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龙鳞饮血，桃之夭夭。
韩非抓着流血的肩膀，一步一步退开。女孩的身体就那样倒下去，姣美的面容因中毒而青紫，看起来无比狰狞。他作为辅助系也是第一次亲手杀死一个人，一身月白长衫被血染得斑驳泥泞，湿漉漉冰凉凉地贴在身上。夜色太冷，月色太冷。韩非颤抖着俯下身，费劲地拖起女孩的身体，一步一步艰难地蹭到河边。此时此刻他的手，或许比少女僵冷的尸体还要冰凉。
“红莲……”
他紧紧攥住妹妹的衣襟。那件漂亮的衣裳本是少女最偏爱的淡粉色，是他亲手挑选的生日礼物，此刻却撕裂成一条一条湿滑的绢帛，浸染成沉重诡艳的绯红。
“.…..不要怪我。”
韩非拧起眉头，瞳孔骤缩，使尽了十二分的力气，将红莲抛进了湍急的流水中。
尖锐的银刺从地面爆开，炸裂成一朵一朵冰色的花。上面挂着撕裂的肌肉块或是人的内脏，还散发着汩汩的白色的热气。鲜血涌出，霸道地侵吞脚下的土壤。盖聂身上的衣衫早已不能蔽体，左肩上最深的一处伤口露出森然的臂骨。他全身都被血污弄得脏兮兮的，原本柔顺的头发被粘成一块一块的，白色的衣服也泞得斑斑驳驳，像是垃圾堆里讨食的小乞丐。只是那些骨瘦如柴的乞丐看起来，都未必有他现在这般触目惊心。
他可真是幸运儿了。偌大的角斗场里，只有他一个人还在呼吸。
盖聂抬起脚，一步一步地向出口走去。所过之处的银刺温顺地退回地底，回流到他的身体里。其实他腿上同样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几乎切断了他的大腿动脉。若不是他拖来另一个替死鬼打偏了那次攻击，活下来的人绝不会是他。
他的步伐蹒跚但是坚定。在这座屠宰场的门口，黑衣的男人眉间一道伤疤，披戴一身月华，如同子夜的神祗，与场内肮脏腐烂的腥臭味隔绝开来。少年仰头看他，脊梁笔直，神色空洞。
男人向他伸出手，“我是来接你的。”
破晓时分，惊鲵徒然跪倒在地上，膝盖下粗糙的沙石草木比起夜色的冰冷与夜行魂兽的獠牙利爪，已是梦幻般的温柔体贴了。
两栖类的变异兽武魂终于找到了水，她克制不住地扑过去，将半边身体都浸在冰凉的沼泽里。伤口迅速愈合，她却不敢放松分毫警惕。这片森林尽头是蝶道宗的地界，里面聚集了不知道多少可怕的大型魂兽，这片庞大的沼泽，也必然不可能是世外桃源。
听到了。暗流的声音，来自左后方。
腰间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惊鲵咬咬牙，卡着那一瞬纵身蹿出了水面，却不想那尾随的杀手不是沼泽中常见的蟒蛇，而是条生了四只眼睛的巨鳄！
鳄鱼在水中的起跳能力不知比蟒蛇高了几个台阶，她甚至能闻到那血盆大口中的唾液的臭气。但她此刻在空中，又有腰伤，根本来不及躲闪！
便是那一瞬间华光乍然，碧色水波激越得将眼球刺伤。她就势翻滚到一旁，抬起头，只见世外仙姝般的银发少女闲然变换着指尖动作，最后轻轻一拈，那巨鳄的喉咙便隔空断成两截，炸成漫天的血沫。
少女退了半步，以魂力结成屏障，将血污挡在外面。惊鲵仰头望着少女，对方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她才是高阶大魂师而已，而对方除却这种怪物般的对外放魂力的操纵，单凭魂力而言，少说已经是魂尊了。
这是个怪物。
从头到尾，少女并未分给她半分目光，完成任务般击杀了那快要千年的魂兽，转身便走。惊鲵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定了定神，连滚带爬地起身跟了上去。
“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所以我不会再帮任何一个人。”
黑色头发的少女抱住手臂，上下搓了搓，退到一边。她微垂的眼睛里带着与年龄不符的从容，仿佛视死如归。
“一个辅助系能活到今天，已经是格外幸运了呐。”
进来这角斗场的三百个人，到今日，只剩下三人。
“不……你，你帮我。”狮子武魂的强攻系少年拖着残破的双腿爬向她，双目充血赤红，放射出贪婪的光。一个四十几级的敏攻系，在这少女的辅助之下竟折断了他的腿。那蝼蚁般的敏攻系能够给的，他给不了么？他比那个垃圾更有资格拥有她！“你帮我……我带你出去，我保证，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陆以岚你别信他！”绞杀榕武魂的控制系少年生着一张俊美阴柔的脸，却已经在杀戮中支离破碎，和狮子少年一样只留下一双血红的炽烈的眼——哦不，他只剩下一只了，只是唇角还痉挛般的咧开上扬，整张脸看起来狰狞而狂热，“他还说要跟白雕合作，结果呢……他吞了人家一只翅膀！”
