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事情要追溯到一千年前,刘备的第一世。
彼时的刘备年少时也卖草鞋,不过正值乱世,又胸怀大志,无数次地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得到赏识,任职平原相。
既然是乱世,就要乱得彻底些,饥荒,旱灾,疫病接连不断地降临在战争年代最无辜的百姓身上,天命的残酷将他们打击得声嘶力竭。
所幸上苍悲悯,他将这乱世最大的善意赐予灾苦的黎民。
刘备亲见百姓受难,忧心不已,若是下场雨便好了,旱解决了,若是场滋润的雨就更好了,水浇下来,地里的庄稼也就有了生长的希望。
但天晴得彻底,灼热的日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带来的苦楚竟同远古后羿时代的十日同天一般。
病急乱投医,刘备也不知从哪儿听到的神鬼传说,跑到湖边求起了雨。
那时他管辖境内的唯一大湖,但也只是普通的湖。何况天真的平原相一没设庙,二没丝竹管弦奏乐,三没祭祀牲畜表诚心,仅仅像个求姻缘的虔诚少女,双手一合安心祈祷,第一次来时湖面毫无动静,刘备离开了,没隔多久又来了第二次,依旧是真挚地祈雨。百姓摇头叹息,我们还没被饿死渴死,这边平原相就疯了,当真是一心为民的好官。
自古以来,诚心诚意必会感动神灵。心存善意的刘备自然也不例外。
当他第三次来到湖边,还未来得及闭上眼睛,湖水翻涌,清澄的波光里走出一位年轻俊逸的白衣仙人。
仙人神情柔和,嗓音温润,却带着拔俗的距离感。
“你吵醒我了。”
白衣仙人唤作卧龙仙君,生性淡然自由,此番来大湖只想换个地方睡觉,无奈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叫起床,只好现身一探究竟。
“备鲁莽,恳请仙君原谅,”刘备恭敬拱手,垂首道,“如今百姓深陷困苦,望仙君略施仙力,救天下于水深火热中。”
“怎么就天下了,”卧龙仙君笑道,“阁下有所不知,如我一般的仙君是不能插手人间事的。”
刘备猛地抬头,幽黑温和的眼眸里满是惊诧与悲伤。
“啊,方才是开玩笑的,阁下似乎很有诚心。”
不知为何,看到眼前人失魂落魄的神情,卧龙仙君竟有一丝不忍。
“为人间降雨,这也算是积了我的福气吧。”
至于什么惩罚,他心无挂碍,也并无介意。
静谧的湖面突然泛起细浪,幅度极其轻微,是平常人家的女子嬉笑着捣衣翻动的波澜,紧接着轻波摇动的程度猛烈起来,水光明艳皎洁,偶尔裸露出浅滩覆着青青草色的碎石。忽而一声爆裂的轰鸣,一道柔亮的光柱自湖面而上,裹挟着看似简单实则坚硬的力量,冲破厚叠的雪色云层,将它们的边际染得灰黑。
剔透的水珠很快滚落下来,无限悲悯地降临人间。
像是怕惊扰了周边的百姓,此番变化极其迅速,好似只来得及听得一声迂缓的晨鼓,天就明了。
这本是一个仙人漫长生命里再细微不过的插曲,卧龙仙君安稳地睡了一觉,醒来却嗅到了血腥味。
这边的水污染似乎很严重啊。
他睁开了眼,再一探究竟,又遇到了那个天真的平原相。
所以说,一切的命定,哪里是一次就能造就的。
此刻的刘备状态却不怎么好,说是狼狈也不为过。他在湖边卷起腿部的衣料,有一部分却卷不开,凝滞的血液将布料与皮肉粘合在一起,他紧咬牙关,鼻尖冒汗,一点点将它们分开,猩红的血水滴在湖滩的浅水处,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像火光浸在水里。
卧龙仙君就一直盯着他看,他看不到仙人。
“天下何时才能太平?”
一些伤痕累累的军士痛苦地哀叹。
“天下终会太平,而我们一定看得到。”刘备转过身,语气温和而坚定。
“因为,这是在我们的手中实现的。”
这想必是为鼓舞士气而说的吧。卧龙仙君看他处理好伤口,提起长剑,转身向军士们走去。
那不是一种凯旋的姿态,却分外夺目。
即便结局注定,依然要将一生燃烧于这理想,人会老,会死,但理想却能继承下去,几世几代而不灭。
能看到它实现的“我们”,不一定是活在此时此刻的他们。
也可以是他们的后代,千秋万代坚定的信仰。
功不必在我。
如果是这样,卧龙仙君想,我倒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他将投胎于琅琊一带的人家,做他们的二公子,忘却一切仙君的记忆,胸怀大志,智谋超绝,堪称纵世之才。
只是能不能相见。
要看他是否经得住这旷古的三顾奇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