切悠长的情绪让他不禁如痴如醉。当他终于忍不住披衣起身、推门而出时,看到的是那个一袭白衣的人,闭目微颦,正陶醉地抚着琴,在皓月的光晕下恍若天人。
          孔明……他在心里唤着,却没有出声。
          诸葛亮像是感知到了刘备的声音,琴声一柔,弹指起落间含上了款款深情,从随性的抒怀转成了真挚的诉说。
          ——主公……何幸……
          刘备安静地听着,逐渐动容,也闭上双眼。过了片刻,却又不忍错过诸葛亮的神韵,遂重新将眼睁开。
          ——噫……以孔明之才情,三顾之礼太薄。
          诸葛亮的琴音中又多了几丝感动与期许。
          ——那请主公,以匡定天下为礼。
          夜深露重,皓月千里。那一晚,两人谁都没有开口。
          千言万语,还有一生可以相诉。
          霸业宏图,还有一世可以共逐。
          ——END——


          5楼2019-06-19 1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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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汉
            —————
            【我们于是走出这里,重见满天繁星。】
            建安十三年,当阳。
            残阳如血。
            马蹄疾奔。
            杀声四起。
            “捉住刘备——捉住刘备——”
            身后的风中传来吆喝,昼夜急追的骑兵红着眼,挥着刀,以破竹之势杀入行队。刘备所携的士众中,兵卒不过数千,百姓却有十万,根本无法列阵迎击,一时四散奔逃,血溅遍野,无数手无寸铁的男女老少在顷刻之间成了刀下亡魂。
            曹兵越杀越狠,尸体越积越高,四处流溅的鲜血在夕阳的映染下愈发红得触目惊心。
            仿佛久远的孩童时代最恐怖的梦魇重现,诸葛亮深皱着眉,紧了紧手中颤抖的羽扇,眼睛被烈风吹得湿疼。
            “孔明!”耳畔传来强劲的高喊,“跟紧我!”
            曹兵掩杀得更近了,戈戟碰撞的声音已在咫尺,混合着无尽的呼喝声和惊叫声震耳欲聋。他策马急驱,顾不得白衣被溅上的血红,在几个刘备亲兵的保护下奋力追随着前方的的卢。
            须臾之间,已有两个亲兵倒下了,其中一人在垂死之际重重投出手戟,射中了一个朝诸葛亮的方向挥刀的曹兵。
            “杀——”
            猛然间,只觉身下一震,诸葛亮低头一看,是自己的马被刺中了大腿,踉跄欲倒。
            “孔明!”刘备一转头,神色骤变,忙调转了马头,不假思索的伸出手,“抓紧了!”
            诸葛亮下意识地搭上刘备温热的长臂,牢牢握住。风沙烈烈,刘备忽一用力,将诸葛亮拉到了他的马上,同骑而驰。方一坐定,之前的那匹马便前腿一弯,仆倒在地。
            惊魂未定之际,厮杀还在继续,己方亲兵一个接一个倒下。刘备将诸葛亮护在身前,大喝一声,奋剑挥刺。剑锋指处,敌兵应声而倒,随即又有新的一批团团围上,刀戈矛戟从四面八方拥至,险象环生。
            “主公!”呲啦一声,诸葛亮震惊地看着刘备为他抗下一击,左肩却被长矛划出了一道伤,殷红的血从铠甲内汩汩渗出,看得他不禁哽住了。
            “没事的!”刘备毫不在意地扯出一个笑,流着血反而愈加刚猛,挺剑又刺,将右侧的骑兵掼下马去。
            热泪蓦然涌上,诸葛亮怔然感触着近在咫尺的温度,像是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言语和智慧。眼前,视线开始凌乱,景象开始扭曲……
            遍地嘶吼,漫天血光,无边无际的冲杀。身后的人如同负伤的猛虎,愈战愈勇,气势慑人。可是染到自己衣上的血烫得令人惊颤,怎么,怎么这么多……
            前方的重重包围逐渐杀薄了,可他感觉到那人挥剑的时候已有几分滞涩……
            “刘备已是强弩之末,上啊——”
            汹涌的呼喝声中,一声闷哼,马上骤然一轻……
            他猛地转过头,惊恐地看到自己的主公摔下了马,遍布鲜血与沙尘的脸上辨不清神色,只有那双澄澈如故的眼睛与他一交而过。曹兵纷纷围上去,他不顾一切地想要回转,可身下的的卢长嘶一声,任他如何驱使,都执拗不从,毫不反顾地载着他奔出重围……
            天际的落日灼红胜血,刺得人泪流满面。那人鲜血的温度犹未褪去,让他明白,原来世上最大的恐惧与无力,不是颠沛险难,性命危急,而是天地苍茫,四野扰攘,纵有再多的才器抱负,奈何从此再无归处,再不知何去何从……
            不……
            “不……”他霍然坐起,喘着气从梦中惊醒。
            “孔明?”身侧,刘备跟着醒了,看到诸葛亮失魂落魄的神色,心下骇然,忙握住他的手,“怎么了?”
            “主公……”情不自禁地握紧那双手,“主公还在……”看到那个人安然无恙地在身边,意识到梦的后半段只是虚惊一场,诸葛亮方才恢复了几分神智,眼底一湿,纷乱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
            “梦到长坂了?”刘备拍了拍诸葛亮,抬起衣袖为他轻轻拭去额上的冷汗,像安抚一个孩子那样柔声道,“没事的,都过去了……我们在江夏了,别怕。”
            诸葛亮定了定神,蓦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亮没有怕……主公见笑了。”
            刘备摇摇头,温言宽慰道:“备半生戎马,几番生死悬线,见惯战争惨相,故习以为常。孔明虽才略绝伦,毕竟只有二十八岁,乍见沙场惨烈,流血积尸,心中惊痛乃是情理之中。会没事的,都会没事的。”
            “亮只是觉得,乱世之中,生命何其脆弱,只消刀剑一挥一落,便不复存在了……”诸葛亮喃喃道,目光落到了刘备受伤的左肩上,含着自责与怨怪,“主公不该为亮受险的,刀剑无情,若当真有个三长两短,岂非皆亮之罪!”
            刘备笑着对上他的眼睛:“备却还没有说,孔明躬耕隆中时,何等潇洒自在,如今却要跟着饱受颠沛流离之苦,岂非皆备之罪!”
            “主公何出此言。”诸葛亮正色摇头,脱口而出,“亮出山辅佐主公,便是认定主公能照彻这乱世长夜,故风霜雨雪,在所不悔。”
            刘备点头笑出了声,抬手推开窗,清凉的夜风令人精神为之一爽:“何幸啊……倾覆之际,孔明犹对备深信不疑;来日方长,天下事尚有多少可为!有此知己同道,难道不值得备舍命相救吗?”
            “主公!”诸葛亮不禁动容。
            夜很静,刘备便这样含着笑、深挚地凝视着诸葛亮,直到诸葛亮也终于露出笑容。
            “孔明,你看到了吗?”刘备指向窗外,只见墨黑的夜幕中朔月无踪,却有漫天繁星熠熠其间,或明或暗,流光皎洁,“星汉不灭,则希望不灭。”
            诸葛亮仰头看着天上的星光,又侧目看向了刘备眼眸中的星光——多么明朗的光芒呵,多么值得他毕生追逐。
            “星汉不灭,则希望不灭。”他轻声重复道,像是一个信念。
            【我身心纯净,准备好登天去会繁星。】
            建安二十六年,成都。
            夜色方沉,安然笼罩着锦官城,静静地等待着第二天的日出。案前,烛光燃得正明,将笔杆的影子投在竹简上,游走在那一片隽朗的墨迹间。
            “凡治国者,患民之散不可搏也,是以圣人作壹,抟之也。作壹一岁者,十岁强;作壹十岁者,百岁强;作壹百岁者,千岁强,千岁强者王……”
            心潮随之翻涌,诸葛亮的落笔愈加沉着。千岁强者王,是壮志还是预言?大汉已经走过了四百年的春秋,一度在遍野硝烟中几乎断裂,可明天,随着旭日从武担山的东侧升起,一个新的汉朝将在这西南蜀中浴火重生,走上强盛之路……
            “军师,”有人敲门走入,诸葛亮抬头,认出了刘备的亲侍,“大王说今晚夜色甚好,邀军师同往观星。”
            诸葛亮搁下笔,在抄到一半的地方做了标记,故意笑道:“好闲情逸致,观星何时不可,明天是大日子,大王也该早些歇息,养精蓄锐,莫要有什么疏失。”
            “军师……不去?”
            诸葛亮卷起竹简,将桌上的文书一一理好,笑而不语。
            房门被呼的一声推开了。
            “孔明你好大胆!”刘备挟着一阵风走进来,“难道非得孤来请上三次,才肯去吗?”
            “大王恕罪。”诸葛亮不禁莞尔,抬眸看向他的君王,起身行礼,“亮奉陪便是。”
            刘备看了一眼桌上的竹简:“在抄《商君书》?”
            “给世子的。”
            “这些治国经邦之道,他是该跟着孔明学学了,小子好福气。”刘备笑着叹了口气,“唉,怀念当初孔明给孤抄书的时候了……第一本是《管子》来着,那么好看的字,浩浩者水,育育者鱼……”
            “……”诸葛亮很无奈,“大王不是要去观星吗?”
            于是两人并肩走到了星星点点的夜光下,静谧的庭院只偶尔有人提灯来往。
            “大王在想什么?”诸葛亮微笑道。
            刘备沉吟了一瞬:“册封丞相的诏书,孔明可喜欢?”
            “子初所拟的一应文诰策命,亮已一一过目,”诸葛亮颔首道,“气度端严,甚合礼法,无亏大汉风骨。”
            “孤说的是册封丞相的那一篇。”
            一丝浅笑般的清风拂过两人的面颊。
            诸葛亮端详着刘备,顿了半晌,方才悠然开口:“助宣重光,以照明天下,这一句的气象,不像子初所写。”
            “孔明知我!”刘备笑了起来,“人如其名啊,驱黑暗以重光,信大义于天下,孤与孔明同勖,如何?”