“你还记得吗，我们合作过……连那条不可一世的暴龙都不是我们的对手！”他桀桀地狂笑，嗓子粗哑得像生吞了炭火。他其实并不太需要少女的帮助。他是控制系，只要少女不帮对方，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拧断那愚蠢的强攻系的喉咙！
“可我只能帮一个人哦……不如，你们一对一吧。”那名唤陆以岚的少女歪了歪脑袋，“谁赢了，我就帮他治愈，然后跟他一起走——很公平对不对？”
她抬起手，象征性地放出一个魂环，降落在狮子少年身上，“阿榕你的武魂克制阿林，所以我给他恢复一点点魂力，真的就一点点哦，这样……”
她唇角微微一勾，“比较公平。”
那一点点的魂力对重伤的阿林只不过聊胜于无，但陆以岚看向他的柔软清澈的目光足以令他血液沸腾，她是向着他的！他希望他赢！
而那阿榕只是冷笑着看着潺潺的水光流进对手的身体，狰狞的唇角咧得更高：陆以岚右手释放着治疗技能，背在身后的左手却悄悄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天时地利人和，他甚至怜悯地看向那头大猫：无知的人类，就无知地去死吧！
陆以岚收了手，轻盈地退到一边，看着两个魂力都高于她的攻击类魂师拖着残破的躯体狂热地厮杀着，像是被困在笼子里的两头可笑猛兽。白月被血雾染红，她皱皱眉，弹了弹自己尚能蔽体的衣裙上已经根深蒂固的血污，轻轻叹了口气。
战斗的结果不难预测。雄狮被寄生植物的根系生生折断了脊梁，倒在地上的尸体折成诡异渗人的角度。阿榕跪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余生的狂喜令他的躯干止不住地战栗。陆以岚轻盈地移步到他身边，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脖颈。
“我赢……”话音未落，他还未来得及将喜悦分享给身后的少女，就听见自己喉咙深处，传来一声清脆的裂响。
“我赢了。”少女替他将后面的话说完，看着少年不可置信地想要转头，却只能一头栽在层峦血染的土地上。她拍拍身上被少年抓住过的地方，撩起裙摆，向出口走去。

一， 迭代
封闭的暗室中不时泄露出潺潺的水声，如雨润万物，夏荷滋长。盖聂静坐在一边，轻轻闭着眼，恍如入定。
没有人看得到这位年轻有为一战成名的武魂殿白衣主教眉心微微蹙起，修长五指攥紧，仿佛十分紧张。彼时他还不是睥睨天下的深渊斗罗，而只不过是武魂殿中刚刚稳固地位的新任主教而已。
稳固地位的方法，便是猎杀了企图背叛武魂殿的，现在已经是前任大祭司的燕丹。
那是一场颇为惨烈的战斗。燕丹的武魂瀚海蛟龙是上古时代的强攻系遗珠，书卷中鲜有记载，也很少有什么情况能逼到他亲自出手。若不是抓住了他冲击九十九级的关卡，除非教皇亲自出手，否则集合六大主教之力，也不可能是燕丹的敌手。就算选在了他如此脆弱的时期，教皇殿还是付出了一名封号斗罗实力的黑衣主教的代价。
盖聂不可能与田蜜惊鲵他们合作，事实上，这所有的计划都是他一手策划，从半真半假的暧昧，到这关键时点发动的最后围剿，除了教皇，再无他人知晓全盘，否则这功劳必然归属于掌控人心精密策划的紫衣主教，而他资历尚浅，不过是人家的马前卒罢了。
多亏了小庄。他想，燕丹升级关头被扰以致走火入魔，爆发出的余威生生将那位95级的黑衣主教震得五脏具碎。而刚刚成为了魂斗罗的小庄，面对和同样是强攻系，魂力却天差地远的98级巅峰斗罗，虽然自己也只剩了一口气，却将对方厮杀到仓皇而退。否则凭他自己，是万万不能全头全尾地完成任务的。
只是……为什么还不出来？
他微微蹙了眉心，莫非是自己当时手下失了分寸？
主教大人的眉头越皱越紧之际，暗室的门终于响起了“嘎吱”一声。盖聂喉头一动，抬手撤了结界，“唰”地站起身来，就见那女子回头朝门缝里望了一眼，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转过头将食指搭在唇上，冲他“嘘”了一声。
陆以岚，76级辅助系，武魂新荷晨露。
“没事了。”她伸了个懒腰，“要我一个魂圣治愈巅峰斗罗，主教大人难道不该有所表示？”
“真的没事了？”盖聂松了口气，为了安心似的又追问了一句。陆以岚眉毛一挑，“主教大人，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工作效率。”
