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也在这个宁寿宫的西南一隅停留，驻足观赏这云光楼的景致，以及那蜿蜒横过的玉石假山与，名为碧螺的主峰亭。这里不似御花园有百花喧闹，多了一丝宁静与祥和，在种一捧湘妃竹，仿佛临窗就可以做理庵。我时常这样想着，倘若再有一壶碧螺春就好了，衔着这春景，映着这亭子，想也不错，开口询问身畔的侍儿。）
敬安苑里还有碧螺春吗？沏一壶来，我赏赏云光。

（我所见的，四九城的头一个春日。草长莺飞，恰若旧时。不同的只是粉墙鸳瓦，宫阙重重。）
（我特意择了云光楼里人寥寥的一个角落，向石案之上，置一架独弦琴。独弦琴音色悠长，轻小易携，最宜伴树摇鸟鸣之声。安然端坐，正欲拨下第一个音，却闻十数步开外，人轻语。）
（难避。款款前行，至她面前，春山敛。）
臣妾叶何氏，问皇贵妃娘娘安。

（似山水避现洞天，我瞧见是这样一位佳人，款款而行。她一开口是叶与荷，刹那里叫我留恋起春与夏的荫。点点头，侍将她轻轻虚扶起。目光越过她，瞧见了她身后数十步的一张琴，比筝小许多。）
宫中有两位叶何，我都不大熟，是景仁宫的睿还是永寿宫的欣？
（我挂牵着那张小巧的“琴”，是故又问她。）你在这里抚琴？（又感慨。）好标志的一张琴，我不要做司马仲达听见琴音就跑了，“诸葛”为我抚琴，可以吗？

（自知有缘人难逢，宫中风潮暗涌，故我鲜少交友。她居高位，宫闱浮沉日久，心思难测。稍低眉，开口，语气里是合仪的疏离。）臣妾是永寿宫欣贵人。景仁宫的文睿妃娘娘，是臣妾的姊姊。
（回望那张独弦琴一眼，有几分被人发现的窘迫。）是。阁中呆腻了，本以为此处无人，让娘娘见笑。（话锋一转，笑色开。）娘娘说的是“诸葛抚琴却仲达”？臣妾恐难用独弦琴奏出诸葛的《卧龙吟》了。（与她行至琴前）不过，臣妾很乐意为娘娘奏一曲。不知娘娘想要听什么样的曲子？

（宫中姊妹同行并不在少数，可姊妹同心者又有几何？世道难测更遑论人心呢？我在这一瞬间念起来与献与砚渐行渐远的道路，一时不知是应叹息还是庆幸。一把宫扇轻轻摇晃，驱赶的不仅是将临夏的炎炎的，还有心中的一丝烦闷。）
（我听她说起了独弦琴。）独弦琴？人说独木难成林，万没能了得，弦却可以。诸葛亦或是仲达，都是笑谈。你选一曲你爱的，弹来叫我也品品独弦琴的乐色。
（忽然想起，又问她。）二胡尚且还能有相依为命的两根弦，我只带了一条帕子，这孤零零的一根弦，该不会哄骗走我一捧泪吧？

（她话说得动听，我却口拙。我难设想，是否宫中浸淫久，我也能说出如她一般，漂亮的话。）
（回身，指楼中一处。）娘娘，您坐。（将腰身一低，自择一处，恰对上我的琴。）您瞧，这周遭景色，可称得上一句“草长莺飞二月天”了。这样好的光景，我怎舍得弹叫人心碎的曲子呢。纵使真的弹了，臣妾技艺不精，恐也悲不成悲。
（思忖一二，我奏一曲《万娓金波》。素手扶琴杆，揉弦撞摇。一时专注，分不开神。）

