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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录:彼君子兮,不素飧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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饰孟息女,戏友仓鼠。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8-07-07 10:53回复
    元和七年
    仆·赵成
    病重的陈老丈没能等到大儿子从䧿城外回来 ,我和几个一路逃荒的青年人只得将他埋在西面一个土坡旁。土坡旁有一片浅滩,我们没有粗布给他裹尸,就用一层芦苇杆覆在他脸上。阿敷指着飘飞的苇絮笑起来,我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颊,明白不能再等下去。除了几个去城中打听的,我们几十个人停在这里,全靠富足心善的村民接济。可他们的施善能坚持多久呢?何况,我的旧疾也在劳苦里越来越重, 若不能为阿敷找到托付,那我便要怀着对息大夫和夫人愧疚死去了!
    于是我牵着阿敷,没和大家告别,便在夜里离开。如今是八月中,王畿附近也仍有没消散的暑热。但比起来楚国的潮闷,这点热不难捱,从路旁吹来的凉风也能解解困乏。阿敷偶尔抬头,用颜色分明眼睛与我对望,我能在她的眼里看到月亮,也与楚地的不同——在多雨的季节,南方的月亮总是蒙着云和雾,很少会这样清朗。
    但无论哪一种月亮我都再难见到了。眼下我已不能顾及阿敷的身量,行得更慢一点,因为胸口的疼痛几乎不能靠毅力忍耐。我只能勉强低头,对阿敷说:“我们现在走快一些,在天亮前到都城外,就能填饱肚子。”
    说完这句话,我不禁要流泪了。阿敷何尝受过这样的苦啊 ,如果不是楚公对息大夫的忌恨 ,使得全族被杀,她还应该是被娇养在高墙内的淑女,而不是随我流亡!我看着前方还望不到尽头的路,脚下行得更急,牵着她的手却不自觉握紧一些。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8-07-07 1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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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息女
      已经不知走了几日,阿伯的手时刻都紧紧攥着我的,他的手虽然如同满是节疤的树干,但这里的天气太热了, 他握着我的手不断打滑,黏黏乎乎令我很不舒服。
      在往日,阿伯与其他人都是不被父亲与母亲允许牵阿敷的手的,说这是“僭越”,可是我已经许多日没有见到父亲母亲了,也许多天未曾吃饱,我有时会抬头对阿伯小声说:“阿敷的肚子上,都没有肉肉了,阿娘喜欢阿敷胖一些。”阿伯往往摸一摸我乱蓬蓬的头顶,叹一口气,告诉我说:“再走一走,到了城外就有吃的了,阿敷听话。”
      阿娘曾经告诉过我,痛苦也是一种情感,而皱眉,叹息,哭泣,都是痛苦的表现,我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有那么多的痛苦的事,如果我也会痛苦,那大概是在一觉醒来,发现正被侍仆用粗布裹着,挟在怀中一路狂奔的一刻吧。
      ——不,一定有更贴近痛苦的事。
      月亮此时升得更高了,即便是夜里也燥热十分,汗水砸进了眼睛里,刺得我睁不开眼睛,然而我终于在阿伯捂着心口咳嗽的时候发觉了我小小世界里的异常,“阿伯,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阿爹阿娘了?”我询问的声音轻巧,然而小小的身体却已剧烈地战栗起来,这一瞬间,我想,这才是那神秘而不可捉摸的痛苦,我尝到痛苦了。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8-07-07 1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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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仆·赵成
        我曾光脚踩在泥地里,随着爹和大哥一起飞快地耕作,好赶上日出或是日落,多抢一口年成。虽然那时我连一双鞋也没有,常常饥一顿饱一顿,但仍觉得劲头十足。每天最盼望的,莫过于娘挑箪来送饭的时候——田官也在垄上喝酒,眯上眼不再紧盯我们,一家人安静地吃着黍米蒸熟的饭,爹紧皱的眉毛能稍微展开。
        而现在,我盯着脚上已露出趾头的鞋底,却不知怎么回答。人常道,贫苦农户的孩子更早知事,因为愁苦才能填满他们空空的脾胃。我看着阿敷稚嫩的脸上显出的茫然,只觉得又被重锤了胸口,即便出生时是贵女,但从楚公四处削弱世族,杀戮忠臣的时候,她所历经的惊惧、贫困和劳累,已比我年少时遭受得多得多。更何况,她先是失祜,随后又失去母亲兄弟和家仆。一心侵占小诸侯的楚公,连一间庇护她的茅屋和一块谋生的薄田也要掠夺……想到这里,我老迈干涸的眼窝也快湿润了,“老仆便要去找大夫和夫人呢,在那之前,就一直陪着阿敷。”不能对主人说谎是息大夫定的家规,于是我只能委婉地安慰她。我明知已近大限,或许只是比黎明晚一些。
        一刻未歇地,我们终于在启明星微露时赶到了鹊都的城门前。如今城门尚未打开,但一些饥饿的流民已将城门围拢了。
        “这几日都有兵卒在城外驻守,恐怕今天还是不能进城啊。”我听到嘈杂的人群里,依稀传来这样的声音,使我握着阿敷的手不禁松了松。
        “即便进不了都城,如果今天还有善人来施米,还能再过一天。”我大睁着浑浊的眼睛,不光是因为能吃饱,更全神在听他们口中“善人”的消息。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8-07-07 1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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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息女
          在我将眉头如阿伯一般攒起来时,所能支持我的力量已如灯尽时的枯油。如果这个表情代表着深重的沉郁,那我的沉郁究竟来自于痛苦,还是一个孩子对于这个变幻莫测的世界未知的揣测?
          我仍旧茫然地睁着眼睛,望向阿伯时,那些星辰也只从我眼中映了出去,再也无法坠入我的眼底。阿伯说,他将要去陪伴父亲与母亲了,我竟生不出半分安慰,泪水蓄满我逐渐失去神采的眼,“为什么,为什么阿敷不能一起去陪阿爹阿娘?”我愈发无助地攥紧他的衣角,“连您也要离开阿敷的话,阿敷该怎么办呢?”
          孩子怎么会不懂离别呢!
          但是很快我已全然收敛好情绪,我们即便匆匆,却已逃离每至深夜时的梦魇,我从未参透梦境中一切景象,滔天的大火在我面前,我不停地流着汗,就如远离楚地后日益增持的酷热,我的惊惧怎么会是没有来由的呢,我不愿言语,仍旧噙着泪,紧紧跟随着阿伯的步伐。
          天色擦亮了,朦朦胧胧的夜色与朦朦胧胧的熹光泅在一起,禁闭的城门便在这天色下呈现在我们面前,城外已聚集了许多褴褛客,其间还有几位守兵,我又问阿伯:“这些人也吃不饱饭吗?那些套着冷冰冰的壳子的人也是如此吗?”
          没有等到阿伯回答我,人群中就已隐隐约约浮躁起来,紧接着是难抑的躁动,即使这样,饥民们也不约而同地分列两侧,容一众人通过,我听见人群中有人喊到:“施米的善人来了!”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8-07-07 1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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