“如果你说的没事了是没有生命危险，那你放心，他死不了。”她抄起双手，鼻子顶到盖聂跟前，“如果你的要求是下一秒就活蹦乱跳，那您还是去找蓝衣主教大人吧。”
盖聂举手投降，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道：“那我能去看一眼吗？”
“半死不活有什么好看的？老色魔。”陆以岚白眼一翻，“为了他的生命安全着想，您最好忍耐到明天早上。”
这之后没过多久，盖聂就突破了九十级大关，当着整个武魂殿的面，获得封号“深渊”，彻底坐稳了六大主教头把交椅。陆以岚用折扇支着下巴，看着那万众瞩目的白衣男子，回味着当时血光轮转的第九魂环，眯眼笑得很开怀。
连卫二狗一个**魂斗罗都成了新的黑衣主教，可见这位深渊斗罗大人之势不可挡。
仪式结束后她去了武斗场，看到江纤尘的残影在场上飞快地穿梭，把对面的强攻系衬得宛如智障，不禁笑得更开怀。
“纤尘，吃饭啦。”
“砰”的一声，一脚踢在对手后脑上的敏攻系少女轻盈落地，一路小跑地溜了出去。陆以岚揉揉她的脑袋，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强攻系被这口狗粮一砸，又栽了下去。
陆以岚歪在江纤尘身上，坐没坐相。江纤尘也歪着头，把她的脑袋夹在自己颈窝里，小表情能把人腻死。坐在对面的卫庄捂着脸，捂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江纤尘，你多少级了？”
江纤尘抬了抬眸子，“七十八。”
卫庄一脸吃了屎的表情。陆以岚懒懒地从江纤尘身上爬起来，单手支颌，瞄着卫庄，“说起来，你什么时候拿第九魂环啊，再不到就先陪纤尘拿第八环了哦。”
卫庄继续吃屎，倒是江纤尘突然扭头看向陆以岚，“以岚，你下个月有时间吗，第八魂环我想要四翼雪鹰。”
陆以岚一口水喷出来，“你不是还有两级吗？”
“白大人把七夜绮罗香给了我，我估计了一下，就这两个月了。”江纤尘眨眨眼睛，对面的卫庄几欲掀桌，“七夜绮罗香？给你了？我求了师哥两个月他给你了？？”
“你从燕丹那儿刮来的宝贝还少吗？”陆以岚白了他一眼，捏了捏江纤尘的脸蛋儿，“没问题，下个月叫上白大人亲自陪你去，要什么来什么。”
“为什么不问我？”卫庄怒了。
“你一条蛇长在莲花里，上了雪域高原还走的动路吗？”江纤尘看比她高了近十级的卫庄如同看**。卫庄是动植物混生变异武魂蛇蕊莲，他的父亲是辅助系的莲花，母亲是敏攻系的王蛇。然而结合在一起，繁茂生长的莲花强化了王蛇的攻击与防御能力，甚至加强了其原本较弱的毒性，使得卫庄的武魂在拥有敏攻系速度的同时，进化出了媲美强攻系的攻防。但他也有弱点。蛇类需要冬眠，莲花在夏天开放，所以一旦到了天气寒冷的地方，卫庄的战斗能力就会大打折扣。
卫庄彻底噎死。直到盖聂换好了衣服坐上了桌，他都臭着脸没有消气的意思。盖聂莫名其妙，用目光询问二女，对面却只顾秀恩爱。他叹了口气，拍拍卫庄的肩膀，“小庄，吃饭。”
“不饿，不吃。”卫庄傲娇道。盖聂“哦”了一声，然后自顾自地夹了块鱼肉，开始吃饭，间或还对陆以岚说，“这鱼火候不错。”
“用你的卡请的厨师。”陆以岚笑靥如花。盖聂一呛，“你知道我密码？”
卫庄猛地一惊。陆以岚捂嘴：“你什么也没听见。”
“好了没事，不就是顿饭吗，我请了。”盖聂很豪迈地挥挥手，“待会儿我就去改密码。”

雪山之行除了卫庄一个夏虫非要跟着语冰，基本还是非常顺利的。在陆以岚的辅助下，一强攻一敏攻一控制三角齐全，配合得无往不利。长白雪鹰是罕见的高寒地带的猛禽，通常群居在岩崖的山洞里；而四翼雪鹰作为其中出类拔萃的变种，一旦出现，通常便是首领。
卫庄作为夏虫表现得尤其出色。猛禽是蛇类的天敌，他却直捣黄龙，将鹰群撕得七零八落。陆以岚祭出第六魂技水月镜花，复刻出两个分身，将速度增幅开得漫天残影。盖聂其实最为辛苦，一面要搜索四翼鹰王的位置，一边要小心着不要让这几个人动作太大造成雪崩。风雪迷乱间他看到一双金色的鹰眼，眉心一凝，银色的囚笼便从天而降！
其余三人锁紧了瞳孔。鹰群无首，很快被卫庄收割干净。近十万年的鹰王一遍一遍撞在笼子上，撞得雪羽纷飞折翼断爪，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伴们葬身蛇腹，发出绝望的悲鸣。而那囚笼却纹丝不动。盖聂闲然立于洞外高崖，一袭白衣片尘不染，一头青丝如墨色流云，恍然似仙人踏雪，飘摇误入凡间。陆以岚定定地看了他半晌，“主教大人，这就是你上次打死都不给看的第九魂环？”
