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异香
卫庄有些头疼。他没想到姬无夜会那么快就发现秦王的踪迹。虽说他并不在乎嬴政的死活，但是师哥的性命不能不当作一回事。
嬴政来时的那几辆马车已经被盯上，不可再乘坐了。但若是这么走着去，也更为不妥。卫庄抱剑站在窗前，揉着眉心，猛然间却瞥见不远处有一辆马车迅速向这里驶来。黛青帐幕，黄骠好马，车夫是个黑衣束发的年轻人。卫庄瞳眸倏地放大，那是相国府的马车！而那个车夫，正是张良的护卫张枫。
子房……想起这个名字，卫庄百感交集。相国府的嫡长孙，流沙的创立者之一，也曾追随韩非，想要一起建立一个全新的韩国，却在那件事情发生后，决绝地离开了流沙。
——“道不同不相为谋。而且，在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后，良并不觉得九公子会得偿所愿。”在卫庄的记忆里，那还是张良第一次以如此失望疏离的语气称呼韩非。随后那青衣少年转身出门，随着那柄竹节兰纹伞一起消失在了雨幕中。
虽说如今已并非是一路人，但是旧时的交情永远也不可能被抹去，子房应该会帮他的吧？想到这里，卫庄翻身跃下窗口。张枫正御马飞速前行，眼帘中突然落下一个人，吓得他赶紧勒住马，但还是来不及了，眼看着就要撞上那个人，结果那人身形矫健，迅即如风，竟在空中向后退了三丈多远，最后稳稳地落在马车前面。
张枫本来想破口大骂，定睛一瞧，居然是卫庄，再大的火气也不敢就这么发出来，但口气还是很不好：“你这是做什么？”他心里很焦急，公子的情况很不好，必须尽快回到相府，结果这个卫庄居然在这里拦路。
“阿枫，发生了什么？”虽然有些气息不稳，但卫庄还是听得出是张良的声音。张枫转头回道：“是卫庄先生。”
“问问他要做什么。”伴随着说话声的，还有一阵若有若无的异香，有点像是红萼青莲融在了一起，不过卫庄心里有事，便没多在意，也不让张枫传话，直接带了些内力告诉张良：“我有两位朋友得罪了姬无夜，现在全城戒严，普通人的马车都会受到盘查，所以想借相国府的马车躲一躲。”
他刚刚说完，张枫就摇头反对：“不行，公子身体不适，我们必须尽快回家。”
身体不适？怪不得声音那么虚弱。可是若再拖延下去，嬴政和盖聂可都要没命了。不过张良没有让卫庄为难。他只听张良又问道：“你们要去哪里？是不是紫兰轩？”
“是的。”
“阿枫，带阿轸回去，把马车让给他们。”
张枫睁大了眼睛：“公子！”这怎么可以？公子现在若是出了马车，会被人生吞活剥了！不，这样绝不行！
卫庄皱起眉头。张轸，张开地次子的遗腹子，张良的堂弟，他也在？不过，一个小孩子，应该碍不着什么事情。
“你带阿轸回去。我和他们一起去紫兰轩。回去后，若是大父问起，你就说我去了四公子府上。”张良想，这种不干净的东西，紫兰轩应该会有解药吧！他虽然已经服了一颗清心丹，但身体依旧酥软滚热，难受得很，而且身上那股一直以来都以药物掩饰的异香也渐渐散出来了。
什么？张枫立刻明白他是想去紫兰轩寻解药，可是……
“公子，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阿枫，刚来府上的时候，你说过，你会永远听我的话。”张良的声音依旧淡淡的，没有一丝厉色，但张枫知道，公子这是铁了心了。他闭了闭眼：“是！”说着他掀起帘子进去，将年才八岁的张轸抱出马车。张轸哭闹着不要离开哥哥。张良软语安慰了好久，张轸才恋恋不舍地出来，临别前还狠狠瞪了卫庄一眼。
等到那两个走远了，张良才低声唤卫庄：“将你朋友叫出来吧。要劳烦他们其中一位驾车了。”

