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013.Collision
“百、百分之百！？”望着仪表上显示的数字，斯库鲁的表情凝固了，“这怎么可能？只有无垢者的纯度，才会是百分之百！无妄城怎么可能存在无垢者，难道仪器故障了吗？”
带着这样的疑惑，斯库鲁咬咬牙，将仪表顺势转向拉维。
“滴”，红光再次扫过，“62.9%”，这个数字赫然显现在表盘上。
见状，斯库鲁的脸色不由得一沉，仪表再次转向薄荷的时候，数字果然又变回“100%”，毫不客气地宣告着，“读数并没有错误”，这个惊人的事实。
“……”艾斯塔兹疑惑地望向斯库鲁，也是一头雾水。
“好啊，看来还真叫我逮到一只小无垢者，有趣，太有趣了！”斯库鲁冷声道，此时此刻，他的脸上再也没有往常轻浮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冰冷，与残酷，“我改变主意了，艾斯塔兹，我要把这孩子带回上层，送到我的实验室……如此珍贵的素材，等任务结束，可得好好拿来研究研究。”
“……”艾斯塔兹点了点头，右手延伸出的绷带随之自动断开，即便脱离了身体，那些漆黑的带子依然不安地扭动着，像打包礼盒一样，将薄荷结结实实地绑好，就这样丢在一边。
“呜！”薄荷徒劳地挣扎着，但浑身缠绕的绷带就仿佛铁做的一般，坚实而沉重，任凭她怎样发力都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
“接下来，轮到你咯。”望着脱身乏术的薄荷，斯库鲁笑了笑，转身看向拉维，密密麻麻的触肢，不知从哪里取出手术刀，止血钳等各式各样的工具，张牙舞爪地向拉维逼近着，“你身上没什么幺蛾子对吧？只是普通的杂化者对吧？既然如此，你的客体就归我了，放心，我会尽量温柔一点的……”
“住手啊，不许碰他！”薄荷失声叫道。
“闭嘴！”斯库鲁狠狠地瞪了薄荷一眼，同时，给艾斯塔兹使了个眼色。
“……”艾斯塔兹会意，手指一勾，绷带立刻将薄荷的嘴巴也毫不留情地封住了。
“还有闲心担心别人啊，小丫头，做好心理准备吧。”斯库鲁冷声道，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你很快就会明白，和我的那些‘研究’比起来，像这个小子一样，作为杂化者死在这里，反而是一种更好的结局！”
说着，斯库鲁疯狂地挥舞起浑身触肢，不计其数的手术刀，就这样不约而同地向拉维斩去。
“锃！”寒光一闪，随之被切断的，却并不是拉维的身体，而是斯库鲁的触肢，以及艾斯塔兹缠绕在拉维身上的绷带。
“什——！？”斯库鲁眼神一滞。
“叮当！”、“叮当！”……
手术刀接连掉落在地面上，发出风铃般的脆响，同时，失去了绷带的支撑，拉维的身躯也软绵绵地从半空中坠下，刚好摔落在薄荷身旁。
“呃啊，呃啊啊啊啊啊啊！”短暂的沉默后，斯库鲁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当即忍不住惨叫出声，像无头苍蝇一样，在丛林间痛苦地飞来飞去，浓腥的黑色血液洒得到处都是，“谁干的！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居然敢袭击我斯库鲁大人，活腻味了吗？”

“锃！”斯库鲁的话音未落，凌厉的寒光再次一闪！霎时间，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丛林中隐约可见一道淡淡的斩波，以快到肉眼无法辨识的速度划破大气，向斯库鲁飞袭而来！
“嗡！”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艾斯塔兹的身形，骤然闪现在斯库鲁身前。来不及出招，也来不及拿出任何武器，他毫不犹豫地举起左臂，顺势横档在斩波飞行的路径上。
“锵！”斩波与手臂猛然相击，顷刻间，火花四溅，锋锐的斩波迎风溃散，而艾斯塔兹结实的手臂，也被生生割开一道纤长的划痕。借着微弱的光芒，可以清晰地看到，绷带下方居然空无一物，由不计其数的绷带缠绕而成的人形空壳，这居然就是艾斯塔兹的真面目。
“吼吼吼吼吼吼！”眼看攻击失手，丛林深处，未知的袭击者，爆发出愤怒的咆哮。尽管相隔甚远，强烈的震波，依然令在场的所有人浑身发麻。遍地泥沙不安地抖动着，落叶与枯枝簌簌而下，仿佛下了一阵暴雪。
“……”艾斯塔兹默默地看向斯库鲁，眼中闪烁着意味深长的光芒。
“啊，没错，是它，它来了！”聆听着凄厉的嘶吼，斯库鲁沉声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那个神出鬼没的侵噬者，居然在这种时候自己送上门来了！上吧，艾斯塔兹！这一次，一定要让它有来无回！”
“……”闻言，艾斯塔兹点了点头，身后顿时如同孔雀开屏般，绽开密密麻麻的武器架。
