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是凉的，像是水一般。我光着脚踩着秋月的光，它们流淌在地上，潺潺的，凉凉的，便像是三四月里头的，带着融冰的江水。
草丛里有秋虫轻轻的叫，我抱着一床被，慢慢地，随意地走到山海居。
“观沧海！东临碣石——”
兴高采烈的，挥手
“阿照，出来看海。”

［这里释放了川的本来面目，活泼而天真，奇思妙想是不绝的。］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她的被子，让南琴先把它拿进去。］
光着脚来，着了寒要扎针可别和我哭！南琴，顺便给川拿双鞋子――
［门前只有一地的月光，凉飕飕的。］
又乱讲，海在哪里？

秋虫在草堆里叽叽喳喳地，像是鸟儿一般的喧闹着，远远地有蛙声，还有风吹过枝叶，沙拉沙拉的。
风吹林动，则影动。
地上的影子摇曳起来，我乐极，拉着照的手
“你瞧，在这里。这是藻，这是荇。”
我抬起我的脚，在地上落下一个小小的黑影子。
“这是游鱼。”

［她说的，是树影。风一吹，藻荇都生动活泼地摇曳起来，水波是一叠一叠的，往眼底推来。］
［游鱼不一会儿就化龙去了，远走高飞。我掩口漏了个呵欠，只想起往日看过的话本子来。］
草木有心，怕要化个俊俏郎君来和你论道了。说来，你听过竹君陶醉的故事么？

“您要说故事么？”
我没漏掉她的呵欠。瞌睡虫像是会传染似的，爬到我的耳朵里头，我眨了眨眼，睫毛扑朔扑朔地扫在我的眼底，我鼻端发痒，眼睛酸累，胸腔胀满，我呼气——抬起手掩在嘴边，也打了个大哈欠。眼角也划出两滴泪星子。
“困了。”
往屋内迈进一步，又旋过身来
“到床上去，我们盖着被子，听您说故事好吗？”
顿了顿
“川会很老实，不会踢被子。”

［南琴拿来了软底的鞋，我这才发觉川的脚已经冻得有些青白，哪有这样的人，现在这时节光脚跑出来，是闹着玩不成？］
鞋子穿好，我去床上等你。
［免得她拿脚来冻我，先让娥女铺开了被褥。］
你家人会给你讲故事吗？

她训人是很有一套的，先是拿眼不动声色的看你，直到叫你看出一点儿不对，再轻描淡写般的补上一句，教你知道你的不是。
她这样一点儿也不可爱，却又刻板的可爱。
我魔怔了，只好低着头，跻着鞋，便跟在她后头走。
“以往小的时候，母亲会同我说。母亲是个温柔的人。卫齐氏夫人也是这般说的，我也觉得她也是个温柔的人。后来渐长，其实家里的大姐姐，河幼小，也只是同我一般听故事，我也不曾给他们说过。”
我一边走，一边与她说话，到了床边，咕噜地翻上床，捏着我的小被的沿，盖着身子，乖乖巧巧地露出一对眼睛。
“阿照，您说，我是不是一个合格的伴读。因为——有时候，我也，好像，不是那般叫人省心。”
我想为自己辩解
“但是在外头我又是不一样的了，只好像，在您这里，川就像个小孩似的。是您太懂事了么？”

［我有极坏的毛病，或者这是许多人都会有的毛病。我无法保持一面。她没见过我在扶苏面前的模样，才会觉得我太懂事。］
［哪个是真正的我？我说不清。月光透进屋内，细细的，碧绿的一线，早收敛起在外头的波光汹涌。它眯着一双猫眼睛，满不在乎地打量人间。］
你仿佛在说梦话，是到了夜晚就特别爱自我否定吗？比起别人，你已经很好了。
［我爱取巧，只有在我觉得我能赢的情况下，我才会说要去比。赢不了，我便自动放弃了。］
当小娘子是要看对象的，我也没有很懂，但我觉得我以后会懂的。

当一个小娘子？怎样才算是小娘子呢？在桓四娘面前我们坐而论道，算不上是一个会撒娇的小娘子，而在山与河面前，我是最持礼的姊妹。而在韦齐夫人面前，我似乎才算是个生动而灵巧的女儿郎。
我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我。而在照面前呢，我将自己的内心，好的不好的，通通奉于她，叫她了解一个真实的，一个本性的我。
其实我是希望着，她能够知晓我的，然后与我说，我究竟是一个人怎样的人。
“我也希望做一个小娘子，只傲不娇，或许是，偷偷的埋在心上人的怀里，然后轻轻的和他说，想吃一盏奶酪。”
我有点儿羞，把被掀起来，蒙住了脸。
“我也不知道，夜晚。他是神秘的，叫人摸不着头脑，总是勾起我的情绪，快乐的，不好的，而后否定我自己。”
叹了一口气
“夜晚真不好，可是我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