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预留

【曹荀】故人心2
荀彧任职守宫令，负责保管皇帝的笔、墨、纸等物，比较清闲。偶尔帮皇帝研墨，看到皇帝总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也曾在心里叹息。这个怯懦而善良的皇帝，说到底不过十五六岁，承受的痛苦未免太多;又想自己不情不愿入宫，度日如年，还是早早辞官回颍川去。
“荀卿有心事？”少年皇帝问他。荀彧正在磨墨的手一顿:“陛下何出此言？”皇帝微微苦笑:“朕最善于察言观色。”荀彧迟疑道:“陛下恕罪，微臣只是有些思念故乡。”“故乡？”皇帝杵着胳膊看荀彧，“颍川荀氏名满天下，荀卿又如此出众，想来，颍川也必是山清水秀之所，那里好玩吗？”“谈不上好玩，微臣本也不是爱玩的人。只是宫中过于沉闷……”话刚出口荀彧便知失言，连忙下跪，“陛下恕罪。”皇帝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若嫌沉闷，过两日便不沉闷了。”荀彧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董太师生辰，就在初七。到时，怕是热闹得紧呢。”荀彧的脸色不由得沉下来，董卓全然不把皇帝放在眼里，竟把生辰宴设在宫中，文武百官对此颇有微词，但都是敢怒不敢言。皇帝虽然年幼，毕竟懂事，身为皇帝，竟成傀儡，心中怎不怨恨。
酉时过了三刻，荀彧帮皇帝把字帖收好，等着明日再写，便告退出了德阳殿。刚出内殿门口，身前便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可是荀彧荀大人？”荀彧偏过头，只看到廊间柱后阴影处站着一人，近黄昏的夕阳斜射过走廊，只衬得这人一双眼睛极亮。看到荀彧站住，那人顿了一下，才走上前来抱拳:“在下典军校尉曹操，府上可有唤作平来的管家？”“是我的仆从，”荀彧有些疑惑，“曹将军所为何事？”“边走边说，请速与我来。”说着，便伸手做请，示意荀彧一起走。荀彧犹豫了一下，快速扫了一眼，此人宽额头，高颧骨，面色黝黑，目露精光，着红袍软甲，带着披风，虽然个子不高，走路却虎虎生风，动作干脆利落，不容拒绝。因着提到平来，荀彧只好随着走了。原是平来在曹操所值东门不断打转，军士上前盘问，得知是司空府的仆役，说家中有十万火急之事来寻二公子，一时情急竟忘了今日荀彧当值，又进不得宫，眼见快要关门，想求军士代为传请。军士报请曹操，曹操听闻后，便带着平来进来传话。说话间两人已经出了德阳殿外，果然在不远处见到平来。“荀大人请自便，话说完了我再带他出去便可。”曹操说着便停住不前，荀彧遂向曹操拱拱手，便走过去。
“二公子！”平来的脸色已经煞白，一边作揖一边低声快速说道，“府里出了大事！攸公子何议郎刺杀董太师被抓了，老爷正四处斡旋此事，叫您快些回府商议！”这真好比晴天霹雳，荀彧紧紧抓着平来的胳膊:“荀攸现在何处？案子交在哪里？董太师如何了？”“小的不知，”平来快哭出来，“只知道董太师无恙。”荀彧叫平来稍等，便转身走过来，曹操见了道:“这么快就说完了？”荀彧强自镇定道:“府里出了些事，须我尽快回去，我现去常侍那里告个假，一会儿自会带平来回府。适才多谢曹将军了。”