“呜——！”同一瞬间，空气之中，骤然闪过一道模糊的影子，直奔众人而来。所经之处，碎石飞溅，尘幕冲天而起，周围的树木，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利刃，整整齐齐地从中间截断。粗壮的树干接二连三地倒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如雷声般连绵不绝。
面对扑面而来的强敌，艾斯塔兹却丝毫不显慌乱，只见，他原地站定，右手从容地抽出那柄斩马刀，不紧不慢地横在眼前，明晃晃的刀锋，正对着虚影来袭的方向。
“嘭！”一时间，大气撼动了。
闪电般的身影，被刀刃骤然撞停，众人这才看清袭击者的样貌。
那是一个，很难用语言描述的怪物。第一眼看上去，它居然很像是个人，拥有人类一般的躯干，四肢和头颅，比例匀称，轮廓分明。然而，狰狞的身体上，每一个曾经属于人类的部位，都已经极度扭曲。浑身上下坚实的黑色甲壳，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棘刺，昆虫般巨大的复眼，强而有力的节肢，无不显得凶残而危险。最令人胆寒的，无疑是那对从手腕延伸而出，螳螂般纤长而锋锐的巨镰。
此刻，巨镰与斩马刀，正狠狠地抵在一起，镰刃刀锋彼此交错，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火星不停地迸溅而出，电焊般明晃晃的刀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这……怎么……可能？”望着眼前的怪物，拉维轻声道，声线抑制不住地颤抖。
“很好，这家伙的力量果然还没恢复，艾斯塔兹，趁现在，一鼓作气解决它！”斯库鲁兴奋地叫道，自从怪物出现开始，他似乎就把一旁的拉维和薄荷忘在了脑后。

“……”艾斯塔兹点了点头，单手架住镰刀，另一只手顺势伸到身后，取下一把火箭筒，瞄准近在咫尺的怪物，果断扣动扳机！
“轰隆！”近乎零距离的轰炸，爆炸的火球腾空而起。螳螂怪物顿时被轰得倒飞而出，还未等它落地，焦灼的火浪轰然破碎，艾斯塔兹的身形，如鬼魅般瞬间追上怪物，右手顺势一抓，稳稳地握住怪物的一条节肢，随后，用尽浑身的力气，向地面上猛地一摔！
“嘭！”烟尘弥漫，怪物的身形就仿佛一枚印章，深深地嵌进地表。
然而，艾斯塔兹的攻击却并没有停止，只见他稍微喘息片刻，右手狠狠抓向怪物的头部。
“喀拉！”伴随着毛骨悚然的碎裂声，艾斯塔兹的手，如鹰爪般扣在怪物的脸上，五指深深地嵌入甲壳，就这样麻袋一样缓缓拎起，往上方狠狠抛去！左手的火箭筒，再次瞄准半空中无法躲闪的怪物，一口气打空了所有弹药。
“轰！”、“轰隆隆隆隆！”……
轰鸣声撼动着大地，爆炸的闪光仿佛要扫清整片天空。
不等爆炸止息，艾斯塔兹已经丢掉手中的火箭筒，身后的武器架飞快地旋转，双手接连取下各式各样的火器，狙击枪，机关枪，榴弹炮……将恐怖的火力，向敌人无休止地倾泻而出。一时间，天空沸腾了，艾斯塔兹的攻击，就仿佛一场绚烂的烟火表演，火云在天地间席卷成焦灼的火焰旋涡。怪物的身形，就这样被一波又一波的弹幕吞噬，毫无还手之力。
“锃！”正当这场惨烈的战斗，看似要以艾斯塔兹的压倒性胜利而告终时，寒光一闪，锋锐的斩波横贯天际，半空中翻卷的火旋涡，骤然被整整齐齐地一分为二。与之一同被切开的，还有艾斯塔兹身后的半边武器架。
“轰隆！”脱落的机械模组，在艾斯塔兹肩头轰然爆炸，浑厚的冲击波，令艾斯塔兹的身躯一阵摇晃，险些摔倒在地。
“……”艾斯塔兹皱了皱眉头，右手一挥，将武器架残骸果断从身上拆下。另半边武器架也随之收回体内，只留下一把斩马刀，一把大口径火神炮，这两把武器，就这样左手炮，右手刀，默默地抬起头，凛然望向半空中凶神恶煞般的螳螂怪物。
“嘶——！”怪物愤怒地嘶叫着，身后晶莹的虫翅高速震荡，发出刺耳的嗡鸣。尽管刚刚的反击成功击伤了艾斯塔兹，它自己的身躯，却也在艾斯塔兹的火力下变得千疮百孔。坚实的甲壳破裂开来，露出甲壳下鲜红的血肉。
“……”见状，艾斯塔兹只是冷冷地笑了笑，微微眯起双眼，手中的斩马刀缓缓提起，赫然指向半空中的敌人。
“吼吼吼！”这充满挑衅意味的动作，显然将怪物再次激怒了，当即怒吼一声，漆黑的双镰交错在身前，裹挟着锋锐的斩波，如陨石般俯冲而下！
“轰隆隆隆隆隆！”
那一瞬间，以二人身形交汇的地点为中心，地面呈蜘蛛网状，层层叠叠地绽裂开来，松软的泥土疯狂地翻滚着，涌动着，仿佛海面上卷起的巨浪，将周围的树木掀得东倒西歪，烟尘如溃堤般向四面八方扩散，遮蔽了丛林，遮蔽了天空，遮蔽了视线中的一切，所有的一切！

“这、这也太夸张了吧！”薄荷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恶战，四肢被缚的她，无从闪躲，也无力抵抗，只能默默地观望着眼前天崩地裂的景象，任由娇小的身躯，被翻滚的土壤卷来卷去。
正当薄荷几乎要被晃晕过去的时候，她忽然感到，自己被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拉维！”薄荷眼睛一亮。
