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我才接触游戏里方士的玩法。
江湖百态这个设定，经历两年，已经被大多数玩家抛弃。除了主城区能见到摆摊的艺人外，其他玩法日渐寥落。尤其是方士，打boss也组不到队，里世界已经沦为工作室赚钱的途径。
每次出魂入定，进入到里世界的时候。屏幕里的彩色世界消失退去，灰惨惨的里世界连背景音也无多少，入耳皆是凄苦的哭泣、无助的哀嚎。扬州城凄风冷雨，呜咽不绝，遍地尸骸游魂，游戏体验算不上愉快。
幸好进入里世界有精力限制，时间一到必须还魂。进入过里世界，才懂得表世界的生机勃勃是多么美好。
余音是个例外。
她一直就活在里世界。

夜晚，我独自在家中，登录剑三，去做方士的日常任务。
家里无人，动静俱无，只有游戏声音。我随机点开一个评论用户的歌单，把音响开大听歌。
随机，我非常喜欢这种感觉。不需要自己选择，一切系统决定。我没有固定歌单，也不限定听歌风格，喜欢在评论区里随便点开一个用户，直接就听他的歌单。
【我想你依然在我房间
再多疼我一遍就走】
唱歌的女声伤感得动人，我看了一眼歌名，陈珊妮的《情歌》，痴痴缠缠，兜兜转转，大半夜一个人听，莫名被歌词触动，有点伤感。
里世界里没遇见其他玩家，我自得其乐。今时今日还玩方士这个身份，就要耐得住寂寞。
突然，有个女声响起：可以再放一遍这首歌吗？

【你是我一场好梦
明天一切好说
我想你依然在我房间
赖着我一直不肯走……】
陈珊妮的歌声还在回荡。
我缩小游戏页面，切回到网易云，音响声音调低，却听不到那个女声了。
这首歌里有念白吗？什么版本？我有点纳闷。
当我切换回游戏界面的时候，我的角色旁却多了一个军娘，ID【余音】。
我发现我和她组了队。我刚才有点进队确定吗？
“能继续放这首歌吗？”
又出现这个女声。
这次我很确定，是从游戏页面出来的声音。
是这个军娘在说话？真是吓我一跳。
组队后能开启队伍语音，能听到队友说话一点也不奇怪。只是她突然开声，才把我惊吓。
“我很喜欢这首歌呢，好久没听到了。”
她继续说，我看了一眼我们的团队面板，又僵硬了。
玩家说话的时候，在面板里会显示一个闪动的音量小符号，以此判定是谁在讲话。
但是军娘的声音发出的时候，符号并没有出现。
而且我根本还没设置收听语音。显示开启收听语音的喇叭，明明还打着大大的红色的X。

游戏又出bug了，我想。
难得遇见一个一起玩方士的玩家，还是个妹子，我也就按她所说的，继续播放【情歌】这首歌。
我说：这首歌很伤心，伤心的人别听慢歌。
余音说：你看过《失恋三十三天》吗？响起这首插曲的时候，我都会忍不住眼泪。
我说：好久以前的片子，我还记得这首歌出现的场景，女主角去追出轨的前男友，放下面子去挽留他，还是被抛弃，太惨了。
余音跟着唱了起来。
【如果灯光再昏暗都无用
你眼泪为谁流……】
她的声音不算好听，有点嘶哑，情绪平静。也许是氛围感染，我居然感觉到了撕裂的感觉。
歌曲播完了。
余音说，谢谢你。
我说，不客气，要一起挖宝吗？
余音说，不用了，我去不了表世界。你玩得开心。
说罢，灰白色的游戏屏幕隐隐波动，我以为自己眼花，再一看，这个军娘已经消失在原地。
下线得真快，我感叹。

我搜索余音这个ID，想添加她为好友。
她说的去不了表世界这句话，那时候我心很大地想我应该是听岔了，根本没放在心上。
没想到搜索的结果是：该玩家不存在。
？？？
我一头雾水，难道是我打错字了吗？反复搜索，还是该玩家不存在。
难道是妹子下线之后就办理转服，所以角色账号被冻结了？
各种猜测，不得其解。也就放下不管，继续游戏。
余音，余音。这个ID，我却是记下来了。

睡觉的时候我才后知后觉地想到
她是怎么听到我在放的歌的？
我放这个歌之前，我们就组队了吗？

里世界有各式各样的游魂，飘来荡去。
也有死法多样的NPC，毒死、摔死、噎死、杀死、笑死（——），每次戳开他们看对白，围观他们重复循环的白字聊天，就觉得这是一群可怜的地缚灵。
有个说法是死灵多痴憨失智，大多只懂得重现循环自己死时的情景。在游戏里这群死去的NPC还能衣衫整齐地对话，很慈悲了吧。
第二夜我又在扬州里出魂入定，返魂挖宝。
方士已经玩到5级，但我还是喜欢在扬州里封魂的过程，像在渡人，不，渡鬼。