盖聂不置可否，算是默认。其实在猎杀燕丹的那一晚，他便已经跨过了九十级大关，获得了魂环。只是这魂环的来源与燕丹关系匪浅，乃是其闭关处镇守的十万年魂兽毒骨银环珊瑚，与燕丹的武魂相辅相生。这之间的关系漏出去了不知道有多少后患，于是他在猎杀完后以疗伤为名闭门了一段时间，又独自进入武魂殿西边的原始丛林，之后才以封号斗罗的实力重新出现在世人眼中。
等到那鹰王已经没了声息，盖聂才扩大了囚笼，让江纤尘进入。在她斩断鹰王脖子的一瞬，紫红色的魂环破体而出，与之同时回荡的，还有洞外激越而悲怆的长啸。
“有人！”陆以岚瞳孔一缩，双手一抬，将黑白两人的魂力双双增幅百分之三十。其实无论来者是谁，都不会对他们几个造成什么威胁，可为什么偏偏是江纤尘吸收魂环的当口！
盖聂却只是云淡风轻地抬手，银色长鞭闪电般窜出，却不期然扑了个空。他蹙眉抬眼，便见蓝发白衣的少年俯冲而来，那方向，是直扑洞中毫无还手之力的江纤尘与陆以岚！
黑色旋风呼啸而至，将雪色的冲击生生阻截在半路。银发在空中飘散，卫庄黑色的长袍下一瓣一瓣绽开白色的莲花。他狞笑着，狭长的眼中蛇瞳闪现：“一头小小的魂兽，也敢在老子面前放肆！”
“小庄，他十万岁了。”
“哈，那不是更好？”
盖聂挑挑眉，仔细感受了一下周身的魂力变化，微微瞪大了眼，“你要他？”
岩洞里守着江纤尘的陆以岚闻言眉角一抽，深深觉得白大人一定是身经百战深藏不露。江纤尘这厢已经快要完成，她便伸着脖子往外看了一看，顿时了然。
好嘛，十万年魂兽化人形，其实也不稀奇是不？
“黑大人，你是爬行动物！小心反噬！”陆以岚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惊得卫庄一哆嗦。少年双目已经发红，展开双翼还要向洞里扑。卫庄的速度虽然不输给一般的敏攻系，但在少年面前还是稍逊一筹。陆以岚凝眉正要张开结界，就听见身侧一阵飓风呼啸。她清楚地看见，短兵相接之时，江纤尘栗色的长发发梢变成了雪白！
“冤有头债有主。杀它们是为了我。”江纤尘吸收了鹰王的魂环，开始跟少年对话，“我知道这是你的族群，你想为他们报仇，不如跟我一对一对决？”
少年倔强地瞪着她。江纤尘摇摇头，一发力，便将对方推出了洞穴之外。自己则御风而上，与其厮打成一团。两人的身影在雪域上空幻化成模糊的残影。卫庄看得费劲，忍不住问道：“这小子也是长白雪鹰？”
“不是，他是变种，雪羽凤凰。”盖聂言简意赅，“雪鹰的寿命虽然不短，但是群居大大限制了他们的个体能力，要想活到十万年，还比较困难。”
说话间属于敏攻系的对决已经结束。江纤尘单膝下跪落地，一身轻甲被凤凰划得支离破碎。然而那少年却是已经维持不了平衡，跪坐在地上，只有一双咸水湖般碧蓝澄澈的眼睛，还在对他们怒目而视。
卫庄挑了挑眉，上前蹲下，直视着少年的眼睛。他银白的眼瞳像是刀锋，直接刺进那湖泊的水底，“小子，你是不是想赢？”
少年不说话，嘴唇咬得发白。
“想杀了她，还想杀了我是不是？”
少年盯着他，恶狠狠地点头。
“那就跟我走。”卫庄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去武魂殿，修炼，变强——”
他倏然俯下身，抬起少年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
“直到你能杀了我。”
说完这些，卫庄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少年眉峰一凝，指骨化刃直扑他后心刺去。卫庄冷哼一声，反身一剪，就将少年桎梏得动弹不得。
“小子，我很喜欢你的胆量。”他眯起眼睛，“可是现在，你再试一百次，结果还是一样。”
“师哥，最近帮我留意一下魂环吧。”他松开少年，懒懒地摆摆手，“我总不能太给你丢脸。”

这是

二.莲斗罗
卫庄到了九十级，这对白衣殿和黑衣殿都是一件大事。
盖聂向来重视这位师弟，同教皇告了假，携了陆以岚与江纤尘助其取第九魂环。倘若事成，他麾下便再添一位封号斗罗，在教皇殿中，更加势不可挡了。
身后重重议论，盖聂倒不甚在意，简单收拾了行装，就与陆江二人一起出了门。此番他一脉的核心人物可说是倾巢出动，令其他四殿有些被挑衅的怒气。紫衣主教田蜜搭在青衣主教惊鲵身上呵了口迷幻的香气，媚笑道：“那我先祝白大人与黑大人此行，马到功成了。”
她是这六大主教中盖聂卫庄之外的头一号人物，89级魂斗罗，极其稀有而神秘的精神系，号称封号斗罗之下第一人。据说，这世上尚无人知晓她的武魂究竟为何物。
“那是，白大人尽可放心，辅佐教皇，我们必当尽心竭力。”蓝衣主教韩非靠在椅子上，眯眼笑得很风流。他剑眉英挺，偏生就一双似水桃花眼，只要捎上三分笑意，那潋滟波光便从眼角溢出，晃得人挪不开视线。
