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魏婴.......”
“蓝忘机，蓝二哥哥，我可能陪不了你那么久了。”
”对不起，说好的一世长卿，最后还是我食言了。
“对不起。”
“魏婴，你，你先别动。我这就去找云深不知处最好的医师，一定，一定能.......”
“二哥哥，不用了。”
“我知道自己不行了。不用再费那么多力气了。”
“不，魏婴，你听我说.......”
“蓝忘机，我陪不了你了。你那么好，值得世界上更好的人。”
“所以，忘了我吧。”
“不........”
玄正己卯年，二月甘六，姑苏蓝氏二公子蓝湛之道侣魏婴毙。
死时面上含笑，曰：“此生，婴已无憾。”
蓝湛大悲之下昏迷，三月后醒，醒来失忆，忘却关于魏婴的一切。
玄正戊戌年，八月初二，姑苏蓝氏以蓝湛道侣已毙三年为由，为其选妻。
定京韩氏长女韩氏浅月贤良淑德，贞静柔淑。蓝先生言：“此女堪为蓝氏宗妇。”
数月后，韩氏浅月重病，病后容貌已损。定京韩氏恐失去婚约，与姑苏蓝氏商议后，定下定京韩式次女韩氏嘉言为蓝湛妻。
韩氏嘉言活泼可爱如邻家小妹，素日里颇得宠爱。蓝湛虽不喜定京韩氏，对韩氏嘉言却有几分真情。
玄正己亥年，六月初九，定京韩氏以韩氏嘉言年龄过大为由，要求成亲。
姑苏蓝氏允。
待姑苏蓝氏清谈盛会后一月，九月初九，两人成亲。
姑苏蓝氏与定京韩氏告知天下联姻之事，天下为震。
云梦江氏宗主连夜赶往姑苏蓝氏与蓝氏宗主深谈。
第二日，姑苏蓝氏以清谈盛会需要时间为由推迟成亲三月。
定京韩氏无奈之下允。
玄正己亥年，八月初八，姑苏蓝氏清谈盛会。
姑苏蓝氏，云梦江氏，兰陵金氏，清河聂氏，定京韩氏齐聚一堂。
普天同庆。
八月初六，云梦江氏宗主以云梦江氏门生谢桦颇似故人为由，秘密将其带往姑苏。
云梦江氏外门子弟谢桦，字景行，年方十九，翩翩少年郎。自一年前于梦中惊醒时，性情大变。
后忽然通晓鬼道，阴阳两道纵横，举世无双，颇具盛名，天下人称公子桦。
“真是有趣呢。”
“这蓝忘机忘却一切，却不知他的心爱之人早已来寻他。”
“真是可怜呐。”

章三.峄城篇
“兄长，听闻峄城有一鬼怪，凶狠异常，我想出去夜猎几天。”
“好，忘机，一定小心。”
“兄长，帮我向叔父告知一下。”
“好。”
峄城，寒山。
蓝忘机沉默着，向山上走去。
峄城寒山有一庙宇，因临山，遂名寒山寺。
寒山寺有一高僧，名唤无恨。
传闻中，他医术精妙，一双手可肉白骨活死人。
传闻中，他精通玄术，一双眼可看破前世今生。
传闻中，他心怀大义，一颗心可拯救天下苍生。
于是就因为这些传闻，寒山寺的香火一直不断。
天下人都想求见这一位高僧。
于是，无恨又定下一个规矩。
与他有缘，命中注定者，方才见。
蓝忘机不信神佛，但是他迫切地想知道，自己所缺失的记忆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为何会失忆？
他所爱的那人是谁？
那人为何又要离开他？
一串串沉甸甸的问题，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曾尝试着问过所有人。
无解。
问多了，他也知道。
怕是所有人，都不愿意告诉他真相。
三年前，当他自云深不知处后山被蓝家子弟救起，因过于劳累昏迷三月，醒后一切如常。
这是他所得知的一切。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他还记得，当他醒后见到蓝思追的时候，他穿了一身素衣。
近乎月白色的素衣。
他没有戴蓝家的摸额，仅用一根纯白的发带束住了黑发。
好像在给什么人守孝。
那时他问：“思追，云深不知处未有人身殒，你为何披麻戴孝？”
“含光君，你真的不记得........前辈了吗？”
沉默了半晌，他才哑着嗓子问道。
蓝思追的眼睛红红的，神色憔悴，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他几乎是，清瘦了太多。
“我........”
他语塞。
“罢了，忘了也好。”
蓝思追似是低语了一声。
他转过身去，抹了抹面上晶莹的泪珠，快步离开了。
他站在那里，愣愣的。
像是失了魂。
当他从回忆中醒来，蓝忘机神色黯然。
他轻轻，叩了叩门。
无音。
他敛开衣袍，郑重地跪下。
“姑苏蓝氏蓝湛，求见高僧。”
他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一下，一下，又是一下。
那沉闷的声响，敲打在每个人的心里。
蓝忘机只觉得发昏，却仍是一直，虔诚地跪拜着。
为了他心中的那个人。
一切都值得。
他磕得眼冒金星，磕得头昏脑胀，仍然没有放弃。
那白净的面庞上，已经染上鲜血。
像是被打翻了的调色盘，一层又一层。
是他的血。
也是他的心。
他的诚。
他的愿。
可是那扇门，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蓝忘机仰面，望着那朱红色的大门，沉寂了片刻。
又重重地磕了下去。
只要能得知真相，他哪怕倾尽天下都可以。
他失去的记忆，哪怕死，也要找回来。
因为，那是他的心。
“吱扭”一声，门轻轻地掩开一条缝。
一人踱步而出。
“进来吧，蓝公子。”
“你就是贫僧的有缘之人。
“贫僧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章四.峄城篇
寒山寺中。
蓝忘机端坐在桌前，神色淡淡，面容肃穆。
只是眼神中，却是难掩的急切和盼望。
一僧人席地而坐，口中念经。
“阿弥陀佛。”
须发皆白，仙风道骨，颇有几分道士的意味。
明黄僧袍，手捻念珠，口中称佛。
正是闻名天下的高僧无恨。
“蓝公子，贫僧三年前便算得，你我终有相遇之日。”
“只是有缘也不行，虔诚之人，才能得到佛祖保佑。”
“阿弥陀佛。”
“蓝公子，你今日前来，可是为了你心爱的那人？”
无恨摸着他花白的胡子，慈善地笑着。
只是在蓝忘机眼中，却像是一只偷了腥的狐狸那般狡猾。
果真一只老狐狸。
“明人不打诳语，不知无恨师傅想要些什么？”
“也没有什么，只是寒山寺中的神佛年岁过久，鲜亮的漆色都掉了。”
“只要蓝公子能将这庙宇中的神佛镀上一层金，贫僧便为你算命。”
“姑苏蓝氏家大业大，想必也是拿得出这些东西的。”
“我无恨算命，从来都是要讲报酬的。”
无恨淡淡一笑，笑容中是三分悲悯七分淡然。
他算得准，蓝忘机一定会答应的。
“我答应你。”
“只要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蓝忘机深深看了他一眼，抚了抚衣袖上的灰尘。
“哪怕天下，我都可以给你。”
他的语气中，是说不出的忧伤。
为了那人，他的一切，都可以。
无恨道：“看来蓝公子真是爱惨了那人。”
“不然，是不会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是的。”
“但是，他却离我而去了。”
“蓝公子可还记得，你的心爱之人是什么模样，姓名如何？”
“记不得了。”
“一点也，记不得了。”
“我失忆了。”
他惨然笑道。
“那蓝公子，失忆前后可服用什么药物吗？”
“没有，就是突然昏过去，然后就........”
