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解除自身的后顾之忧后，侯爵踌躇满志的整军出发，迈向自己宏大目标的下一步。倘若他真能率领我们平安无事的回到斯摩棱斯克，并与立陶宛公爵联起手来。可以想象对于议会军而言，整场内战的局面会在一开始就产生怎样的变化。只可惜这种美好的假设并不存在，我们的主公在这场远征中迎来的并非再度辉煌，而是自己连同整个斯摩棱斯克军团的末日。
军队于当日离开利斯扬卡，向巴尔方向行进。按照原本的计划，侯爵试图避开哥萨克与王国军队交战的战场，从相对安全的路径抽身而退，之后经由利沃夫到达卢布林，并由此地进入议会军控制的立陶宛地区，与萨佩加公爵取得会合。考虑到当时共和国的主力部队大多远在切尔卡瑟一线与哥萨克人对峙，即便大统帅得知了侯爵叛变的消息，也很难抽调出多余的兵力进行追捕。侯爵于是下定决心带领部下走上这条捷径，希望能在争端爆发之前尽快到达立陶宛，为的就是争取时间，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准备。

最初几天的行程一切如常，为了应对共和国的大军压境，哥萨克人也不得不将大部分兵力集中于正面战场。原本负责巡逻各地戒备敌情的骑兵队，这时也纷纷响应大统领赫米尔尼茨基的号召，投入到与波托茨基统帅王军的交战中去，从而使得乌克兰其他地区较以往意外的平静许多。一路上，军团并未遇到任何大规模的袭击，即便偶有不明情况的偷袭者，也很快会在龙骑兵迅速而有力的反击下全军覆没。相比起来自外部的威胁，最令我担心的倒是主公近来的健康状况。在之前与匈牙利人的交战中，侯爵仿佛一下回到了他的年轻时代，显得精力充沛，意气风发，做出的决策果断而明智。可是一旦等到踏上征途，千篇一律的生活便如同水汽般迅速锈蚀了他的激情，令这个坚毅的灵魂再度消沉下去。侯爵毕竟是一个将近五十岁的老人，随着岁月的流逝，他的身体连同自己的名望正如同陈旧的花朵般枯萎凋零。这也许正是他坚定不移支持立陶宛公爵的另一个理由，因为在国王的阵营中他已经无处寻求新的荣耀，只能在“边境保卫者”的位置上终其一生，而一场新的战争却正好给予了侯爵这个机会。

不过当时，我甚至怀疑侯爵是否能够安然无恙回到自己的领地，在我们这些与之接触密切的团队长的眼中，侯爵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意志消沉。他在白天时常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却无法得到夜间的片刻安眠。有时他甚至连团队的日常军务也懒于过问，只好授权手下的军官代为处理。这种情况倘若放在一般的队伍里，士兵中间或许早已谣言四起，人心惶惶。不过好在，凭借着侯爵先前在军队中建立起的威望，人们还是一如既往的对其报以信任，并未发觉潜在的危险来临。
六月份的最后一个礼拜日，军队即将进入波兰境内。这天下午，在共和国与哥萨克人领地荒无人烟的交界处。侯爵命令部队就地扎营，为自己的归国之行做下一阶段准备。他派出几支总共二百人的斥候前往边界线各处，摸清共和国巡逻队的路线及动向，以便在第二天的行军中避开这些可能的威胁。其余团队则就地休整，根据侯爵的指令，当夜由我的龙骑兵们负责营地的守卫警戒。