“好了，主教猎取魂环乃是大事，你们抓紧时间上路。封号之事便交由长老殿去办。”比比东一挥手。自燕丹死后，长老殿一落千丈，已是日薄西山。这其中盖聂要占上八成功劳；而群龙无首的长老殿已被她尽数握在掌中，待功臣，自然更要亲厚一些。
盖聂与卫庄下跪行礼。后者唇角飞扬，而前者一如既往地恭谨，面上无甚表情。他晓得自己这一走，一定会有人忍不住在自己后院里放火。但若真当他就这么不管不顾地离去，也未免太小觑了他。
他心中划过一笔淡笑，拂衣转身而去。
天斗与星罗在东边的接壤处，生长着大片大片茂盛而丰沛的热带雨林。这里人迹罕至，也因此成为了魂兽的天堂。滑翔在林间的花冠猎云鸟、盘旋在蕨类植物上空的龙腮蝮蛇、还有灌木丛上间或盛开的鳞纹月季……这片蓬勃的丛林用她华艳的羽衣彰显着自己的生命力，也不断向外来者强调着她的危险。大多数情况下这是奏效的：绝大部分的人类，或者说是魂师，只要一点点来自水晶兰的幽香，就足够让他们望而却步。
江纤尘拢着羽翼，在前方飞快地穿梭探寻；卫庄与盖聂一前一后，将陆以岚护在中间。跟着地图左拐右拐了大半天，连日头都换了个方向，江纤尘终于传来消息：火口沼泽，到了。
火口沼泽顾名思义，就是火山口形成的一汪沼泽。那里集天地之灵日月之华，最适合孕育缓慢修行的高级魂兽。陆以岚抬头望了一眼，嘟起嘴，长叹一声，“累死我了，怎么还有那么高嘛……”
卫庄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轻嗤一声，正准备嘲笑辅助系就是垃圾这么点路都走不动，就见火山顶上一道银白的流星俯冲而下，一把将娇滴滴的女子打横抱起。后者捏了捏江纤尘的脸蛋儿，媚眼如丝地勾了卫庄一眼，“黑大人，不好意思咯~”
敏攻系的魂斗罗歪了歪脑袋，抱着她开始如履平地往上走。卫庄望着那明晃晃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期待地望向盖聂。
只见他一路过来脸不红身不动，连个呼气声儿都听不到的师哥微一颔首，撩了衣摆就紧跟着敏攻系的脚步往上飘去，徒留他一个正主儿在原地，风萧萧兮易水寒。
***的……
卫庄气结，上了山口，也不等陆以岚展开辅助，一个大招就劈了下去。霎时间风云卷动天地色变，平静的湖面涌起一阵阵巨大的漩涡，像要将灰色翻涌的穹顶吞噬。陆以岚布开魂力增幅，江纤尘展开雪白的羽翼，几人蓄势待发，只等他们此行的目标现身。
盖聂凝眸，白色长袍在风中猎猎鼓动，视线尽头那狂暴的漩涡四周，逐渐浮现出鳞甲的纹路。他剑眉一凛，喝道：“小庄！九点方位！”
几乎是在他出声的同时，陆以岚脚下以她为中心，绽开白色的漩涡。清澈的流水一层层荡开去，将四人都囊括其中。这是她仅仅是魂圣等级，却能在盖聂帐下站稳脚跟，乃至与其平起平坐的理由。水属性带给了她极其稀有而奢侈的结界式辅助能力，处于她结界中的友方战魂师能够无差别受到她的魂技辅助，而结界的范围，自然也随着她魂力的增强而增强。
卫庄身下，巨大的莲花一瓣瓣绽开，华光异彩的魂环一个个显形。当八片花瓣完全打开，那水中的生物也显露出了庐山本面。它头骨上衔接着宽大的骨质甲板，除却额间一道冰冷的白鳞，它周身的鳞片都泛着火焰般金红的花纹；仰天一声怒吼，原本深邃幽静的沼泽便翻涌成海浪滔天之势。那是十万年魂兽，火陨沧蟒。
潮湿的空气像要被煮沸。江纤尘皱着眉头，在沼泽上空迅疾地穿梭，留下一道道银白的残影。很明显，空中的水汽滞慢了她的速度。火陨沧蟒冷厉的眸子慢慢跟上了她的轨迹，如同来自上古的审判。
“人类，你们缘何来此？”
那声音在天地间隆隆回响。回答它的，是身披黑色真身甲的卫庄。他足踏一条巨大的华艳王蛇，张开血盆大口扑向沧蟒。即便是在江纤尘的干扰下，沧蟒的火焰依然将王蛇的鳞片灼烧出了焦黑的痕迹。它呲着獠牙，卫庄却只是冷笑。那受伤的鳞片在莲花旋转的光华中迅速恢复成原本光滑冷硬的模样，而莲花盛开在陆以岚的结界中，生生不息。他抬起手，身后浮出十万年魂环血红的光，那光映红了王蛇的眼睛；在他身后，盖聂微微眯了眼，沼泽周遭刺出银白色的天网，将巨浪桎梏在小小的范围里，几乎要折断沧蟒的脊梁。
“当然……是为了杀你！”
王蛇鬼魅般地缠过去。江纤尘乘机展开真身甲，银亮锋利的羽翼划破了沧蟒的眼膜。刺耳的悲吼响彻这一片原始的丛林，远处飞鸟惊起，阵阵虎狼嘶鸣。而这全然是无用功了，王蛇的獠牙已然刺进了沧蟒的气管，那庞然大物抽搐着带着王蛇沉入水中，浮起的，是血色的魂环。