“果然。”
无恨伸出手，在蓝忘机的右手上把了把脉，肯定道。
“蓝公子，你中了忘尘。”
“果然。”
蓝忘机轻道。
忘尘，乃是独门邪药。服下者，将会忘却前尘。
忘记自己所心爱之人的一切。
这味药已经失传百年，如今却在他身上重现。
不难知晓，有人给他下了药。
是谁？
蓝忘机的眼前，浮现出一张清丽的脸庞。
“二哥哥！”
少女清脆的笑声宛若银铃，好像还在耳畔回响。
定京韩氏，果然不择手段。
“那么，无恨师傅，此药可有解？”
“真可惜呐，蓝公子。”
“此药，无解。”

章五.峄城篇
“什么？”
蓝忘机一下子站了起来。
向来淡定从容的含光君，第三次失去了面上的肃穆。
“蓝公子，你先冷静一下，贫僧的话还未说完。”
“蓝公子这般焦急，怕是有三次了吧。”
“第一次，是为了救你的心爱之人。”
“第二次，是为了念你的心爱之人。”
“第三次，是为了寻你的心爱之人。”
“第一世初爱，为救。”
“第二世深爱，为念。”
“第三世忆爱，为寻。”
“所谓三生三世，三生因，三生果，牵牵绊绊缠缠绵绵。”
“如今，便是最后的因果。”
“是爱，是恨，还是离，虽是命运注定。”
“但是，蓝公子，贫僧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去打破命运的束缚。”
“一切，全在于你。”
无恨道。
蓝忘机道：“无恨师傅的意思是？”
“你爱他吗？”
“爱！”
“有多爱？”
“愿用我的一切，来换他一世安稳。”
“哪怕是你的生命也可以吗？”
“只要他安好，便可。”
“你可要寻他？”
“是。”
“为何寻他？”
“他是我所爱之人，却忽然消失。我爱他，想他，念他，却忘了他，所以来寻他。”
“我身边的所有人，都不肯告诉我真相。所以，我只好自己来寻。”
“我从不信神佛，这次却不得不信了。”
“因为，我爱他。”
蓝忘机道。
“哪怕真相难以接受，你也要寻？”
“不错。”
“为何？”
“无他，便无我。”
“我的一生，便是为了他。”
“恭喜你，蓝公子，你的忘尘已经解了。”
无恨笑眯眯道。
他在心里算了默默算了一笔帐。
啧啧，庙里的神佛，又能换上新的了。
要不要再加点香火钱呢？
姑苏蓝氏家大业大，加点香火钱也不为过呢。
他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边笑边想。
章六.峄城篇
“忘尘此药，其邪，不在于根，而在于本。”
“事情的根源，永远都不是最重要的。”
“只要你爱他，便愿为他付出一切，你的本便没有坏。”
“忘尘，即忘记前尘。”
“中药者突然昏迷，醒后无任何心爱之人记忆。”
“千百年来，此药无解，害了不知多少恩爱夫妻........还有夫夫。”
“但是，于贫僧而言，一切无解之药，都有解。”
“贫僧自幼习药道，精通药道五十余年，深知，解毒不在根，而在本。”
“本好了，一切都无事。”
“只是如今你本虽好，却中药太久，若是解也算难。”
“贫僧赠你两条红绳。”
“一条给你，一条给你的心爱之人。”
“红绳通灵，可压制忘尘，也会为你增加福运。”
无恨笑了笑，从袖中摸出两条红绳。
沉重的朱红色，看上去年岁已久，连那鲜亮的颜色也脱落了了。
一片一片的，像那斑驳的墙面。
蓝忘机已经不想再说些什么了。
寒山寺好歹也是出了名的禅寺，连两条鲜亮点的红绳也没有，那连年的香火钱都好像一夜蒸发了似的。
蓝忘机像对待珍宝似的，拿起较长的一条红绳，一圈一圈地缠绕在手腕上。
小心翼翼地。
像是对待心里的那个人。
他转身欲走，无恨却拦在他的面前，笑着道：“蓝公子莫急。”
“这红绳，也是要钱的。”
蓝忘机的脑门上，垂落了三条黑线。
这真的是传闻中那个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高僧？
蓝忘机深深觉得，传闻不可信。
他面无表情：“多少钱。”
无恨伸出三个指头。
“三十两？”
“三百两？”
无恨笑着摇摇头，道：“蓝公子，错了。”
“是三千两。”

章七.峄城篇
蓝忘机淡淡道：“稍后姑苏蓝氏自数如约奉上。”
“阿弥陀佛，望蓝公子早日寻到心爱之人。”
无恨念了声佛，眼里却是掩不住的笑意。
这一下子，可以考虑再换件僧袍了。
上次那件穿了三个月，都旧了。
这一次，可以换件更华丽的了。
“无恨师傅，我何时才能寻到那人？”
“佛曰：不可说。”
“有缘之时，蓝公子自会恢复记忆。”
无恨笑道。
“有缘.......”