顶

顶

那么这些不速之客究竟为何而来？
我怀疑其中也许另有隐情，便准备将这一情况立刻报告给主公大人。然而当我接近他休息的营帐时，却正好碰见从侯爵处返回的安杰伊。
“发现什么情况吗，克日什托夫？”他问道。
“据派出去警戒的骑兵们回来报告说，在营地东南方向发现哥萨克人侦察队的踪迹，他们与之交了手，并带回了两名俘虏。我觉得此事另有蹊跷，或许有必要向侯爵禀告一下。”
“抓到了俘虏？很好！但愿等会儿能从他们口中找到有价值的消息。只不过......我建议阁下现在还是不要贸然前去。”
“这是为什么？”
“你也知道，近些天来，某种东西一直在折磨着我们的侯爵大人，彻底剥夺了他的睡眠。”安杰伊说道：“就在刚才，他好不容易才安定一些，现在终于睡下了。如果不是十万火急的事，希望阁下还是不要去打扰他。”
“上帝保佑，但愿侯爵能尽快恢复过来，带领我们这支队伍再度出发，军团不能没有它的指挥官。”我忧虑的说道：“至于哥萨克的事，我想应该由我们自行解决。再派出些侦察队去，确认一下这些人身后是否还跟着一支大部队。如果回答是肯定的话，那我们就得通知其他团队长，让他们做好战斗的准备。”
“如此再好不过，即便真去禀告侯爵，我想他给出的也不过是诸如此类指示。阁下立刻命人去办这件事，在这之后随我去看看抓获的俘虏，倘若审问顺利，也许再过一会儿整件事就会水落石出了。”安杰伊习惯性的摸了摸上唇的胡须：“我们走吧，克日什托夫。”

短暂的晴朗稍纵即逝，这天后半夜，乌云遮蔽了月色，整个营地笼罩在一片死气沉沉之中。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天幕，如同上帝的剑光击碎士兵酣眠的梦境。霹雳惊雷接踵而至，犹如火炮齐射的轰鸣，其声震耳欲聋，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仿佛天国的河水失去了堤坝束缚，滚滚洪流倾向人间。值夜的哨兵站在暴雨里，他们的斗篷被淋得湿透了，雨滴顺着帽檐流淌下来，汇入地面沼泽般的积水中。然而他们没有接到允许进入帐篷的命令，只好一如既往的坚守位置，不停抖落身上的雨水。天空逐渐放亮，直到黎明时分，雷霆渐渐平息，雨势却仍然不见减弱，仿佛将无休无止的持续下去，直到末日审判来临。在处理完团队事务后，卢卡什和我立刻对两名哥萨克俘虏进行了几番审讯。然而无论是我们好言相劝抑或是严刑逼供，都无法驱使两个尼佐人哪怕稍稍松口。除了几句毫无意义的诅咒和谩骂以外，我们可以说是一无所获，白白浪费时间。这令我大为恼火，尤其是在牺牲自己整夜的睡眠后，却受到两个强盗这样的羞辱。倘若不是卢卡什阻止我，这些人或许当时就人头落地了。当我拔出战刀准备向他们的脖子上砍去时，只听见卢卡什严肃的说道：“也许他们是叛匪，泽诺维奇，但我们不是。”
又过了几个小时，外出侦察的斥候带来了可怕的消息。据他们报告说：一支五百余人的哥萨克骑兵队位于此地东南方向三波里处，正快马加鞭向我军营地开来，此刻距我们只有不足一刻钟的路程。听闻这个消息，卢卡什马上便警觉起来，他第一时间冒雨跑到营地的校场上，命令号兵吹号集合所有人——因为这时已经来不及请示侯爵了——卢卡什吩咐两支步兵团队坚守本阵，并围绕大营构筑防御工事。随即他拔出战刀，向自己团队的骑兵们下令道：“龙骑兵全体上马，随我出击！泽诺维奇，你负责留守营地，保护主公的安全。”
“等一下，卢卡什。”我立刻劝阻道：“现在这种情况至少也应该由我去率军迎敌，而不是阁下亲自去。看在上帝的份上，你清醒些！”
“这是为什么？”卢卡什勒住缰绳，站在马背上对我问道。
“阁下要亲自去迎战哥萨克人，大营的防务却要留给我来照管。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安排妥当，你却想一走了之。上帝明鉴，在调兵遣将，组织防御方面，阁下明显是比我合适得多的人选。至于带队出击，冲锋陷阵这种事，最好还是交由我去完成。”听完这些话，卢卡什立刻便意识到自己此番布置的问题所在。他由于一时过于激动，竟将当前最为重要的布防任务交于对此一窍不通的本人来处理；自己则杀敌心切，盼望着在战场上与哥萨克人正面交锋。在发现这一安排欠妥后，卢卡什也很乐意与我交换任务。“这支哥萨克匪帮来者不善，他们也许只是一支先头部队，身后还跟着更多的骑兵。阁下此次前去不需要非得战胜，只要将他们的步伐拖延住，为步兵挖掘壕沟争取一点时间。愿上帝保佑你们，去吧，我的战友！”