话音刚落，只听得殿中传来几声鼓响，曹操听了鼓声道:“东门已关，无敕令不得出宫，你怎么回府？”这下荀彧也有些失措。曹操看看荀彧，说道:“你先去告假，之后随我来。”荀彧告假返回后，两人跟着曹操从德阳殿转了个大弯到西边，中间曹操还取了一匹马。到了西门，曹操道:“西门只供禁军出入，你拿我的腰牌从这里走。如遇有人阻拦，你只说宫中有紧急要务便可。”说着，解下腰牌递过去。荀彧有些出乎意料，不由得多看曹操几眼:“曹将军与荀某萍水相逢，慷慨施援，某感激不尽。待我处理好家事，定登门拜谢。”曹操道:“颍川的荀彧，操早有耳闻，一直无缘得见，今次机缘巧合，也是天意，不必放在心上。若府上有麻烦，用得上曹某的，曹某愿两肋插刀，为朋友交。”说着，便抱拳行礼，荀彧忙作揖回礼。礼罢，便翻身上马，平来也向曹操弯腰到底行了礼，便跟在马后头一路小跑回去了。

【曹荀】故人心3
回到荀府坐立不安等了一会儿，荀爽便回了府，只带荀彧去了书房。阖府上下均是不安，但都被遣回屋内歇息，不得随意出入探听。
荀爽道荀攸二人现被关押在大理寺，主审官尚未指定。二人行刺是铁板钉钉，只可惜事败被擒，并不曾伤到董卓分毫。现今倒可拿此做些文章，既然董卓无恙，此事便可大可小，若是着落到与荀家有交的人主审，能判个从轻发落，自是最好。本想入狱见二人一面，因着事关重大，董卓早下令严禁荀家人探望，以免串供。大理寺卿怕得罪荀府，因此避而不见。狱丞又是个新来的，胆小怕事，求着荀府莫为难于他，荀爽无法，只得出了银钱打点，莫叫人受苦便罢。
荀彧出了书房，便见郭嘉在院中静候。行刺事败后，荀爽就让郭嘉住到荀府来，有什么事好及时教他知晓。荀彧知他担忧恩师，便忙将他请到芦雪庭，一五一十把境况说了。又道有荀家在，定保何颙无忧。
第二天上朝时，荀彧在东门口正看见曹操巡视，便过去打了招呼。曹操直盯了荀彧，低声轻道:“府上的事，我已知晓，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大人尽管开口。”荀彧微愣了一下，荀家出了事，若非至交好友，哪个敢主动来惹上官司？这曹操与自己仅有一面之交，却并不避讳，实属难得。荀彧犹豫半晌，道:“多谢曹将军，只是事关重大，不敢连累将军。”曹操见此，也不再深说:“既如此，望府上早日度过难关。”二人行礼分别，曹操突然想起了什么，紧追了几步到荀彧耳边道:“我有个族弟在大理寺做狱吏，若有什么话，我可以帮你带到。”荀彧这下立住，转脸退了两步看向曹操:“此话当真？可见到人否？”曹操思忖半刻道:“听说董太师严令不许探望，不过事从权变……今天下朝时你在此等我消息。”
这一日荀彧过得心焦，恨不得一拳打落了太阳。好不容易熬到下朝，立刻奔去东门，曹操得了空过来快速交待道:“已经安排妥当，你且先回司空府，亥时我去府上找你。府上可有后门？”“西边有一个偏门，”荀彧道，“平时走马车送菜的。”曹操点头:“甚好，你另安排一个可靠的人在那里等着。我只带你一个，万勿张扬，你只报于荀司空，有什么话商议好，拣紧要的说，一时半刻就得出来。”“这个自然。”荀彧忙点头，又再三谢过，立时赶回荀府，向荀彧秘报了此事。荀爽闻言大喜，却听说帮忙的是典军校尉曹操，不由疑虑道:“曹操？你何时与这曹操有了交情？”荀彧便将前一天的事说了。荀爽听过，不置可否，荀彧见此，不由问道:“叔叔似乎对此人有些成见？”荀爽轻轻摇头道:“我并不认得他，只是传闻……”“传闻如何？”荀彧追问道。概是觉得这样背后谈论别人——还是正在帮助荀府的人——有失妥当，荀爽踌躇不决，但在荀彧再三追问下，还是委婉道来。