陆以岚脚下的漩涡收拢了，火山口上银白色的囚笼却并未褪去。盖聂眯起眼，静静地看着那依然翻滚不息的水面；江纤尘则沉默地降落在陆以岚身后，微微颔首，如同忠诚的骑士。
风声呼啸了很久，久到陆以岚甚至重新张开了结界，帮助盖聂稳固囚笼。而湖面也终于有了动静——银发男人破水而出，脸上是巨大魂力带来的迷幻快意。
他睁开眼，望向岸上的三人，咧嘴邪气地一笑；身下冷白色的莲花一瓣一瓣怒吼着绽放，如同吞天噬地的妖孽。那锋利冰冷的光芒映在盖聂眼中，一，二……
三，四，五……
六，七，八，九……
“小庄。”他轻轻启唇，冷峻的唇边化开一点暖意，“恭喜。”

非常好

三．圣王
武魂之城地处斗罗大陆腹地，气候柔和湿润，四季分明。尤其是其中心的武魂殿，周遭环绕着一层葱郁的山水林木。这里魂力被泽，林中亦生长着许多强大的魂兽与异化植物。但在武魂殿中高阶魂术师们的精密掌控下，他们的生活空间与人类完美地隔绝了开来。
这一天，有一辆马车自西南方向仆仆而来。那车身像是由货车改造而来，十分宽敞，只有两侧的窗棂显示出里面坐的应该是人。整辆车是低调的暗红棕色，偶有梁框上些浮木雕刻做点缀，也须细细观察才能看清。拉车的是两匹枣红色的瘦马，其貌不扬。若一定要说这辆车外观上有什么亮点，也就是那位驾车的少年了。
他一身湖蓝衣衫，没有什么花哨的装饰，那料子却暗暗浮动着柔曼的光华；修身的款型勾勒出他年轻蓬勃的身体线条，及膝的长靴又衬得他双腿修长，骨肉如同雕刻。往上看去，少年墨黑的鬓角斜簪一支洁白的羽毛，衬得他英俊分明的五官愈发倜傥，只是那紧紧抿着的唇角，让这位迷人的少年看起来，不是太好相处。
“四爷，我们快到了。”
少年掀开车帘，向里面的人恭谨而轻柔地唤道。那低垂的眉眼，与他不说话时给人的印象并不相符。车中响起一声慵懒的，带着鼻音的“嗯”，似乎刚刚睡醒。少年皱了皱眉，身子又向里探了探，“四爷，您的身体……”
“无妨。”那人的声音听上去仍未完全清醒，却是颇有些斩钉截铁的意思。从少年的视角，可以看到车内与外表看起来天壤之别的陈设。华贵的天鹅绒铺了厚厚的几层用来做卧毯，矮桌靠枕之类的陈设皆用同样的紫色材质盖好表面，整个室内在月影纱帘滤过的昏暗日照下，隐隐涌动着一层奢华的浮光。事实上，若有行家仔细观察，便能看出少年身前的两匹瘦马亦不普通，而是星罗皇家猎魂场上最尊贵的比翼麒麟驹。麒麟驹身型紧凑修长，毛色以纯为尊，纯色中又以白色为最尊。这两匹麒麟驹身上的毛都被染成了深枣色，所以从毛色上看不出品相几许。但从其晦暗皮毛下流畅的肌肉线条来看，至少也是纯黑以上的尊品。而整座车辆最引人注目的，却不是这些一看就是皇室规格的布置，而是斜倚在靠枕上，单手支着额头的人。
“千乘，扶我下来。”他向少年伸出手。
被称为千乘的少年顺从地借过一边臂膀。从他臂上借力的那只手骨骼颀长，如同经年累月的乔木，表面已经悄然生长出细微的纹路。但这并不使它显得苍老。相反，那三分岁月留下的痕迹洗涤了匠气，使得这只一看就属于中年男人的手，比那些年轻皇家子弟不沾春阳水的白皙骨肉，看起来要赏心悦目得多。
男人慢慢踏到草地上。他的面容曝露在阳光下，看起来有些苍白。五官算不上多么精致，但组合在一起，添上唇边薄淡的笑意，硬生生撑起了一身天皇贵胄的尊荣气度。
他确乎是皇室中人。他的母亲曾经是星罗帝国最高贵的公主；而他，却是被所有人戳着脊梁骨的私生子。
韩宇看向武魂殿的方向，望见了那高耸入云的白色宫宇，随即止不住地低头猛咳。一路跋山涉水的颠簸，纵然是身下垫了厚厚的床褥，也着实叫人有些吃不消。他早不是千乘那般骑在马上狂奔三天三夜还活蹦乱跳的年岁了，更何况他身上，还发生着比一般中年人更加可怕的变化。
他的魂力在消退。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变成一个普通人，然后由于无**制魂环的反噬，痛苦而面目全非地死去。
韩千乘担忧地拍着他的背。韩宇回头对他笑笑，直起身形，淡道：“走吧。”
他是来找韩非的，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如今的蓝衣主教。
母亲生前是何等倔强的女人，父亲宗族卑微得不到皇室认可，她硬是扛着所有的压力生下了他。哪怕父亲最终也未与她完婚，而是怯懦地一声不吭地消失了，母亲也从未在人前露出一分一毫的软弱。她本就是那一辈的星罗皇族中最优秀的，若不是父亲和他的关系，她该是那一任的星罗女帝。饶是如此，她依然给了他最好的教育和环境，亲自教他魂术，引导他猎取魂环，教导他皇家子弟应该学习的一切。正因如此，韩宇虽然不姓戴，文成武艺比起这一代的星罗皇帝，却不曾输过一分一毫。