            “此生夙愿。”诸葛亮淡淡一笑,沉静如水,而又波澜壮阔。
            “可孤心里还有不足呵,”刘备又道,“孔明辅佐孤十四年,规图大业,筹谋无计,使涸辙之鲋竟有龙飞天外之日。要孤说,这册封文书中怎么也该提几句,唯孔明天资聪睿,明德显融,有超世之功,兼文武之资,必应光大之宠,荷社稷之重……”
            “大王!”诸葛亮不知是感动还是好笑,终于忍不住打断,“前汉景桓侯尝云,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今曹魏未灭,汉统未复,有何功绩可称!亮又何德何能,受此谬赞!怀大志者不足于小成,方今北有强敌,国未大治,举国上下皆应谦冲奋发,知不足而后进,待到北定中原,兴复汉室之日,再称颂不迟。”
            刘备如同欣赏般看着诸葛亮坚毅地说完,慨然赞许道:“好!那便等北定中原,兴复汉室之日,再布功绩于天下,届时,孔明必堪当百官万民敬仰!”
            诸葛亮迎上了刘备的目光,真挚,热切,历经数十年的风雨而愈加醇厚明朗、摄人心魄,那触动一如刘备眼中的诸葛亮,星光之下,湖水般深邃的目光中蕴含着说不尽的情感。
            “孔明你知道吗,”刘备侧头道,“孤这些日子梦到了许多人。云长,孝直,士元……都是旧日的形容,他们也都像孔明这样看着孤,看了很久。”
            “明天,所有人都会这样看着大王的,”诸葛亮一反往日的矜持,深深地看进刘备的眼睛,“无论生者,逝者。”
            “明天……”
            “章武元年。”
            这四个字究竟宣告了多少东西,比欣喜更深厚,比成就更艰辛,比希望更宏伟,它沧桑而又光明,也唯有长夜尽头终于再度升起的冉冉红日能够比拟了罢。
            刘备想起了那一日,他与诸葛亮商议称帝后的年号,那人搁下羽扇,提起毛笔,一笔一划地书下了端庄恢宏的“章武”二字。
            刘备心念一动,笑道,“孤倒想起一事要拜托孔明……朝廷新立,孤想采金牛山铁铸成八剑,孤一把,孔明一把,余下的分赐给云长、益德、子龙和那三个孩子,还想烦请孔明在剑上刻字。”
            “亮自然效劳。”诸葛亮微笑颔首。
            “其余剑名尚未想好,”刘备思忖道,“只是其中一把,便书章武罢。”
            “乐竟为章,止戈为武,宝剑既可以作舞,又可以征伐,大王之剑以此年号为名,再合适不过。”
            刘备略微诧异地看着诸葛亮,方才意识到他会错了意:“这把章武剑,是给孔明的。”
            诸葛亮怔了一下,又一次看向刘备的眼睛,于是言语也成了多余,含着满怀的温热,他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多谢大王。”
            刘备笑了,在星月的清光下向诸葛亮伸出手,突兀又自然地唤出了两个字:“丞相。”
            忽然万籁俱寂。
            这是诸葛亮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这个他之前隐约想象过数次、之后会听到更多次从而习惯上的称呼,此刻从他的君王口中款款唤出,像是漫不经心,又像是蓄意已久,伴随着那灼灼目光,令人几乎心摇神驰。
            于是他上前握住了刘备的手,如同加深了十四年前倾心的承诺。
            “看,今夜的星汉多美。”刘备携着诸葛亮,望向夜空。万里无云的夜幕之上,满天星斗有若沧海明珠。
            “是很美。”诸葛亮应道。
            之前,荆州失陷、曹丕篡汉的消息传来的那些天,阴云彷徨,暗夜无光。而此时,风起云散,繁星重现,光辉灿烂,一如从未黯淡过


            7楼2019-06-19 1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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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这爱,推动着宇宙间的太阳和星辰。】
              章武三年,白帝。
              夕阳西下,染红了半边天际,一行人马从日落的方向扬尘而至。为首的白马驰近城门,放缓了脚步,座上深色的披风起伏着,风尘仆仆却未改端严气度。
              “丞相……”
              “丞相……”
              “丞相……”
              夹道的百姓纷纷躬身,一声声呼唤或高或低、或老或幼,无不含着悲戚。
              诸葛亮在心中叹了口气,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抬了抬羽扇。
              行入城门,解鞍下马,摘下披风,诸葛亮径直前往永安宫。宫中内侍眼前一亮,连忙迎上。
              “陛下他……”一瞬间,竟有些近乡情怯。
              “陛下一直在等丞相。”
              走进宫门,拾级入殿,穿过长廊,终于来到了那人的寝宫前。
              “丞相,进去吧。”
              颔首不语,推门而入,绕过屏风,金色的锦榻上静静地躺着他年逾六旬的帝王,正自沉睡。
              诸葛亮不忍出声惊扰,一掀袍角,轻轻地跪在榻边,久久凝视着两年未见的那个人,像是永远也看不够。
              烛光摇曳,睡梦中的刘备沉静地闭着双目,比离别时要苍老。光影落下,柔化了深深浅浅的皱纹和黑白掺杂的须发,透出一种沧桑的安详。
              诸葛亮为刘备压了压被角,一时怔然出神。眼前人出征时豪情满怀的那句“待朕凯旋”仍在耳畔,他不知道夷陵的火究竟烧得多烈。那一日,在成都收到白帝城让他前来的书信,是诸葛亮此生最彷徨失措的一次。轻描淡写的笔墨,写满了生死离别。他能够沉着地面对风雨满楼、霜剑相逼,可如果有朝一日,他光明温暖的君王永远地离他而去,那会是怎样刺骨的孤寒……
              宫灯静静地燃着,映出柔黄的光,寂然无声的寝宫中,时光仿佛静止。忽然,刘备的眉头一动,嘴角微微扬了扬,像是梦到了什么。
              微笑是熟悉的弧度,安宁静好,却又杳然易逝。一颗清泪很慢很慢地从诸葛亮的眼角流下。
              “丞相?”声音很低,充满了喜悦之情,刘备悠悠醒转。诸葛亮一惊,忙抬袖拭去了泪水,匆匆隐去了黯然神伤。
              “臣诸葛亮,叩见陛下。”他叩拜于地,开口之际,还是忍不住哽咽了。
              “快起来,地上凉,快坐到榻侧。”刘备坐起身,关切的话语几乎是埋怨的语气,“跪了多久?谁让你跪了?”
              诸葛亮定了定心神,勉力露出微笑:“陛下……安好?”方一坐到刘备身边,手便被拉住了。
              “好,好,”刘备看着诸葛亮,眸中光采未老,“朕方才梦到你我同榻而眠的日子,醒来便见丞相守在朕的榻前,可见逝者如斯一去不返,也未必尽然。”
              诸葛亮悲欣交集,半晌没有说话。
              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朕梦到啊,那时候孔明还不到三十岁,风华正茂,朕也当值壮年,我们二人抵足夜谈,连宵达旦,情好日密,不知疲倦……”
              诸葛亮自然记得那段日子。新野小城中,两人昼则共事、夜则同眠,几乎形影不离,无所不言。以至于后来他们有了基业,自己也开始独当一面,在一起的时间少了,却是已然心意相通、深存默契。
              “时光荏苒,孔明已是能担起一国之重的丞相了,能为朕走完未竟的路途,朕何其欣慰。”刘备含笑看着他。
              听到话中溢满的勉励之情,诸葛亮心中一热,起身行了大礼:“陛下重望,是臣之至幸,臣生死不负。”
              “丞相,”刘备的声音很轻松,“许久未听丞相抚琴了,今夜甚是晴朗,可否再度与君共临高山流水?”
              见刘备气色甚好、兴致甚高,诸葛亮点头答应了。
              夜风习习,星光闪烁,宫人们随着君臣二人登临高台,架上古琴,点上灯烛,为二人各添了一件外衣,便一齐退开。
              高山巍巍,流水泱泱,诸葛亮指尖拨动着琴弦,一曲宫商,音韵隽永,比之寻常的名士风度,更添一层雍容端雅,恍若流光四溢,扣人心弦。
              偶一抬头,诸葛亮看到刘备一脸的笑意,便问:“陛下笑什么?”
              刘备笑道:“朕想起草庐那晚,也是见到孔明如此弹琴,惊为天人。朕当时便想,不知管仲乐毅竟通琴律?”
              “管仲乐毅……”诸葛亮想起当年的自比,亦不禁微笑,“时至今日,臣已不愿自比管乐了。”
              “哦?为何?”刘备抬眼问道。
              琴声放缓,款款如诉。
              “齐桓公晚节不保,临薨无颜面对管子;陛下深秉义气,激昂挥师,今天子守国门,虽败不颓,永远是臣的昭阳。”
              行韵一转,朗朗如誓。
              “燕昭王死后,乐毅流亡他国,无奈写下《报燕惠王书》;臣之心志则匪石匪席,为陛下知遇之情、同道之义,必永为汉臣。”
              刘备听得满脸放光,笑意深深漫入眉眼,忽然说道:“既如此,众卿常言的高帝光武,也非朕所愿。”
              “嗯?”
              刘备站起身,望了一眼夜幕下的锦绣山川,又定定地看向诸葛亮。
              “高帝虽得天下,然此后数年,萧何常怀惊疑,韩信鸟尽弓藏,张良遁世避祸;朕才略不及高帝,但以诚待士,不忌臣下功高名威,对丞相之心意更是天地可鉴。”
              他走近几步,荡然注视着他的丞相。
              “光武一代明主,光辉独盛,以至帐下诸臣声名不闻;朕所愿者,却是待丞相成就功业,你我君臣同昭史册,如日之与月,重光为明,替而不竭,共受千秋景仰!”