原来这曹操乃是中常侍曹腾之孙，连董卓都一直都在拉拢他。荀爽道:“今宦官专权，莫可奈何，否则荀氏也不会为你联姻唐中常侍。我倒并非轻视他为宦官之后，只是传闻此子乃是个飞鹰走狗，年少轻狂之辈，人都称他活阎王，之前混天黑地打死了人，才跑来洛阳作典军校尉。当初月旦评的许劭先生婉拒他的厚礼，不肯品评他，这曹操竟在许先生儿子的婚礼上，偷走新娘子，如此胁迫许劭先生，这才得了品评。”这等行径当真闻所未闻，荀彧竟听得入了神:“那许劭先生如何品评曹操？”荀爽没好气，瞪了荀彧一眼:“说他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话说起来，何颙倒是见过这曹操，还对他评价颇高，谓安天下者必此人也。虽传闻不可尽信，然焉知枳句来巢，空穴来风，如此人物，仅与你初相识，为何如此相帮于你？莫不是有何谋求？你可曾许了他什么？”荀彧尴尬道:“自然不曾许他什么。荀氏乃名门望族，他想趁此结交，也在情理之中。”此话在理，荀爽便也不再深问，毕竟当务之急是见到荀攸二人，好做打算。荀彧又问此事是否叫郭嘉知晓，荀爽道:“曹操既说只带你一个，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郭嘉性子偏激，又身在其中，难免关心则乱。若告诉他，他必定跟随，到时，岂不辜负了曹操？”荀彧听了，便不再多言。

【曹荀】故人心4
亥时刚到，一驾轻便的轺车已到了荀府西门，荀彧带着平来早等在那里。曹操和车夫都从车上下来，曹操指着车夫对荀彧道:“此人是我的亲信，叫你的人安排一个妥当的地方，勿叫人看见。”“这个自然，平来。”荀彧唤了一下，平来立刻躬身上前:“请。”曹操跟了一句:“半个时辰后回这里等。”平来答应着带人去了。曹操又拿出一套青衣小帽给荀彧:“委屈你换上曹府的衣裳，新的，不曾穿过。”“哪里话。”荀彧接过去，寻个僻静的厢房换上，刚好合身。出来时，曹操已经坐到马车的右边拉起缰绳。荀彧搭了曹操的手上坐到左边道:“哪里有随从坐着，公子驾车的道理。”“我家的马没规矩，”曹操笑到，“怕你摸不准它的脾气。安心坐着便罢，我们快去快回。”说着，低低地喝了一声，马便轻跑起来。一路上如此这般交待好了，不过一时半刻，便到了大理寺。
守门的见了曹操，只叫曹兄，甚是熟稔。曹操道:“今天我兄弟曹庚值夜，恐他寂寞受凉，故送了些酒菜。各位兄弟也都辛苦，见者有份。”说着，叫荀彧提了备好的食盒来，打开是做好的点心小食，还有几小壶酒。曹操给门口众人都分了，得了千恩万谢，自然放了曹操二人进去。
荀彧随曹操进了大理寺，直奔了牢房。曹庚已经在门口等候，见了曹操行了礼，扫了一眼曹操身后的荀彧，也不搭话。口里只说饿了，有没有酒，一边说一边带着二人进了里间。曹操把酒菜摆在桌子上，陪着曹庚坐下，轻咳了一声，荀彧赶紧上前在曹操耳边用半大不小的声音道:“公子恕罪，小的晚间不知吃了什么，腹痛异常，想去方便一下。”曹操转脸便道:“怎得如此多事？”曹庚接过来道:“罢了，沿牢间过道往里走到头便是，快去快回。”曹操也跟了一句:“快去快回。”荀彧答应了便疾步离开。