即使心事重重，卫庄和嬴政也看得出，张良的状况确实很不好。
他蜷缩在角落里，身上罩着一件月白色披风，右手拄剑，左手抵着额头，发冠不知为何不见了，青丝如缎拖曳而下，一直垂到座上，掩映着侧颊。虽然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但细若游丝的喘息，微微颤栗的身体都让人知道，他很难受。
马车里充盈着一股异香，一开始清清淡淡的，甚是沁人心脾，后来却越发浓烈，反有摄魂夺魄之感。
嬴政与他并不相识，虽承其情，但卫庄在，他不好先开口。卫庄站起身走了两步，离张良不过两尺远：“你中了药？”他这才想起来，马车来的方向，似乎是太子府。
大概是因为还有一个人在，亦或是实在太过虚弱，张良没有回答他，拿着剑的手微微发抖，见卫庄杵在他面前不打算走了，才抬起头，低声说道：“马车够大。六尺，离我六尺开外。”
这时候，嬴政说话了：“他中的药，应该是‘合欢知时’。”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纤弱少年。中了如此烈性的药，居然还能思绪清晰地和人说话，还知道横剑保护自己，真是个不一般的人。
他很想看看，这个人生得到底什么模样。看露出来的手臂，可谓指如削葱根，皓腕凝霜雪，所以，容貌应该也不差吧。

2.秦王
身后突然传来了急遽的马蹄声，马车猛地停下。卫庄一惊，掀开帘子，就看到外面有十几个人，已经将他们围住。领头的，正是太子府护卫统领韩焚，亦是韩国公族中第一高手。
“他们是来抓你的？”卫庄说着，就按剑待出。
“是啊。”张良轻轻一笑，“不知道卫庄兄肯不肯帮这个忙？”
太子的目标是他，所以他让张枫和张轸先行离开，顺带捎了鬼谷师兄弟做护卫，何乐而不为？
而且，那个白衣人……
韩焚并不认识盖聂，但是卫庄的那头白发，他是认出来了。他虽比卫庄大了一轮有余，武功却不能相胜。他也能感觉到，这个驾车的少年也是个不世出的高手。而他今天带的人，都只是太子府的普通亲兵。
迟疑了半晌，韩焚还是发话了：“子房，太子殿下还在府中等着你。”
张良勉强支起身体，明明虚弱地已经坐不起来，目光依然灼如剑锋：“良奉劝韩统领现在就走。你眼前这两位，可不是泛泛之辈。”
“食主之禄忠主之事。良公子，韩焚对不住了。”说着拔剑跃马，就要动手。卫庄摔了帘子出去。隔着一层厚幕，外面的金铁相撞之声依旧攫紧了思绪。嬴政相信盖聂和他的师弟，并不慌张。
眼前忽有剑光眩目，霜白冷彻，让人从心底生出一丝寒意。嬴政连忙避开，转头一看，居然是那个一直半躺半卧的少年，挥剑欲刺。嬴政终于完全看清了他的脸，颜若舜英，凤眼秀眉，本该是清丽绝伦的容色，却因为合欢知时的缘故，透出了五分冶艳。
嬴政避过剑锋后，迅速欺近，轻而易举就扣住了他的手腕。凌虚哐地落在地上，嬴政低头看了一眼，这柄刚刚指着自己的剑，也不是凡品。
“真是貌美出尘，怪不得那太子会这么做。”发觉张良根本挣扎不得，嬴政反得寸进尺，将他牢牢按在车厢壁上，“为什么要杀我？”
馥郁的幽香扑鼻而来，似莲似梅，嬴政这才发现，原来满室香气，都是从张良身上散出来的。莫非……
养精蓄锐了许久，才得那一瞬的力气。张良现在已经无力动弹，全靠嬴政掐着他的腰肢才能勉强站着。药性早已发作，他须得闭目凝神，才能勉强抑制住那股想要被亲吻拥抱的渴望。而此刻，有一个男子紧紧靠着他，虽然气势迫人，姿势却如此亲昵。
不……张良攥紧了衣角，好容易使呼吸平稳下来：“因为，你是秦国的王上。”
嬴政看着他，脸上竟渐有笑意：“你怎么知道？”
“卫庄生性孤高，知交不过三五，能与他如此亲近的，只有他的师兄盖聂。能让盖聂离开秦国且为之驾车的，只有秦王。”张良本不愿回答，可是这个人……他平生第一回心有畏意，不过也许是身体太虚弱的缘故。
“也许你知道的消息并不全面，也许卫庄还有别的什么好友。你不怕杀错了人？”
“那个驾车的人虽然不过二十来岁，内力与卫庄却在伯仲之间，气势相近，气息相逆，除了师出同门的盖聂，再无他人。”被逼着说了太多的话，精神已经无法集中，张良从后腰处摸索出匕首，但不是刺向嬴政——他现在的力气，恐怕连外袍都刺不穿。
他没有拿着剑柄，却用最大的劲握紧了利刃。匕首坠于地上，犹自粘着血珠，疼痛自手心而来，蔓延向四肢百骸，以求能持续半刻的清醒。
嬴政看着沾血的匕首，心里一动，将张良放开，缓缓将他扶着坐好。
“够聪明，够坚忍，也够狠，而且，还那么美……”嬴政替张良将披风裹得更紧了些，中了合欢知时的人会觉得很冷，“跟寡人回秦国，如何？这个朽烂的韩国，只会将你彻底埋没。”
“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有任何东西能埋没我。”张良抬眼看他，“秦王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回秦国吧！”