蓝忘机喃喃自语道。
有缘，是多久？
他不知道。
无恨吩咐了个小沙弥送他下山。
转过山头，不知过了多久，小沙弥忽然惊叫道：“蓝公子，前面草丛了有个人！”
蓝忘机缓缓走上前去。
茂密的草丛里，纤长的草叶中，高挑的草株间。
静静躺着一个少年。
玄色衣袍，潇洒不羁。
红带束发，风流倜傥。
腰间有笛，名为忘情。
身旁有剑，剑刻长生。
那少年轻轻睁开眼。
他的眸子，像夏夜的星空般明亮。
是一种令人心悸的美丽。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是恰到好处的弧度。
俊秀的眉眼笑如弯弯的月牙，是三分风流七分不羁。
“好久不见呐。”
“含光君。”
他笑道。
“在下，云梦江氏谢桦，字景行。”
“天下人称，公子桦。”
（wifi出场了！好帅！）
章八.峄城篇
蓝忘机的头，忽然痛了起来。
是一阵一阵，连续的疼痛。
痛得他，连手中的红绳都快拿不住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强行进入他的头脑一般似的。
他咬牙。
鲜艳的红唇中沁出嫣红的血珠。
在他白净的面庞上，是那般显眼。
难道，面前的这个少年，与他缺失的记忆有关？
蓝忘机不觉想到。
可是记忆里，他从未见过他。
面前的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生的很是俊秀。
连他看见，心中都是微微一动。
可那双眼，满是笑意的眸子，却是那样熟悉。
好像，这个少年曾与他朝夕相伴过似的。
云梦江氏谢桦，公子桦之名，他也曾有耳闻。
传闻他于一年前自梦中惊醒，性情大变，忽然通晓鬼道。
他性情潇洒不羁，纵横阴阳两道游刃有余，人人都道是少年天才。
他名桦，又年少成名，天下人便称为公子桦。
景行行止，高山仰止。
他字景行，有人便道是志向高远，意在天下。
可他却觉得，他的字，好像是在怀念什么。
是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
却隐隐觉得熟悉。
“含光君手上这红绳可真是好看，分我一条，当作没看见我，行不？”
谢桦调笑道。
他笑起来的模样真是好看。
像极了记忆中那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我在前面说过，谢桦和wifi是两个灵魂共用一个身体。这里是谢桦，不是wifi）
“行。”
连蓝忘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
实在怀念记忆里的那人吗？
好像，又不是。
对着一个从未见过的少年怀念他的心爱之人。
蓝忘机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不知含光君来峄城有何事？”
“是与在下一样，为了峄城的鬼祟吗？”
谢桦道。
“正是。”
蓝忘机微微颔首，眸中是三分笑意七分潋滟。
“不如在下与含光君一道前往除祟，可否？”
“好。”
谢桦倒是诧异了。
传闻中冷淡至极不近人意的含光君，在他面前竟是如此温和。
难道，与他请魂而来的那人有关？
夷陵老祖魏无羡和含光君蓝忘机，真是牵牵绕绕缠缠绵绵啊。
可是，若是含光君知道，他苦寻的那人，如今已经不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又会作何想法？
他真的是很期待呢。
谢桦浅浅一笑，眸中笑意盈盈写满了少年轻狂。
只是那笑意中，分明又是三分狠戾七分冷意。
真的，很令人期待呢。

章九.峄城篇
夜色，未央。
“含光君，你说这家客栈可好？”
谢桦轻轻地歪着头，面上带着几分清浅的笑意。
竟是如此的可爱。
像阳光一样的少年，在青葱的岁月里，是时光中最好的模样。
蓝忘机的心弦忽然微微一动。
好像是，有蝴蝶从心中飞出。
这样的笑容，熟悉，却也陌生。
“好。”
蓝忘机平和道。
“小二，来天字号上房两间！”
谢桦笑道。
他好像，每时每刻都是笑着的。
似乎，从来没有忧愁。
可是，那笑容是真实的吗？
谢桦不这么觉得。
大约只有笑，才能掩饰他内心的绝望和痛苦吧。
“好嘞！两位客官稍等！”
小二麻利地记上两人的名字。
“等等。”
“你们这，有酒吗？”
不知道为何，蓝忘机突然想喝酒了。
他不喜欢喝酒。
但是，只有酒，才能麻醉他伤痕累累的心。
“自然是有的！不知客官要什么样的酒？”
“要说这峄城最好的酒，当属天子笑哩！”
“客官要来一壶吗？”
“好。”
谢桦诧异地看着面前的人。
浅蓝素袍，云纹抹额。
眸色轻浅，恍若琉璃。
神色若霜雪之意，面容肃穆。
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谢桦却能看见他眸中，深藏的愉悦。
真的很有趣呢。
他笑着，像极了那人的模样。
“含光君，在下已经有些疲乏，先休息了。”
“明日见。”
谢桦轻轻掩上门，冲着蓝忘机就是邪魅一笑。
好像醉了他的心。
蓝忘机叹息了一声，拿起小二送上的酒壶，缓缓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每一步，都是稳稳的。
好像走过漫长的一辈子。
“含光君，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啊。”
“清冷，却能为你的爱人做到这一步。”
“即使忘却前尘，却还记得你爱他。”
“哪怕，他已不是曾经的那个人。”
章十.峄城篇
“含光君，好好珍惜吧。”
“这可是你最后的快乐时光了。”
谢桦收起了那灿烂的笑容。
他的眼神骤然间变得冰冷，似乎没有任何温度。
谢桦回到房间，仔细的锁好了门。
他临窗而立，轻轻出声。
“请魂，起。”
“谢桦在此，恭迎夷陵老祖魏无羡。”
谢桦紧紧地咬着牙，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明明是秋日，他额前的碎发却被密密的汗珠所打湿。
他的眼神慢慢变得迷离，好像沉浸在一个美丽的梦中。
“呵呵。”
是极轻极轻的声音。
少年的嗓音依旧清亮，像是山间潺潺的流水，欢快地歌唱着。与细风应和，与巨石交织。
其中，却又暗藏了几分嗜血的锋芒。
“蓝湛，我爱了你一辈子，最后为了救你而死。”
“可是，我换来的是什么？”
“竟然是你另娶她人！”
“在你眼里，我魏无羡，是不是就像个笑话！”
他慢慢地转过身来。
刚才那个还巧笑倩兮的少年，已经换了副模样。
他的眼神是冰冷的，是那种，冰天雪地中的寒冷。
连一丝温暖也没有。
他的眸色是血红的，像是忘川河畔，徐徐盛开的彼岸花。
妖娆又危险。
他整个人，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明明还是俊秀的面容，如今的他，已不再是他。
那个年少轻狂的少年，那个笑容灿烂的少年，那个会哭会笑生动有趣的少年。
已经死了。
就在这初秋刹那微冷的空气中，死了。
现在的他，像是聊斋中的鬼怪，那妖艳至极的画皮。
“蓝湛啊，我真的很期待遇到你。”
“我这一次回来，不是来爱。”
“而是要颠覆，整个天下。”
“凭什么我魏无羡就要被你背叛？”
“凭什么我魏无羡就要眼睁睁看你另娶她人？”
“凭什么我魏无羡就要自己忍受这痛彻心扉的剧痛？”
他疯狂地嘶吼着。
然后，是几许淡淡的笑容。