沿着过道尽往里走，到了最后一间牢房，光线已是十分昏暗，荀彧停下脚步仔细辨认牢中囚犯，试探地低唤了一声:“公达？”那牢中之人立时反应，猛然窜到近前:“叔叔？！”见荀攸无恙，荀彧一颗心总算放下来:“你可曾受苦？他们有没有为难你？”荀攸笑道:“叔叔放心，侄儿没有受刑，只是牢中饭菜难以下咽，若叔叔方便，回去备些酒肉给我。”荀彧无奈:“都什么时候了，你倒还喝得下酒？我且问你，你们举此事，可还有其他同谋者？如果担心你们招供，而先一步落井下石……”“叔叔莫担心，”荀攸明白他的意思，“有共谋者不假，但决计不敢临阵反叛。”听了荀攸此言，荀彧放下心来，又问:“何颙先生在哪？”“就在旁边，”荀攸指指隔壁，“何先生不太好，自从进来，不曾吃过饭食。”荀彧忙过去唤了几声，何颙才从草堆里起身过来。“老师如何不肯吃饭？”荀彧忧道，“荀府正想办法搭救你们。”何颙有气无力摇一摇头:“国之将亡，就算日日饱食，不过行尸走肉，又有何意？”荀彧急道:“先生切勿如此悲观，今虽恶权当道，然邪必不胜正，恶人终有恶报。”何颙只是轻轻叹气，贴近了细细看着荀彧，长叹道:“可惜，可惜。”不待荀彧疑问，他接着叹道:“可惜你生在如此乱世，不若无瑕美玉堕于污浊泥淖之中，纵然心性高洁，却又如何抽身事外呢。”荀彧听了，默不作声。何颙顿了顿，忽而谈起郭嘉。原来郭嘉乃是他故人之子，少年时父母双亡，并无亲人，是以一直跟在何颙身边，何颙无后，只把他当亲子一般。何颙道:“奉孝胎里带毒，恐不长寿，却偏偏争强好胜，性子偏激，实在不是好相与的，只在我面前，尚收敛三分。我如今落到这般境地，须得早做打算。你叔父已答应我收他为荀府门客，我想再与你多嘴一句，他日待你叔父千秋之后，万望你好生相待与他，我九泉之下，不胜感激。”荀彧听他一派托孤之言，急道:“恩师千万想开，郭师弟那里您自不必担忧，只是您自己万勿生出不祥之念，须得珍重。”然而凭荀彧如此说，何颙只是摆摆手，转身回到草堆里躺下了。荀彧无法，又过来交待了荀攸好生劝告何颙，并反复叮嘱荀攸保护好自己，才彳亍离开。
荀彧出来，曹操已经在里间门口等。二人出了大理寺，一路直回荀府西门，半个时辰刚过一点。平来带着那曹府车夫已经垂手等在那里。荀彧下车看看身上道:“这衣服如何处置？是烧掉还是我着人洗了还你？”“不可，”曹操道，“即刻给我便罢，少叫你府里人看见为妙。”荀彧听他有理，便又换回自己衣裳，把这套仆从衣裳交给曹操。曹操接过随便团在怀里，躬身道:“快快回去，今夜我只带了随从去大理寺送饭，其他一概不知，曹庚自然也不知。”荀彧拱手道:“今夜我亥时便已就寝，哪里都不曾去得，自然没见过曹将军。”“保重。”“保重。”二人道别后，车夫轻轻甩了缰绳，马蹄声渐行渐远，车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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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荀】故人心5
荀彧回府后马上去了书房，向荀爽禀告。得知荀攸无事，荀爽这才放下心来，又听闻何颙境况，不禁忧虑。