“嘘……”拉维却只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同时，左手轻描淡写地一挥，捆绑在薄荷身上的绷带，就这样寸寸断裂，纷纷扬扬地散落而下。支离破碎的绷带，依然奋力扭动着，只是，再也无法对他们造成威胁。
“呼，谢啦。”身体恢复自由，薄荷连忙活动了一下酥麻的四肢，扭头看向不远处烟尘弥漫的战场。
“嘭！”、“咚！”、“轰隆！”……
艾斯塔兹与怪物的战斗依然在持续，两者的身形，幻化成两道模糊不清的影子，在丛林间飞快地交错、穿梭，每一次对撞，都激荡起漫天烟尘。爆炸声此起彼伏，大片大片的树木，被摧枯拉朽般撕成碎片。
“趁现在，我们快走吧。”拉维轻声道。
“可是……”
“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薄荷沉默片刻，随后，果断点了点头。
……
“冲啊，艾斯塔兹，打什么消耗战，和他刚正面啊！怂什么？这种局面你告诉我怎么输啊？骑脸，稳赢版；打消耗，也赢了，不可能输的，不可能的！”战场中央，斯库鲁一边躲避着四处横飞的斩波和弹道，一边激情满满地“指挥”着艾斯塔兹的行动，“话说回来，敌人的实力，也算对得起侵噬者的名号了，可是无奈啊，他面对的是你，是净化者，是我亲自改造的‘侵噬者杀手·绝对零式（Infector Slayer Type-Absolute Zero）’，专为消灭侵噬者而诞生的杀戮特化机型！在一对一的战斗中，伊斯塔兹几乎是无敌的！就算面对无垢者也……”
说到这里，猛然想起了什么，斯库鲁不由得脸色一变。
“靠，刚才的小无垢者！？”斯库鲁猛然回首，周围空荡荡的丛林中，只剩下一地破破烂烂的布条，哪里还有薄荷和拉维的身影？
短暂的沉默。
“啧，跑就跑吧，凭你们伤痕累累的身体，还真以为，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吗？”斯库鲁冷声道，继续优哉游哉地闪躲着攻击，“等我处理完侵噬者，再去料理你们两个小崽子！”
……

幽暗的丛林深处，薄荷和拉维搀扶着彼此，拼命奔跑着，丝毫不敢停下来。
就这样一直跑，一直跑，跑到精疲力竭，跑到浑身发软，跑到双腿抽筋，跑到口干舌燥，喉中充满甜腥味，油尽灯枯的两人，才终于无力地倒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
“咳咳，不行了……这下真的……再也跑不动了。”拉维轻声道，本就身负重伤的他，又经历了这场惊心动魄的逃亡，此刻，他仿佛已经能够看到天堂的风景。
“呼，那就……稍微休息一下吧。”薄荷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拉维的后背，平复着他紊乱的呼吸，“体力恢复了，就继续跑……还不够远……对于那两个可怕的家伙来说……这个距离，还不够远！”
一阵短暂的沉默，少女和青年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倚靠着彼此。
“说起来，刚刚的怪物，到底是什么？”薄荷轻声道，语调中透着深深的恐惧，“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存在，无论是力量，速度，还是攻击性，都远远凌驾于我所了解的任何一种异骸。还有那种锋利的斩波，想必，全灭手术军团分队的，也正是那个怪物吧？”
“也许，那并不是什么异骸。”拉维默默地摇了摇头。
“那它是什么？”薄荷歪头。
“我觉得，它很有可能，是我的父亲。”拉维犹豫片刻，还是默默地说出这句话。
“哈、哈哈……拉维，这种时候就不要开玩笑了吧？”薄荷尴尬地笑了笑。
“我是认真的。”拉维沉声道，微微偏过头，认真地看着薄荷的眼睛。
“理由呢？”薄荷反问道。
“还记得我的能力吗？”拉维说着，指了指头顶纤长的昆虫触须，“我可以感知并识别任何一个人的脑电波，但仅限于人类。刚刚，怪物来袭的时候，我居然……能够感受到它的脑电波，虽然混乱，虽然充满了杂讯，但我依然可以勉强分辨出，那很像是父亲的波形！”
“但是，那也有可能，仅仅是个巧合啊？”薄荷惊恐地摇了摇头，脸色逐渐变得惨白，“比如说，那只异骸，刚好混杂了人类的成分，而那人的波形，又刚好和你父亲十分相似？”
“如果说，脑电波只是个巧合……”拉维叹了口气，轻轻咬开左臂的袖口，露出下方的手臂，“那么‘这个’，也算是巧合吗？”
“那是……”见状，薄荷眼神一滞。
目之所及，拉维左臂细腻的皮肤上，赫然覆盖着几片嫩绿色甲壳，纤细的手腕内侧，收缩着一道不易察觉的，小巧的镰刀。刚刚，拉维正是用这个帮薄荷松了绑。与那只怪物的巨镰相比，这镰刀实在有些小得可怜，但依然可以明显地分辨出，它们是同种类型的存在。
“这也是，我‘客体’的一部分。”拉维解释道，神色略有些迷离，“我的身上，流淌着父亲的血脉，因此，我们的客体，在很多方面也都存在着一定的共性。简单点说，我们混杂的部分，其实是‘物种’这个概念。我和父亲体内，都混杂了螳螂的成分，这使我们展现出很多螳螂的器官，和天赋。我倾向于昆虫般的感应能力；父亲则是拥有强大的体魄，镰刃，虫翅，和肢体。没错，就和刚刚的怪物，一模一样！”