“这次换你了，含光君。”
“我要让你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觉。”
“就像，第一世的我。”
他的笑容中带着几分邪气。
他轻轻取下床头的铜镜，一点点擦拭干净。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雅俊秀的面容。
像极了他年少的模样。
“多好的一副皮囊啊。”
“我很喜欢。”
“你准备好了吗，蓝湛？”
“游戏，就要，开始了。”

章十三.峄城篇
“蓝湛，所有人都看到了你的痛苦，都为你感到心疼。”
“可谁，又知道我被爱人背叛后的绝望？”
“好像我所信赖的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比曾经，更痛苦，更绝望，更伤感。”
“拜你所赐，蓝湛。”
黑暗中的烛火照亮了那人的面容。
不是肆意轻狂，不是神采飞扬。
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痛。
“我曾以为，你是我的唯一。”
“你是我爱的所有。”
“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我以为我遇到了自己生命的救赎，用力去爱你，却又被你抛弃。”
“蓝湛，你说我是不是天生就不讨人喜欢。”
“被天下人唾骂，被师弟害死，被仙门陷害。”
“连爱人，唯一的爱人，也背叛了我。”
“你说，我是不是就该死，我就不该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因为，没有人，会喜欢我。”
“包括，你。”
那人笑着笑着，就哭了。
“自以为是心若顽石，结果却是人非草木。”
“我活了三世，每一世都像个笑话。”
“活着，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啊。”
他轻轻拭干面上的泪。
“蓝湛，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哭泣了。”
“再见面，就是敌人。”
“永远的敌人。”
“是你先抛弃了我。”
“而不是我先背叛了你。”
章十三.回忆杀
一柄长剑。
自他的胸口深入。
又从他的脊背，露出闪着寒光的剑尖。
鲜血四溅。
他痛苦地倒在地上。
耳畔蓝忘机悲痛的声音越来越小，眼前也越发模糊。
他，又要死了吗？
这是他第二次面对死亡。
第一次，是快意，是解脱，是愉悦。
第二次，是不舍，是难忘，是无奈。
“对不起了，二哥哥，我陪不了你了。”
“为你而死，我今生也无憾了。”
“你说，对吗？”
他再次，被一片黑暗淹没。
自己这是，死了吗？
差不多吧。
黑暗中他轻轻叹息了几声。
不知是为荒唐的前生。
还是被迫结束的今生。
一切血债与罪孽，都消失了。
真好。
他放空一切心思，安安静静地做起了一个游魂。
去完成他年少的梦想。
他从未告诉任何人的，是他想游遍世间。
与二三好友，不醉不归。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这是他最向往的生活。
可一切还未开始，他短暂的人生已经结束。
再归来，又被蓝忘机的热爱所束缚。
如今，他终于能放下一切，去走遍天下。
救天下人，览天下景。
品天下酒，会天下友。
是他毕生的梦想。
现在，终于可以实现了呢。
他真的做到了。
三年间，他走遍名川大山，踏过河流湖泊。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魏无羡很享受这样的日子。
可他不知道，这样的幸福，将在不久的将来被迫消失。
那时的他，已经不再是他了。

章十四.回忆杀
那是个晴天。
阳光很暖。
魏无羡的心似乎也跟着轻快起来。
他喜欢喝酒。
哪怕喝不了，闻闻酒香也好。
他走进一家酒店。
天子笑的香气，在空中渐渐弥散开来。
多久没喝天子笑了？
魏无羡的眸中闪着光，他贪婪地嗅闻着这淡淡的酒香。
愉悦。
忽然有两个璋眉鼠目之辈边喝酒边叫喊道：“你知道吗，姑苏蓝氏蓝二公子定亲了！”
“谁谁谁，谁啊？”
“定京韩式次女，韩嘉言。”
“韩家如今也是个大家族了，都快能与四大家族齐名了。”
“听闻韩嘉言娇俏可人也算是配得上含光君。”
“不过比她那个姐姐了就差远了啊！”
“其实要我说，最可怜的还是夷陵老祖啊。还不容易洗刷了恶名，为心爱人而死，如今心爱人还娶了别人。”
一人打着酒嗝醉醺醺地说道。
魏无羡如遭雷劈，五雷轰顶。
蓝忘机定亲了？
这，这怎么可能。
难道，他忘记了他们的誓言？
不会的，他说要爱我永生永世的。
那，这是......？
魏无羡立即冲出酒店，飞快地向云深不知处赶去。
二哥哥，你千万不要辜负我啊。
你辜负我的痛苦，羡羡承受不起。
我相信你，二哥哥。
你最好了。
你怎么可能伤害我呢？
你说对吧？
章十五.回忆杀
云深不知处。
魏无羡气喘吁吁地赶到时，已经晚了。
他看见蓝忘机站在窗前，怔怔地眺望着。
他看见一个活泼可爱的少女笑着扑蝶口中喊着“二哥哥”。
他看见一个姿容甚佳的女子巧笑倩兮娉娉婷婷而来。
魏无羡呆呆地看着。
整个人好像失了魂。
晴天霹雳。
蓝忘机回首，虽神色如常，但谁都能看到他眸中的愉悦。
不，不，不。
这不可能是真的。
魏无羡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他如玉的面庞上，满是不可置信。
忽然，魏无羡疯了似的冲上去。
“蓝忘机！蓝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说好的一生一世永不分离，你为什么又要另娶她人！”
“你告诉我啊，为什么？为什么？”
他几乎哽咽了。
即使在自己穷途末路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疯狂过。
那一刻，天旋地转，天崩地裂。
他所信赖的一切，都崩塌了。
“是我做的不够好吗？可是我已经尽力了......”
“有什么不好的你告诉我，我会努力去做。”
“可是，你为什么要娶她！”
“可是，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们的誓言！”
“你说，你是不是根本没有把我，当作你的爱人。”
“我魏无羡在你眼里，是不是就是个笑话。”
“你说啊，你说啊！”
他拼命地拽着蓝忘机的衣袖，撕心裂肺地叫喊着。
但是，他只是游魂，没有实体。
他所做的一切，都无济于事。
“好像有风来了呢。”
蓝忘机望天，喃喃自语。
他却不知道，那是一个人的肝肠寸断。
一个人的痛彻心扉。

章十六.回忆杀
“为什么......”
魏无羡双手抱头，哭得像个孩子。
一瞬间，他所信赖的一切，好像都崩塌了。
绝望，悲伤，痛心。
席卷了他的内心。
“你说过，要爱我一生一世的......”
“为什么？为什么！”
不觉间，他已泪流满面。
魏无羡拼命掐住自己的胳膊，狠狠一拧。
他希望这只是一个噩梦。
再醒来，一切都未曾发生。
可指尖传来的痛楚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是真的。
魏无羡瘫软在草地上。
真的......
原来，蓝忘机真的不爱自己了......