韩千乘温驯地跟在他身后，如同一位沉默的骑士。韩宇遇到韩千乘的时候左不过二十来岁，对方也只是个刚刚会跑会跳的小娃娃而已。那名抱着孩子的女性没比他大上多少，却已然是油尽灯枯之相。她的武魂是再弱小不过的蓝银草，怀中的幼童却是霸道凌厉的器武魂拂柳，生来便百步穿杨。那卑微的女子算是他在皇宫中为数不多说得上话的人，神情叫他想到自己病床上依然傲骨欺霜的母亲。年轻的韩宇便从她怀中接过孩子，笼罩在母亲的传说与阴霾之下的金玉尊贵的公子哥儿，将婢女与外人私通的孩子当做自己的养着。横竖身后的非议已经那么多，再多一个又何妨，那位子跟他又没关系。
原本这一生也就这么过了，凭着母亲的余威，韩宇也能护着韩千乘一世平安。可是魂力消散这样的事，瞒得过一时瞒不住一世。他那位君王表弟表面上何尝不是言笑晏晏，实际上他一介私生子身边的天子眼线，从不比朝中的王公大臣们少了去。
走吧。韩宇心说，他只能选择走，去投靠那从未谋面过的生身父亲。虽然前路吉凶未卜，总好过在王宫里等着皇帝的铡刀一寸一寸割断咽喉。
可是得到的消息，却是父亲也随母亲一道去了，回信的是桃花麟宗这一代的掌门人韩非。那神秘而偏远的的宗门如今飞黄腾达，皆是仗着他这位好弟弟，一介辅助系，竟做成了武魂殿的蓝衣主教。
没什么差别，父亲还是弟弟。韩宇笑笑，寄人篱下而已。

韩千乘将马车拴好，扶着韩宇向武魂殿的方向走去。这山林繁茂得没有尽头，韩千乘担心韩宇的体力吃不消，后者却不甚在意这些。现在既没有星罗皇帝，也没有蓝衣主教，只有他和韩千乘两个人。往前走一步，自由的空气就向后退一寸。直到一步踏进那宝相庄严的蓝衣殿，这明媚的天色，便再与他无缘了。
两人慢慢地往前走着，还没出森林，便看到了等候他们的人。那是两名即便放在脂粉丛中也会十分出挑的年轻女子。前面的女人年纪大些，一袭水蓝旗袍裹着闲然而立的玲珑身段，弯弯的眉毛与花瓣儿一样的嘴唇，让她的笑容看起来像出水的粉荷，绰约娇媚间带着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妖气；而后面的少女则干净硬朗多了，她看起来至多不过二十岁，剑眉杏目，是十分可人又不失英气的长相。只是神色凛冽了些，配上一身白银铠甲，看起来明亮而逼人。
“韩先生。”旗袍女人微微欠身，唇边依然含笑，神色落落而得体，“我奉主教之命来迎接您。”
她身后的银甲少女和她做着同样的动作。韩宇伸手虚扶一下，“大人事务繁忙，是我们叨扰了。”
“哪里的话。”女人微微一笑，转身领路，“先生请随我来。”
旗袍女人一面在前面走着，一面不时回头与韩宇谈笑两句，还同韩千乘开开玩笑。像是考虑到韩宇车马劳顿，她并未带他们去转转这座繁华城市里的大街小巷，而是直接拐去了武魂殿。韩宇始终噙着礼节性的微笑，韩千乘则微微蹙起了眉头——女人带他们来到的，是一座白色的神殿。从气派的大门，到周围整齐而训练有素的守卫魂师，统统是一片雪白。
他们的目的地分明是蓝衣殿。
他正欲开口，却见韩宇背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便暂且按下疑惑，随女人进入殿中。
神殿中的回廊重叠无尽，装饰奢华不逊色星罗的皇宫。女人最终带他们进入一间客厅，而客厅的主位上，雪白长袍的男子握着一卷古书，神态安闲，仪容高华，翩然不似凡尘中人。
“大人。”女人收起折扇，向男子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客人到了。”
“辛苦你了。”男子抬起头，看向韩宇，放下书站起身来。而韩宇先他一步欠身，微笑道：“白衣主教大人，久仰久仰。”
“哪里，先生折煞我了。”这谪仙般的男人正是教皇殿六教之首的盖聂。韩千乘微微瞪大了眼，看着盖聂握住韩宇的手，唇边带笑，却破不开他那天生纤尘不染咫尺天涯的气度，“是我仰慕韩先生已久，擅自将您迎来了这里。您放心，我已经和蓝大人打了招呼，到时候自有人为您引路。”
别不是黑衣殿的人也不小心请我去坐坐。韩宇谦道，“哪里，我有什么能值得大人仰慕的呢？”
“戴魏紫公主是星罗最美丽的牡丹，也是最优秀的圣剑。我以为她的后人，在星罗帝国也应该受到崇高的待遇。”盖聂好像是在望着他的眼睛，那琥珀色的眸子又好像蒙着一层雾气，让人看不清焦点，也不觉得这种直视有多么失礼。实际上他说的话已经是绵里藏针了，但以韩宇现在的处境，也只能低着头尽数吞下去。
“母亲是英雄。”他颔首，将眼睑也垂下去，“我不敢与她相提并论。”