若是只有卫庄或盖聂其中一人在，他们今天还未必走得了，韩焚可不是那些金玉其外的草包，虽为王室远支，却凭着自己的本事，成为太子府的亲兵统领。但是今天，鬼谷纵横的两位都在，韩焚就讨不了好。
韩焚败走，马车重又往着紫兰轩行驶，卫庄进去时，看到的仍然是嬴政坐于一旁，张良蜷在角落里，双目阖上，眉头紧蹙，身前地上落着把沾血的匕首，右手则已经草草包扎，犹然看得出血印。
“这是？”
“卫庄兄可带有清心丹？”虽然这时候清心丹已经没什么用处了，但有总比没有好。
“你这只狐狸，居然也会被人设计？”卫庄一边嘲讽，一边从衣襟里拿出装药的锦囊，捡出一粒递给他。张良服下药后，便简单解释了一下：
“太子将阿轸掳走了。若我不喝下那碗药，他是不会让我见阿轸的。”
张轸是张良仲叔唯一的儿子。为了幼弟，便是刀山火海也闯得，何况区区一碗药。
卫庄忽然想起了什么：“之前有那么多次机会，太子都没有下手，这次却掳走张轸逼你就范。你是不是已经彻底投向四公子了？”
在秦王面前谈论政事，他倒是真不避讳。
张良索性继续阖眼，不再理他，反正他说得也不对。
马车里的香气更浓郁了。卫庄和嬴政都如坐针毡，罪魁祸首却仍然平静地半躺在那里，神色安谧，如睡着了一般。
日隐霞聚时，他们到了紫兰轩后门口。卫庄见张良实在痛苦难耐，心下不忍，直接将人揽住，足尖一点，跃上了他平常居室的窗口，将人安置好了就去叫紫女过来。
“是合欢知时？”紫女妩媚的容颜浸着深深的忧虑。张良实在没有力气将前因后果解释清楚，浅浅“嗯”了一声。紫女长叹一口气：“没有。合欢知时，没有解药，或者说，没有可以救子房的解药。”
“为什么？”
“你们知道，合欢知时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毒吗？”紫女反问道。卫庄与盖聂都是第一次听说，嬴政倒是懂一些：“合欢知时并不是一种毒，而是一种蛊，分作雄蛊与雌蛊。子房中的，应该是雌蛊。”
紫女点点头，接着解释：“中雌蛊者，当与中雄蛊者合欢，方可解蛊，反之亦然。不过，若是男子中了雌蛊，虽然发作后两个时辰会很难捱，但是忍过去就好了，因为男子体内并无阴泽，雌蛊根本活不到两个时辰；女子中了雄蛊，则根本无碍。”
听到这里，卫庄放下心来：“也就是说，子房只须再忍一忍，就没事了。”紫女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可是子房，并不是普通男子。子房的母亲，是合泽。”
卫庄想起了马车里莫名的香气。果然——
“子房，是合羲之身。他捱不过去的，可是我这里只有给女子服用的解药。”