那，那些美好的时光算得上什么？
那些曾经的爱恋算得上什么？
他魏无羡有算得上什么？
他总是容易高估了自己啊。
魏无羡在草地上搓成一团。
是彻骨的冷。
是满心的寒。
是一腔的冰。
恍惚还是那个下午，他坐在草地上依偎在蓝忘机的怀里。
“蓝湛蓝湛，你陪我玩个游戏可好？”
“无聊。”
“你又不理我。”
“......”
片刻后，他实在是无聊了。
于是捡起地上一枚白色的小石子，轻轻扔到了蓝忘机的身边。
蓝忘机忽然被砸了一下，不觉回首。
他的面上依旧是沉寂，可魏无羡却能轻易地发现他眸中的喜悦和惊讶。
“你干的？”
蓝忘机微微颔首。
“谁叫二哥哥不陪我玩，哼～”
蓝忘机也拈起一枚白色石子，朝他扔去。
魏无羡笑着，笑着。
就笑过了一个下午。
“过了这么多年，魏无羡你还是半点长进都没有啊。”
章十七.回忆杀
“你，你是谁？”
魏无羡抬眸问道。
他的面上满是泪水。
曾经的他最鄙夷爱哭的人。
如今才知道哭泣也是一种放肆，一种解脱。
“你不用问我是谁。”
“曾经风光无限潇洒不羁的夷陵老祖竟然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可怜可弥啊！”
“你你，你到底是谁？”
魏无羡不安道。
他心中的恐惧在一点点扩大。
像是一张纯洁的白纸，被墨痕浸染。
有黑暗渐渐弥散开来。
“曾经的你啊，是那么潇洒不羁，那么风光无限。”
“你纵横鬼道举世无双，却为你的心爱之人放弃了一切。”
“最后呢？”
“为他而死，却被他背叛。”
“他活着，安安稳稳地活着。”
“你死了，痛痛苦苦地死了。”
“真是可怜啊。”
微风中那人似乎是在叹息。
可细听，他的嗓音中，又有几分道不清的意味。
“我不用你来可怜我。”
魏无羡道。
他的眸中，是满满的倔强。
从年少青葱，到岁月浮华，他始终如此。
倔强执着，是他生命的底色。
“果然是一份美好的爱情啊。”
“只是那爱情在你心中是美好的，在他心中，又何尝不是一种累赘呢？”
“你你你，你在说什么。我相信他，他是爱我的。”
“哈哈哈哈哈，真是可笑啊。”
那人放肆地大笑起来。
“他若是爱你，为何还会娶韩女？”
“他若是爱你，为何不去寻找你？”
“他若是爱你，为何还会答应下这门亲事？”
“这场爱情，从头到尾，都只是你一个人在自作多情啊。”
那人居高临下，静静地看着他。
“不，不......”
魏无羡努力地辩解着。
“他爱我.....”
黑暗里他的声音几乎是不可闻。
真的吗？
他一点都不爱我吗？
难道，一切都只是我在，自作多情？
他脸色发白，努力地去想，却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辩解。
难道，这真的只是一场，自以为是的情缘？
他不想相信。
可事实，却逼着他去相信。

章十八.回忆杀
“不不，他是爱我的。”
“不然，他不会等我十三年。”
“不会为我受了那戒鞭，不会为我叛离百家。”
魏无羡坚定道。
他相信蓝忘机，也相信自己的心。
“可怜啊。”
那人忽的嗤笑起来。
“你以为他真的爱你？”
“你年少时不断撩拨他，他对你有好感。”
“可以说是喜欢，但不是爱。”
“你于他，是一个执念。”
“试想一个清冷的人从来人们对他只是崇敬，忽然有人不断撩拨他，他是不是会在意？”
“换句话来讲，他在意你，但不在乎你。”
“就像是一个有趣的小玩意，用腻了就丢掉了，再去寻新的，不是很好吗？”
黑暗中，传来那人冷冷的声音。
“你太天真了。”
“传说中的夷陵老祖，也不过如此嘛。”
魏无羡的心，在不断犹豫着，回旋着。
他是爱我的.....
不，他如果爱你，怎么会那么对你。
你忘了他的十三年吗？忘了他身上的烙印和戒鞭痕吗？
没有忘。
那你为什么不相信他？
因为我怯了。
我害怕，再受到相同的伤害。
那彻骨的痛，我永远都不想尝试下一次了。
你爱他吗？
当然爱。
但是，是迷茫，是无助，是怯懦的爱。
“你还在为他辩解吧？”
“真是可笑，可悲，可怜。”
“所谓的情爱，迷蒙了你的眼啊。”
“难道你忘了，曾经的一切吗？”
章十九.回忆杀
寂静之中，那人的声音，分外刺耳。
“难道你忘了，你曾经经历的一切伤痛？”
“难道你忘了，你所被迫承受的一切血债和罪孽？”
“难道你忘了，你那荒唐的一世？”
那人厉声道。
“我，我没有.....”
魏无羡低低呢喃道。
“如今他已经背叛了你，你又为何还要固守这份可笑的情爱？”
“难道，你不想亲口问问他，为什么吗？”
“我想。”
“可是，我做不到。”
魏无羡直起身来。
他一向嘻笑的面庞上，是难得的脆弱。
与迷茫。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啊........”