荀彧探监后第三日，大理寺传来消息，何颙自杀了。据狱丞所述，前一日董太师曾入牢审视，荀攸只管吃饭夹菜，不曾理他，何颙则以汉臣自居，怒斥董太师为汉贼。董太师异于荀攸之状，甚为惊叹，对何颙竟也颇有耐心，只叫他写悔过书，还要他为自己写生辰贺，自然被何颙一口回绝。董太师也不恼，道既然何颙自诩汉臣，自然有办法叫他低头，第二天便降下圣旨，盖着皇帝玉玺，叫他认错。对着这道圣旨，何颙痛哭流涕，仰天大喊三声“汉家将亡”，竟生生咬下半截舌头混着鲜血吐在圣旨上，随后倒地，狱卒忙上前察看，已是气绝身亡。
郭嘉很快得知了消息，涕泗横流，荀彧陪着他喝了一晚上酒，内心十分愧疚，悔当初不如求曹操带了郭嘉去，好歹见上最后一面。然而现在荀攸还未出狱，曹操带他探监一事还不能为他人所知，只好把这件事咽在肚子里。
何顒丧事，郭嘉在何府办了。之后便卖了宅子，遣散了仆从，只身住到荀府来。
又过两日，就是董卓生辰。董卓在宫中设了酒宴，又安排歌伎舞伎献艺，接受文武百官朝贺，俨然帝王作派。荀爽因着荀攸一事，自然不便出席，便称病不去，幸而董卓不曾难为。只是荀彧因是皇帝近侍，不得不入宫。
正日这天荀彧用过早膳先去书房，寿宴设在中午，时间尚早。快到书房时一个气喘吁吁的仆役跌过来，说话上气不接下气:“二公子不好了，郭公子不见了！”荀彧只觉浑身一麻，紧抓着那仆役的胳膊:“何时不见的？”“送饭时还在，”那仆役急得脸色发白，“约摸公子用完了膳小人去收拾，发现饭食一口未动，人不见了，问过门口，正门没人出去，就是西门出去了一辆脏水车。”“糟了！”荀彧赶忙去找荀爽禀报此事，叔侄二人想到一处去，都推断郭嘉怕是想办法进宫去刺杀董卓。何颙是议郎，多少有些宫中关系，郭嘉去寻些关系混进宫，应该不是难事。何颙于他亦师亦父，他焉能不报此仇？只是今日宫中虽状似松懈，私下一定重兵护卫，郭嘉此去，凶多吉少。
宴席设在中午，但此时宫中也必然开始准备，不知郭嘉如何计划，当务之急是要进宫找到人，事不宜迟，荀爽令荀彧即刻进宫，寻间隙离了皇帝跟前，看能不能找到郭嘉。
天不遂人愿，荀彧一进宫，就被皇帝留住，表面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实则悲哀自己的处境，荀彧表面要宽慰皇帝，内心乱如蚁爬，只求老天保佑郭嘉不要鲁莽出手。
巳时已过，才有小太监来报，说宴席已备好，请陛下移驾。皇帝带着荀彧被太监引到和欢殿，入殿君臣见礼，董卓尚未出现，荀彧倒是看见了曹操。皇帝列位中央，荀彧早退到末席，与曹操相隔三人。荀彧正愁找不到郭嘉，想着不如请曹操帮忙，多一个人总算多份助力。只是位置不便，动作太大又怕引起他人注意。实在无法，便决定起身出殿，想着出去再寻个人叫曹操出来。临出门时不由得回头扫了一眼，正巧曹操也正往这边看，二人四目相对，荀彧极轻微地偏了一下头，之后便出来缓步而行。
幸好不过片刻，身后便传来短促有力的脚步声。荀彧没回头，一直拐到旁边殿内，守宫的太监行礼，荀彧便道要用圊厕。不一会儿曹操跟进来，走到殿内僻静处，看看左右无人，荀彧这才说了郭嘉的事。曹操蹙眉道你这师弟好生鲁莽，荀攸一事还未曾了结，万一再出事，荀府又脱不了干系。荀彧道现下已然想不了那许多，郭嘉是何颙托付给荀家的，何颙已死，郭嘉不能再出事。曹操细细问了郭嘉样貌，只说找起来怕是要费功夫，毕竟众目睽睽，决不能让人知晓。二人又商议片刻便准备出殿，正巧迎面又来了一位同朝，见了荀彧二人便立住了。
