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颓败中,杀出个金主 汤偕走到一个商业橱窗旁,停了下来。
橱窗里有一台很大的电视,正在播着一家电视台的相亲节目。
这里是他每天上、下班的必经之地,时不常地,他就向这台电视瞥过一眼。这台电视,播着正常的电视节目,见缝插针地频频播着各色的广告。
这里是3路、7路、1路公交车的聚汇点,等车的人很多,人们大多把头转过去,看上两眼。尤其在这个时间点上,更是一顺水儿地把头扭向电视。而电视上播出的,正在关键时刻,男嘉宾在等着女嘉宾是否同意牵手的答复,伴着“砰砰”的心跳声,一会儿切入男嘉宾的面部特写,一会又切入女嘉宾的面部特写。女的靓,男的帅,在之前,又有许多“情节”,吊足了观众的胃口。
等车的人里,有憋不住劲儿的女人,埋怨着女嘉宾,“你就快说呗!到底是行还是不行,给个痛快话!这个磨叽!”
她身旁一个戴着高度近视镜的男人,扭过头来,怪怪地笑了笑,说,“那能行吗,终身大事呀。”
汤偕不易被察觉地一撇嘴,心里想,“什么‘终身大事’?这是导演早就叮嘱好的,接下来,女嘉宾保证说,‘对不起,我觉得咱俩不合适,我们可以当个朋友来相处。’”
可是,女嘉宾没这么说,而是说,“你在意我有男闺蜜吗?”
电视里有错愕的“哦”声。围观的人里也传来这种声音。
“闺蜜?扯呢!”汤偕心里说,“搁谁也不能同意。”
这时,身边有个人小声说,“什么闺蜜?就是情人。”
汤偕转过头去,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他身边,甚至肩挨着肩。汤偕转过头来。又一想,这个男人,他有些面善,就又转过头去,看那男人。
男人冲他一笑,他也冲男人一咧嘴。男人说,“汤导,你也这么有闲?”
他认识我!
他是谁呢?汤偕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儿,也没有想起是谁,又怕对方笑他健忘,就不经意地说,“人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嘛,随便出来走走。”
“不忙了?”男人温良地问道。
汤偕苦笑一下,“难得清闲一天。”
随后,赶忙把话题往电视上转,“你猜猜,这男嘉宾会怎么说?”
男人笑笑,说,“他怎么说,我不知道。反正要是我,就和这个女孩儿拜拜——这女孩儿说的‘闺蜜’,保证是个已婚的男人,她实际上就是那男人的‘小三儿’,和‘闺蜜’有了关系,‘闺蜜’又没有答应她,她等不下去了,就想找一个挡箭牌,好方便和‘闺蜜’来往。如果有了,也能堂堂正正地生下来——怀了太多次,医生说,再要堕胎,怕今生就不能生了。”
汤偕好好看了看这个男人,见他一身休闲,但看质地,都是高档货,他想了想,这个人是谁呢?我在哪里见过他呢?是邻居的谁?不像,邻居,没有这样个人。
男嘉宾?
对,最有可能是。这十多年来,他导演过许多话题节目,请过无数个男、女嘉宾,可是,这一位是在哪档节目里出现过呢?
想不起来了。
汤偕还是不想让对方看出自己没记起他,就随便应付那男人一句,“是了,一般是个小三儿。”
男人好像自己的观点被汤偕认可,感到很兴奋,就对汤偕邀请着说,“找个地方坐坐?”
“坐坐”,是本市一个邀请吃饭的措辞。
汤偕说,“不了,刚刚吃完饭。”
“咱们不吃饭。”男人说。
“别的也吃不下去。”
“那咱就什么也不吃,”男人说,“找个地方喝点儿小酒儿,唠唠闲嗑儿。大长的夜,你我不至于陪这些小丫头小小子大半夜吧?”
男人指的是看这些相亲节目。
汤偕不想让人看出自己是个百无聊赖的人,又不太愿意和男人走——不熟悉,喝什么酒呀?可是,他还真想见识一下夜店、酒吧。《璐子夜话》停播之前,他就想用酒吧这样的场景,显得格调高雅一些,尤其是那样的主题酒吧。
正在迟疑之际,男人说,“我说过做完节目,请你。但,一打电话就忙,一打电话就忙,后来我也被一些事缠住了,今天正好赶上了,让我请一把,兑现我当初的许诺。”
男人一这么说,汤偕呼啦一下想起了,他是“王总”!
王总叫王玉珏,他这名字好记,前边一个“王玉”,后边,还一个“王玉”。记得自己当初想着查查电脑,看这“珏”当什么讲,但那时太忙,转过头,就忘了。前年年底那个时候,是真忙,他一人身兼三档节目的导演。王玉珏就是那个时候来电视台做过一期节目,好像就是《璐子夜话》。他一说一请再请的,才是汤偕呼啦一下子忆起了他。
“王总,你太客气了。”汤偕说。
王总的手向前一荡,对汤偕说,“请?”
