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惊看着穆。那仿佛仅仅是一瞬的恍惚。他依然面目俊雅,身姿挺秀,清澈宛如一株早春的杨树。
“危言耸听也一样。”我拂去了穆的手。
人做的一切,神都看着。不要指望他有分毫的懈怠,他犹爱看这世间怪诞荒谬的悲喜剧。品尝那奸恶之中的甜蜜,良善之中的辛酸。
你若期待他因你的无奈抹去你的罪业,那你便大错特错了。
修罗捂住了艾欧里亚的眼睛。“猜猜我是谁。”他说。
“是艾俄罗斯。”狮子座兴高采烈地说道。
修罗放下双手。“你猜对了。”
阴柔的日光之下,他们像两块健硕的墓碑。和仇恨一起抽丝剥茧般的疯长。
“艾欧里亚,他明明是修罗。”我愕然地看着他们。
耽溺于天伦之乐的狮子座恼怒地说:“他是艾俄罗斯,他是我哥哥。”
修罗微笑着颔首。
“艾欧里亚,你应该冷静点。”我说,“艾俄罗斯已经死了,十三年前就死了。”
“你在妒忌我,米罗。”艾欧里亚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冷冽。冷如刺入胸腔的首匕。他拉过修罗说:“你仔细看,他究竟是谁。”
修罗略带苦涩地说:“米罗,不要以为你能讲述真实。什么是真实呢?大概虚空才是真实。”
“好吧。”我僵硬地说:“也许正是如此。”
真理是如此狰狞可怖的事物,人却企图僭越神的意旨去体察它。
你愈是孜孜不倦,你便将自己的伤口挖掘得愈深。
有一双手捂住了我的脸。它们浓烈的玫瑰芬芳宛如两片娇艳的嘴唇。
“阿布罗迪,”我扯下了那双手,“你的味道就出卖你啦。”我得意洋洋地回过头,却看到了迪斯得逞的笑容。
“你果然上当了,米罗。”阿布罗迪走过来说:“你真是个笨蛋。”
阿布罗迪的脸竟然苍老得像一条百褶裙。在微笑的时候,牵扯出无数伤痕般的沟壑。
“你的脸怎么了?”我说:“你活像个老头。”
“怎么会?!”他惊恐地拿出镜子,然后安然地笑了:“好吧,米罗,虽然你的谎话同样不高明,我还是上当了。我也是个笨蛋。”
“我没有骗你。”我说:“是真的。”
“你过来看。”阿布罗迪冲我招手。镜子里倒映出他的面孔,锋芒毕露的年轻美貌。还有一双生动鲜艳的眼睛。像怒放蔷薇那样咄咄逼人。
“迪斯,你看到的呢?”我茫然地问道。
“老实说,这样才算是美吧。”他狡黠地微笑。
神岂会许你长久的喜乐。美好之事便如指缝中灌过的风。得以在这世上生生不息的,无一不是面目可憎。
你若一意孤行想要挽留它,那你便已毁灭了它。
我看见了撒加和加隆。
撒加手执海皇的三叉戟,加隆身披法衣头戴三重冠。他们齐声说:“猜猜看,我是谁?”
这些熟悉的脸啊,在现在看来,竟然空洞得仿佛巨蟹宫墙上辄待碎裂的人皮。
“不要再做这些无聊的事情了。”我说。
他们颇感意外地对视了一眼:“这不是天蝎座你最热衷的游戏吗?”
“我厌倦了,它实在毫无新意。”我耸耸肩:“看来我该寻觅些新的玩意了。”
“那可不行。”加隆说:“我敢打赌不消一个月,你就会把我们的长相忘得一干二净。”
“你在说笑吗,加隆?”
“你太高估自己的记忆力了,米罗。”撒加语调平顺地说道:“遗忘就等于谋杀。”
“顺便补充一点,”加隆说:“我是撒加。”
神要人敬畏他,必不会授人以救世之道。
你若以为你懂了一切,那你必与自己形同陌路。
然后我醒了过来。于是故事结束了。
在后来反复的玄想中,我仿佛发现了隐匿其中的先验主义色彩。许多支离破碎的逻辑突然变得不谋而合,顺次宛然。
于是在那一刻,我也上了命运的当。
“米罗大人,有冥斗士入侵圣域。”杂兵对我说。
“知道了。”我从天蝎宫走出去。阳光依然一丝不苟地切割着明与暗。绵延迤逦的十二宫灰败宛如一曲哀歌。柱廊间涌动着一股潮湿而又绝望的气息。浓稠得无法突破。
有很多人等待重生,也有很多人行将死去。每一天都是如此。只不过,等候的时间真的太长了些。
我闭上了眼睛。
“我是谁呢?”
我像一个拙劣的画手那样,用生涩的笔触描摹着自己的轮廓。然后得到了一个暗红色的空间扭曲的方块。
“我将何时死去?”
睁开眼,辛辣的阳光如密集的猩红毒针那样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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