“你还记得，你的曾经吗？”
“你还记得，那些伤痛和无奈吗？”
“你还记得，那些血债和罪孽吗？”
“当然。”
“你就甘愿这样，做一个懦弱的胆小鬼，只被人耻笑吗？”
“凭什么他们可以玷污你侮辱你诬陷你，而你就要甘愿受之？”
“你就没想过，复仇吗？”
“当然想过。”
“我只是不想再让自己的双手，沾上无辜的鲜血罢了。”
“我一人痛无妨。”
“可天下百姓，不行。”
“就当这些，从未发生过吧。”
“他还是他，我还是我。”
“这，大概是最好的了吧。”
他的身影，是那般的落寞和寂寥。

章二十.回忆杀
“天下？”
那人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大的笑话，大声地笑了起来。
笑得满眼是泪。
“你承受的痛苦还不够多吗？”
“你沾染的鲜血还不够多吗？”
“你心灵的伤痕还不够多吗？”
“如今还在这里满口天下，满口道义。”
“你真是看得起你自己，魏无羡。”
“我知道，我被迫承受了很多。”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不要再提起了，好吗？”
魏无羡道。
纵横鬼道名闻天下的夷陵老祖，又一次胆怯了。
他真的不敢再去面对，荒唐的那一世了。
短短二十载，人生正年少。
他却活成了一个笑话。
他的一生，就是一本糊涂账。
连他自己，都算不清。
好容易得来的幸福，如今也被迫离去。
好容易得来的美好，如今也被迫剥离。
好容易得来的爱情，如今也被迫放弃。
连他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都不能周全吗？
连他最后一点美好的回忆。都不能周全吗？
连他最后一点残存的勇气，都不能周全吗？
“我果然还是看高你了。”
黑暗中，那人笑得风流肆意。
笑容中，隐隐有几分熟悉。
“既然你不愿意面对这一切，不如再去尝试一次吗！”
“我倒要看看，再来一次，你还能不能，说出这些话。”
“再次的痛苦，会不会洗刷你的灵魂呢？”
“我很期待。”
那人满意地笑着。
像是在看一枚，合乎心意的棋子。
魏无羡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拎起来。
然后，被推进了，万丈深渊。
“啊——————”
“真的好期待呢。”
“多好的一枚棋子啊，可惜了。”
那人像是颇为怜惜地叹息着。
回首间，一双清亮的眼眸，渐渐染上层层妖娆的血色。
“你总问我，我是谁。”
“本来想回答你，可惜你走得太匆忙。”
“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啊。”
“我，就是你。”
黑暗中那人转过头来。
那般明亮的少年，如今已经，变成了地狱里的恶鬼。
那一双眼眸，如夜空中的星辰般灿烂。
却也犹如忘川河畔徐徐盛开的彼岸花般妖娆。
“好戏，就要上演了呢。”
几声轻笑，在夜色里破碎。
故人，已归。
章二十一.前尘
魏无羡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他还记得，那人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去好好享受，你的曾经吧。”
他来不及思索，便被重重地，抛出去了。
这，这是哪里？
魏无羡惊疑地看向四周。
突然间，一个熟悉的身影，抓住了他的视线。
也紧紧抓住了他的心。
“不———”
魏无羡拼尽全力地叫喊着。
他冲上去，挡在那个身影前。
但是，一只沾满鲜血的手，仍然透过他，狠狠地抓想那个人。
魏无羡想拦，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重重地倒在地上。
眸中，还是满满的惊愕与讶异。
死，不瞑目。
“哈哈，你不是在意这天下吗？”
“如今我就要让你再一次尝尝，失去亲人的痛苦。”
“你不过是个游魂，做不了一切的。”
“放弃吧。”
“眼睁睁看亲人死去，自己却无可奈何，会是什么感受？”
“我很期待呢。”
那人疯狂的笑声传的很远。
一点点，透到他的心中。
又一次吗？
魏无羡苦笑。
自己造下的孽，就应该自己来偿还。
他扑上去，紧紧地搂住那个人。
喊得撕心裂肺：“金子轩，你睁下眼，行吗？”
“金子轩！”
怀中的那人，纹丝不动。
魏无羡终于感觉到，这世界上，最大的痛苦。
莫过于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人，从自己身边离去。
想挣扎，却又无可奈何。
像金黄的落叶，被秋风轻轻一扫，便落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魏无羡已经语无伦次了。
这一切，像一团乱麻，纠缠在他的心头。
剪不断，理还乱。
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痛，如火。
泪，如雨。
彻骨。
满心。
一腔。
疼。

章二十二.前尘
“不———”
魏无羡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
像是开出了，一朵妖娆的彼岸花。
“阿羡........”
江厌离轻轻阖上了眼。
她的嗓音很轻很轻，几乎不可闻。
在秋夜的寒凉中，渐渐弥散开来。
是天崩地裂的痛。
是撕心裂肺的疼。
是肝肠寸断的伤。
一次又一次。
他的亲人，曾经像三月暖春枝头大朵大朵的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是那般明亮。
是那般鲜活。
是那般美好。
直到，春天无情地离去。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风雨飘摇。
然后，吹落一朵朵桃花。
像是风雨里飘零的一叶小舟，终是一点点，染上嫣红的颜色。
终是，零落，成泥。
他在这个世界上，终究是孤身一人啊。
“你饶了我，好不好.......”
魏无羡满面是泪。
眼睁睁看着最后的亲人死在自己身旁，努力挣扎却又无可奈何。
这大概是，世界上最大的痛苦了吧。
疼痛，一点点切割着他脆弱的神经。
直到，心灵崩溃的那一刻。
“我真的不想，再承受这一切了.......”
泪落如雨。
他已是泣不成声。
他的那颗心，已经再也无法挽回。
碎成了，一片又一片。
“后悔了吗？”
“可是，这一切，还早着呢。”
那人笑着。
眼眸中，确实无法掩饰的。
痛苦。
章二十三.前尘
“饶了我吧。”
魏无羡喃喃道。
他跌坐在地上。
满面的泪。
满心的伤。
满腔的痛。
一遍遍，一次次，不断地重复。
他的心灵，已经麻木得，感觉不到疼痛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的错，要加在亲人身上？”
“为什么，他们会死？”
魏无羡不断地质问着自己。
这是他两世的疑，两世的问。
却永远不得解。
“为什么......”
好像是突然间，有什么从他心中，崩裂出来。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魏无羡嘶吼着。
“凭什么，我魏无羡的亲人就要死？”
“凭什么，我魏无羡就要像个笑话！”
“凭什么，我魏无羡，就要任人宰割？”
“我魏无羡一生护天下守道义，凭什么就要落得如此下场？”
“我做错了什么吗？”
他转过身来。
眼眸中，是晶莹的泪花。
眼角边，是未干的泪痕。
“你悔了吗？”
恍惚间，似乎有这样一个声音，轻轻问他。
“你的亲人皆因你所谓的道义而死。”
“你一生为道义，一世为天下，却是众叛亲离，粉身碎骨。”
“如今，却又被爱人背叛。”
“为了所谓的道义，牺牲如此，值得吗？”
那声音轻笑道。
“你，真的想过没有？”
“你的一生，你的一世，到底有什么意义吗？”
“你在这世间，不过是个多余的人罢了。”
“不是吗？”
细碎的轻笑声中，流露出许些不屑和轻蔑。
“是啊。”
“我这个人，就不该，活在世间呐.......”

章二十四.前尘
“没有人喜欢我啊。”
“我大概，永远是孤身一人吧。”
魏无羡笑着道。
大约是太苦了，他只能用笑，来掩饰自己的脆弱。
“我的人生，真是笔糊涂账啊。”
“活着，有什么希望，有什么意义呢？”
魏无羡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
他哽咽了。
“我知道我错了很多。”
“我杀了很多人做了很多错事，也背上很多罪孽与血债。”
“可是，我的心，终究是好的啊。”
“呵。”
那声音讥讽地笑了一下。
“你再去辩解，没有人信，又有什么用呢？”
“就因为你那所谓的好心，你没了亲人，没了家庭，没了希望。”
“连自己也众叛亲离，粉身碎骨。”
“值得吗？”
“不值得.......”
魏无羡喃喃道。
“真的不值啊。”
“但是。我.......”