（这是我不大擅长的部分，论说书画还好，可说起音律来，在这紫掖的数载年华里，我也只能是弹出一两曲不大丢人的曲目，可论起天赋，或许并不在此。她的话并不多，很精炼，像人一样很有干劲，她抚琴，我亦专心的听。）
（独弦琴的音色并不悲戚，却意外的悠扬，明亮又饱满，缓缓的若流水缓缓流淌。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曲目，宫中的丝竹也难记全名，但是我能记住这时初见她与它的心情。她实在入神，我张了张口，最终没能发出一个音节打断她。我在等她，等她的一曲毕，等她的回神。）

（右手拨弦，左手轻推琴杆，奏一个滑音。时柔时颤。有树影摇动窸窣，莺声相和。琴与自然的和声，实在醉人——）
（仿若我置身于一处宅院，身侧有一座书屋。一炉香，一张琴，和弄弦的人。窗明几净，屋外是一地月光，自窗棂透来，泼在我碧色的衣上。）
（一曲罢，我回神，起身。悠长的音韵仍在脑海中回转，挥之不去。）
臣妾不才，让您见笑。

欣贵人是谦虚了，这曲名是什么？你方才弹的忘我，叫我不敢打搅。
（这是记忆中我第一次听独弦琴的琴音，她此刻已弹奏一曲，却叫我仍觉余音绕梁。走近了想要去瞧她的琴，一面瞧，一面问。）
与琴与筝除却琴弦数目不同，指法有差吗？（望眼那竖起来的杆，好奇的想要去碰触。）这又是什么？我起初听你弹，那音色浑厚饱满，到不像一根琴弦发出的声音，你学了多久了？

（说到琴处，秀眉一扬，笑也渐渐明朗。）唤作《万娓金波》，是臣妾彼时琴艺师傅谱的曲，所以并不出名。
（闻她言语，我又坐回原处，拨了一个音给她看。）琴弦不同，指法自然有些不同。不过，独弦琴亦是弦乐，而弦乐，最粗略的指法便是“拨”。如此看来，差别也不大。
（此外，又拨了几个音，一段短乐成。）这是琴杆。摇动而奏，便有不同调的音。（一顿）臣妾是入宫前几个月学的，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八个月。

原是新曲。
（春日的风仍是清凉爽利，我听她说起万娓金波，脑海里竟是夕阳余晖下的太液池，碧波荡漾红鱼摇曳。侧头，瞧见她忽而明朗的笑意，这是与她说话儿似不同的笑容，点点头，继续听她说道弦乐与琴杆。）只几个月，已有如此境地，可见是不凡。
（她说道起摇动而奏，叫自己也有几分跃跃欲试的冲动。）摇动而奏？怎么摇，你做一做，我有些好奇的紧，也想试一试。

您谬赞。独弦琴易学，若对琴筝熟悉，学来也易。（留意到她前话，出口相问。）想来娘娘也善琴、筝罢？
（她欲学，我也愿教。不过若说是教学，不如说是尝试。宫中无趣，且相寻乐，我也乐意。）您瞧。（右手拨弦之时，左手轻推琴杆，原有的音便稍稍升高。弹罢起身，行开几步。）娘娘请，且尝试一番。

当做基本功学着，尚且能弹一二曲不大丢人的音色。
（论起来也是闲暇里，捡起来当年的“童子功”，那时候年纪小，父亲母亲是恨不能琴棋书画全数塞入了我一刻头颅之内，那时候我也要强的很，多不是为了开心，而是为了身上所背负的一切，强忍着学下去，多一味匠气，反不如现在。）
（接过琴杆的主导，先晃了一晃，旋即拨了拨琴弦。我脑海里想着她起初的那几个音节，总想比着古琴的音节找弦，手上一空才察觉是独弦，又试了试，总放不开，像初学琴时的不甘心，同那一张琴央到。）再一次！再叫我试一次。

（就着礼节，答一句。）您一定是谦虚了。
（她坐上去，弄几个音。初学的音色并不成章，令我记起幼时习琴的日子。与姊姊相依的日子里，常是我拨弦，一壁听她温言软语。念及，眸光一软，与她的陌生之感，也消散些许。）
您放开来拨，没有关系。且想一个好听的节奏，拨时便摇一下杆。音色的变化，可有趣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