              “铮”的一声,琴音于高潮处骤然而收,诸葛亮随之起身,目光清亮,与他的君王相交一处。
              两人相视而笑。
              “丞相你看……”刘备牵着诸葛亮的视线,转向浩瀚星空,“星汉没有灭。再过千百年,也不会灭。”
              话音中,是不容抗拒的坚信与壮阔。
              明明天上,烂然星陈。
              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日月有常,星辰有行。
              四时从经,百姓允诚。
              诸葛亮与刘备并肩而立,仰望着繁星璀璨的苍穹,如同仰望着他们毕生的信仰。
              千年不灭。
              ——END——


              8楼2019-06-19 1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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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月月qwq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19-06-19 1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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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官城外柏森森(旧文)
                  —————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蜀人说,那古柏是千年的相思。
                  建兴元年。
                  “丞相,先帝的梓宫已重新厚礼小殓……”
                  “东园已将先帝的陪葬明器尽数备好,请丞相过目……”
                  “丞相,惠陵将要建成,一切遵照先帝遗令,仿效文帝霸陵修建……”
                  诸葛亮伫立在那个被称作惠陵的地方,听着漫天飞舞的“先帝”二字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提醒他那个人的离去和那段岁月的终结。
                  “陵前的柏树可种下了?”微风扬起袍襟,他问主管修陵的官员。
                  “尚未,这两日便种。”
                  “孤来种罢。”他淡淡地说,面色如水。
                  “怎敢烦劳丞相……”
                  诸葛亮望着一脸震惊的官员,平和地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风中略带着几丝入秋的萧索。寥寥无人的陵位前,终于可以沉浸在只有两人的氛围中。泥土的翻落扰动着心神,干细的柏苗斑驳着视线,重复的动作模糊了时光的间隔。
                  “孔明,柏树是百木之长,坚贞傲雪,英穆长青,朕九泉之下若有稠柏在旁,也似是孔明相伴了……”
                  “孔明,朕要走了……”
                  “孔明,君可自取……”
                  一行清泪很慢很慢地流下。
                  回到成都以来,诸葛亮一直是最坚强的,安抚着痛哭流涕的新君,鼓舞着悲伤彷徨的士众,镇静地处理着大行皇帝的后事和疲弊待兴的朝政——以至于人们都忘了,他们看起来坚不可摧的丞相,也是会伤痛、会流泪的。
                  他曾看着那人的眼睛答应过会坚强地走下去,可此情此景下,还是被催人泪下的凄楚萦满了内心。就像没有阳光的夜晚,银月再明亮,也终是孤寂的。
                  “先……”
                  诸葛亮轻轻开口,可那个冰凉而残忍的称呼唤了一半,便唤不下去了。
                  “陛下……”
                  于是哽咽出了另外两个字。秋风习习,蝉鸣声声,没有人在乎他的称呼是否合礼。于是,唇间滑出了那两个萦绕已久的字。
                  “主公。”
                  举袖拭了一把汗,目光转过四周环绕的柏苗,又久久地落回了陵位上。
                  “除了兴复汉室,这是亮能为主公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吧……”
                  建兴二年。
                  “主公,东吴已断绝曹魏,与季汉重修盟好,邓伯苗颇具才略,深慰所望。”
                  “这一年来,蜀中务农殖谷,闭关息民,国力日有恢复之象,主公尽可宽心。”
                  “明年,臣便可亲率大军,深入不毛,平定南中叛乱,则后顾无忧,军资有所出矣。”
                  穆穆惠陵前,春秋交替每一天的夙兴夜寐便化作了这般云淡风轻的诉说。
                  “一年了……”
                  诸葛亮抬头环视,去年种下的柏树已长出枝叶,星星点点的深碧是昭示着什么的新生,还是什么的一去不返。
                  “主公离去已有一年了,”他轻叹了口气,声音中流露出久违的柔软,“亮,甚是思念。”
                  风忽然静了。人也沉默了。
                  昼夜的流逝不曾抹平内心的伤怀。一年来,多少次看着旧时的物件生出物是人非恍若隔世的凄凉,多少次深夜从满案文卷中抬起头恍惚看到那个人就站在面前,多少次五更梦回又见咫尺天涯的音容笑貌却每每在触手时落空……
                  他向来不是过于儿女情长之人,也向来不会絮絮叨叨地倾吐自己的心思。所以,那些细密绵长的相思,他只会放在心底,然后在这惠陵之前让它们尽数浮起,无需遮掩也无需宣泄。
                  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主公……在极短的一瞬间里,诸葛亮又任性地想象,那个人会毫无来由地出现在身后,抚着他的肩,握住他的手,指尖传来熟悉的温度,然后什么解释他都不需要知道。
                  于是转过身,他看到了那双想象中的眼睛。
                  “陛下。”恭敬地行了大礼。
                  刘禅的眼睛跟他父亲真的很像,甚至从中能看到他父亲的影子,只是诸葛亮很少去看——于心不堪罢,更何况,也不合君臣之礼。
                  “相父也是来看先帝的?”
                  “是。”他敛去了那转瞬即逝的恍惚。
                  建兴五年。
                  “主公,亮将要前赴汉中,出师北伐了。”
                  倏忽数年,惠陵的柏树已初成气象,参差长到了人的高度,深浅不一的黛色环绕着陵墓,透出几分静穆。岁月的痕迹不止在于草木——惠陵前的诸葛亮身上的衣袍又宽了几分,鬓角夹上了白发,明亮的双目显得更深邃了,不复年轻的面容上平添了波澜不惊的沉稳。
                  “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诸葛亮微微一笑,“亮在表章中嘱咐了陛下很多,以尽匡辅之责,主公想必都明白罢。”
                  “亮,便要去图谋曾与主公一同期许的中原了。”
                  铮铮一语,隐约透出了当年隆中草庐“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的神采与豪情,只是比当年更沉,更重,仿佛春意盎然的桃李变成了傲雪凌霜的寒梅。
                  说完,诸葛亮又合上了口。在刘禅和群臣那里,他为了临别之际的上表花了很多心思,而在主公这里,本就心意相通,千言万语也便无需启齿。
                  ——这个人可是曾与他并辔策马,挥鞭遥指,誓要将那壮丽江山都收归大汉的啊!他们比任何人都明白曹魏的强盛、秦岭的险塞、北伐逆天而行的困难、蜀中进退维艰的处境,却也比任何人都更执着于旌指中原的那一天。这是理智之中的浪漫,风雨不改的热血,也是鱼水相许的抱负。
                  他要为他走完那未竟的征途。
                  “主公,亮要走了。”诸葛亮再度开口,怀着责任与理想,怀着激昂与厚重,“愿主公在天之灵,助亮一臂之力。”
                  建兴六年。
                  空气中透出寒意,浓厚的乌云缓缓聚集起来,瑟瑟秋风带着低沉的声响席卷满地落叶。几叶枯黄被吹到了风中起伏的玄色襟袍上,却没有引起动静。云层遮住了最后一丝日光,天色骤然暗了下来,连素日翠绿的柏叶也变成水墨般没有色彩的阴影,深深浅浅地堆叠在乌云之下。风又紧了几分,吹得衣襟颤动不休,天空中似乎正酝酿着随时降下一场暴雨。
                  没有人知道双目微闭、眉头深锁的诸葛亮在惠陵跪了多久了。是从云散跪到云积,还是从风寂跪到风起?
                  回忆中,一个神采飞扬的少年从青山碧水间向他跑来,扬起那张写满了崇慕的脸,咧嘴一笑,一声声朝他唤道:“孔明哥哥!孔明哥哥!”
                  心神一晃,纯真的笑脸变成了一张遍布沧桑、涕泪纵横的面容,只能依稀辨出从前的模样。他跪在他面前,身后站着刀斧手,那个沙哑的、万念俱灰的声音一字一字对他说:“明公视谡犹子,谡视明公犹父,愿深惟殛鲧兴禹之义,使平生之交不亏于此,谡虽死而无恨于黄壤也。”
                  又是一晃,眼前浮现出熟悉的寝宫、熟悉的面孔,那个行将就木的帝王握着他的手,谆谆嘱咐:“马谡言过其实,不可大用,君其察之。”
                  声音不响,此刻却反反复复地在脑中盘旋,画面转成了残败的士卒、撤回的大军、萧索的旌旗。
                  满怀愧疚像潮水般在心中漫无边际地涌起,竟难以自已。又是一轮萧瑟吹过,只觉脸上阵阵发凉,诸葛亮怔了片刻,才意识到那是被风干的泪水。
                  “主公……”终于,很艰难地开口,“亮已引咎自贬。”
                  “一击不得,事愈艰矣。日后每有大战,亮必亲自临阵;一应军政,若无人可善托,亦必不辞劳苦,躬费心力。”他轻声道,悲伤自责中又恢复了往日的沉稳。
                  乌云尚未散去,只是渐渐地,许是因为麻木,吹面而过的风中似乎少了几分寒意,反倒颇觉轻柔,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抚慰。
                  建兴七年。
                  “主公,孙权称帝了。”
                  又是一年秋去春来——自从常年身居汉中经营北伐以来,诸葛亮来惠陵的次数渐渐少了。十数尺的柏树已透出巍峨之势,树前的人却又见清减了。
                  “东吴分我汉鼎,朝中多有不忿,亮亲陈利害以平众议,遂遣使东贺,许以二帝并尊,参分天下。”
                  诸葛亮微微抬起头,幽深的眼眸中难以看出悲喜:“亮在绝盟好议中言道,昔先帝优与吴盟,盖应权通变,弘思远益,非匹夫之为忿者。群臣闻此,多有信服。”
                  “主公,”枝叶在风中轻叹了口气,诸葛亮凝视着陵墓,一如从前的很多次那样款款谈道,“南北势殊,三分天下非长久之策,曹魏泱泱九州,人口十倍于我,若任其恢复国力,则季汉无机可乘矣,故我军连年征伐不辍。然季汉今可用兵力不过十万,纵然一时得势,亦无法长驱破贼,唯有倚仗东吴,东西并进,成犄角之势,方能抗衡强魏。故而孙权僭越之罪虽不可恕,亮亦不得不委曲求全,以求暂避纠纷,合力抗曹,若有朝一日曹魏得灭,东西二国势均力敌,则天下可图,胜于如今南北对峙远矣。
                  “暂避纠纷,合力抗曹,天下可图……”另一个声音在脑中响起。那是白帝城的最后一段时光里,君臣二人在摇曳的烛光旁同榻而卧,从内政谈到外敌,从东征谈到北伐,心神相知,了无间隔。
                  久远到已觉陌生。诸葛亮闭了闭眼,挥开了那些尘埃般的思绪。
                  “天下本应尽归汉统,如今却连名义上亦只余半壁江山,毕竟是亮之过。”诸葛亮轻声道,缓缓垂下头,眉间蹙起的意志与忧思早已深深融在一起,无法抚开。
                  妥协是为了追求希望,哪怕这希望已日渐渺茫,他也不会放弃。
                  建兴十二年。
                  风霜易改,光阴不待。惠陵如同与世隔绝般,在一轮轮相似的日出日落中不知岁月,只有陵前的柏树在不经意间接近了云天,稠密了枝叶,一圈圈变粗的树干记录下流逝的年轮。
                  北伐一次又一次无功而返,或因众寡不敌,或因粮草不继。诸葛亮已经颇有一段时间没回过成都了。他已习惯了在汉中一面裁决朝政一面筹谋北伐的废寝忘食劳碌朝夕,像是将这安乐舒适的锦官城抛在了脑后。这年方一入春,诸葛亮准备再度兴师,庙堂中的皇帝听着奏报,毫无来由地心中生出不安,又兼对相父的眷念之情,于是一道旨意发去,请丞相北上之前回一趟成都。
                  从宫中走出的诸葛亮没有回府,而是径直来到了惠陵——这些年来,那里于诸葛亮而言,似乎已由思念的凭依,转成了精神的寄托。
                  写着“汉昭烈皇帝之墓”的石碑静静地伫立着,不可避免多了几分风尘的痕迹。早春的凉风将柏叶吹出沉抑的飒飒声,夹着杜鹃时隐时现的哀婉啼鸣,仿佛天地的低吟。