“你悔了吗？”
“我悔了。”
“我真的悔了。”
“为了自己所谓的道义，为了所谓的天下，牺牲了一切。”
“却什么都没有换回来。”
“我真的，后悔了。”
魏无羡道。
“那你恨吗？”
“你明明可以流芳百世名垂千古，却被迫走了一条，不该走的道路。”
“被所有人玩弄，害的亲人也惨死。”
“你很他们吗？”
“怎能不恨啊。”
“但是，我下不去手啊......”
魏无羡恍惚道。
“真是可笑。”
那声音冷冷道。
“那你的一切，都白受了吗？”
“你就心甘情愿，承受这一切吗？”
“看来啊，你的亲人，是白死了。”
“活了两世，你却一无所获。”
“那你为什么要活着？”
“真是可笑。”
那声音很冷。
彻骨的冷。
寒。
凉。
章二十五.前尘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我就要甘愿承受这一切！”
“凭什么我的亲人就要白白死去！”
“凭什么，他们对我下手，我魏无羡就不能对他们下手呢？”
“凭什么？”
魏无羡大声叫喊着。
他的嗓音里，是压抑的绝望和怨恨。
“很好。”
那声音轻轻笑了一下。
“这，才是纵横鬼道天下无双的夷陵老祖啊。”
“那个真实的你，终于回来了。”
魏无羡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像是有一阵风，席卷了他的一切。
有火焰，灼烧着他的内心。
“他们负了我。”
“那我为何不能偿还呢？”
他森然道。
眸中，是三分嗜血七分锋芒。
“这天下要负了我。”
“这天下要覆了我。”
“这天下要缚了我。”
“那我偏要逆天而行！”
“凭你什么高岭之花九州修士，都只能在我的脚下匍匐。”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魏无羡为什么不能做到？”
“这天下先对我下了手，那我，也可以对你们下手！”
“这个世界，我要毁了。”
“这个天下，我要覆了。”
“这一切，我都要倾了。”
“这样，才好。”
“不是吗？”
魏无羡突兀地笑了起来。
那清亮的眼眸，已经染上，层层血色。
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天下，终究是我的。”
“得不到的，既然如此。”
“便毁了吧。”
魏无羡笑着。
像是忘川河畔妖娆的彼岸花。
美丽，却也危险。
“你们准备好了吗？”
“我，可是等不及了呢。”

章二十八.进行时
“那是因为你长得丑啊！”
一人快言快语道。
“你，你是谁？为什么要这么说我！”
“姐姐.........”
韩嘉言把头埋的很深很深，像是被雨打湿的落花，一点点坠落，坠落。
“不过就是朵白莲花，还装清纯，呵。”
“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那人冷冷道。
“我不知我的妹妹何时得罪了公子。若是没有，还请公子慎言。”
韩浅月的面色很不好看。
她看了看怀中无声抽噎的少女，眸光凌然若尖刀，一点点插入那人的心扉。
“定京韩氏也不过如此嘛。”
那人不屑地笑了笑。
“那蓝忘机莫不是瞎了眼，放着那么好的夷陵老祖不上，忽然看上个病娇。”
“啧啧，真是口味清奇。”
“公子请慎言！我定京韩氏，门业也不算小。”
韩浅月望着面前恣意妄为的那人，嗓音冷得可怕。
“哦？果然是狗仗人势。”
“也不知道定京韩氏，能不能抵得过云梦江氏呢？”
那人似是颇为玩味地咀嚼着几个字眼，眼见着面前女子的神色越发难看起来，嘴角勾起了浅浅的弧度。
是恰到好处的俊朗。
“在下云梦江氏谢桦，字景行，号公子桦。”
“不知韩大小姐可曾听闻？”
“若是韩大小姐不怕死，大可来挑战在下的底线。”
那人笑得越发恶劣了。
红衣如火，发如泼墨。
鲜衣怒马，年少轻狂。
笑若阳光，眸若秋水。
像极了他，最初的模样。
“你.......”
韩浅月怒极，却又无可奈何。
“姐姐，我们走吧，别为了我，伤了两家颜面.......”
韩嘉言低低道。
“好。”
韩浅月望着慢慢远去的身影，搂紧妹妹瘦弱的身躯。
“今日之辱，我定京韩氏定将如数奉还。”
“呵。”
“我的男人你也敢抢。”
“即使我不爱他了，他也是我的。”
“所以，你们就等着，受死吧！”
黑暗中那人蓦然回首。
眸如血，发如墨。
“都该死了，这些曾经伤害过我的人。”
“那么，就开始吧。”
他挥笼起宽大的袖袍，对着那天空喃喃道。
好像在决定，天下的兴亡。
“这天下，终究是我的。”
“所以，你们准备好了吗？”
“我魏无羡，回来了。”
“回来，报仇了。”
章二十九.进行时
如果天下为棋局。
他曾经是棋子，受人所迫，最后粉身碎骨魂断愁肠。
他现在是棋手，执掌天下，不经意间便是翻云覆雨。
“你们可曾想过，棋手也会遭到反噬？”
“曾经，我是棋子。”
“现在，我是执棋人。”
魏无羡冷冷一笑，眼眸里是化不开的锋芒。
浓重的血色一点点渲染，像是洁白的绢布上沾染上血红的烟墨。
层层，点点，渐渐。
他蓦然回眸，眸色清浅若秋水偶尔泛起些涟漪。
殷红的血光自其中一闪而过，却又很快被笑颜所遮掩。
“就这样吧。”
“时间已经不多了呢。”
他轻轻摇摇头。
照例是带着明亮的笑容，他比秋日里的阳光还灿烂。
俊秀的眉眼笑如弯弯的月牙，有笑意自他的眼眸里绽放。
盛开的是不羁，夺目的是风流。
他轻笑着走过来，身子微微倾斜上一点。
有些年长的修士看了，眉头便是狠狠地一皱。
那样随意的姿势，他做起来却是宛若行云流水，别有一番风流意味。
腰间的银铃轻盈地垂下，行走间翩然生风银铃伶仃作响。
端的是公子如玉，翩翩少年郎。
一少女看见他，神情忽地羞涩起来。清秀的脸庞上，像是飞上了两片红霞。
“公子桦！”
那少女巧手折了个精致的绢花，火红的颜色，像是冬夜里炽热的一团火。
她红着脸，轻巧向他抛去。
正中他的怀里。
他微微抬起眼眸，勾唇一笑，是说不出的风姿俊朗。
他伸出手拈起花来便是轻轻一抚，那少女涨红了脸眸眼里却尽是欣喜。
转瞬间，那绢花飘飘荡荡已是落在了地上，他面上恶劣的笑容一闪而过，竟是那般年少轻狂。
“公子........”
