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老板是一项技术活

【夜雨更漏。湖心停了一只船。】
【山樱若是多情种，今岁应开墨色花。我跽坐在船头，忽然想起了这句话。而宋宫没有樱，有的是满天飞舞的春桃，亟亟一如金阁中风情流转的美人。伞花开稠，细雨绵密的吻在伞面，留下濡湿而充满暧意的痕。湖水温柔的承受来自天空的侵犯，一如女人包容男人，像一个甫有起点的故事。】
【我一边等待着，一面祈祷这场骤雨将霁。】
【风雨消歇，湖面再没有一圈一圈的弧线，我只能看见自己的眼睛。我时常混淆情感，时而殷切的将他嵌入生命，时而哀恨心事的无解。女人是温顺而孱弱的，你给她一颗精子，她还给你一个孩子；你给她一个房子，她还给你一个家；你给她一个微笑，她还给你一颗心。】
【而我的心里，没有无法看见的花朵，也没有心中所不愿思慕的明月。】
【他会在这儿的，会出现的，他也许会知道的。】

我来到这里时，故事已备下开端，写在黢黑的夜色里，等一盏灯。
今夜无星，亦无月，是云觉得身子太沉，落下雨来。雨停了，云也清减，看似离人间远了，实则最是接近——雨是云的使者，他们丝丝缕缕融入进来，变得密不可分。
我出门时拣一把绘春桃的油纸伞，以融入春的夜景。汪敏要跟来时我是拒绝的，可他说，我总需要一盏灯。于是我们不是两个人，是一树提灯的桃枝，乘夜风踽行。
风将我带到这里，并在湖面晕开涟漪，指向湖心。我从善如流地解下岸边一叶扁舟，将灯与伞放置舟头，摇橹穿行入画。及至画中仙身旁，我自报家门，以期她宥恕我的唐突。
“我是桃树精，你呢？莫不是你们神话里的，不知火？”

【他们说情感如同孤舟，渐行渐远直至生疏。】
【我将自己放逐在冷月无声的波心，企图躲进身外红尘。另一叶兰舟却亟亟趋近，拂除我因夜而生的郁悼。桨声灯影，在阒然无声的夜里总是昏暧，应该掺杂笑声，应该掺杂胭脂，应该掺杂艳丽的歌。光自身后起，弥弥漫了整个舟身，我的影子变的很小，被囚困于这一层橘红的、倾泻如盖的纱罩中。】
【有了光明，于是有了黑暗。正如有了爱，我们才明白恨意何来。】
【我听见足履登船的声音，在他靠近的时候却仍没有回头。也许我需要一点时间掩盖掉眼底足够复杂的情绪。】
东洋的妖怪不知火燃烧着八代海。或许今夜的湖面，会被妾所点亮吗？
【湖面他赐予的波光令我出神，适时回眼一笑，目光停在他手边的伞，准确来说是伞上粉白的春桃。】

“中原有一句话。”
话音戛然而止，灯先觅得去处，伴于美人身侧，甘愿成为陪衬。桃枝仍在我旁犹豫，如局中人迷，不知当落在哪里。
诚然我是个热心人，决意助它一程，交于美人手中。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黢黑的夜里，唯她的脸庞被灯火照亮，我抚上那颗缀于眼角的泪痣，魂灵在旷远的时空中低喃：不要哭。
是什么曾唆使泪水凝结呢？我不得而知，乌眸中唯余我的影子。
“所以现在，告诉我，你看到什么？”

【也许是四月的雪景，八月的雨声让我沉迷。】
【还是异域中土的帝象浩然封缄我的归思？我好像的确在牡丹迷梦里走失了。霜叶、神社、兰舟，雪夜、长刀、故土，它们去哪里了？我谨慎而妥帖的把它们归置无人可见的神龛，金匙被我丢进了浩汤东洋。我的世界充满了黑暗和血腥，但我被浸泡在霜白的药剂中，把一身的罪孽涤荡干净，宋国的王将我捞了出来，像提出一尾湿淋淋的鱼——鳞片雪白，濯尽污秽。】
【我在他面前通常赤裸。】
【并不止身体，而是一颗居无定所、踽踽独行的心。】
【我以指尖吻过停留在面颊的手，终于如同蝴蝶寻找花房而停驻。黑夜里，一切感官和触觉变得更加清晰，我听见自己一声短促的笑，眼神天真，话里话外，无非是他。】
我看到你了。
【我看到你了，赵惟川。他们经常用猫形容女人，此时此刻我开始理解。所以我调整了一下角度，好让脸更好的与他手掌契合。刀寻找刀鞘，流水寻找海洋。】

未刻意预想她的回答，亟待做一即兴发挥，这原不堪说难，可那双眼太美，误我遣词的功夫，一时遍寻不得，索性放弃琢磨，据实以告。由是只见她眼中的我睖睁片刻后，付以赧然的笑：
“抱歉，我忘了该说的。”
也或许本没有什么“该说”，如华山险，黄山奇，青山妩媚，应如是。故而我总结陈词：
“你很美。”
云遮天蔽月，停停走走，将雨水带去远方，或成就沃土，或成就死亡。就着那声笑，我开始通过她感知那场雨；今夜晦暗天穹下唯一的星将她的光芒向我投射，我极乐意在那里。
“那是我的荣幸。”

【我曾经以为刀法之流可以征服时间。但事实上，时间滚烫的洪流早已经写好结局。】
【宋宫成了我的栖息地，它曾经贫瘠又荒芜，没有空气和水源能养活一只东洋的金丝雀，尽管这只金丝雀会杀人，但又娇气的让人咋舌，最后成为喟然一笑。天子挥一挥手，数百工匠修葺樱园，给予她生存的沃土。这棵樱花树抽枝长叶，七年时间漫长，终于开出第一朵花。】
【我伸出手抚摸他的眉心，那里有河川秀致，也有峰峦嶙峋。】
【他是什么时候生出第一根白发的？这一个发现让我心惊。无所不能的天子也会老去。“荣耀国的王权起落，就像太阳一样”，我却开始抗拒这个事实。是我固步自封，是我自以为是了，是我过分迟钝了。】
现在……只开给您一个人了。
【这和臣服不同，是柔弱而坚执的雌伏。我将在这短暂的一生中记下我和他浓墨重彩的寥寥数笔，就像在心室壁上凿出石窟用作典藏。我握过他的手，垂首细细的数过纹路。】
要平安回来，我再舞给您看……您不是一直想再看一回吗？
【这算是很任性的要求了，我要求他毫发无损，平安归来。我取下颈上磨得灰白的御守，郑重的替他系好，同时眨了一下眼睛。】
我会和你在一起的。

人的心中始终盘踞着一条独占欲旺盛的恶龙，它平日隐匿于仁义礼的教化之下，得逞时在晦暗处狞笑。此时，若你做个有心人，燃一盏灯去觑，即能将他贪得无厌的面容尽收眼底。
这儿除了我与她，便是天与水，至多还有满船清梦，堪称世外桃源。
武陵人酒足饭饱，我更贪，她亦不甘示弱，求死生。
——可见，青出于蓝，我的贪还越不过她去。
“好。我会在下一个春天回来。”
汴城本没有樱树，她曾用唇舌与纤手为我勾勒，由是我补充到：
“就在你说的那个樱花盛开的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