                  他一步一步向陵墓走近,端严的衣装掩不了满脸的病容、身形的憔悴。脚步很轻,却有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压抑人心。终于站到了陵前,他缓缓地掀袍、下跪、俯身、叩首,那动作如若一片金色的枯叶落入尘土。
                  他老了,真的。
                  诸葛亮终于抬起头——双颊凹陷,皱纹丛生,须发斑白。常年以来,一国之重的担负压弯了硬挺的身躯,不分昼夜的辛劳消磨了眉目的神采,使他与昔日那个正值壮年的丞相判若两人,更不必提最初年轻俊逸的军师了。
                  “主公……”他一如既往地唤道,只是声音不复清朗,透出说不清的苦涩,“亮北伐六年,未能克捷,有负主公当年重托。”
                  “亮许诺过,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
                  “纵使大势难违,亮亦将逆天而行,至死方休。”
                  几乎悠长如水,斫不断,截不住,哪怕已干涸了大半,却仍在静静地流淌。
                  “汉中休士劝农、教兵讲武已有三年,今粮草丰备,蓄势已足,东吴亦有北上之意,此番北伐犹有可为。”
                  尽管岁月的沙尘催白了青丝、催暗了明眸,那眼中、话中、神色中的坚毅与执念却几十年都未曾改变。与他那折而不挠的主公如出一辙。
                  “亮近来多病少梦,不料昨晚又梦见了主公,音容如故。”那声音更低了,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沧桑绵长的怀念。
                  每一片叶子都像是在聆听,而又不忍打扰。
                  时光几乎静止,可他仍要前行。
                  “主公,亮……走了。”
                  建兴十三年。
                  积雪融尽,柏树又高了数寸,迎着春风像是在期盼什么,却再也没有盼来。
                  千百年过去了。
                  参天古柏下的,不再只是惠陵和昭烈庙,还有香火不绝的武侯祠。
                  李商隐来到这里,写下了“蜀相阶前柏,龙蛇捧閟宫。阴成外江畔,老向惠陵东。”
                  杜甫来到这里,写下了“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君臣已与时际会,树木犹为人爱惜。”
                  陆游来到这里,写下了“壤沃黄犊耕,柏密幽鸟哢。刘葛固雄杰,阅世均一梦。”
                  袁说友来到这里,写下了“陵邱冉冉烟草新,从祠寂寂君与臣。千年不死一庭柏,八阵犹余三峡春。”
                  李充嗣来到这里,写下了“营垒江头还似旧,君臣地下定相从。锦官城外森森柏,犹肃风霜灭魏容。”
                  ……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任朝代兴灭,风云更替,汉昭烈庙与武侯祠跨越逝者如斯的岁月,一路长存至今,千秋万载,永为一体。
                  ——正如昭烈与武侯,初心不改,德音不忘,又何曾真正分开?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蜀人说,那古柏是千年的相思。
                  ——END——


                  10楼2019-06-19 1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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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经三十题
                    —————
                    1.【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国风·周南·关雎》
                    第二次从隆中空回的那晚,月光如水,刘备彻夜难眠。他不知道,在此之前的千百个月夜,草庐中的那个人也曾一遍遍看着地图,抚着古琴,辗转思求他的明主。
                    2.【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
                    ——《国风·召南·甘棠》
                    相传惠陵——也就是今天的武侯祠——前的古柏是刘备死后诸葛亮亲手所植。千年以来,柏叶森森,黛色参天,化入了文士思叹的诗篇,也成为了百姓瞻慕的景观。
                    3.【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国风·召南·草虫》
                    翠竹流水环绕的隆中,在战火纷扰的乱世里仿佛世外桃源,正如那羽扇白衣的身影,让落魄忧愁的将军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安宁。
                    4.【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国风·邶风·柏舟》
                    东吴曾对他盛情挽留,曹操又莫名其妙地送来五斤鸡舌香。刘备怀着一丝不确定,与诸葛亮四目相交,那双澄若秋水的眼睛告诉了他一切答案。
                    5.【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国风·邶风·击鼓》
                    我们从狼烟风雨中一路走来,彼此依存而又彼此成就,只是——霜发斑白的诸葛亮默然凝视着眼前写着“汉昭烈帝”的灵位和泥胎铸成、了无生气的雕像——说好的偕老呢?
                    6.【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
                    ——《国风·邶风·雄雉》
                    自从兵退白帝的消息传入成都,日升月落的每一天里,诸葛亮无不在牵怀挂念。白帝城像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很想跨越这段距离重新见到君王的模样,又担心一旦见面,便成了永远的诀别。
                    7.【招招舟子,人涉卬否。人涉卬否,卬须我友。】
                    ——《国风·邶风·匏有苦叶》
                    江东兄长的来信,北上朋友的邀请,荆州姨父的赐官……那个被称作卧龙的青年带着云淡风轻的、礼貌的笑一一辞谢,只为等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8.【孑孑干旄,在浚之郊。素丝纰之,良马四之。彼姝之者,何以畀之?】
                    ——《国风·鄘风·干旄》
                    军师将军的封号,署左将军府事的权力,金五百斤,银千斤,钱五千万,锦千匹……诸葛亮推说平定西川功不在己,刘备理都没理。
                    9.【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国风·卫风·淇奥》
                    诸葛亮出山不久的某一天,刘备送了他一块玉佩,还笑嘻嘻地说“美玉配君子”。诸葛亮正感激着,一抬头发现刘备身上也佩着那么一块,还跟他的特别像一对……当初他只是一笑而过,直到二十年后重新拿出那玉佩,才发现真是终不可谖了。
                    10.【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宋远?跂予望之。】
                    ——《国风·卫风·河广》
                    从地图上看,长安离汉中那么近,仿佛只是羽扇一挥的距离,仿佛在定军山上都能遥遥望见。
                    11.【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国风·卫风·木瓜》
                    后人常说,诸葛亮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为报刘备的三顾之恩托孤之重,却不知,那万里江山,本就是他们共同期许的宏图霸业。
                    12.【瓠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敫日。】
                    ——《国风·王风·大车》
                    汉昭烈庙与武侯祠长长久久地合在了一起,千秋万代,永不分离。
                    13.【叔于田,巷无居人。岂无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
                    ——《国风·郑风·叔于田》
                    自从诸葛亮去了江东,刘备就一直觉得身边空落落的,可明明关羽张飞还是一如既往地围着闹腾,孙乾简雍还是一如既往地随呼随到,几位夫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贤惠……
                    14.【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国风·郑风·女曰鸡鸣》
                    如果有那么一天,海晏河清,天下归汉,刘备一定要带着诸葛亮登上高台,临望他们的万里江山,然后趁兴饮一壶醇酒,听他的丞相抚琴,任日暮的光辉为白发也镀上金色,将岁月拉扯得绵长。
                    15.【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国风·郑风·狡童》
                    不就是昨夜硬是夺了他的笔逼他去睡觉嘛……至于一整天不跟自己说话吗!还一副“主公岂无远志”的表情!要是把你累垮了还谈什么远志!刘备怨念地想着,胡乱拨拉了半天饭菜也没吃下去几口。
                    16.【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国风·郑风·风雨》
                    蜀道险塞,风雨晦暗,可是眼前又出现了那个明朗如阳光的人哪,那么真切的温言笑语……闭目浅眠的诸葛亮嘴角牵起一丝微笑。哪怕清楚是梦,也忍不住依恋这温存。
                    17.【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国风·郑风·出其东门》
                    克定成都之后,法正、许靖、刘巴、董和、黄权、李严、吴壹、费观等一干益州人才皆得器用,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刘备对诸葛亮的倚重从未被分散。
                    18.【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
                    ——《国风·齐风·鸡鸣》
                    枕边人很安静地闭着眼睛,月光落在轩朗如玉的面庞上,刘备听着那均匀的呼吸声,不知他是梦是醒。思绪像飞羽般沉落下来,刘备轻闭上眼——既是同榻,可否与君同梦?
                    19.【岂曰无衣?七兮。不如子之衣,安且吉兮。】
                    ——《国风·唐风·无衣》
                    刘禅总喜欢赐给诸葛亮各种各样蜀锦绣成的华贵衣袍,却从未见他的相父对此上过心。直到那一天,他偶然看见诸葛亮在房中,轻抚着那身岁月久远的白衣鹤氅,良久无言。
                    20.【既见君子,并坐鼓簧。今者不乐,逝者其亡。】
                    ——《国风·秦风·车邻》
                    “永安”是个很静逸悠远的名字,只是走到这一步时他们才发现,两人已有太长时间忙碌于治戎、募财、征伐、理政、抚民、教化,竟少有安闲宴乐的时光。曾以为还有看不到尽头的一辈子可以携手享乐罢。
                    21.【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国风·秦风·黄鸟》
                    白帝城下涛声不绝,烛光微弱地一闪,终于永远地熄灭。那一刻,所有的镇静和坚毅都被遗弃了,翻涌的泪水夺眶而出,仿佛天地真的会崩塌。
                    22.【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国风·秦风·无衣》
                    “若得汉中,中原可图矣。亮,静盼主公凯旋。”
                    “好!”