那少女俨然已是痴了，一双眼眸直直地看向他。
“喏，你的绢花。”
他将那朵绢花捡起，轻放在她的手心。
唇边的笑依旧明亮，可眸眼间有几分冷意悄然而逝。
快到了呢。
“忘机，你怎么了？”
蓝忘机靠在船的一侧，一贯肃穆的面容有些苍白。
竟是显出几分脆弱。
“兄长，我无事。”
“只是心口有些疼罢了。”
几句话在他的唇齿间打了个转，又生生咽了下去。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间悄悄溜走了。
再见，已是陌路。

章三十.进行时
“好久不见啊，含光君！”
明亮的笑意在他的面上徐徐盛放，比那冬夜里的烟火更是动人。
玄色衣袍端的是风流不羁，黑发如墨在江南的清秋里宛若山水画中几点渲染开来的墨痕，公子如玉眸眼里正是年少时的轻佻。
“谢公子。”
低沉的嗓音似是压抑着什么，一贯的清冷连半分情意也没有。蓝忘机垂眸不语只是穿行而过。
“啧啧，真是薄情寡义啊。”
那人轻轻的一声叹息间眸光流转，嗜血的锋芒外露却又被很好地隐藏。面对那熟悉的背影他笑得是几分狠戾。
“这次该到你了，蓝湛。”
“我的苦，你都要一一尝过。”
那清浅若秋水的眸子是那般平静，偶尔泛起的却是刺骨的恨意。
一笔交易他重返人间不再论天下道义，只为复仇只为还恨只为了解前生。
“呵，魏无羡你最好收敛下你的恨意，不要老是打扰到我行事。”
“过会，自然有你复仇的机会。”
他轻轻抚了抚衣袍上所绣的莲花纹，眸中笑意分明却是意味不清。
这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真是有趣呢！
“谢桦，你这小子***哪去了，还不快过来！”
是江澄。
他笑意一敛却又是潋滟一笑，鲜衣怒马而来金色的阳光点洒在他的眉眼间，是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宗主，我不过是晚到了一会吗，这.........”
看似一脸委屈却仍是嬉皮笑脸，江澄摩挲着手上的戒环想要打死面前的这个人，可他的手却又在空中生生顿住。
毕竟，他除了金凌外，也只有这一个亲人了。
“魏无羡，你最好给我小心点！若是惹了大事。我可保不了你！”
他暗暗嘟哝了几句，却见那人面色一冷声音庄重似是在许下誓言。
“好。”
“我不会了。”
“师妹.......”
“魏无羡，你！”
章三十一.魁首
依然是澄澈的蓝天阳光点点，少女的轻笑声传得很远，少年郎鲜衣怒马公子如玉，享受着最好的时光。
恍惚间还是那时年少，他仍然是满心希望一身轻盈，没有血债没有罪孽没有绝望没有悲痛，他只是个肆意轻狂的少年。
他沉默着看着这喧嚣的尘世，孤独的背影晕成一片光辉。
他独自坐在几案旁抿一口茶，明明是浓厚香醇的红茶，他却觉得比黄连还要苦涩。
很远的地方依稀传来声响都，似是有人高声道着些什么。
“玄正己亥年，八月初八姑苏蓝氏射艺大会，现在开始！”
（参考动漫第七集qwq，实在不会写见谅。）
他猛然起身面前几案一下子被打翻，一地的茶水升腾起雾气氤氲渐渐迷蒙了他的眼。
“终于要开始了吗？”
“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死的准备。”
十五六岁的少年轻跃惊落了一地的阳光，他弯弓轻抚纹路微微咯手，突兀一箭干净利落直插远处飘荡的凶灵靶，动作行云流水恍若天成是如此赏心悦目。
玄色家服精致的九瓣莲纹点缀其中，银铃闪烁明明灭灭像是暗夜里的几点灯火。
他明明是笑颜如花面如冠玉，眸里的冷意凛然却如利刃直插入人心。
又是漂亮一箭连中几靶，少年的喝彩声传得很远。他微微皱眉杀意分明却是半点不显，只是兀自收了弓在手里细细把玩。
洒满了阳光的世界明亮鲜艳落在他眼里却是一片死寂，再活一世于他不亚于折磨。若非复仇的信念还在苦苦支撑着这具躯体，他怕是早就自求灰飞烟灭了。
他眼里晦暗瞧起来却是笑意盈盈，斜靠在树枝上居高临下随意玩弄着手中弓箭，恣意妄行偏偏又是风流倜傥，惹得不知多少少女都悄悄红了面庞。
大约是无聊了他才射出一箭却是百步穿杨，旁人惊叹也好服气也罢他也并不在乎。
他抬头看天依旧澄澈可心却如同死灰，暗自琢磨着何时这件大事才能开始。
“无论艰难困苦与否反正都要死。”
少年嘴里叼根草是肆意轻狂，可嘴里吐出的却是再无情不过的字眼。
“但是，我不怕。”
“死就死了，死之前还得再拖个人一起下地狱。”
“难道，不是吗？”
他的眸里黑白分明恍若暗夜里唯一的光，隐隐约约是血色浮现层层渲染上眸色。
“来吧，我不怕。”
“死，是我最大的幸运了。”
夏日晴明天空依旧是澄澈，暮色苍茫染上山边是大片的绚烂，像是暗夜里盛开的昙花，却也是短暂。
他手执弓箭眸间尽是锋芒毕露，笑意潋滟连夕日也逊上半分。
宽大的袖口中他轻轻揉搓着手指，随意一挥却像是在决定天下的浮沉。
“这天下，终究是我的。”
“玄正己亥年，八月初八，姑苏蓝氏射艺大会。”
“一甲，云梦江氏谢桦。”
“二甲，姑苏蓝氏蓝思追。”
“三甲，兰陵金氏金凌。”
“四甲，姑苏蓝氏蓝景仪。”
报名人长长的报录声传得很远在他耳畔响彻，恍若还是那时年少他满腔欣喜被师兄抛得极高，如今却是物是人非只留他孤身一人。
“魏无羡，你这小子还不错啊。”
江澄拍着他的肩大笑着，他一怔随即搂上那人的肩胛。
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魁首？他想要的，是天下。
他眸中意味不清却是笑容明艳，附在江澄耳畔轻道：“谢谢你。”
“哪天请我喝坛天子笑行不？”
“你这厮，居然还不忘喝酒，这是好雅兴！好好好！”
他们却不知道，永远都不会有那一天了。
孤僻角落里韩嘉言眸眼通红像是刚刚哭过，她冷冷一笑恨意倾泻而出，素手用力一点点拼合着那物件。
“去死吧，魏无羡。”
每一个字眼都是紧咬牙关，都泛滥着刻骨的恨意。
“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咔嚓一声，那物件终是拼合完毕。韩嘉言将它放于手上细细抚摸神色间尽是得意。
“如今，连你也是我的了。”
“阴虎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