“边大人。”荀彧官职较低，自是先拱手行礼。“这不是荀彧大人？失敬失敬，”来人拱了拱手，“听闻荀大人作了中常侍唐大人的爱婿，还未曾贺喜。”说罢，此人又瞟了一眼曹操，笑道，“果然做了中常侍的女婿，就已经和中常侍家的公子攀上了关系，不若请荀大人帮衬一下，尊夫人有无姐妹，我也高攀上荀大人作个连襟如何？”荀彧一张脸早已涨得通红，竟自口不能言，曹操见此怒道:“边让！我们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如何见面就出言讥讽？从前瞧不上我也便罢了，姓曹的不与你计较。我听说你不也曾想结交荀家？看如今却又如此嘴脸，岂不可笑，甚么名门士族也不过如此！曹家还看不上呢！”边让冷笑道:“名门士族自是入不了曹大人的眼，我又怎敢高攀？既然此殿圊厕被二位用过了，下官不敢再用，告辞。”说罢，竟转身拂袖而去。曹操又待追上，被荀彧拽着袖子:“罢了，罢了！”曹操回过头看，荀彧顿了顿，叹口气，“我又不是第一次被别人说，不须与他计较。”“你可……”曹操垂了手道，“我是选不得出身了，你们颍川荀氏名门望族，却如何竟肯让你受这等委屈？”荀彧相对无言，曹操也叹气，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去了。

【曹荀】故人心6
回了和欢殿，又等了一会儿，有太监报董太师到，皇帝慌忙着人扶起来，众臣也都起身敬候。荀彧低着头，眼前只闪过黑袍的边角与一双粗壮纯黑靴子。听着脚步声一直延到殿中央，才传来一声洪钟一般的威喝:“坐！”耳边听着皇帝坐了，众臣也才唯唯坐下。整个大殿里君臣加婢女太监差不多三四十人，此时竟鸦雀无声，每个人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长进缓出。耳边听着阶上窸窸窣窣响了几下，仿佛衣裳轻微摩擦，接着响起太监略颤抖的声音:“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今朕特设家宴，贺董太师五十大寿，愿太师年齐大衍经纶富，古柏参天四十围，春秋不老，福寿绵长。 ”太监诵完了贺词，众臣连忙起身同贺:“愿董太师春秋不老，福寿绵长。”荀彧偷眼往前看了下，董卓正仰面哈哈大笑道:“谢陛下赐宴，也谢诸位今日赏脸，今有好酒佳肴，也有美人歌舞，诸位可尽情饮酒玩乐，不醉不归！”说罢，举起杯子，一饮而尽，皇帝和众臣也都满饮了头一杯酒。第二杯，董卓又率众人敬了天地，第三杯敬了皇帝陛下，随着舞伎入殿，寿宴正式开始，多数官员只是埋头进食眼前之物，殿里除了和舞的琴声并无其他。董卓毫不在意，只顾着看风姿绰约的舞伎，还时不时发出放肆的笑。荀彧便借机不时拿眼偷瞄周围，尤其是身着太监服饰之人，不知郭嘉乔装成什么人，现下是否已经入得殿中。
头一曲终了，殿中舞伎退下，又换了几位身形妖娆的舞伎上殿，乐者也起立躬身，换了一位琴师上来。这一看不打紧，荀彧正执杯的手一下子抖了一抖，杯子应声而落，碎裂当场！荀彧忙出来跪到殿前道:“陛下恕罪！太师恕罪！微臣有些不胜酒力。”“不妨事！一杯尔！”董卓只顾拿眼盯了那些跳舞的女子，看也不曾看荀彧一眼，只拿手挥了两下。荀彧起身时看向曹操，正碰上曹操询问的目光，他趁着撩朝服的机会，双手的手指虚虚地弹动几下，又轻轻朝董卓身侧的琴师偏了偏头，曹操微微颔首，荀彧便回到自己案前。