“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那个怪物……不，那个人，真的是曼提斯先生的话。”薄荷飞快地整理着思路，“那他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那种恐怖的破坏力，凶残至极的战斗方式，真的，还是我们所熟悉的那个曼提斯先生吗？”
“薄荷，你有考虑过一个问题吗？”拉维沉默片刻，轻声道，“杂化的终点，究竟是什么？”
“……”薄荷摇了摇头。
“我们都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很少有纯粹的人类，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混杂了不属于自己的成分。这些杂质，在我们体内大量堆积，使我们作为人类的纯度越来越低，而当这个纯度指数低于92.4%的阈值，就会形成纯粹由杂质构成的形体。这个过程，就被称之为杂化，所形成的形体，也就是所谓的，客体（Cocktail）。”拉维思考道，“客体一旦形成，人类的纯度就会开始持续降低，并表现出客体症状，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可想而知，当纯度低到一个很小的数值，人类的成分，将会所剩无几，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杂质。那时候，我们还算是个人吗？身为人类的容貌，理智，情感，在那种情况下，真的还能保留住吗？会不会，就会像那些异骸一样，变成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可怕的怪物？”
“也就是，曼提斯先生的情况。”理解了拉维的意思，薄荷默默地点了点头。
“‘侵噬者’，他们是这样称呼那个怪物的。”拉维轻声道，“还真是个很贴切的名字呢。”
短暂的沉默，巨大的轰鸣声，依然在远方激荡着。尽管已然逃出了那个可怕的战场，薄荷却感受到更加冰冷，深入骨髓的恐惧。
“嘛，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察觉到薄荷的心境，拉维连忙安慰道，“我也很想相信，那个怪物真的只是某种异常强大的异骸，而并非我敬爱的父亲……可是，父亲这么久没回来，怪物又偏偏出现在鸿沟深处，这么多巧合叠加在一起，我已经无法抱有任何侥幸心理了。”

“对不起。”薄荷忽然轻声道。
“诶？”拉维一愣。
“我不该带你来这里。”薄荷躲闪着拉维的目光。
“别这么说啊，这不是你的责任！”拉维连忙揉了揉薄荷的小脑袋，安慰道。
“大叔早就叮嘱过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巡……他一定知道，化作侵噬者的曼提斯先生，正在外面游荡，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侵噬者的秘密，就像，他保守着无妄城的秘密一样。”薄荷轻声道，“可我却，没有听他的话，天真地认为，只要有那条通往镇子的密道，就能平安无事。都是因为我不听话，我们才会像现在这样身陷险境。”
“我也有错啊，若不是我在这种非常时期，执意请你教我巡游，你也不必带我来这里，不是吗？。”拉维认真地望着薄荷，“这是我们两个人的责任，我们要一起承担，所以，不要在我面前说‘对不起’这种话了，我和你一样，也是个犯错孩子。要想弥补我们的错误，只有尽力活下去，活着回到镇上，再向镇长先生好好地认个错，不是吗？”
“拉维……”薄荷愣愣地望着拉维，尽管空气十分寒冷，薄荷的心底，却泛起阵阵暖意。
“好啦，我们差不多，也该继续赶路了。”拉维说着，缓缓从地上站起身。
“可是，曼提斯先生……”薄荷也拍拍尘土站起来，扭头望向依然烟尘弥漫的那个方向。
“薄荷，我们对侵噬者几乎一无所知，更不可能插手那种级别的战斗，就算我们赶回去，也改变不了那里的局面。”拉维咬了咬牙，坚定地说道，“但是，我们至少还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走吧，无论之后会发生什么，我已经，做好了觉悟。”
“……”薄荷轻轻地点了点头，心底却隐隐作痛。
父亲变成那个可怕的样子，心里最难受的，最担心他的，最不愿抛下他不管的，其实，应该是拉维本人吧？然而，为了不让她担心，为了他们的逃亡行动能够顺利进行，为了，他们能一起活下去，拉维却坚强地压下了那份痛苦。当他像谈论天气一样，淡定地和自己分析侵噬者理论的时候，薄荷可以察觉到，拉维语调里深深的落寞，以及眼神中刻骨的悲伤。
“轰隆隆隆隆隆……”正想间，周围忽然回荡起震耳欲聋的轰鸣。
“怎么回事！？”拉维不由得一惊，“难道，他们打到这里来了吗？”