dd

我领命而去，骑兵们沿着斥候报告的路线沿途侦察敌军，时刻保持着高度戒备。虽说之前卢卡什提醒过我不必强求胜利，免得落入之后敌人的包围；但如果真有机会的话，我还是打算自己的功绩增光添彩。我当时还是一名十分好斗的骑兵军官，满心想着如何通过战斗去为自身赢取更多的赞誉和光荣。仅仅过了五分钟，当队伍与从草原另一边赶来的骑兵迎面相遇时，我便立刻命令士兵摆开战斗阵型，毫不犹豫地向哥萨克人发起了进攻。龙骑兵们催马快跑，原本狭长纵队逐渐向两侧延伸，直至形成一个巨大的半月形阵列；而与此同时我们的敌人也以相同的方式迎战。

骑手催马前行，逐渐加快速度，马蹄践踏过积水的草地，溅起无数水珠。两道人墙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等到彼此足够接近时，双方的骑兵才正式发起进攻，如同海啸般势不可挡的向前冲杀过去。这时，哥萨克人的队列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可怕的声浪，这些来自蛮荒之地的骑手怒吼着，鼓噪着向前扑来，他们高举起手中的战刀，仿佛已经做好决一死战的准备，而回应他们的则是龙骑兵的沉着与镇静。士兵们熟练的趴伏在马背上，即使在疾速冲锋时也能尽量保持与同伴步调一致。两支队伍迎面交锋，如同两柄刀剑碰撞般，瞬间迸发出激烈的火花。如果说在前一刻还有人对双方实力孰高孰低存有疑问的话，这时一经交手，结果便显而易见了——仅仅在首个回合，哥萨克人便付出了多余龙骑兵两倍的伤亡。尽管这些野蛮人战斗顽强英勇，同时也富有实战经验。但这些还并不足以令他们同侯爵麾下训练严格而且同样久经战阵的骑兵部队相提并论。哥萨克人在他们的第一轮进攻中非但没有取得优势，反而损兵折将士气率先受到打击。两支队伍在一阵猛打猛冲后很快分开，却又在接下来的冲锋中彼此缠斗在一起。不过这种胶着的状态并未持续多久，随着时间的推移，哥萨克人很快就在龙骑兵的围攻下显露败势。他们的战士在拼杀中纷纷被斩落马下，军队损失过半，余下的人斗志也愈发衰落。终于，哥萨克人的信心因为接连不断的牺牲而彻底崩溃，他们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眼前这些波兰人的对手，便一改先前英勇无畏的风格，从战斗中抽身而退，在重新集合起余下的几十骑后迅速逃离。此举反倒救了这些叛贼一命，倘若不是这样，他们的这点兵力也会在龙骑兵再一次的冲击中灰飞烟灭，全军覆没。