                    大军将发的阵前,君臣二人举杯对饮,相视而笑。饮罢,刘备披甲上马,振臂一呼,三军沸腾。城楼上,诸葛亮含笑望着他意气风发的主公,领着旌麾人马浩浩远去。
                    23.【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蒙。】
                    ——《国风·豳风·东山》
                    章武元年,诸葛亮目送着刘备东出成都,却未曾料及,他的帝王不会有归还都城的一天了。白帝城阴雨霏霏,浇不灭那一日夷陵的火。
                    24.【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小雅·鹿鸣之什·采薇》
                    白帝城的春柳间,阴阳永隔;五丈原的秋雪下,偕赴归途。
                    25.【维此哲人,谓我劬劳。维彼愚人,谓我宣骄。】
                    ——《小雅·鸿雁之什·鸿雁》
                    后人是否会指摘自己专权独断,诸葛亮已经顾不得了。仅凭那一句“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国,终定大事”的期许,便足以让他殚精竭虑、倾尽余生,以求不负先帝日月之明。
                    26.【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
                    ——《小雅·鸿雁之什·鹤鸣》
                    功成身退的暮年,隆中依旧闲云野鹤。只是午寐梦回,恍惚听到叩门之声,情不自禁地披衣出庐,却再也不会有人,鲜衣怒马地从千山万水处向他走来,对他说,“汉室末胄,涿郡愚夫,久闻先生大名,如雷贯耳”了。
                    27.【民莫不逸,我独不敢休。天命不彻,我不敢效我友自逸。】
                    ——《小雅·节南山之什·十月之交》
                    这世上总有人不愿随波逐流,不愿独善其身,即使身处乱世,也孑然怀着天下己任的理想和能力。幸运的是两个这样的人能相遇相知,然后并肩谱创他们的天下。
                    28.【无将大车,祗自尘兮。无思百忧,祗自疧兮。】
                    ——《小雅·无将大车》
                    后来食少事繁的诸葛亮很少去想那一国之重是否是自己肩负得起的,就像领着数千士众赴救徐州、带着十万百姓蹒跚逃难的刘备——这是他们携手踏上的、光荣的荆棘路。
                    29.【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
                    ——《小雅·甫田之什·裳裳者华》
                    建安十二年,诸葛亮手中的羽扇在地图上划过了荆州、益州、汉中;此后的十二年中,刘备率着麾下的军队将这些地方一一收为基业。
                    30.【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大雅·生民之什·卷阿》
                    那一天,刘备终于戴上了十二垂旒的冠冕,身登高台,君临一方;诸葛亮终于率领百官恭行大礼,承接印绶,权柄均衡。惟神飨祚于汉家,永绥四海。助宣重光,以照明天下。


                    11楼2019-06-19 1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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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师表之夜
                      —————
                      “孔明。”
                      当那声低低的呼唤在静夜中浮起时,诸葛亮刚执着笔,在绢帛上写下了“先帝”两个字。
                      多久没有这种离谱的幻觉了。他在心中自嘲地笑笑。
                      “孔明。”可那声音又唤了一声,门后转出一个人影,橐橐橐,是他一听就能认出来的脚步声。烛光晃了晃,映上了剑眉大耳的面容。
                      “主公?”诸葛亮蹙了眉,随即才意识到这个称呼的离奇。他一向守礼,可大抵是因为,那人一身旧时的左将军装扮、对自己的称呼又是“孔明”而非“丞相”罢。
                      刘备很快走得近了,大大咧咧地在诸葛亮面前坐下,扫了一眼文卷上刚写下的字,随即将目光落在了案前的人身上,微微扬眉:“果然想我了。”
                      诸葛亮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然后眼底就湿了。
                      “备这是……”刘备低头笑了笑,“借尸还魂,伴君一夜——孔明信么?”
                      “信。”诸葛亮出乎意料地毫不犹豫,“只要是主公说的,就信。”
                      刘备在心里暗暗吐槽了一句“情令智昏”,口上却问:“孔明要去北伐了?”
                      “是。”他们就这样跳过了询问与寒暄,许是太理智,或是太执迷,就像梦里的逻辑总比现实中简单。
                      “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我们说好的。”刘备笑道,像在陈述一个明朗的事实,唇角扬起的弧度一如草庐聆听之时。
                      “臣要给陛下写一份表章。”诸葛亮颔首,看了一眼方才写的字,又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人,这才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写了下去: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烛火幽幽,在两人之间摇曳,往这对君臣身上投下橙黄的光晕,依稀岁月静好。刘备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那一如既往清朗遒劲的字迹一笔接一笔印在帛上。
                      “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
                      看到前八个字,刘备露出了会心一笑,再往下看,果然又是孔明法在人先、平正严明的治国理念。
                      “……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
                      写到此处,诸葛亮顿了顿,似是在想下面如何措辞。刘备突然开口了:“孔明若是想让阿斗亲信什么人,直说便是,以他的性子自会遵从;你若委婉相告,他反而未必上心。”
                      诸葛亮看了刘备一眼,点了点头,抬笔写下了郭攸之、费祎、董允、向宠这一个个名字。
                      噢,那两个许靖长子的丧礼上乘着鹿车并肩前来的青春少年,那个秭归倾覆之际完保其营的壮硕牙门将,当年与孔明颔首评谈过的,转眼竟都已成社稷之才。刘备被回忆牵住了一阵,回过神时,发现诸葛亮已经写到了“亲贤臣,远小人,此前汉所以兴隆也”。
                      “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他低声接道,一如很多年前,在荆州的寂寂星云下,在成都的霏霏细雨间,他们坐在同一张榻上发出的感叹。
                      “主公知我。”诸葛亮用微叹的声音说了句,然后将刘备刚才那句话写了下来,又续了一句,“先帝在时,每与臣论及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
                      要不是不愿打断他的思路,刘备很想笑说,孔明真是揪到点机会就把先帝扯出来啊。
                      “侍中、尚书、长史、参军,此皆忠良死节之臣,愿陛下亲之信之,则汉室之隆,可计日而待也。”
                      只听啪的一声,烛花爆了开来。诸葛亮一怔神,揉了揉发酸的双眼,忽然就忘了接下来该写什么。刘备依然坐在他面前,倾听他汉室之隆计日而待的信念,同时安静地、深深地看着他,含着壮志誓师的刚强,也含着似水潺湲的柔软。
                      尽管努力克制着,神思却不由自主地恍惚了。这是昭示天下的出师表。他提醒自己,可笔下却游出了本不该出现的文字。
                      “臣本布衣,躬耕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后值倾覆,受任于危难之际,奉命于败军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
                      二十一年了。旧忆像潮水般从天际涌来,杳杳冥冥,一重又一重。
                      “孔明……”
                      他没有停顿,继续写道:
                      “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
                      “孔明……”唤声中透着清晰无误的心疼。
                      “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
                      手腕毫无征兆地被握住了。诸葛亮终于顿了笔,抬起头,迎上了刘备近在咫尺的灼灼目光,如同无声的击节,热切得几乎能燃起火来。
                      无需多言,他们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样的金戈铁马、山河壮阔,汉家大旗在朝阳下的长安城中飒飒飘扬。
                      “容臣写完。”过了很久,诸葛亮才微微一笑,将手抽了出来。刘备的手在空中顿了一刻,忽然想起了什么,站起身四顾打量。
                      “……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诸葛亮很平静地写了这一句,又写了对郭攸之等人以至于对皇帝的期许,终于缓缓落下了最后几个字:“臣不胜受恩感激。”
                      笔停下了,一汪春水般的暖意环上了身子。刘备为他披上了外衣,然后坐下来,重新握住了他微凉的手:“春寒料峭,夜已深沉,孔明务要注意身体。”
                      “多谢主公。”他轻声应道。
                      “孔明,睡会儿吧。”刘备眨了下眼,侧头吹熄了蜡烛。
                      世界暗了下来,只余那暖融融的声音,像坚实而温情的港湾,隔绝了风雨惊涛,为他轻轻卸下了那身迎战风雨惊涛的戎甲。也只有在那里,他能像当年草堂春睡足的岁月般,安然小憩一番。
                      困意如和风袭来,诸葛亮搁下笔,移开文卷,伏在了桌上。
                      次日醒来时,灰蒙蒙的云天刚被晨曦划开,浅金色的日光流淌进屋中,落在了桌案一侧静静躺着的表章上。
                      身边,再无他人。
                      诸葛亮将自己的辞句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若有所思。
                      是一场梦吗。可梦中又怎会写下这么多字。
                      他重新提起笔,有些出神地将笔尖在砚台中浸了又浸,最终闭了闭眼,移开无谓的思绪,在奏表的末尾添上了一句:
                      “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END——


                      13楼2019-06-19 1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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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箭头三十题x2
                        —————
                        【玄】
                        1.好像发现了可是说不出口
                        那人安然睡着,羽扇遮住了脸。
                        2.无法组织的语言
                        “孔明……”刘备第一次唤出他的字,唇齿间还觉得生疏,却惊叹于这两个音节多么好听,不由忘却了下面的话。
                        3.想拥抱你的冲动
                        长坂坡的喧嚣中,刘备像疯了一样四顾寻找,直到看到那个白衣染血的身影,冲上前去一把拉住,只觉热血涌上了每一处毛孔。
                        4.才道别就又想见面
                        那年冬天的隆中,拉着马缰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草庐。来年,来年冰雪消融的季节,孤一定再来。
                        5.我的嫉妒心
                        他跟徐元直真是情投意合啊。
                        6.只对我微笑可好?
                        罢了,他笑得那么好看,孤就是在边上看着,也是满足的。
                        7.和你在一起就很安心
                        那一夜赤壁火浪翻涌,看着身侧的他挥扇遥指烈烈风焰,才深深觉得自己年岁未暮。
                        8.不知道为什么不能放着你不管
                        啪的一声抽走他案上的竹简:“孤累了,睡觉。”
                        9.独占欲与自由的关系
                        他是翔于九天的卧龙啊……备又怎能,待他如笼中金雀。
                        10.你并不属于我
                        日月若驰,老将至矣。
                        11.提到你名字的时候不自觉地心跳和笑容
                        “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一字一句地说,不顾云长翼德的震惊与疑惑,迎着风兀自笑得粲然。
                        12.触碰到你时,颤抖的指尖
                        江面上终于出现了久违的身影,白衣更玄色,风姿如故。迫不及待地握住他的手、扶他下船,犹恐相逢是梦中。
                        13.怎样都不甘心
                        要让这羽扇尽意指点江山……不,要让千军万马在他的羽扇下沸腾……不,要止戈天下,让他的羽扇翩翩只需作那岁月静好的闲雅。
                        14.你的晚安是我的兴奋剂
                        白衣翩然消失在夜色中,刘备揉了揉眉头,耳边仍回荡着那句清朗的“主公晚安”,忽然便没了困意——然后?然后就寝则同榻了呗。
                        15.一直看着你的我
                        清晨的案前。
                        16.无时无刻都能想到你
                        每次目光扫过地图上的“隆中”两个小字时不经意泛起的微笑。
                        17.不愿说晚安
                        谈罢公务,却舍不得与他各自睡去,于是……“孔明,再给孤讲讲你结交的荆州名士呗……要不,孤给你讲当初与曹孟德煮酒论英雄的故事?”