“不……”感受着周围异样的震动，薄荷默默地抬起头，漂亮的湖绿色双瞳，闪烁着淡淡的银光，难以置信地望向鸿沟两侧的崖壁，地下空间恢宏的穹顶，“是无妄城……整个无妄城，都在颤抖！”

一共七层

Episode014.Repose
撼动的鸿沟之中，战栗的丛林深处，艾斯塔兹与螳螂怪物的战斗仍在继续。
“嘭！”伴随着呈球状扩散开来的烟幕，二人的身形飞退，一连向后滑出十余米，撞穿了不计其数的树干，才勉强减缓下来。所过之处，碎石飞溅，泥土翻滚，坚实的地面上，赫然留下两道深深的沟壑。
“吼！”还未等身形完全停稳，怪物已然振动双翼，再次扑向前方的艾斯塔兹。
“……！”面对穷凶极恶的怪物，艾斯塔兹也是眼神一凛，手中的斩马刀，像风火轮般挥舞起来，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力，正面迎向扑面而来的敌人。
“锃！”
那一瞬间，没人看得清两人的动作，烟尘弥漫的丛林中，只能勉强分辨出两道模糊的影子，在半空中飞快地交错而过，又迅速折返，如穿针引线般，混乱地交织在一起。
“嘭嘭嘭嘭嘭嘭！”
二人就这样以快到看不清的速度交锋，交错的光影，在半空中编织成眼花缭乱的漩涡，每一次碰撞，都激起沉重的震波，轰鸣声动摇了大气，整个鸿沟在巨震中摇摇欲坠，不计其数的火花，碎石，被接踵而至的冲击波震得浮上半空，与漫天烟尘一起，绕着爆炸中心不停地旋转，很快便席卷成一道铺天盖地的巨大风暴。
十余米开外，斯库鲁保持着距离，紧张地望向风暴内部，他根本无法看清，那恐怖的光影旋涡之内，正上演着怎样的一场战斗，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一定惨烈到了极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斯库鲁有些审美疲劳，想要打哈欠的时候……
“嘭！”风暴轰然破碎，紧接着，漫天烟尘夹杂着血珠、火花和碎石，纷纷扬扬地洒下，一道残破的身影，被从光影交织的漩涡中央狠狠抛出来，轰然砸落在斯库鲁附近的地面上。
“嘶——！”怪物剧烈地喘息着，浑身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刀痕，就连那对狰狞的巨镰，也被折断了一只。
“哼哼，果然还是艾斯塔兹更胜一筹。”斯库鲁得意地笑了笑，正欲说些挖苦的话，暴雨般的曳光，骤然挥洒在怪物周围的地面上。
“咻咻咻咻咻咻！”一时间，犹如百花齐放，艾斯塔兹再一次火力全开，将不计其数的子弹，炮弹，飞弹，光束，无休止地向动弹不得的怪物倾泻而去！爆炸声不绝于耳，烟浪涛天，火球滚滚而起，焦灼的红光，将鸿沟两侧的绝壁都映照得彤红。
“你这疯子，开大就开大，别把我卷进来啊！”斯库鲁抱怨着飞到艾斯塔兹身旁，身上还缠绕着几缕黑烟。
“……”艾斯塔兹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双手接连从身后残存半数的武器架上，取下各式各样的火器，打空弹夹后，就随手丢掉，又取下另外一把，时刻维持着最高的火力密度。
“不过，这样一来，那家伙也完蛋了吧。”斯库鲁叹了口气，“拖着那副残破的身躯，还能坚持到这个地步，了不起，侵噬者的生命力，果然强得可怕。只是，有点奇怪。明明他早就见识过我们的实力，为什么，他却没有选择逃走，而是再一次向我们发动攻击呢？杂化已经将他的生存本能，都一并剥夺了吗？真是可悲的生物。”

说到这里，斯库鲁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并不存在的身躯，默默地叹了口气。
“终有一日，我也会走到这一步吧？”斯库鲁沉声道，“真是不甘心啊，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混杂，是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生物，都无法逃避的命运，即便是无垢者。所以，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小丫头，却可以不被杂质所影响，始终保持着纯粹呢？如果能弄清她身上的秘密，说不定，就能够找出对抗杂化的方法！太有趣了，我要得到她，我一定要得到她！”
“轰隆！”说话间，最后一发炮弹出膛，艾斯塔兹丢掉手中的火箭筒，身后孔雀般绽放的武器架，也随之收回体内，只留下一把明晃晃的斩马刀，稳稳地扛在肩膀上。
“打够啦？打爽啦？你倒是爽了，我耳朵都快被震聋了！”斯库鲁瞪了艾斯塔兹一眼，“真够浪费的，以为这么多弹药和武器都不要钱吗？这份花销，就从你下个月的保养费里扣！”
“……”艾斯塔兹没有回话，只是默默地抬起左手，指向地面上烟尘缭绕的坑洞。
“我靠。”看清坑洞中的景象，斯库鲁禁不住暗骂一声。
此刻，偌大的坑洞中，硝烟弥漫，战火无休止地燃烧。然而，静静躺在坑洞中央，遍体鳞伤的怪物，却依然在挣扎着爬行，纵使肢体折断，纵使甲壳尽数碎裂，浑身上下血肉模糊，它却依然还活着。