骑兵得胜而归，而留在营地布防的卢卡什，他的工作却并不那么顺利。昨夜突如其来的暴雨顷刻间便将土地浸湿，整片草原如同巨大的烂泥潭，找不出一寸干燥的地面。步兵们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被派去修建工事，他们在恼人的泥水里拼命挖掘着，费尽力气开拓出营地正面的几道壕沟，并将多余的的泥土堆砌成胸墙。然而大自然却如同一位刻薄的批评家般，以连绵不断的雨势对他们的工作抱以讥讽，它将高处削平，低洼淤塞，将雨水连同泥沙一道灌入士兵新修成的战壕中，轻易便破坏了他们的劳动成果。于是卢卡什只好从龙骑兵团队另外抽调出一批人来，在步兵继续工作的同时不断用铲子扬去原有壕沟中的积水并加固胸墙，防止它在暴雨的冲淋下垮塌掉，尽管这样做几乎无济于事。
“前方情况怎么样了？”一见龙骑兵回营，卢卡什便跑上前来急切的问道。
“的确发现了哥萨克人的骑兵队，不过他们已经被龙骑兵击败了，现在我们有充足的时间考虑下一步行动。”
“不错，阁下这次抓到一两个俘虏没有？或者探听到了什么有用的消息，这对我们非常重要。”
“很遗憾，并没有留下任何活口，那些尼佐人的战斗意志非常坚决。不过，”我推断道：“他们身后很有可能还跟随着哥萨克人的大军。否则单凭这样一支小部队却要向整个军团发动进攻，无论如何是说不通的。唯一的解释是：我们刚才消灭的仅仅是负责侦察的先遣部队，而不是别的。”

支持啊，多写加精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可就危险了。”
“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是继续坚守这里？还是向国境方向撤退？”
“这我无权决定，必须先请示侯爵。”
“侯爵呢？”
“还在休息。”卢卡什无奈的答道。
“上帝啊！就在此时此刻扎波罗热人的大军也许正在逼近，可我们却只能呆在这里按兵不动，等着他们打上门来。战斗进行到了关键时刻，全体士兵都在等候命令下达，可偏偏就在这时，军团的最高指挥却无法履行他的职责。这真是......”
“阁下还是不要抱怨了。”卢卡什严肃的说道：“如今这种情况是所有人都不愿意见到的，军团暂时失去了它的头脑，却要靠我们几个团队长越俎代庖来部署一切。但侯爵的健康状况已然如此，我们也无法强迫他在病中依然坚守自己的岗位。”他说：“不过即使侯爵身体抱恙，相信单凭我们这些久经沙场的军官也一样能够排兵布阵，阻挡住哥萨克铁蹄的进攻。即便我们的统帅此次无法亲临前线进行指挥，但远在天国的上帝却会一如既往的保佑他的子民，将胜利赐予共和国的。你去吧，阁下。”

我下令让刚刚得胜归来的龙骑兵先休息片刻，而后立刻投入到修建工事的队伍当中。正午过后，雨势稍歇，这使得士兵们可以继续他们的工作，挖掘出像样的防御工事，并在平地上垒起一道道掩体土墙。这天剩余的时间里哥萨克人没有发起新的进攻，而斥候也未在营地周边发现任何骑兵活动的痕迹。斯摩棱斯克军团似乎取得今天的胜利，而在晚些时候，我们敬爱的侯爵大人仿佛也暂时摆脱了病体的束缚，他从沉沉的昏睡中转醒过来，在两名侍卫的陪同下来到前线防御阵地。
“卢卡什阁下，泽诺维奇！”侯爵突然在我们身后喊道。
“啊！向您致敬，侯爵大人！感谢上帝您终于来了。”卢卡什激动的喊道：“今天早晨一支哥萨克骑兵对营地发动了进攻，好在士兵们及时得到了消息，由泽诺维奇阁下率军将他们击溃了。现在全军上下都在等候您的命令。”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是谁在指挥？”
“是我，大人。”卢卡什答道：“请原谅属下未经请示就自作主张擅自接管防务，不过在当时，此举实在是情非得已。”
“你做的很对，团队长。”侯爵对这种冒犯的行为不以为意，反而夸赞道：“阁下能够当机立断，挺身而出，将整个军团的安危放在第一位，相比起那些只计较个人的名誉得失，为了避免嫌疑而选择无所作为的人来，你所表现出的忠诚却是真正发自内心，自然更加值得赞赏。”
“谨为您效劳。”卢卡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