                        18.只要是你什么都可以
                        “主公有多大胆略,亮便有多少谋略。”刹那间被这意气飞扬的一句话击中,于是,将自己的佩剑与印信交给眼前这个年轻人时,刘备忘却了疑虑为何物。
                        19.没有说出口的勇气
                        那天他月下抚琴——“备喜欢音乐。”那天他换上了新制的鹤氅——“备喜欢美衣服。”哦好怂啊,这么拐弯抹角的。
                        20.请向我走来,一步就足够
                        日光筛过隆中的翠竹,一袭白衣立在春日的光阴里,似梦非梦。
                        21.你所不知道的我的心声
                        就算是为了不负你,孤也誓要成就大业。
                        22.当成玩笑说出口的真心话
                        “让阿斗把孔明当父亲,也未尝不可呀。”
                        23.是我不够优秀吗?
                        为什么这样白衣俊逸的人,要被连累得与自己一同颠沛流离……
                        24.想要一地看更多的未来
                        锦城的繁花是什么样子?长安的月光是什么样子?孔明,你会一路陪着孤吗。
                        25.依恋你的味道
                        孔明的衣襟上总带着淡淡的墨香。
                        26.习惯了一直在我身边的你
                        他离开的日子里,晚上总下意识地想喊人去睡觉,站起身愣了半晌才怅然若失地坐回去。
                        27.我比你想象中的更在意你
                        他不知道,他一帆渡江后的那些天,有人夜夜难眠。
                        28.直到我们都老了,我依旧会看着你
                        挑了挑灯花,看着桌案前凝神执笔的那个人……就算一直看到他鬓角生出白发,孤也看不够啊。
                        29.想和你手牵手,走一走
                        马蹄飞驰,抛却了竹林流水、漫漫旷野。刘备纵身下马,走到他身边,稳稳地执起他的手,领着他走进了左将军府。
                        30.听着最爱的声音,说出最伤的语言
                        我!拒!绝!写!这!个!
                        【亮】
                        1.好像发现了可是说不出口
                        那人还站在外面。
                        2.无法组织的语言
                        “主公……”刚才的一席三分对策他侃侃而谈,可此刻,除了这声称呼,诸葛亮找不出字眼来表述他愿许以毕生的心情。
                        3.想拥抱你的冲动
                        跌跌撞撞地,诸葛亮终于看到那绛红色的披风向他飞扑而来,暖流从那双大手中传至,竟令他一时情难自已。
                        4.才道别就又想见面
                        那年冬天的隆中,看着飞雪抹去火红的背影。下一次,下一次再来,亮就见你。
                        5.我的嫉妒心
                        他跟二将军三将军一同经历过那么多啊。
                        6.只对我微笑可好?
                        何必,主公朗日春风般的笑容,让天下人都看见才好。
                        7.和你在一起就很安心
                        那一夜赤壁火浪翻涌,与他并肩而立,临风观望,何愿此良辰永伴余生。
                        8.不知道为什么不能放着你不管
                        轻轻按住他抽夺竹简的手:“基业未定不可懈怠,主公见谅。”
                        9.独占欲与自由的关系
                        他是众士爱戴的主公啊……亮又怎能,自私地将他据为己有。
                        10.你并不属于我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11.提到你名字的时候不自觉地心跳和笑容
                        “刘豫州王室之胄,英才盖世,众士仰慕,若水之归海。”迎上孙权逼问的目光微笑道,心中泛起的暖流让江东的明枪暗箭皆不足为惧。
                        12.触碰到你时,颤抖的指尖
                        远远地便看到岸边有人不停地招手,明朗的笑容在夜幕下渐渐清晰。在被握住的一瞬也握紧了他,几回魂梦与君同。
                        13.怎样都不甘心
                        要为他照亮那面书着刘字的大旗……不止如此,要在这旗下为他建立起一个理想国……不止如此,要将我们的理想国扩张至整个天下。
                        14.你的晚安是我的兴奋剂
                        在夜幕下走回自己的住处,诸葛亮还想着那声温厚的“孔明晚安”,摇着羽扇掩住了笑意——然后,你已经知道然后了。
                        15.一直看着你的我
                        初醒的枕畔。
                        16.无时无刻都能想到你
                        每次摇起羽扇就能看到下面垂着的、那人亲结的丝绦。
                        17.不愿说晚安
                        这有何难,等着他满脑袋想话头就够了。
                        18.只要是你什么都可以
                        “刘荆州临亡托我以孤遗,背信自济,吾所不为,死何面目以见刘荆州乎!”有些讶异主公第一次不纳他的计策,可看着风尘中正气凛凛的面容,诸葛亮只怔了一刻,随即静静颔首。
                        19.没有说出口的勇气
                        在听说鱼水之喻的第二天抄了一整卷《管子·小问》给他,才不会点出那句“浩浩者水,育育者鱼,未有室家,而安招我居?”
                        20.请向我走来,一步就足够
                        春风吹开草庐的门帘,一身锦袍在竹影间长揖为礼,咫尺之遥。
                        21.你所不知道的我的心声
                        从遇到主公的那天起,亮就没想要重回隆中。
                        22.当成玩笑说出口的真心话
                        很偶尔地会放下恭谨守礼的正色:“主公愿如何便如何罢。”
                        23.是我不够优秀吗?
                        为什么做不到,令他不必在仁义与生存中抉择……
                        24.想要一地看更多的未来
                        陇右的山川是什么样子?洛阳的街市是什么样子?主公,你会一直陪着亮吗。
                        25.依恋你的味道
                        主公的披风上总有不经意沾上的泥土味。
                        26.习惯了一直在我身边的你
                        离开他的日子里,有时不知不觉便会读书到天明,这才意识到身边少了什么。
                        27.我比你想象中的更在意你
                        他不知道,有人在柴桑时时打听着江夏的消息。
                        28.直到我们都老了,我依旧会看着你
                        摇了摇羽扇,看着三军前策马扬鞭的那个人……就算一直看到他垂垂如廉颇,亮也看不够啊。
                        29.想和你手牵手,走一走
                        清风拂面,吹过了城郊市野、融融春泥。诸葛亮跟着下马,看到他伸来的手,顿了一瞬后,将手交给了他,然后并肩走进了那间陌生却不隔阂的府邸。
                        30.听着最爱的声音,说出最伤的语言
                        同!样!拒!绝!写!这!个!


                        14楼2019-06-19 1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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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顾
                          —————
                          定军山的深秋很冷。萧索的西风扫过枝干,将枯败的木叶扬起,抽走了温度,再任由它们斑斑驳驳地落在坟茔上。
                          真的很冷哇。所以刘备专程带来了一坛热酒,只待找到那人后相对畅饮,将世事悲欢都抛在遥远的另一个世界。
                          可他的魂魄在哪儿呢?
                          刘备绕着高大的坟转了几圈,然后沿着崎岖的山道向上攀去——自从魂魄脱离了躯壳,这一程比生前轻松多了。
                          不出意料,他在定军山巅看到了一个朝着东北方向孑然独立的背影,一袭白衣,那是记忆中只属于隆中月色下的、不染纤尘的雪白。
                          “孔明?”他唤道。
                          背影没有动。
                          “那个,朕……备来看你了。”
                          衣袂轻微地起伏着,那人转过身。
                          二十七岁。
                          不,刘备胸中被击了一下,二十七岁的身姿容貌,可那双眼睛,沧桑,复杂,分明是五十四岁的眼睛。
                          眼疾手快地拉住正欲屈膝的诸葛亮,他露出一个没所谓的笑容:“孔明很久没喝酒了吧。”
                          很好,就是这样的笑,刘备暗暗告诉自己,绝不能带出自己在惠陵听闻五丈哀音时的悲恸。
                          可诸葛亮偏过头,避开了他的笑容,良久,才低声叹出一句:“臣无颜见陛下。”
                          ……五十四岁的声音。话音中深深的愧疚之情让刘备胸口的受击变成了酸痛。
                          “已经很好了,你做的。”刘备握了握他的手,“备在成都都看得到,田畴辟,仓廪实,器械利,蓄积饶,朝会不华,路无醉人。”
                          诸葛亮摇头,却没有说话,仿佛都没兴趣点破这个一心哄他的人。
                          他们都知道,当那个钟鸣漏尽的帝王殷殷说出“君才十倍曹丕”时,期许的就远远不止蜀中大治。
                          “孔明这些年夙兴夜寐,事必躬亲,南征北伐不辞辛劳,备很感念,也很……”
                          “数百里之外的长安城头,插的仍是魏国的旗帜。”诸葛亮毫不留情——毫不给自己留情地,打断了他,眼中似有冷浸浸的光在闪烁。
                          “这不是……”
                          “陛下回成都吧。”他说着,不动声色地挣开刘备的手,转身踏过满地的落叶,从山的另一侧消失了。
                          秋风瑟瑟的山顶只剩下刘备一个人,以及他未及启齿的话。
                          他想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
                          他想告诉他备很感念也很心疼。
                          他还想问他,愿不愿意回成都和自己一起住。
                          可他已经走远了,将所有的憾恨与歉疚锁给了自己一个人。
                          再次相见已是物换星移。季汉覆灭了,魏吴亦然,短暂一统的西晋转眼又分崩离析,东晋、刘宋、萧齐相继统治南方,一浪接一浪的兴亡更替淹埋了旧日的悲喜。
                          刘备想给诸葛亮充分的时间跨过心里那道坎——当然也是因为,自上次之后,他再没在定军山找到过诸葛亮。
                          直到这一次。
                          重见之时诸葛亮正在下棋,自己一人分执黑白子往来对弈。风扬起白衣,竟透出几丝仙风道骨。
                          刘备一掀衣袍,坐在了他对面,顺势从他微凉的手中拿过一枚棋子,拈了一阵,落在棋盘中央。
                          诸葛亮扬了扬眼眸。
                          “好久不见。”刘备笑笑。
                          “二百四十五年零七个月。”
                          “孔明想开了?”