“真是个怪物！我绝不容许，这样的存在留存于世！”斯克鲁咬牙道，“艾斯塔兹，上吧，给他最后一击！”
“……”闻言，艾斯塔兹点了点头，手中的斩马刀高高举起，就欲冲向穷途末路的怪物。
“轰轰轰轰轰轰！”
就在这时，整片森林，整条鸿沟，甚至整个无妄城，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
“什——！？”斯库鲁眼神一滞。
“呜呜呜呜呜呜！”
几乎是同一刻，伴随着凄厉的笛声，不安的红光，骤然照亮了整个地下空间，一闪，一灭，似乎在焦急地呼唤着什么。
“是手术军团的强制集结令！靠，上面发生什么事了？”斯库鲁顿时大惊失色。
“……？”艾斯塔兹也是一脸凝重，他默默地望着斯库鲁，寻求着后者的意见。
“速度补刀，我们撤！”斯库鲁说着，扭头看向不远处的坑洞，却赫然发现，就在这眨眼间的功夫，刚刚还奄奄一息的侵噬者，已经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
“……”艾斯塔兹眼神一凛，舞起手中的斩马刀，就欲继续搜索怪物的踪迹。
“算了算了，先别追了，和集结令的紧迫程度相比，区区一只侵噬者，根本算不上什么威胁。”斯库鲁咬了咬牙，犹豫片刻，还是果断命令道，“还有那两个小鬼，就让他们最后享受一阵安稳的日子吧——不会太久的——等解决完上面的事情，我再和他们一并清算总账！”
“……”艾斯塔兹点了点头，收回斩马刀，带上斯库鲁，飞快地冲向鸿沟边缘，又迅速攀上崖壁，以最快的速度，向无妄城主城区的方向赶去。
……

震动就这样一直持续着，时强时弱，时缓时急，直到夜里，都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这座城市，到底发生了什么？”鸿沟深处，丛林一角，一颗茂盛的芭蕉树下，拉维倚靠着树干席地而坐，望着上方不断抖落烟尘的钢铁穹顶，不由得发出这样的疑问。
“谁知道呢？”薄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平静中透着一丝淡淡的疲惫，“在我的印象中，无妄城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想必，某种惊人的变故，正在我们所不知道的地方上演。”
“惊人的变故吗？”拉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我在想，如果有那么一丝可能性，这次的事件，或许会彻底颠覆无妄城的局势，也说不定呢？”
“注定要发生的事情，谁也无法阻止，总而言之，这就不是我们现在应该考虑的问题了。”薄荷摇了摇头，轻声道，“眼下，先得想办法度过，这个难熬的夜晚。”
“我说，你真的不用休息一会儿吗？”拉维叹了口气，扭头望向不远处忙碌的薄荷。
“谢啦，不用。”薄荷微微一笑，说话间，她正从树上折下一大片芭蕉叶，铺在身旁由树枝搭成的框架顶部，似乎在制作一顶简易的小帐篷。
“那，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拉维继续问道。
“拉维，你还是先专心养伤吧。”薄荷说着，看向拉维用树叶勉强裹起来的右肩，轻轻摇了摇头，“虽然我用这附近采集到的草药，帮你进行了简单的处理，不过在那之前，你已经失血很多。现在的你不适合剧烈运动，应当好好休息，吃点东西补一补……哦对了，说到吃东西，你倒是可以帮我看一眼，锅里煮的肉熟了没有。”
“唔，好的。”拉维点了点头，起身走到不远处的火堆附近，看向架在火堆上方，用宽大竹节临时削成的“锅”，掀开盖在上面的树叶。
热腾腾的肉香顿时蔓延开来，欢快翻滚着的浓郁汤水中，熬煮着某种不知名异骸的肉块，白白嫩嫩的，令人垂涎欲滴。拉维看了看锅中的食物，又看向不远处树根下的一滩血液，以及周围七零八落的毛皮残骸，一时间竟有些于心不忍。
“熟了吗？”薄荷继续打理着帐篷。
“怎么算熟呀？”拉维问。
“肉质变软就差不多了。”
“那应该熟了。”
“好，你等下，我这就帮你盛。”薄荷连忙放下手头的活儿，一路小跑来到火堆旁，用同样由竹节制成的盛具，舀了一碗香气扑鼻的肉汤，递到拉维手中，“给，慢点喝，别烫着。”
“谢谢……”轻轻饮下一口滚烫的汤汁，拉维长长地舒了口气，只觉得百感交集。没想到在荒郊野外，也能吃到这等美味，如果不是有薄荷在身边，今晚估计真的只能吃荔蜘蛛了，“话说回来，你猎到的这个，到底是什么品种的异骸呀？”
“竹竹鼠呀。”薄荷歪头道。
“竹鼠！？”拉维一愣。
“不是竹鼠，是竹竹鼠。”薄荷纠正道，自己也捧起一碗肉汤，慢慢地品尝着，“是由‘竹子’和‘竹鼠’混杂而成的异骸，体型较小，性格慵懒，温顺，容易捕捉，而且繁殖很快。因为自己身上就长着食物，竹竹鼠几乎不需要觅食，煮起来呢，也自带荤素搭配，几乎是天生的食材，镇上的养殖场就有饲养一些。可惜，因为战斗力实在太弱，野生竹竹鼠几乎快要被掠食者捕杀殆尽了，能找到这一只，我们的运气还算不错呢。”
