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通行觉得自己可真是个渣滓。
他的手轻轻放在了头戴军用镜,手持步枪的栗发少女肩上,迸出的鲜血和着护目镜莹绿色的光染在少女白皙脸上,竟说不出的美丽。
一方通行垂下头,一言不发地看着身体被扭成奇怪形状的少女,直到暗处一个又一个莹绿色的人聚拢到他身边才发动能力。脚尖点地,重力的逆向运作让他轻易的浮在空中。他动了动身子,调整到一个舒服的角度躺在一旁肮脏的废弃集装箱上,被白色碎发遮住的血红眼睛凝望着夜空。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一方通行这样想着,嘲笑自己干瘪的描述。以前她评价他时,说他的文采和想象力只有在他对他人进行讽刺和辱骂的时候才能完美的发挥。
“可***的准。”
“你怎么这么了解我。”
空气中有常人根本无法看到的细小灰尘和纳米观测器,一方通行的手习惯性地挥了挥——然后停滞在半空中。
灰尘也好,该死的监测机器人也好,只要他想,这些东西就永远没法触碰他的身体。
可是她不能。
月光穿过指缝刺入一方通行的眼睛。
“你可真适合呆在这种恶心的地方。”
一方通行抬抬眼皮,看到一抹熟悉的茶色,纯粹的茶色。
掺杂着尸体被装进袋子时皮肤与地面的摩擦声,亚麻袋子一点一点在铺满鹅卵石的小路上被拖走时的滑动声,在一方通行身后,拥有这茶色的人声音如寒冰般冷漠地说——没有让一方通行感到反胃的标准尾句,更不再是毫无波动的机械音。
一方通行的身体一僵,随即伴着他标志性的笑声放松下来,他的声带疯狂的振动,颤抖出扭曲的声音,旋即归于平静。
“你也这么觉得吗?我也这么觉得。”
“我可真是适合躺在这种恶心的泥潭里”
这是一方通行自己选择的路,是他为自己创造的路。
“为何如此执着?”
“你的意思是……忘了?少放屁了,你还不如让我现在去那栋破楼里把泡着亚雷斯塔的臭水放了,然后看他失去生命支持,只能像只沙皮狗一样在地上慢慢爬,这还能实际一点。”
他嗤笑着从集装箱上跳下来,原先那一片莹绿色已经消失了,连同一地的血迹一起,仿佛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没有被杀害的少女,没有疯狂的少年,没有枪声没有惨叫更没有满地的鲜血。
一方通行眯起眼睛,在那些人偶离开的地方,他似乎还能看到她。
她的短发随着身体左右摇晃,她的短裙因为夜风扬起弧度,她纤长的腿会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踢中老旧的自动售卖机然后把掉出来的速溶咖啡塞进他手中,自己则抱着一瓶汽水沉浸在饮料的甜腻中,她藕白的手臂会挽住他手臂,两人像是普通情侣一样腻在一起,融为一体,她还会摇晃着刚刚花大价钱抽到的青蛙吊坠飞奔到他的面前兴奋的大喊他的——
不会。
一方通行曾以为自己此生都情愿傍身黑暗,却不想阳光的味道如此甘甜。他仿佛吸食毒品一般,无法停下对她的想念。但无论从前也好,现在也好,他仅仅是看着那个耀眼的她都觉得会被灼伤。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后悔,他对自我厌恶到极点,他想要悔改,想要从沼泽里脱身。
晚了晚了,迟了迟了。
越想要的越是无法得到,挣扎只会使自己陷得更深。
一方通行慢慢地走在学园都市的夜路上,屏蔽了听觉屏蔽了嗅觉。简单的矢量计算一如既往的在进行,没人能触碰他,他把自己关在只有自己一人的世界。
“你以为你这么做,她会开心吗?”
那人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他的身后。
一方通行自嘲地笑了笑。
“她不会,她会恨我,会想杀了我,过去一切的幸福一切的愉快都会因此不复存在。”
“可我不在乎。”
他本是漫无目的地四处游逛,却不想终究走到了这里。
“飞蛾扑火也好,是暴露在阳光下的吸血鬼被烧成黑灰也好。”
“我只是想再见见她。”
白发青年摩挲着墓碑上的那四个从多年前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烙在他心底的字,瞳孔深处是数不尽的爱恋。他看着自己的手,不是病态的白而是深邃的红。不等上一层干涸便附上了新的一层,层层叠叠是他深爱的她的血,是她们的血,深入骨髓再也无法褪去。
是他,就是这个可恶的,恶魔的他签了那个泯灭人性的条约。他知道他自己疯了。他知道他不应该接过那一沓白纸他不应该拿起笔他不应该签下字。
可是——
“我只是想再见见她。”
“多少年了……到底过了多少年了。”
“我只是想再见见你啊。”
他的眼中似乎起了薄雾。他是连燃烧都做不到的可怜人,只能在上万个相同的面孔中寻求一丝安慰。
“可是她们不是她。”
“你也不是。”
一方通行转过身,红瞳回归淡漠,他每说出一句话,身后那人的身影便淡下一分,最后融化于昏暗路灯的橘色光芒下。
“她只有一个,无可代替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