汤偕说,“真是‘恭敬不如从命’。”
“走着?”王玉珏带点儿戏腔地说。
“走着。”汤偕也用他的腔调回着。
王玉珏那期节目费点儿事,主要是他的老婆不好联系,不是打电话打不通,就是打通了,不在本市,好不容易打通了,又在本市,那女人还屡屡失约。这样,就和王玉珏联系得长一些,后来,他自己开起了自己的玩笑。汤偕也是为了慰藉他,也和他一起用这种戏腔结舌搭嘴的。
有两点,给汤偕的印象很深,一是,王玉珏的发家史很是不易,他从收废品做起,自称“破烂儿王”,十几岁时起,就从鲁西南闯荡到省城来,走街串巷收了六年“破烂”,然后,一举买了三十架钢琴,开办了艺术学校;二是,那么多节目嘉宾,通过《璐子夜话》,解决了他们通过法律途径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各个都口头言谢,没有动“真格”的,唯有他,诚心诚意地相邀,真是三请四请的。
二人顺腿向东方皓珠那边走去。
王玉珏说,“请你不好请。”
汤偕说,“那时真是挺忙,害得你打了好几次电话。”
王玉珏说,“我还在电视台大门口等过你两回呢。”
汤偕可不知还有这回事,就连连说抱歉的话。
王玉珏笑着说,没什么,为了党的电视事业嘛。随后他又问,“今天预报怎么没有《璐子夜话》?改播出时间了?”
汤偕扭过头去,看了王玉珏一眼,才理解他是真不知情,就用有些自嘲的口气说,“停播了。”
王玉珏很是讶异,他有些嚷着说,“那么好的节目,怎么停播了呢?!”
汤偕摆了一下头,苦笑着说,“改革。”
看王玉珏无语,汤偕又说,“这是最好的托词。”
王玉珏没有顺着这个路子再问下去——听汤偕的口气,这里边肯定涉及到电视台内部的矛盾,打听人家里的事,那是不明智的。又不好不说什么,就问汤偕,“那让你们干什么?”
“干什么?”汤偕苦苦地一咧嘴,“自己想辙。‘改革嘛,就是站在市场的制高点上,发挥主观能动性’——这是我们台长说的。也不知什么是‘主观能动性’。”
“哎,”王玉珏像发现了什么,说,“汤导,你也搞一台‘相亲节目’呗!二三十个上星的电视台,可能就咱们省没有这样一台节目,你搞一台,收视率保证嗷嗷的。”
汤偕摇了摇头,苦苦笑了笑——宣布停播《璐子夜话》以来,这个动作,他说不上做了多少遍了,有的时候,他坐着坐着,不由自主地就做出这样的动作。在别人看来,他犯神经了。
看汤偕没出声,王玉珏又说,“正好,让璐子做主持人——《璐子夜话》停播了,璐子干啥去了?”
“她?还没说干啥,”汤偕说,“她闲不住,年轻,又轻手利脚的,她的同学又是我们的顶头上司,还能没她的活儿?”
“你不能叫她到别处去!”王玉珏像要自己做导演似的,急切地说,“你就办相亲节目,让她给你主持,保险行!比那些台办的都要好。”
汤偕又笑了笑,摇了摇头。
“怎么不行?”王玉珏问,“你说个话,别老摇头啊。”
汤偕说,“王总,你不知道,办一台场景节目,非同一般,不像《璐子夜话》那样的话语节目,主持人和嘉宾往台上一坐,对面聊起来就行,顶多三五个外联人员就够了。而相亲节目是一台中型场景节目。你没看,江苏电视台的《非诚勿扰》?一期节目,十六个女嘉宾,上来四个男嘉宾,多少?二十个。下边的观众,亲友团,少说也有六七十人,那么一个场面,得多少人操持?光机位,起码要四个,还要有一个‘摇臂’,而《璐子夜话》,一台机子就够了,加外联的,顶多两部机子,哪能和一个场景节目比得起?”
“那你就多添人手,多放些机器呗。”王玉珏站了下来,转向汤偕说。
汤偕也站了下来,他又苦笑,说,“哪像你说的那么容易?机器好说。加人手,实际上就是加钱。我们台这次‘改革’,说到家,就是紧缩资金。让各个节目组自己去筹措资金,筹来钱就办,筹不来钱就停;办下来,能拉来广告,挣到钱,就办下去,拉不来广告,挣不到钱,就停。这是铁律。”
王玉珏来了精神,他握住汤偕的一只胳膊,有些兴奋地说,“这行呀,我去打广告!我旗下所有企业都去打广告!”看汤偕不解的样子,他又说,“我除了‘玉珏艺术学校’之外,还有‘玉珏婚纱摄影’、‘玉珏韩国整形’,够不够?不够,缺什么,咱再成立什么,那不是咱说了算的事吗?我看江苏台的、吉林台的,也就是这些企业上去打广告,咱的正好,全够了。”
汤偕有些张口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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