“原来是这样。”拉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短暂的沉默，青年和少女围坐在火堆旁，享用着来之不易的晚餐。
“说起来，拉维。”薄荷忽然问道。
“嗯？”拉维抬头看向薄荷。
“你之所以想要成为巡游者，是为了帮助你的父亲，对吧？”薄荷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地问道，“既然如此，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个侵噬者，真的是曼提斯先生，你还会继续跟我学习巡游的技巧吗？”
“当然。”拉维毫不犹豫地说道。
“为什么？”薄荷不解。
“如果父亲不在了，我就更应该肩负起责任，继承他的使命。”拉维解释道，眼神坚毅。
“唔，说得也是呢。”薄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鸿沟的资源，对于亚马镇来说，是不可或缺的成分。倘若这个岗位空缺，想必，大叔也会委任新的巡游者，来负责这片区域吧？”
“只是，现在的我，果然还差得远啊。”拉维忽然沮丧地摇了摇头，“原本以为，经历了之前的事情，我多少有能力保护你了，结果到头来，还是需要你来照顾。在生存能力上，你始终令我望尘莫及。”
“第一，你现在是伤员；第二，这才是你第一次巡游。”闻言，薄荷依次伸出两根手指，在拉维眼前轻轻晃了晃，“你以为，我成为巡游者已经多少年了？三年哦，拉维，再加上此前三年的训练，整整六年，我大部分时间都巡游在外。我所有的技巧，经验，都是像这样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如果你才出来一次，就比有着六年经验的我，要表现得更出色，你要我如何对得起自己曾经的付出呢？”
“呜！对、对不起……”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拉维连忙道歉。
“没事啦，我知道的，你并不是那个意思。”薄荷笑了笑，将手中的碗放下，“好了，时间不早，我得抓紧时间把帐篷弄好再说，不然今晚，我们可要被冻得够呛了。”
……

凌晨时分，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无声地穿行在丛林中。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无妄城的震荡，已经逐渐止息，偌大的地下空间，也随之恢复了平静。
“我说，大半夜的，你又拉我出来做什么？”乌尔夫打着哈欠，一脸不情愿地说道，“我记得我应该强调过，巨蟹镇不会插手侵噬者和手术军团的战斗，甭管来的是军队，还是净化者，让他们自相残杀去吧。”
“嘴上这么说，你不还是一起跟来了？”斯利姆耸耸肩。
“废话，如果我不跟着，你岂不是就要自己跑到这里？”乌尔夫狠狠地瞪了斯利姆一眼，“半夜三更，放任你这星际玩家独自进鸿沟？别开玩笑了，能打败你的只有我，我可不希望你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异骸收了人头。”
“合着来，在你眼中，我就是那种容易被杂兵收割的货色啊？”斯利姆略有些无语。
“之前的你会不会中招，我不确定。但别忘了，无妄城前几天才刚刚掠食过，这会儿，鸿沟深处应该又多了几种新型异骸吧？”乌尔夫沉声道，“万一，其中刚好就有我们所不了解的高等异骸……”
“你的担心是多余的。”斯利姆打断了乌尔夫的话，“不过，还是很感谢你陪我一起。”
“切，省省吧，如果你真有这个心，就别卖关子，赶快告诉我，咱们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乌尔夫意味深长道。
“为了，确认那场战斗的结果。”斯利姆想了想，如是道。
“什么战斗？”乌尔夫皱了皱眉头。
“根据我掌握的情报，手术军团派出的‘猎人’，已经和侵噬者发生过冲突。”斯利姆飞快地说道，“我需要亲自去确认，侵噬者是否已经被成功猎杀。”
“如果真是那个黑色的家伙，应该不存在失手的可能性吧？”乌尔夫思考道。
“是啊，只要他没有在猎杀行动结束前，就被迫中途返回的话。”斯利姆一字一顿道。
“你是说……”乌尔夫明白了斯利姆的意思。
“不久前的‘地震’，以及手术军团的集结令，你觉得可能是偶然吗？”斯利姆叹了口气，“很显然，无妄城出事了，而且，是八年来最大的威胁。虽然我现在还不敢确认，上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我至少可以肯定，身为无妄城最强战力，就算事情发生的时候，猎杀任务尚未完成，那名净化者也一定会被强制召回。而我们要确认的，就是在他返程前，到底有没有成功击杀侵噬者。”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乌尔夫皱了皱眉头。
“我自有安排。”斯利姆淡然道。
“行行行，你就继续卖关子吧。”乌尔夫无奈地说道，“不过，就算如此，你是怎么知道，战斗地点就一定在鸿沟深处？”