                          诸葛亮沉默不语。
                          “呐,”刘备比划起来,“就像这棋局,此刻逐鹿中原,厮杀正酣,但最多一个时辰后,一局终了,胜负荣辱都至此为止,这纵横道上很快又会上演另一场全不相干的争锋。”
                          他冲着诸葛亮眨眨眼,“身处局中,则义无反顾;身处局外,则不悔无愧。”
                          “主公说的是。”握着棋子的人微微颔首。
                          听到这声主公,刘备瞬间感觉整个世界都亮了,从未觉得风声如此动听,山木如此可喜,眼前的人如此……好看。
                          “我们在一起吧。”于是脱口蹦出了这么一句。
                          诸葛亮忍俊不禁:“主公说什么?”
                          “啊,我是说……”刘备费力地找回组织语言的能力,“我是说,孔明搬来成都跟备一起住吧。”
                          “住哪儿?惠陵吗?”
                          言下之意好像:我在定军山过得好好的,有香火有来人,干嘛要去寄人篱下?
                          刘备赶紧说:“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何虑之有?”
                          “亮知道主公心意,不过,”诸葛亮偏过头,“君臣有别。”
                          不知为何,刘备总觉得这句“君臣有别”背后透着一种“你追我如果你追到我我就让你嘿嘿嘿”的深意。
                          可是接下来,任凭他怎么软硬兼施地劝说,诸葛亮始终坚持着臣子住进皇帝的陵墓不合理法云云。无奈之下刘备又一次离开了定军山。
                          ——就差一步,一步啊。一定要想个办法。
                          在那之后的日复一日里,刘备茶饭不思地陷入了冥思苦想。
                          三个月后的一天晚上,齐高帝萧道成做了一个梦。
                          浩浩旌旗被阔大的风扯开,穿云蔽日而来。他站在一马平川的锦官城外,看不远处两列严整的卫兵甲盾拥着车驾款款前行。
                          天子卤簿。萧道成一眼就认了出来。
                          “益州的天子……?”他自言自语地思忖着,“啊,是了。成都惠陵年久失修,朕当着人重建陵园与汉昭烈庙。”
                          “还有,将武侯祠迁到惠陵边上。”车内突然传出一个声音,透着深不可测又不容置疑的威严,“君臣合祀。”
                          “什么人!”
                          只听“铛”的一声,一口剑从车中被掷到了脚边。萧道成皱了皱眉,弯腰拾起,只见剑柄上用遒劲的八分书赫然刻着“章武”二字。
                          车驾无声地停了下来,仿佛在等待他的答复。
                          萧道成掂着手中的宝剑,沉声说了句:“好。”
                          从当朝皇帝的梦中出来的刘备心情大好,深深为自己的聪明才智得意。果然,没出几天,益州刺史傅覃便接到了整修昭烈庙、迁移武侯祠的圣旨。修修建建折腾了大半年,君臣合祀的气象总算是落成了。
                          刘备迫不及待地飘到定军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诸葛亮。
                          “主公好手段啊。”诸葛亮剑眉微挑,饶有兴致地颔首。
                          刘备摆摆手,只顾盯着诸葛亮,几乎是促狭地问出一句:“备已三顾,孔明可出山否?”
                          诸葛亮笑了。飒飒春风中,那笑容辨不清有几分喜悦、几分触动、几分无奈、几分自得,唯有一点可以确定:那是二十七岁的笑容。
                          他笑着行了一礼,回答说:“亮自当遵命。”
                          ——END——


                          15楼2019-06-19 1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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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虐狗离间38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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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你怎么称呼对方?当时及后世的人对他有什么称号/昵称/绰号,你最喜欢哪个?
                            玄:我一直喊他孔明,即使在他当了丞相之后私下里也还这么喊。
                            亮:主公,大王,陛下,先帝。
                            玄:别人的称呼嘛,当世也就是诸葛村夫比较有意思,比不得现在,亮亮,二明,狐狸亮,诸葛凄然,诸葛芈亮……
                            亮:【扶额】主公啊,你天天刷网刷的都是些啥?!
                            玄:哈哈,网上关于咱们好玩的东西多了,我慢慢跟你讲……哎?【扯住嘴角,变成严肃脸】不喜欢,哪个都不喜欢。【内心:我要说喜欢你不把网给掐了?】
                            亮:哦,那主公你有什么绰号?自己交代吧。
                            玄:备备也常有人叫哇,再有就是说了两千年的大耳了= =
                            2. 二位年龄差是多大,这对你们的关系有影响吗?
                            玄:【微笑】二十岁是最理想的年龄差。
                            亮:唔,确实挺好的,主公有时真像个很会关照人的长辈,很温暖很让人安心。唯一的问题是,这注定了他会比我早走……【叹气】
                            玄:喂等等,这才哪儿跟哪儿啊你就开始虐了?【悄悄捏了捏对方的手】生死又如何,我们这不是在一起吗?
                            3. 你的身高是多少,二位身高差是多少,对方相貌如何,这对你们的关系有影响吗?
                            亮:主公是不是要说十二公分是最理想的身高差了?
                            玄:是又怎么样……看什么看!就是他比我高有意见?他比我高也是妥妥的我攻!
                            亮:【挑眉】哦。
                            玄:至于相貌,一句“容貌甚伟”实在太轻描淡写了,倒是后世小说家那句“眉聚江山之秀,胸藏天地之机,飘飘然有神仙之概”颇得其妙。影响?我感叹了一遭“天上掉下个卧龙先生”,下面的还用说吗?
                            亮:……
                            玄:孔明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有感而发orz
                            亮:那个……主公的手臂真垂不到膝盖的,耳朵也没有大到吓人,鲜衣怒马一身锦袍的状态下还是很帅的。
                            玄:别的时候呢?
                            亮:长坂坡主公衣冠狼狈还仗剑护着亮跟其他人的时候也很帅。
                            4. 二位相遇时的身份地位如何,这对你们的关系有影响吗?
                            玄:【笑】汉左将军宜城亭侯领豫州牧。
                            亮:【笑】臣本布衣,躬耕南阳。
                            玄:***,我只是被槽了句名字太长记不住。
                            亮:确实没什么,乱世里虚名不值几个钱——亮看中的原也不是主公的身份地位。
                            玄:【双眼放光】那你看中的是什么呀?
                            亮:【面无表情】偏题了,继续答。
                            玄:……哦。结果不就是三顾嘛,只要他开心我怎么样都乐意。
                            5. 二位相遇时及之后分属的国家/势力/帮派/效忠者是?这对你们的关系有影响吗?
                            亮:【看一眼自家主公】解带写诚委质定分喽。
                            玄:【笑】还有失身于人。
                            亮:……我哥是这个意思吗你就开心成这样?
                            玄:影响嘛当然是情好日密鱼水之……合。
                            亮:呵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原来想说什么。
                            玄:不说“欢”不就是怕你生气嘛,我都改口了QAQ
                            6. 二位的智力值、武力值是否有高下之分?
                            玄:孔明毕竟不是习武之人,武力值自然是我高——这样可以保护你不是?
                            亮:嗯。
                            玄:智力值上我要敢再占便宜会分分钟被万千亮迷打死的【大笑】。
                            7. 二位是如何决定攻受的?
                            玄:我是主攻。
                            亮:唔,好像是挺自然的。有点君父的感觉吧,而且主公比较有经验,嗯,很懂得照顾亮。
                            玄:【好像被夸了,深情地看孔明一眼】
                            8. 二位第一次见面印象如何?
                            玄:前面说过啦,天上掉下个……
                            亮:你就不能正经点儿?
                            玄: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亮:主公你够了。
                            玄:该你了。
                            亮:主公啊,与我的想象不差,就是恭谨得要命。
                            玄:怪我喽?好吧说实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根本没敢动什么天上地下凤呀凰呀的心思,只是觉得生命的这一刻太重要,满心都是紧张和激动,全然顾不上别的念头。
                            9. 在当时/后世人眼中你们关系如何?你怎么看?
                            亮:【笑而不语】
                            玄:【笑而不语】
                            亮:【突然想起来】主公有人说我们关系很微妙,说你对我只是相敬如宾对孝直才是言听计从。
                            玄:哈哈哈哈哈!
                            10. 你对对方生活上的品味有何看法?
                            玄:孔明品味不错,不过不如我。
                            亮:哦是吗?你还记得新野城畔的草帽吗?
                            玄:不就是你刚跟了我那会儿我激动得智商欠费了吗……你怎么不提我送你的玉佩锦衣蜀茶,还有你羽扇上挂了二十七年的、我亲手结的丝绦?
                            亮:你怎么知道我挂了二十七年……
                            11. 有什么你擅长他却不擅长的方面/特殊技能吗?
                            玄:冲锋陷阵吧。
                            亮:理政安民,机械巧思,琴棋书画……
                            玄:我还会织席贩履呢!……等下,怎么觉得格调差这么大?
                            12. 有什么你们都擅长的事吗?你认为谁做的更好?
                            玄:知人善任。【得意】孔明自然及不上我。
                            亮:也不想想因为我的存在你这一项加了多少分……
                            玄:【更得意】
                            亮:再有就是将略吧。高下倒是难分,主公兵势锋锐,战绩颇丰。
                            玄: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孔明善立于不败之地,我不如也。
                            13. 你一生之中做过最得意的一件事是什么?对方有何看法?
                            玄:【笑】三顾茅庐。
                            亮:好吧……亮很感动,真的。当初年轻气盛,想赌一把能否与他做不同寻常、至情至信的君臣,而他竟当真对我颔首。不过另一方面,也是从心中认定他会来,故而相候。
                            玄:【含情脉脉看了他半晌】……那你的呢?
                            亮:那就,能拿出一幅进可一统中原退可三分天下的蓝图,以报他三顾茅庐吧。
                            玄:孔明之才之情,虽十顾亦可,况于三邪?
                            14. 你认为对方一生之中做的最傻的一件事是什么?
                            玄:如果跟随我出山不算傻的话……那就是在荆州被曹操追着南下的时候,我让他自己先赶去夏口,他死活不肯。
                            亮:那当时元直走后,主公问我是否也会想离开,岂不更傻。
                            15. 有你觉得讨厌但和对方关系很好的人吗?
                            亮:没有吧。
                            玄:嗯,季汉里头肯定没有。
                            亮:【颔首】主公不会真的讨厌任何一个真心追随他的人。
                            玄:隔壁的,其实孙权可以算。
                            亮:……我跟他关系很好吗?