琴声骤起，荀彧便蹙紧眉头，这琴声乍听来高亢热烈，似解祝寿之欢快，实则戾气十足，又略急躁慌乱，幸而董卓不通风雅，不然早将这“琴师”赶将出去。董卓此时也没心思听曲，早就色心大起的他，终于按捺不住，竟毫不忌讳廉耻，从殿上下来，直拖了一位美貌的舞伎回到案前饮酒作乐。乔装成琴师的郭嘉此时亦是十分紧张，董卓竟又在他身前大行颠鸾倒凤之事，那舞伎早吓得连哭都不敢，直咬了唇受此大辱。郭嘉心头愤恨，手下愈弹愈快，愈弹愈重，猛然间“啪”地一声，琴弦竟一下子崩裂，郭嘉脸色瞬间惨白，董卓已经抬眼看来，目露凶光，竟有虎狼之色！
不好！
荀彧曹操郭嘉均是心头一震，大事休矣！！董卓似早有防备，郭嘉脑子已是一片空白，荀彧更还来不及多想，一个杯子竟已掷了过去，正砸到郭嘉头上，紧接着曹操的身影快速离席冲到殿前，“混帐东西！”曹操一只手揪起郭嘉，上去就是一拳，正打在郭嘉胸口，“甚么狗屁的半吊子，竟敢在董太师面前献丑，搅了太师兴子，老子砍了你！”郭嘉本就体弱，加之刚刚惊恐，受了这一拳，竟直晕死过去，栽到曹操身前。见曹操如此维护，董卓顿感欣慰，倒摆摆手道:“曹贤弟莫动怒，没见过世面的匹夫尔，竟叫贤弟看了笑话。罢了，扔出去就是了。”曹操拿眼扫了扫殿内，随意抬了手:“你俩过来，拖了这厮出去。”被叫到的太监立刻躬身快步向前，架住郭嘉出了殿外。
荀彧至此偷偷长出一口气，曹操回了位置，带头敬了董卓一杯酒。董卓兴致被打断，毕竟不高兴。新换上的琴师概是怕了，竟也弹得不甚顺耳，连董卓都恼怒得听不下去，又将这琴师打了出去，幸而留了一命。余下的琴师，竟是谁也不敢上前。
殿中气氛压抑，董卓冷哼道:“恁大皇宫内苑，竟寻不出一个会弹两下子琴的人来？”殿中静谧一阵，忽得众臣中有人起身上前道:“禀太师，微臣听闻颍川荀彧精通琴艺诗书，不若请荀大人献艺，以宽太师。”荀彧听了只觉汗毛直竖，抬眼望去，竟是先前讥讽于他的边让！荀彧还未答话，董卓便扫过来:“我竟忘了，荀大人入朝，我还不曾拜会，今次就劳动荀大人为我贺寿了。”事已至此，无可奈何。荀彧起了身，躬身行了礼:“蒙太师不弃，荀彧献丑。”说着，颔首徐徐行至殿上琴前坐好，低眉信手弹奏起来。琴声渐起，殿中君臣皆停杯失箸循声望去，舞伎呆看了荀彧好一会儿，才想起舞动腰肢。董卓推开适才作乐的舞伎，拢了拢衣裳坐起身眯起眼盯过来，半晌，方以手抚须玩味道:“颍川荀彧，果然……”

【曹荀】故人心8
郭嘉回到荀府，荀爽总算松口气。他已从荀彧口中得知殿中惊险一幕，本欲责备，然何顒毕竟亡故，也就做罢;这几日他还在为荀攸之事奔波，已是身心俱疲，并不太愿意多费口舌。
刚开始用晡食，忽得听见门口大呼小叫，荀爽皱眉道:“怎么如此没规矩？”荀彧起身走到门口，早有一个仆从飞奔而来:“老爷！二公子！攸公子回来了！攸公子回来了！！”接着便见八九个仆从簇拥着个人过来，定睛看去，不是荀攸又是谁？
荀攸进了正堂赶忙跪倒给叔公荀爽磕头，荀爽喜得扔了筷箸来扶荀攸，口里直问道:“如何出来的？可曾受苦？”荀攸起身道:“是董卓亲自到狱中放了我，竟什么罪也不问了。”“难不成又有什么陷阱？”荀彧看向荀爽。“先不管了，”荀爽虽也心存疑虑，但现下人毕竟回来了，“快去沐浴，洗洗晦气，一会儿去祠堂拜拜祖宗。”荀攸依言去了，荀爽满面喜色，荀彧也是心头大石放下，郭嘉闻听荀攸回来，也特来过问，阖府上下都是兴高采烈，仿佛过年一般。