“我听到的。”
“啊！？”
“稍早的时候，我在鸿沟的断崖上方，有听到山谷中传来轰鸣声。”斯利姆解释道，“那么夸张的巨响，只有可能是净化者和侵噬者之间的战斗所造成的。”
“断崖？你闲着没事，干嘛跑到那种地方？”
“我自有安排。”
“你就不能换句台词？”
“我早有计划。”
“……”
“怎么了？”
“没啥，和你交流一点也不费劲。”
“谢谢。”
“谢你个JB！我没有夸奖你的意思！”乌尔夫忍不住爆了粗口，“好吧老朋友，你最好祈祷自己的听力没问题，如果让我白跑一趟，信不信我就在这里和你决一胜负！”
“随时恭候。”斯利姆意味深长道。
“好！你最好记住自己说过的话，到时候可不许反……”说到这里，乌尔夫忽然愣住了，他猛然驻足，神色凝重地望向前方，默默地咽了口吐沫，“我靠，斯利姆，你快看……”
“嗯，我早就嗅到了，那股刺鼻的硝烟味。”斯利姆点了点头，沉声道。

目之所及，二人前方数公里的丛林，已然化作一片焦土。地面仿佛被犁过的田地一般，整个翻卷开来，焦黑的树木残骸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有些树上，依旧燃烧着熊熊烈火，“噼啪”作响。硝烟弥漫各处，遮蔽了大部分视野，能见度十分有限。
“我的天，还真让你给蒙对了。”乌尔夫意味深长道。
“我可不是蒙的……”斯利姆默默地纠正道。
“不过，这未免也太夸张了吧？”乌尔夫说着，迈开步伐，踏入满目疮痍的战场，二人就这样继续向前方走去，“以一己之力，就能造成战争级别的破坏，真不愧是，上古众神遗留下来的战争机器。”
“曾经是，如今，绝大多数净化者，都拥有了自己的心智，像这样纯粹为杀戮和破坏而生的个体，反而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另类。”斯利姆轻声道。
“如果你对上那个家伙，你觉得，胜算有几成？”乌尔夫忽然问道。
“一成左右。”斯利姆思考片刻，如实道。
“那么谦虚？”乌尔夫略有些惊讶，“那么，加上我呢？”
“一成半。”
“为毛才多了半成！”
“乌尔夫，在真正的净化者面前，我们两个的战斗力，充其量只能算是高级兵，多一个少一个，区别很大吗？”斯利姆耸耸肩。
“呃，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乌尔夫挠挠头。
“更何况，你和我能有合作的余地？”斯利姆淡然道，“咱俩搁在一起，胜算不下降，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切，那就各打各的呗，只要你别拖我后腿，问题就不大。”乌尔夫一瞪眼。
“好了，闲话到此为止，与其在这种无关紧要的话题上浪费时间，还不如专心寻找线索。”斯利姆叹了口气，“不知为何，踏入这片区域的瞬间，我的心头，就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老朋友。”乌尔夫忽然叫住了斯利姆。
“嗯？”斯利姆一怔。
“我想我应该知道，你那个不好的预感是怎么回事了。”乌尔夫说着，抬手指了指前方不远处，“漫步者”焦黑的残骸，沉重的声线，夹杂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担忧。
……

“砰！”震耳欲聋的巨响，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碎裂的声音。
下一刻，世界毫无预兆地安静下来，仿佛陷入了沉睡。
“……”他维持着坠落前最后的姿势，愣愣地仰望着天空。
火光映照着他残缺不全的身体，在他身下，血水汇成溪流，沿着地面汩汩地流淌，渗入松软的泥土。逐渐黯淡下来的瞳孔中，仅存的生命之火，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消散着。
“这里……”
他嗫嚅道，声音轻得像空气，脆弱的声线在狂风中溃散，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这里是，哪里？”
“还有……”
“我是谁？”
这个问题闪电般划过他的大脑，并迅速淹没了前一个。
恐惧在内心深处炸裂，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淹没了他的神智。他无力地愣在原地，只觉得天旋地转，不记得了，他丝毫不记得自己坠落之前发生了什么。
“咳咳……”
许久的沉默后，他方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沾满血污的灰色乱发，随风微微摇摆。
“活下去……”
脑海中仅存的最后一个想法，推动他蹒跚地向前走去，走向前方空谷中，一望无际的丛林。
“活下去，抵达……那个地方；找到……那个东西。”
——那就是，他所拥有的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