                            玄:反正他对你很好,一会儿致书赠礼,一会儿拿你比周公伊尹,你又不拒绝他。
                            亮:不过是念着汉吴同盟罢了。主公真以为关将军和你的事我心底能原谅他?
                            16. 你喜欢他的妻子(们)和孩子(们)吗?
                            玄:黄氏是个奇女子,很配我的孔明。
                            亮:主公的夫人么,更早的就不知道了,甘糜二位去得早,亮接触不多。孙夫人倒是志气不小,她被主公伤得很深啊【大笑】——谈不上喜欢,只是可惜。至于吴夫人,毕竟是政治联姻,主公对她尚且没什么感情吧。
                            玄:唉,我也是所负甚多啊……阿乔阿瞻我没见过,不过既是孔明之子,自然是喜欢的。
                            亮:陛下嘛……【苦笑】陛下没什么不好,就是不该生为主公的长子。
                            17. 对方有前任/和你同时期的情人/追求者/绯闻对象/蓝红知己/特殊的人吗?你介意吗?
                            玄:元直,子龙,士元,季常,伯约,周公瑾,孙仲谋,司马仲达,还有丞相府水灵灵的小长史们……
                            亮:云长,翼德,子龙,元直,士元,孝直,陈元龙,吕奉先,曹孟德,郭奉孝……
                            玄:前面也罢了,后面怎么越说越不像话?
                            亮:你不也是。
                            玄:哈哈,没啥好介意的,平等的感情是建立在数量相仿的墙头上的。
                            亮:就是因为这个才不介意?
                            玄:【温柔】你跟他们都不一样。
                            18. 对方是你最重要的人吗?如果不是,那是谁呢?
                            亮:是。
                            玄:是……之一。
                            亮:【笑笑】主公若是遇到了亮就把誓同生死的兄弟抛到脑后,那也不是亮喜欢的主公了。
                            19. 如果你没有遇到对方,你的TA会是谁?
                            玄:士元孝直这些人如果没有孔明我也不会遇到啊,更不用说隔壁那些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呐。
                            亮:不会有。如果这个世上没有主公,亮会出仕别的君主,但那是不一样的,不会是“TA”。
                            20. 你们曾经有过吵架吗?都是怎样的经过?
                            玄:没有,最多是险些吵起来。他即使跟我意见不合,也不会争锋相对地争执,只会一言不发地待在你面前,你就知道他还在坚持。
                            亮:嗯,比如劝他杀刘封那次。杀完之后他连着七天只肯喊我军师将军。
                            玄:哎……我们后来不是交心了嘛。再说本来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我自己心里过不去。


                            16楼2019-06-19 1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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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失莫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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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安十二年,荆襄一剑破空而出,欲改疆界分合、天命予夺,但有些事,纵有经天纬地之才、扭转乾坤之志,也是无力更改的,比如萧萧白帝城下寒涛东卷,一逝不返。
                              “朕按你日夜兼程算,也料想明天才会到呢。”刘备支身坐起,苍老的眉眼中含上了几丝久违的神采。
                              “陛下。”诸葛亮一掀袍角,长拜于地。
                              永安宫外暮色已浓,但见数只黑漆漆的夜鸦振翅往来,印作残阳中的剪影。
                              “免礼啦。”刘备挥挥手,作势要亲自下床拉起,诸葛亮连忙起身,重新将老皇帝扶在榻上靠好。
                              这时,刘备忽然抬了抬眼,一把按住了诸葛亮扶在他肩上的手,仰头端详着他:“孔明瘦了。”
                              熟悉的温度从宽厚的手掌上传来,诸葛亮眼底一湿,这才对上了那双眼睛,在摇曳的烛光中仔仔细细凝视着刘备的面容,口中仍微笑道:“陛下哪一次见到我,不是这么说。”
                              刘备笑出了声:“那是朕坦诚,孔明却从来不说朕老了。”
                              诸葛亮看着眼角皱纹弯弯又透着孩子气的君王,亦不禁莞尔。
                              “坐吧坐吧。”刘备拉着诸葛亮坐在他的榻侧,微叹道,“朕本想趁着上下锐意未老,于暮年再奋力一搏,给孔明留一片便于施展的基业,不想落下了这么个烂摊子,真要辛苦孔明了。”
                              “陛下何必如此。”诸葛亮眼中有光泽闪过,“荆州虽难复得,益州尚有千里基业。孙权如今面临曹军压境,必来向我们求和。来年富国安民,励兵整武,与东吴重修盟好,再伺机并力北伐,克复中原,大事焉不可为?”
                              “好,好。果真是朕的丞相。”刘备颔首,又添了几分笑意,“朕还有一整个家国要托付给你呢。可今晚……”
                              他突然手上一紧,与诸葛亮十指相扣:“今晚不谈国事。”
                              诸葛亮眉心不易察觉地跳了跳,仍是温润地问道:“陛下想谈什么?”
                              刘备握着诸葛亮的手,缓缓叹道:“孔明是一把利剑啊,早晚要离开温暖的剑鞘,去独当风霜、劈山断水、直指九霄的。”
                              “可孔明也是二十七岁那年在山林间抱膝长啸,白衣潇洒,令刘备一见倾心的人呐。”
                              诸葛亮蓦然抬起头。
                              殷红的夕阳早已沉入了江水中,一轮明月如钩,缓缓攀上天际,倾下万点银色的波光。
                              诸葛亮悲欣交集地看着刘备,却又仿佛看的是他自己。有什么一点一点不着痕迹地沉落在了前尘里,驻足回首才发觉早已决定了是挽不住的;又有什么在往来的岁月中若隐若现,引得人反复寻觅,却在将要触及的一刻又悄然隐匿了踪迹。有许多事迷茫不清,又有许多事是坚定不移的。
                              诸葛亮就这样心绪飘摇地注视着刘备,良久,终于定下了心神,柔声开口道:“那一年,陛下鲜衣怒马,眸色深醇,虽颠沛流离而不失英雄本色,亮又何尝不是一见倾心。”
                              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
                              浩浩者水,育育者鱼,未有室家,而安招我居?
                              刘备将诸葛亮拉得更近了些,一面深深地看着他,一面突兀而又自然地一寸寸凑上前去。
                              诸葛亮闭上了眼,刘备吻上了他的唇。
                              仓皇,迷蒙,炽热,疯狂。
                              诸葛亮从不曾如此放纵自己。
                              他与刘备鱼水情深十五年,但始终守于君臣之道、知己之情,纵然偶有异样的心思,也不过发乎情止乎礼,在戎马倥偬的繁忙中转瞬即逝,岂会当真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念头。唯有此刻,所有的礼法与世俗都已无足轻重,两人都心知肚明,释放,是为了诀别,为了割舍。
                              然后刘备就一层层解开了诸葛亮的衣衫,扯下了他的纶巾,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上有青丝流淌。诸葛亮任由着他的动作,似笑非笑,眉眼迷离,竟看得刘备呆了一瞬。
                              世人就是再天马行空,又怎能想象出诸葛孔明这般模样啊。刘备满心怜惜,重新吻了上去,从眉心至双唇,然后由徐而疾,如雨染落花般一路向下吻去,虽在病中,却不见疲态。
                              惯于算尽天机的诸葛亮此刻沉沦在充满未知的滋味中微微战栗着,轻轻拥上了刘备的背。
                              这般滋味,既是迟了十五年,亦是分毫未迟。
                              刘备一面吻,一面将手探到了诸葛亮的身下,动作无比耐心,极尽温柔。饶是如此,未曾经受过这般情事的诸葛亮仍是呻吟出了声,眉尖抿动,素日里深澈的双眼中泛起了一层水雾。
                              仿佛隆中的溪流欢畅不歇,仿佛赤壁的烈焰染尽漫天云霞,仿佛锦官的芙蓉层叠迤逦开满了整座都城,仿佛永安宫外的江月寂寂如梦,清辉万里。
                              “主公……别走……”
                              诸葛亮突然抓着刘备的手臂,喃喃唤道。
                              刘备心中一震。诸葛孔明是何等样人,几时听过他这般低低哀求的声音,像溺水的孩童般凄婉无助。
                              “我在这儿。”于是他附到了诸葛亮的耳边,温声安慰道。
                              诸葛亮却置若罔闻,依然紧紧拉着刘备,一串又一串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答应亮,别走……好不好……”
                              刘备叹了一声,几乎也要落下泪来,却没有再回答,只是一面在身下痴缠,一面用更温柔的双唇,一颗颗地吻去了诸葛亮的眼泪。
                              窗外漆云缭绕,散尽复来,拍岸的江涛如同命运的敲击声,昼夜不息。
                              终于,在月夜的尽头,墨色逐渐变得稀薄,晨辉由熹微而渐眩目,层层冉冉重又从天际铺开,将那些隐匿在夜幕中的缠绵一一驱散。
                              诸葛亮醒来时,刘备正凝视着他,目光中含着说不尽的温存。
                              他深吸一口气,却失了言语。
                              “孔明,”刘备伸手为他拢了拢鬓角的散发,静静地说,“天亮了。”
                              “天亮了。”诸葛亮低声重复道,最后深深地盯了刘备一眼,然后径自坐起身,去洗漱更衣。
                              刘备又眯了一会,睁开眼便看到了自家端庄持重、沉静如水的汉丞相。
                              “往后,永安宫的公文就送到你的住处吧,”刘备倚坐在床上,淡淡地微笑道,“这里的上下官员也都听由你调用。”
                              “是,陛下。”诸葛亮行了一礼,神情自若,一身熨贴如流水的蜀锦被晨光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泽。
                              刘备笑着点点头,刺眼的白发与满脸的皱纹在白日的光照下显露无遗。
                              诸葛亮则微微抬起头,分明是轩朗平静的双目,却仿佛有剑光闪过。
                              绝情欲,弃凝滞。
                              在这座高城中斩断羁绊,从此便只是那柄国之重器,肩负社稷,无往不前。
                              ——那都是后来的故事了。
                              在那些叫做后来的年岁里,诸葛丞相益发成了那尊执掌权柄安邦治戎的国器,成了那面季汉臣民敬若神明的信仰,甚至成了后世千般颂誉万般尊崇的神像,只是,再鲜有人能窥及他作为一个人的七情六欲。
                              所有的痴情肆意,早已尘封在白帝城粼粼漾动的一夜江水中,与那位弘毅宽厚、知人待士的君王一同埋葬。
                              ——END——


                              18楼2019-06-19 1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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