第二日，正逢荀彧休沐，用过朝食后，荀彧荀攸和郭嘉三人在芦雪庭品茶抚琴，叙述这几日来的事情，都不免感慨。至此，荀彧才对郭嘉说起曾得曹操相助，入大理寺探过何顒荀攸，并得何顒托付之事。然事到如今，郭嘉又怎能怨怼荀彧？只恨世道无序，人事无常。
三人正说话，有仆从来说有太师府的人求见二公子，郭嘉便起身回避，荀攸倒不肯走，说要看看太师府的人打什么算盘，但到底被荀彧劝走了。
太师府来人身材壮硕，面色青黑，着湖绿色青缎掐花的常服，应是身份不低的管家。给荀彧见过礼后，来人奉上一个礼盒并一封请帖道:“太师前日寿宴，得了许多贺礼，中有上好的佳楠香，太师说他受用不得，只有大人才配得上，便赠予大人，还望大人不弃。还有一尾梅花断纹伏羲琴也准备送到府上，只是前日听得大人抚琴，太师一直念念不忘，竟致思虑成疾，是以特设了宴席，想请大人今晚屈尊过府，为太师少奏几曲，以抚丹心。”荀彧听得心里一惊，道:“多谢太师厚爱，荀彧学艺不精，实在不敢污了太师耳朵，加之近来偶感不适，怕是……”“大人哪里的话，实在是过谦了。您若不应，小人可不好交差，”来人上前一步，左右看看，躬身作揖，“说起来，荀攸公子可还好？”荀彧听他说起荀攸，立刻警觉:“从子不懂事，之前冲撞太师，幸而太师大度，我叔父已经狠狠责罚于他，这会儿还在面壁思过。”“呵呵，”那管家干笑了一声，“公子年轻，难免气盛，然敝府毕竟受了惊扰。太师不计较，把人送回了事，什么罪也不问，难道凭此，大人不应该过府说一个谢字么。”荀彧的心“咯噔”一下，当初的担心果然成真了。
董府管家离去后，荀攸立刻带郭嘉过来询问事由，得知来龙去脉后气得暴跳如雷，抓起那佳楠香就狠摔到地上:“我道他为何痛快放了我，竟是存着这样龌龊心思！”荀彧微尴尬道:“你恐多想，也未必是……”“叔叔何故自欺欺人！”荀攸气道，“董贼荒淫，府里不知折腾死了多少娈童伶人，叔叔生得漂亮，他自然相中你！”荀攸言语直白，荀彧竟是无言以对，郭嘉在一旁开口道:“光气有什么用？现在须得想法子。”“想甚么法子！”荀攸道，“那老贼觊觎叔叔，我定要随叔叔去，若是董贼胆敢唐突，我必一刀结果掉他！”“计划不周，若是再出纰漏，你可就再逃不得了。”荀彧连连摇头。“是了，”郭嘉道，“有前次之事，老贼定处处提防，万一事又不成，你与师兄岂不都大祸临头，以后再行事更是难上加难。”三人正急，报说老爷回府，荀彧忙打发平来把摔碎的香收拾扔掉，一边带着二人去见荀爽。
荀爽近来操劳，加之年事已高，已是不太好。回府后竟咳嗽起来，又说浑身疼，众人忙伺候着喝了点参汤，扶到床上休息。先请了郎中来看，只说劳心过甚，须得好好休息。荀彧本不想禀报此事，但是荀攸却嘴快三言两语说了，并请荀爽允他同去。
荀爽半眯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道:“是要有人同去，只不是你。”“那谁能保护叔叔？”荀爽道:“董卓既起了歹心，这次不成还有下次，难道你次次回护你叔叔？”“叔公有良策？”荀攸不解。荀爽拿手点着被子，片刻后，看向荀攸:“你即刻去司徒府，请王允大人带着他家小姐来。”荀攸听得一头雾水:“怎得突然去请什么王大人王小姐？”荀爽只叫他快去，不要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