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淮这几日身子不大爽利，索性带着她和小妹到小汤山的别苑住上两日，也省的京中酬酢往来烦扰不堪。春分之日，昼夜等长，姑嫂二人在庭中立生鸡蛋，折腾半个时辰仍是立不住一个。坐在庭中含笑看她二人忙活，自阿玛去后，难得有这样松快的辰光。恰此时，门外一声通禀，说是太傅哮喘发作，又来小汤山养病了。扬声叫上梓淮，简单与她说了前后，又叮嘱小妹在别苑不许胡闹。而后与梓淮乘轿往温府的别苑来。】

【前几日一个疏忽，险些就熬不过这一关。如今这个岁数不敢逞强，索性又告了几日假，叫来世照安排了衙中庶务，带着蓁蓁往小汤山来。我如今已是黄土埋到脖颈的老朽，而她却正当年，若我撒手而去，这偌大温特赫府，她当如何自处？可又觉自己想的多余，当年与承承来此时，我也曾想过，可转眼间，她去了也二十余年了。被温德搀扶下车，才安顿下不多时，外头即报齐王与福晋来了，挥手让温德去迎。】

【虽然不是头回见梓淮这位小嫂，但也算是个生人，梓淮一样不大自在，碍着礼数不说，让温德搬来两件杌子坐在大兄榻旁。】
入春哮喘本就易发作，你还不当心。梓淮一路过来，可没少与我埋怨。
【他年轻时本就不强健，何况到了这个岁数。春日飞絮本也防不胜防，只怕他一个不测，倒叫这美娇娘赔了下半生。】
人呀，还是要爱惜自己身子骨。

我知道你又要说什么了。
【看出蓁蓁不自在，况我也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蓁蓁理当不能听。咳了一声，叫梓淮近前。】
老毛病，没事儿，养两日也就好了。蓁蓁，带梓淮去看眼方子她就放心了。我与王爷有话要说。
【蓁蓁自然明白，拍拍梓淮手背示意无事，目送二人出门，将尚有余温的汤药一饮而尽，年纪大了食不甘味，这浓药入口，都觉不出苦来了。】
我要真过不去这关，这差事也就交待到这儿了。目前若备不时，自然世照最合适不过。

话是这样说，世照。或者均流合适不合适你自己心里早就有数。
【看得出他不满意世照与均流，但到底中意谁，也只有他自己清楚。我如今连自己的差事都不管，不过因为是宗亲里的长辈，挂个名而已。何况是他的事。只是四十年来交情，又沾着姻亲，所以多问问。】
人这心，操不完的。你啊该放手就放吧，我就不信皇上找不着个接你差事的人？你没瞧见这位小嫂，眼眶都红的。

妇人之见，懂得什么。
【这喉间和风箱似的，说话都扯着嗓子，可惜声小。只好在有理不在声高，我尚能与他掰扯一二出来。我也想，承承知道我续弦当做何想。如今儿女各自成家，孙儿也都登堂入室，不怕有后娘欺负继子之事，倒是我一撒手，成乾夫妇如何待她是我放不下的事。】
不过你刚说着了，我心里有数。世照还是要放到都察院去的好，不过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我的差事，现在汉尚书担去大半，倒也不用费心，不然哪里有这样的空。

六部之首，你是要担责任的。当年你牵涉进乡试舞弊案里，梓淮与我念叨好几次，若是当日洗不脱罪责，后果不堪设想。
【自然那时他已经尚了卫承姐姐，无论如何脑袋总是保得住的。但温家有没有今日可就难说了。自然，梓淮还能不能指给我也难说。朝堂之上就是这样，可能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也可能万劫不复。】
自然，事情过去这么多年，现在拿来劝你急流勇退不合适，况你如今处境更算不上是激流。

你是变着法儿劝我引退。
【扬声一笑，笑的也有些费力。他一说从前的事，我也想到许多从前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到头来只剩下我一个，孤零零立在朝堂上，孤零零坐在家中，好不寂寞。我已经没空去想盖棺定论之日会是何等评说，单往眼前看，我确实是年纪越大，越贪恋权位，因为心里头，太空了。】
我想过千百次啊，折子都拟了四五道了。可是一想这致仕之后干什么？我这乞退的折子又压在最下面了。权位，真能让人为之着魔。

往小了说，你是给爱新觉罗家办的差事，多办几件对我这个闲散王爷有什么坏处呢？
【我当年要是从文，兴许如今也和他一样。但是我这性子不行，也乐得守着一亩三分地。等除服以后给小妹找一门好亲事，她不小了，也不能再耽搁。尤其阿玛临终嘱托，我须得早作准备。】
还不是冲着私交，跟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你要真觉得这个尚书痛快，那你做就是了。皇伯留下老臣，可不多了。

【当年同榜进士，如今也只剩下我和宗衢还立在朝堂上。纸上烟云过眼良多，到头来图了个什么呢？我又说不大清了。我这一生算不上十全圆满也有九分在，到头来图了个什么？或许仅仅是心里踏实而已。我不想再夹在两股势力间左右为难，不想再为了三万两银子低声下气，仅此而已。】
说来话长，那时候梓淮还小呢。
【话说到这儿，过往的难处又尽数咽了回去。问些旁支觉罗的事儿，知道他心思在哪儿，我也替他盯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