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夫子真是一个顶顶顶顶顶奇怪的人。）
（我把上面这句话告诉芫荽的时候，她很是同意我一连涌上五个顶字的做法，我猜，要不是墨又凝了胶，她必定会在一旁再续上好些个“顶”字。说完上面那句话，芫荽就在她小小的床上盘腿而坐，一动不动望着我，我都冲她笑了好几次了，却半点回应也无。我最终败下阵来——这是她的家，我呆会儿还指望在元妥蹭口饭吃呢！她要是十二个时辰都一动不动，我岂不是要受罪了么？）
（芫荽不说话，我只好硬着头皮将一摞密密麻麻写满字的宣纸从一旁的小篮子里取出来，递给她。）喏！

我明天回！

【原先家里请的那位女夫子自前年回老家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她托人来信回说家里人卖了地，南下寻亲戚了。这本来不算什么大事情，没人教书我也乐得自在。可阿娘不许，她在她的姊妹圈子里给我找来一位新的女夫子。好巧不巧，居然带着小园的功课！这下，我又多了条与小园厮混一处的借口。】
【女夫子顶奇怪！她不好叫我背书，喜欢让我们看一则故事，再写篇小论文出来。今天这回读的是一个哑巴怎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样的故事。我想破脑袋也不明白，哑巴和砸脚，这两者之间埋的什么蕴意在。我就这样盘腿坐在小床上，看着论文上的字发呆，真希望上面的字能变成精灵，自己把这几页纸写满咯。】
嗯？
【我看着小园递来的宣纸，上面堆的字看得我太阳穴突突得疼。】你这不行，女夫子说了，要有格式，要提行的！

你胡说八道！（后来的某一天，我心血来潮，掰着指头算我究竟对着小香菜说了多少胡说八道，十根指头渐次竖起来，又渐次蜷成拳头，再竖起来……来来回回好多次，我实在是算不清。）
（我一把抢过自己点灯熬夜写出的成果——足足耗了一满盏的灯油呢，霜禽取笑我，家里供着我念书，就跟供着一只偷吃灯油的小老鼠似的——然后理直气壮地抓住宣纸一角上小幅度下挥动，将薄薄的纸片挥得刷刷响。）我明明有格式，我提行了，提行了，句读也没什么错处的！
（导师告诉我论文要大改，不要彼此为难戏那么长了）

【小园手里的纸被她震得哗哗响，我也不自觉往后躲了躲。我还真怕那小物什把我还算可爱的小脸蛋划住了，那我可就划不来了。不过能不能借机躲过这次的作业，还要另说的吧？】
你胡说八道呢！你提行了怎么还写的密密麻麻的？你怎么着写的密密麻麻的？
【我来回看了看我俩的作业，这下太阳穴又疼了。】你怎么写了这么多呀！

密密麻麻……（我连解释都懒怠给她。芫荽要是但凡仔细看看，就晓得我的密密麻麻从何而来：是四处摘抄拼凑的文章难读拗口，也是陌生的课文生词诸多。）我不过墨疤多了些，字儿大小不一罢了，哪里是密密麻麻呀！
（宝贝地抚了抚宣纸上因晃动而生的褶痕，芫荽那儿眉头却蹙成一团了，抚都抚不开。）并没有写很多，我是什么水平，满书院满学堂有人不知道么？
（怕是满京城都小有名气罢——但我浑然不在乎，还满脸骄傲似的。只是这骄傲挂在倦容上，还缀以葡萄眼下两点乌青。）翻来覆去，覆去翻来，把一个事儿这样讲那样讲，不就有了吗，笨呐——

原来是这样——【扳起脸来，一点嘴上的亏也不肯占。也有可能是因为写小作文叫我斤斤计较起来。】你才笨呢！
【我大致又扫了一边自己写的文章。开头先将这篇故事讲了一遍，后来又对小哑巴这个人物加以阐释。我只列出来一点——这位小哑巴先生嘴巴不精光，连累脑袋也不精光了。因此，我们要多说话、多锻炼自己的脑子。文章至此，我还想不出下文来。】
【我将我写的几页宣纸推到小园面前，示意她帮我把把关。】
你说女夫子怎么想了一个这样的题目呢？她如果提“哑巴先生如何在一日之内吃遍城西”，我一定有窍门在。

（我已经不愿竭力反驳芫荽说的胡话了，大度容人的我伸出食指，往芫荽的胳膊肘上戳了一下子，示意她往床里侧挪挪。）我也想坐上来，你给我腾个空地吧，小芫荽。
（芫荽嫌看我的文章头疼，我也不愿与去看她的。胡乱蹬掉绣履，歪靠在她的肩头。一壁拨开糊在我面颊上的她的零碎的发，一壁开口央求。）昨儿熬夜折腾这个熬红了眼睛，今天看什么都模模糊糊不清不楚。可可爱爱的小芫荽，你说说看，你是怎么写的！

【屁股往里挪两下，空出一个可以容下小园的位置。我将连小园都没心思看的作业又放回眼前的小桌上，暗暗叹口气，自我安慰着。】
不然就这样交了吧？应该是达到字数了的。我上回作业也这么写的，女夫子并没有说我什么。只是呀，这次的末尾又是咱俩坐了。
【我伸手拍拍肩头多来的小脑袋，这时候肚子咕噜叫了三番，我才想起来，今儿下午的加餐还没来得及吃呢。果然，“废寝忘食”四字也是可以用在我身上的嘛！】你想不想吃芝麻糊？昨夜里小厨房新做的，拿核桃和黑芝麻炒的，又补脑又补眼睛。
【咽咽口水】嗨呀，我还能怎么写呀！一天写一句，一天写一句，这就写出来啦！你怎么写的？该不会是一口气全写出来的吧？

5.
（我有些垂头丧气，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窘迫地说出心事。）其实……其实这已经是我第二篇稿子了。第一篇文章写的时候，我愁得芝麻糊都喝不下了，硬生生憋了一整宿——
（说到此处十分激动，白嫩的手指忽而在芫荽面前一晃，比作“一”字。）一整宿呢！连替我研墨的霜禽都打过小几个盹儿了，我还在那埋头苦想。
（回想起当日往事，更觉得睡意涌上心头。）结果交上去，女夫子说不行呐，不能这样写！我才编了现在这一篇。哎，芫荽，这可怎么办呀？

【小园在这种事情上我从不担心她把我撇下不管、鲤鱼翻身坐到头几名去。毛笔杆点点额头，我磨出来一个主意。】不然你去问问女夫子文章错处在哪里？这行与不行的，全听女夫子一人论断，这太不公平啦！
【话说到这里我又拿起小园的作品看了几眼，也只有几眼，我便又放回去了。原因在于她写的内容、文章脉络和我的完全不同，我想不出一处能指点她的地方。都说“三个臭皮匠，才顶一个诸葛亮”，我俩在一起顶多算两个臭皮匠，那第三个嘛——】
不然，去找你哥哥？像他们入朝当官的，写这点小论文，应该就跟大鱼吃虾米一样简单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