里世界的声响太渗人，我还是开大了音响在放歌。
依然是昨天那个歌单。这位仁兄的喜爱歌曲太多了，足有几百首，够我听一个月。
听歌识人，虽然我不认识这位云村村民，但是从他的歌库来看，他真是个苦情歌爱好者。
播放到《伤追人》。
【我最多，把躯壳暂时就当不属我
麻木去受你最后重击一趟 ，怕什么？
我坚拒为情敌驳火
如内伤懂追我，不必去躲……】
“真好听啊。”女声又出现了。
这次我紧盯着屏幕，果然，弹出一个组队通知，我还没按确定，却已经组队成功。
像是有人在操纵我的账号一般。
脊背好像有冷汗渗出，音响声越来越大，像是有人在旋着音量按钮，在欣赏这首歌。
我僵硬地问，你到底是谁。

屏幕里，余音这个军娘出现。
她骑着马，提着枪，缓缓步来。瞬间，已是站在我的花哥面前。
她的声音依旧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传出，就算我疯狂地点击关闭队伍语音的按钮也一样。
“不用害怕，我只是想听听歌。”余音说。
她的声音像是从我背后传来一般。
我问，听完歌你就走了么？
余音说，你放的歌，曾经都是我很爱听的歌。
我说，大姐，这个只是我随机挑的歌单，我不爱听这些歌的！要不你去找其他人放给你听吧。
余音叹了一口气，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这声叹气幽幽暗暗，我简直以为下一秒这个军娘就会从屏幕里爬出来掐住我的脖子。
她说，真是对不住，这么久了，我只遇到你一个可以对话的人，我不能放你走。

“你是人是鬼？该不是哪个会玩的黑客在耍我吧？”
“对不住，我也搞不清楚我是什么。从我有意识开始，我就一直在游戏里。天天看着一样的风景，一样的NPC，一样的对白，一片灰蒙蒙的世界……”
灵魂入网？游戏里的地缚灵？鬼上身我听过，鬼上一个游戏账号干嘛呀？她能顺着网线来找我吗？不对，她已经锁定我了。
我冷汗涔涔。
余音这个军娘走近我。
你能想象一个对方的游戏角色离你越来越近，面容逐渐放大，占据屏幕的情景吗？我不是在自己玩云图！
瞬间吓得我跳离电脑两米远。
余音抱歉地说：对不起，我只是想凑近看看你，不知道这样会吓到你。
说着，屏幕里的军娘又渐渐走开，退回到适合的距离。还拍了拍我花哥的头。
我感觉自己的头皮痒痒的。
我这才发现，她的动作眼神都太灵动，根本没法把她当游戏角色看。如果剑三能研发出这样逼真拟人的技术，郭伟伟就该是全球游戏界第一人了。
余音说，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你出了很多汗，不要紧张。
我头一抽地说，那你会帮我开空调吗？
余音：…………
我：…………

“我做不到，我没法穿透这个游戏世界。事实上我连游戏表世界都去不了，只能呆在里世界。”
“那你可真弱啊……哈哈。”我干笑了两声，想夺门而逃，或者干脆把电线拔了。
但是余音还在屏幕里看着我。
她的表情很平静，站着的时候也不会摆出天策挂机动作，而是把长枪立在一边，靠在马身上。
我缓慢地远离电脑，半闭着眼缝，生怕这个三分不像人七分像鬼的东西突然从屏幕里扑出来。
余音说，你何必害怕？时间到了。
我一愣。
她的话音刚落，我的花哥就被弹出了里世界。
出魂入定有时间限制。
花哥重新出现在人声喧嚣的扬州城，周围是密密麻麻的玩家在切磋，游戏光效热热闹闹。
组队面板还在。余音这个ID暗了下去，显示该玩家已离线。

密聊声响起。
【余音】悄悄地对你说：你是唯一能帮我的人。
我大惊，直接拔了电源线。
当自己时运低，碰见了不该碰的东西吧。
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过，现在该去喝杯热茶定定惊，然后乖乖睡觉。
梦里一直有余音的面容出现，姣好的成女脸，眼里有泪光，泫然欲滴，在唱着陈珊妮的歌。
【我想你一直在我房间
再多疼我一遍就走……】

翌日，我顶着黑眼圈回公司。
同事说：蒲天光啊？甘嗨？（玩到天亮呀？这么开心？）
我说，我撞鬼啊。
同事笑：撞鬼你啊！
我：你都九唔搭八既。
粤语里撞鬼也有倒霉之意。
我想我真的太倒霉了。但区区一介斗升小民，再倒霉也要开工搵食，除非工作过劳吐血，不然都不能放假。撞鬼又怎样，还不是要上班工作。
砰，我往后一倒。
电脑桌面里出现了剑网三的图标。
同事过来扶我，喵了一眼屏幕，大笑：你死啦！翻工打机！我要同老板投诉你系公司电脑度down游戏。
我：……我顶！

IT部的同事奇怪地说：怪了，你这个游戏好难卸啊，谁帮你安装的？
我哭丧着脸：救救我啊，我登录的话会撞鬼的啊。
同事笑：听说这个游戏让很多人重度沉迷，社交度很高，看来没错啊。
我无语：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同事说，你放心好了，再难清的病毒我也搞得定。你看，这不就卸了吗？以后别在公司电脑里下游戏啦，我们有内网监控的好吗？你也不想我举报你吧？
我大喜：谢谢谢谢！救命之恩！你能不能把我家里电脑的游戏也卸了啊？
同事：你有毒啊，自己去弄啊。
之后公司有传我是重度网瘾青年，居然要出动同事帮我戒游，我听见之后根本毫无波动。
因为我发现无论我卸载多少次，第二天开机，都一定能看到剑网三的图标出现在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