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rry 6.13

【解红铜的州官登府，剪裁方正的油纸，裹着洱源盐梅。盐梅舟楫，济世贤臣，到这一境地，我开始相信将霁所谓真心。真心纳你为贤，或是真心的讽意。嘴里嚼着梅干，涩酸回甘，百般滋味里还有咸。】
【我待卫鹤有私，有别于福贝勒，对前者我总有偏重——福贝勒是金玉之躯，哪怕玉碎了，还能镶金镀银，保他真身。卫鹤不同，血与肉多，灾多祸也多，像我养的春蚕，稍有不慎且丝尽成灰了。】
小懿，你四叔从西南寄来的盐梅干，尝尝？【他没有拒绝的机会，我塞进他嘴里，先发制人得堵上他絮叨的开场，再道。】两浙盐政的缺刚刚补上，原先刑部萨克齐。
两年前我同你四叔讲，不贪毫厘，若食言则刻像赎罪会稽道。我抵杭州那日，知府引我行辕下榻，指着横梁对我说——
这里吊死过两任盐政，严大人好自为之。

真惨。【真心实意的哀叹】真惨啊，人间惨剧，万世皆默。
【吧唧吐出盐梅，真咸，有毒。我薄命一条，可不敢吃博家老四寄回来的东西。别瞅严减这会嚼得津津有味，保不齐半夜就肠穿肚烂，于是推近一堆梅子塔给他，多吃点，严大人。】
十二叔说了，只有三种人才会去杭州做官，风流，下流，花中第一流。霁大人是哪种啊？你又是哪种啊？我算算，始出官道就点了盐政，春宵啊，你出道即巅峰啦。
诶，我有没有机会做盐政啊，我好风流的。你看看我，我胆子大又不贪，吊死鬼我见多了，没在怕的，半夜我还能陪早先几位大人唠嗑，我怎么样？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你以气我为乐，真不是人啊

【他吃了很多颗盐梅，津口是酸咸咸的回甘。】
【这味道让我想起天津口的红滩涂，海潮和晚霞一样浓，海浪拍起来，披离的红藻缠满石礁——那叫做赤潮藻，它让海湾病入膏肓，被红色的藻覆盖。海浪本应咆哮，怒气滔天，因为它，只能娇滴滴呻吟。这一种海生的时疫，感染了他的眼睛，眼底有一道烧透的蜿蜒的血丝，像会游动的小虫子。这虫子我认识，将霁眼里也有，名为“困”，它会在人眼里织茧作衣，就叫做作茧自困。】
【我怕被感染，紧紧捂住眼睛，好像一只躲在海礁下瑟瑟发抖的小蚌壳，孤独无助又可怜。】我又能怎么办，我真的很可怜，小小年纪出来养家糊口，夹着尾巴做官，规规矩矩做人。我贪，贪也只贪小钱，人家吃大鱼我吃虾米，如果这样还是躲不过横死，那我也认了，只是万万不能无人披麻戴孝哭丧，那我也太惨了，我就——
【指缝里露出一双眼，笑给他看】我这就去找一个比我小一岁的女人，也受享番花中第一流的滋味。

严春宵，你不用趁将霁不在就吓唬我，我又不是被吓大的。【一步跳到他打不到我地方去，负手在背后，左左右右地踱步。我享受这种地位倒置、身份逆转、我上他下的愉快，如学堂老先生训弟子般慢吞吞道】可以不要叫我宗懿吗，你叫我名字，好像在叫一个死人，听得我身上汗涔涔的。
【这间书房好小，好窄，没走几步便遇壁墙，折身又是琳琅博古架，还不如十二叔书房一半宽敞。十二叔说室大气则通，气通运则达，瞅瞅严减，我啧啧叹气，看他的面向，就是被自己的书房挤得气衰运竭的薄命相。俯身一根手指点在他额间，灵犀一渡，点化他的冥顽】
你不用咒我死，也不用怕我死，我一定比你们霁大人更长命。大家伙都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是不是？我就没有那样致命的弱点。