3.知时
屋内死一般的沉寂。
张良微微抬头，眼里一片淡然：“紫女姑娘，那敢问紫兰轩中可有雄蛊？”
他必须活着。
祖父，阿轸，家族，还有自己未竟的抱负……他必须活着。
“没有。合欢蛊是个稀罕物，我平生所见，也不过两次。一次是你，另一次……”紫女说着，目光转向了嬴政，“另一次，则和秦王的母亲赵太后有关。”
嬴政抬手，示意她不要说下去。紫女也就知趣地不再多话，继续说眼前的事情：“若是雄蛊，倒还可以以咒术压制。可是雌蛊，别无他法。子房，虽然你不可能愿意，但是为今之计，你只有回到太子府，让他……”紫女说不下去了。
“不……”张良绝望地闭上眼睛。
太子一定知道他是合羲之身，所以才对他下了合欢知时。若是自己真的送上门去，最后的下场恐怕就是沦为侍宠，成为太子威胁张家的筹码。
“我还能活多久？”胸腔之中仿佛有一团火，身体却犹如浸在冰窟之中。紫女往窗前走了两步，背对着他：“中蛊之后，至多还有六个时辰可活。”
六个时辰……那么他现在大概还有四个时辰。
“我袖子里有一块绢布，麻烦卫庄兄将其取出，代我留一封信给大父。”
卫庄走上前扶住他：“我现在就送你去太子府。之后，我就杀了太子，绝不会让他控制你……”
卫庄话还没说完，就听有人说：“不必了。”
说话的竟是嬴政。
“我的体内有雄蛊，正好可以替子房解去。”他的语气很是稀松平常。
紫女转身，不可思议地摇头：“这不可能，中了合欢蛊的人，不可能像你这样……”她忽然想起那一回赵姬来找她：“难道太后那一回是为了你？可是就算如此，你也撑不了那么久。”
“是的。那一回她来，是为了替我寻解药。”那时候她还是个好母亲，“嬴政谢过紫女姑娘。这一次，就是因为撑不住了，才会寻到新郑来。”不想却在这里，寻到了彻底的解药。
张良突然开口：“你撒谎。”
他现在连说完一整句话的力气都没了，却还是倔强地继续说下去：“你若真的只是为了解蛊，将紫女姑娘请去便罢，何必亲自前来？”
嬴政还没说话，紫女倒是先替他解释了：“那是因为我发过誓，此生绝不再踏进秦疆一步。”
“那么，那些随你而来的秦兵呢？我派人刺探过秦韩边境，你明明，你明明已经将秦军统帅收服，却还装作因为无法脱身的样子……而且他派了不少人，装作百越难民，还有韩国百姓，跟着你进了新郑城。他们有些在保护你，有些却潜入了各位公子和大人府中。”张良说完这一席话，就再也支撑不住，彻底昏睡过去。而他说的话，却如被掷入水中的石子，激起千层波浪。
卫庄剑已出鞘，目光中寒意隐隐：“原来我们都小看秦王了。”盖聂几乎同时拔剑，虽不说话，意思已经很明显。嬴政倒还镇定自若：“你若是杀了我，他可就没命了。”
“他就算死，也一定想杀了你。”然而，卫庄真的不能想象，要把子房送给那个无能无耻的太子。所以他还是收了剑，看着嬴政将张良抱进紫女准备的房间中。
不过，子房醒来后，只怕比之前更生气吧？
卫庄倒了满满一盅酒，一饮而尽。

“真是只小狐狸。”
嬴政想，他一定要将张良带回秦国。白天当君臣晚上作眷侣，岂不美哉？
刚想解下披风，他又住了手，反从锦囊中取出一颗丸药，拿了桌上的桃花酿给张良服下。
身体冷得睡梦之中都在颤抖，恍惚间有人在耳边呢喃。张良费力地睁开眼，入目就是嬴政的面容。这张脸实在是无可挑剔的俊美，可是张良只恨不得一拳打上去。
“我不需要，你走。”
“可是寡人需要。”嬴政覆了上去，左手撑在张良身侧，以防压着他，右手轻轻拨开他额上的发丝，“而且，寡人要带你回去。”
张良想推开他，但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能放弃：“你走不了。新郑城中的秦军，已经死光了。”他就是因为秘密诛杀潜伏在城中的敌国士兵，才会让太子有机可乘，抓走了幼弟。
嬴政毫不在意：“无碍。你们的九公子，还想与我合作除掉夜幕呢。流沙会帮我的。”说着，右手往下游走，到了张良颈间，将披风的结解开。
刹那间，满室幽香更为醉人。不管是梅氲还是莲氛，都该是清冽的气息，合在一起，竟是如此旖旎。
嬴政眸光暗了下去：“你这样的美人，真不该属于那些无能的东西，当然，也不该属于这个无能的国家。”
你应该属于我。不管是绝代的容色，还是不世的才略。

