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融融，照亮更甘的半边脸颊，一觉醒来，怿川还在分绿。我与他有血脉在，眉间神采神似，只他略长我些时日，更显得沉稳端方。目光盯着他便漏到他身后的琉璃灯上去，“啊呀！”这灯是哪个年节里额涅得的赏赐，因同体碧绿，被更甘要了来，如今，竟是好大一条的裂纹。“这灯损毁了，是该教内务府来修，还是让他们拨银子新换一盏。”
　　再齐整的东西哪怕日日供着也会坏，更何况天天得点的灯，更甘又没日没夜的病着，这灯也是操劳。“我记得，可以先自个支些银子来，你觉得要多少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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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平日里贯爱摸着空挡偷懒，加上小时候府里头对我也没什么拘束，这毛病早成了多年顽疾。阿玛到底是厉害，想了个送我进宫陪读的狠法子，立竿见影。伴读的小子比阿哥还懒，无论如何不成体统，是以我自进宫以来仅磋磨了几日，便已养成了一副勤勉的样子，原以为这辈子难改的毛病竟就这样消了。
眸子尚有些酸胀，揉了揉方欲跟阿哥打一招呼，忽听得他叫唤了声，眼神随着他所视方向瞧去，原是那盏琉璃灯裂了条缝。这灯我来那日瞧着稀奇，过了些时日也没大注意了，不想它竟毁了。这种灯我在家里头的时候从未见过，自己更是个花银子没数的主儿，他一问，我亦茫然。
：修怕是太费劲了，直接换罢。要多少……说不准，得先晓得这灯是什么来头才好估摸罢。

　　以往犯病，夜里睡不着，便喜欢看外头风吹拂着灯笼，赏一会儿抱柱旁的两盆兰草。我喜欢清茶，清心寡欲的味道，最好是浮翠的，端得更好看些。骤然喜爱的东西没了，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觉得陡然换个相似的来也没趣儿，而瑕疵也补将不得，索性站在圆凳儿上，得怿川帮衬，卸了下来。
　　“我瞧着古书里载的长信宫灯不错，虽价值连城，内务府却有能工巧匠能仿两分神韵，”当初是赏赐皇额娘，更甘偶瞧见一眼，便一直放在心上，这分绿太过清雅，该适当添一二分暖意，“三百两，应当顶天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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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总说衣不如新，世人不停追寻新的天地，只是总归会有那么几个舍不得放手的东西，或人或物，说是习惯了也罢，说是生了感情也罢，总爱紧攥在手里头，哪怕物件儿其实已然有了瑕疵，哪怕人已非故人。二阿哥对这日日照在他眼前的灯恐怕也是这般情绪。
他报了个数，听得我倒抽一口凉气，眸子瞪得溜圆，缓了片刻方才开口。我早晓得紫禁城里头吃穿用度极尽奢侈，只是听得有人随手便是三百两银子流出，还是不免有些讶然。
：是够了罢，只是…拿三百两换个灯，会不会给人说闲话呀？

　　我倒没觉得什么不妥，皇阿玛奏折里的数字动辄数千万两，眉头也不皱一下，想必宫里的东西，原该是这份价值。“这是一盏灯，”当中咳了两声，断了思绪，原本是想说，一盏无用的灯换两盏新灯，更亮堂，更堂皇，无论如何都是件好事，更甘从不做心里头没主意的事，只话出口，便成了吊儿郎当，平平无奇的模样，“三百两不算什么。”
　　我不曾去过民间，不知道物价几何。“丰嘉府家教如何？月里能给你多少梯己？”宫里的钱财都是摆着看的，我不大用得上，或尽数砸在又苦且黑的汤药里，白白送了太医去，委实很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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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留神算过，反正想买什么也不用犹疑，够花便是了。
钱的事我也不大上心，丰嘉氏书香门第，靠入仕起的家，教导小辈儿本不太注重商贾的学问。许是从小事事顺意，我对身外之物也没什么特别的欲求，于这钱一道是真的眼盲心瞎。
说话间他又是咳了两声，前言后语都给打断了，便不打算继续与他说这个事儿，丰嘉府再大，也大不过紫禁城去，这里头的花销也不消我去费心。回眸瞧着他取下来的那盏琉璃灯，眼神流连，将它打量了片刻，复又开口道。
：宫里头元宵的时候也挂灯罢，你瞧过什么花样儿新奇的没有？

　　他说起民间，我是极向往的，再问宫里的稀奇，却又垮了脸，掰扯着指头数着，“除夕是破岁宴，元宵是迎春宴，中秋是赏月宴，冬至是饺子宴，似乎除了吃喝舞乐，没什么稀奇的。”虽能够在酒令上下花头，久而久之，也终是了无生趣。且往往得盛装，我素来喜爱利索得体，再多，便是冗饰，身上挂的响叮当，颇嫌累赘。
　　“表弟见过民间的元宵节，可真如书里所言，奇术异能，歌舞百戏，样样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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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想这紫禁城里头，逢节日时出手便没有不奢华漂亮的东西，按理说应当是比大栅栏那里头人头攒动的场面好看。现下听他掰着指头一通列举，方才想起宫里头最要紧的不是稀奇，而是不出差错，所以便有了“按旧例”这一回事。头几年瞧着有意思，顶多五载便没什么劲儿了罢，更何况我这位二表哥看了生生有十几年了。
他问起我宫外头的元宵节，我免不得要与他具体讲讲。掰扯到一半，忽地想起近日听得他不日便可出宫立府了，心绪才稍微扬了些，语调转了兴奋。
：也不是年年都有特别新奇的，但总不会重样的。尤其是大栅栏那片儿，什么东西都有。去年我得了一个简画着我模样的灯，前年是让人照我的属相捏了个糖人，虽说不怎么好吃罢……诶，表哥你不也快能出宫了嘛，来年元宵节我领你去看看啊！

　　我听说过，外头的吞铁剑，药法傀儡，旋烧泥丸子，应当个个是格外有趣的。元宵是个图团圆的好日子，也难怪灯会受青睐，一点火光出来，可不就是圆噔噔的。我原本很懊恼，却发觉这个人很能够抓住重点，开解更甘。我喜欢这样有主意，有没什么讨人厌的坏心眼，这样多时日下来，竟有了个不可多得的挚友。
　　“我出宫了，你得照应我。”披了件乌金衫，往窗台上去，天近黄昏，清风少许。“我们有个来年的元宵之约，下一次，换我约你。”从脖子上取了串玳瑁珠子给他，算是既定的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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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也还有好多玩意儿没曾看过呢。
他说着便从脖子上取下了一串玳瑁珠子递到我眼前，忙不迭伸手承了过来，上头还有些温热。我还未入宫时只晓得家里出去那几位姑姑为万岁爷添了好几个子嗣，这二阿哥是其中一位，初入宫时又听了旁人的话，一直不大敢跟在府里头闹其他哥哥一样闹他。不过跟着他这几日倒还真收获不少，不像与兄长相处，倒像同龄朋友。
一丝沾着露水气的清风绕过窗棂，在屋子里头兜了一圈，方觉时辰不早，再耽搁该赶不上出宫了。将玳瑁珠子好生收着，又与他讲了两句元宵节的事儿，方才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