【盐铁丝茶，推盐为首。浙淮傍此业壑填八千里幅圆疆域，喂饱满朝狼子野心。杭州城实在清轻缛丽得教人忘乎所以，才至很多人淡忘，吴盐胜雪的背后，是腥热的、红的血。】
【前朝有盐政徐文慎案，贪墨扬州府库银一百二十万两，纳银的红檀箱一开，除却首层是几沓户部官票，余下整三十箱楮镪冥纸。抚督与商会拿盐政去顶，宝浙局的铜钱生把人砸向伏罪状，祸及妻儿，盐政万死无生，只好一根红绫悬梁。】
【红绫悬梁，比白绫惨绝，当日还是两江总督的升官宴。】
宗懿你可以哭，也可以继续这样讲，三年、五年，你可以找个比你小一岁的女人体验花中第一流，更可以找十个戴罪官倡自此花间游。博尔君将霁护着你，我也会帮你，直到他问罪我下狱的一天。但是宗懿——
自以为是的清明更可笑。
我承认，我是病急投医，【他身后有玲珑多宝阁，紫檀木上雕四景：蛾眉残月、卢沟晓月、平湖秋月、象山夜月。环抱相拥，古朴无拙，他非要打破格局，自认为先破再立。】没人知道将霁的弱点在哪里，他可以把一蹶不振说得像闲田归隐，你和他一样，都很会逃。
【于将霁，我只好听、纵，无可奈何，但宗懿不该也年少无医。】当然你的借口更名正言顺一些，因为不知世事深，所以理所当然得抽身事外。但你记住，你和将霁最像，月明月晦都是月，他是明，
【握住他肘弯，将点在额间的指折下、拨开，歪头看他。】而你被天狗吃了，小懿。

【女娲捏人时用泥，人心从不是肉长的，千疮百孔的一团泥照样可避刀戟。所有可以示人的弱点都不能作数，只有隐痛，避如蛇蝎、敬若鬼神的旧疾，才最致命。】你最好把弱点永远藏起来，我怕你死，但乐见你哭。
我承认，我是病急投医，【他身后有玲珑多宝阁，紫檀木上雕四景：峨嵋残月、卢沟晓月、平湖秋月、象山夜月。环抱相拥，古朴无拙，他非要打破格局，自认为先破再立。】没人知道将霁的弱点在哪里，他可以把一蹶不振说得像闲田归隐，你和他一样，都很会逃。
【于将霁，我只好听、纵，无可奈何，但宗懿不该也年少无医。】当然你的借口更名正言顺一些，因为不知世事深，所以理所当然得抽身事外。但你记住，你和将霁最像，月明月晦都是月，他是明，
【握住他肘弯，将点在额间的指折下、拨开，歪头看他。】而你被天狗吃了，小懿。

不一样。他要脸，我不要。
他既要坏事做尽，又要将自己粉饰得清清白白，让人称颂他的节义，可怜他的妥协，哪有这样的好事。你知道他回京后总和十二叔吵架吗？在云山吵，书房吵，回公主府还是吵，隔三重门也听得真真切切，他骂十二叔——“你什么东西在我跟前指手画脚”，十二叔骂回去——“这么能耐你去哈齐现前服什么软”、“有钱不知道早在西安给自己挖个坟，值当将来劳烦我埋你”
【我分饰两角，一奸一忠，学得惟妙惟肖，天津估衣街有种时兴的消遣，叫三句半，我听他们两个吵嘴，也跟听三句半一样，隔道门偷偷笑。】你当他们为什么吵，你知道霁大人曾费尽心思要给十二叔捐官身，要将他纳入庄王麾下么？他就是这样，他要跳火坑，要下地狱，头一个跳，如果一具肉身不够填地狱眼，就拉家人跳，谁离他最近，跟他最亲近，他拉谁。
严减，【好心劝他】你离他太近了。

【真像，他模仿起博尔君的血亲骨肉。我开始发笑，而后告诉他说。】这样说来，他早在蒙古，木兰围场的那夜就想拉我进地狱了。我不肯进。你放心，我是不会跟他下地狱的。
【可我没有下过地狱，焉知十八层畜//生道不比凌霄仙阙干净。我只能骗他。】
【周乃器有一句没讲错：我没赶上十二年前的好时候。来得太晚，疆域尽被瓜分抢占，连人心都被笼络归据。戏台上黑白红分配干净，翻筋斗的龙套也哄抢一空。我就是个看官，偏还是入戏太深的那种，台上人把脚本读透吃烂，流的泪是水，只有我动容得万分真心，泪水咸涩，还憧憬结局。】
【真不知是我看台上人，还是台上人看我。】
【所以我只好笑，笑得直不起腰背，咸酸的唾液呛到嗓子里，再开始咳。】照你这样讲，我是个三品外姓人，他有利用我的理由，却不会拉我去填地狱眼。
我和他不一样，他能散尽家财、斩断六亲为庄王，但我不会。你最好先管好自己，还有博尔君，哪一日博尔君被将霁折腾得抄家夷族，你的日子也不会太舒心。

——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