5.此去
张良醒来时，正是霞光莹莹，从窗口漫进屋子。他懵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第二天晚上了。身体虽然酸痛，但是缠绕于骨髓中的迷乱已然消失殆尽，看来蛊毒是完全解开了……
不对，这里不是紫兰轩。
这个时辰，紫兰轩不可能还那么安静。更何况，阿枫怎么可能到现在都不把他带回去？眼前这个屋子极为陌生，绝对不是相府。
回想起秦王的话，张良心里顿时有了个不好的猜测。他刚想起身，就听到有人推门而入，来者着白袍饰银面，不过他一看即知，这是嬴政。
“这是哪里？”
“你一共昏睡了四天。”貌似是顾左右而言他，但张良听得出来，此刻自己多半已经不在新郑了，甚至可能已经离了韩国。
他冷笑道：“秦王果真是英明神武，那么快就想出了回去的办法。”
“这要感谢流沙。他们为我的事情奔波，倒是忘了不省人事的你。还有，因为城中莫名其妙死了许多人，所以你的祖父一直留在宫中议事。至于那个阿枫，因为袭击太子府所以被抓了狱中……”嬴政攥住张良搭在衾被上的手，慢条斯理地向他解释新郑城中发生的事情。
“也就是说，知道我去向的人，没一个顾得上我，对不对？”张良真正着急的倒不是自己的处境。因为太子突然发难，他还没来得及善后就中了药。自己突然失踪，祖父该有多担心，牢狱里的阿枫又该怎么办？
嬴政看他眉头紧蹙，想出言安慰，话一出口却带了几分威胁：“别担心，你的家人很快就会与你团聚的……寡人是说，韩国根本撑不了多久……”他本意是告诉张良，韩国亡了之后还会善待张家，但不知怎地，怎么说都不对，干脆便放弃了，临走前告诉张良：
“这里是秦韩边界的一个空镇，同时，也是秦国军营。”

嬴政已经回来了，可是秦军仍然没有撤离……难道，真的要打仗吗？
这下子，倒要先为国家担忧。
秦王刚走，就有人送了菜肴和粥饼过来。张良一向不是任性的人，发觉食物中并没有加什么料，便还像是在相府中那样，优雅从容地用着晚膳。军中的东西自然不如相府的精细，然而阶下囚还能挑剔什么呢？
晚膳后，张良出了房门。春天的傍晚并不冷，风中裹挟着兰花的香气——这种野兰，确实只有边境才有。嬴政没有欺骗他。他现在手中没有兵刃，就连发簪也早已遗失在太子府中了。当务之急，是去夺一把剑来。
不过，或许并不用夺。刚刚的饭菜都是自己喜欢的，嬴政急于回朝，应该没有心思打听自己的喜好。所以，就在这院子里，必然有自己之前安排的人手。
秦兵只看到王上带回来的少年一直站在院子里，还折了两片柳叶，奏了几曲。他们只略听出，第一曲是《高山流水》，并不知道第二曲唤作《衅火》，第三曲唤作《惊夜》，第四曲为《风雨如晦》。不愧是相国府的公子，音律造诣倒是不低，四围的人都听得如痴如醉。
一墙之外，有个相貌寻常过眼即忘的人也驻足听完了，心里揣摩了一会儿，便隐入树后，一只灰扑扑的鸟儿悠然飞来。

军中突然大乱，原因是粮仓起了火。看守的军士说，辛梧查看过后，就莫名着火了。辛梧是此次秦军统帅腾绩的亲兵，惹出了这么大乱子，嬴政怒气冲冲地要问罪，结果士兵们却报说，辛梧在巡视过粮仓后，就消失不见了。
辛梧？张良手下那个护卫叫阿枫，梧、枫……他突然想起了张良说过的话：
“我派人刺探过秦韩边境，你明明，你明明已经将秦军统帅收服，却还装作因为无法脱身的样子……”
张良派出的人，怕不是就是这个辛梧吧？不，也许还不止。这一场纵火，实在不是什么聪明做法。看着天空，马上就要下雨了，根本烧不了多少。继续藏下去的好处应该比此刻抽身离开更多。
这时候月华慢慢隐去，天空中细雨蒙蒙，只焚了一小半的粮仓里弥漫着焦湿气味。嬴政突然想起了一件十分紧要的事情，猛然将公文一摔，腾绩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嬴政也不看他，迅速走向百步外的院子，盖聂拿着剑跟在后头。
由于刚刚失火，院子里的人走了大半，剩下的，都被打伤或是打晕了。看到嬴政后，百夫长急忙跪下谢罪：“那位公子明明用了晚膳，可是到了戌时居然还清醒着，出手伤了我等后便离开了。”
“他哪里来的兵刃？”
“这……臣不知。”
“那么你们有没有清点人数？少了谁？”
“是！”百夫长说着就去清点手下，到最后也明了了，“少了伙夫，就是今天给那位公子送晚膳的。”
嬴政的火气突然全都消失无影了。他颓然地挥挥手：“你下去吧！”
再次见到张良，就是十天之后，秦国退兵和谈。青衣少年腰间悬剑，侍立在韩王身边。
嬴政笑了，看来他已经完全解决了相府的祸事。
似乎不曾相识一般，看到嬴政时，张良神色淡然，俯身一拜：“见过秦王。”

文笔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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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看完了，lofter上还有吗？请都发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