怎么敢相提并论呢，当年身披战甲的戴魏紫，在两国边关将雪夜大帝生生逼退数百里，迫使天斗签下条约，几十年不敢南望。而他却是出身暧昧，连庇护一个幼子都不能够的私生子。这些年他在星罗深居简出，一寸一寸将光阴虚度，早已逼近九十级天关却迟迟不敢迈出封号斗罗那一步，说不恨，怎么可能？掌心自己掐出的疤痕可都还历历在目。
“先生不必如此。公主的事，我多少知道。”盖聂亲自牵着他坐下。他的手掌不算太热，但比韩宇还是要温暖不少，“星罗皇室如此这般，多少令人心寒。”
“若不是公主殿下，那在条约上签字的人可未必是雪夜大帝呢。”熟悉的女声传来，韩宇一抬头，却见刚刚引路的旗袍女人斜斜靠在自己对面的沙发上，而那银甲少女已经不知所踪。女人仿佛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言行有何失礼，韩千乘正要出言，便被韩宇拦下，只听那女人视而不见地打开折扇，笑眯眯地说下去，“说来失礼，一直都还没自我介绍。”
她站起身，袅袅娜娜地走到韩宇跟前，俯下身，伸出手，“久仰先生，我叫陆以岚。”
韩宇握住她的手，“陆大人，久闻大名。”
“韩先生这话可是不地道，我人微言轻，哪来的大名。”陆以岚掩唇轻笑，韩宇则微微勾起唇角。他在星罗虽然被严密监控，但也不算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武魂殿显赫天下，白衣殿深渊斗罗更是此间风云人物。而他麾下那位仅仅是魂圣境界的辅助系，却如一缕幽暗的芳魂般萦绕在白衣主教的传说中，无处不在。
甚至有传闻，她与盖聂并非上下级，而是私下里平起平坐的关系。
盖聂拉着韩宇喝茶，从星罗西部盛产的高山云雾翠侃到古籍里记载的前代教皇传奇故事，大有不聊到天黑不算完的架势。韩千乘觉得陆以岚应该会把他拖出去，不想后者只是打了个响指，沉默寡言的银甲少女便幽幽地飘进来，拖着他出去喝咖啡。陆以岚跟在后面把门一关，回头对风中凌乱的韩宇微微笑道：“年轻人总是比较有共同话题。”
韩宇最终放弃了挣扎。对面的两个人，一个是越级猎杀的深渊斗罗，一个是迷雾重重手段成谜的辅助系，他一个快掉成大魂师的倒霉蛋，最理智的选择是别招惹这两人。
只是，就算能安全从这里脱身，以后在韩非手下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了。
韩宇心如止水，听着盖聂漫天漫地地扯，一直扯到日薄西山。中途陆以岚时常插话，他也会礼貌性地答复。除却这消磨过去的时间对他以后在蓝衣殿生活质量的影响，韩宇不得不承认，跟这两人说话还是蛮有趣的。
“.…..我看韩先生身体不太好，等会儿回了蓝大人那边，叫他给您腾个好点儿的房间。”
说话间陆以岚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而盖聂则愠怒地斥道“住口”。气氛一瞬间冷了下来，陆以岚吐了吐舌头，韩宇则冷冷一笑，心中雪亮。
绕了这么长时间的弯子，终于要说出来了？还真是看得起我韩某人。
盖聂赶紧站起来，像他深深鞠了一躬，“是我御下无方，冒犯了先生——”
“大人何必如此。”韩宇摆了摆手，笑容里多了三分凉意，他与盖聂打了一下午太极，已经消耗了太多体力，“我确实身有微恙，但还不劳大人费心。”
陆以岚细细观察着他的脸色，神情逐渐严肃起来，“先生，我于这医术一项上略懂，为先生瞧瞧，算是我的赔罪如何？”
韩宇已经懒得和她扯皮，横竖已经被对方查得精光，也就点点头随她去了。陆以岚便上前扣住他的腕脉，过了一会儿，面色凝重地看向盖聂。
“史莱克与星罗一战，是什么时候？”
“我记得是一个多月之前。”盖聂沉声。韩宇听得莫名其妙，史莱克是什么东西？
“先生可记得这一届的青年魂师大赛，一支叫史莱克的黑马队伍，打败了星罗的皇家战队？”陆以岚扭头直视他的眼睛。韩宇努力地回忆了一下，好像那几天皇帝的表情是有点精彩。
“星罗的二皇子，您的表侄子戴沐白就在那个学院。”她轻声道，“因为戴天背叛了皇室，使得戴沐白失去了圣王的传承。”
“圣王？”韩宇眉角一抽，“邪眸圣王？”
被传承过的不是都死光了吗？戴沐白那小子要是翘辫子了，皇帝不得哭死？
“是的。据我所知，被圣王选中的人在接受圣王的仪式前，都会有魂力消散的过程。戴沐白也是。”陆以岚收了手。盖聂则再次起身，神色郑重地向韩宇鞠了一躬，“冒犯了先生，我十分过意不去。我向您保证，从这个门出去，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
“如果可能的话……您的弟弟最好也不要知道。”陆以岚“好心”地提醒道。韩宇咬牙切齿地笑到：“多谢陆大人提醒。”

你可真是兢兢业业啊，这么多字

四.手足
蓝衣殿中，疏影淡香袅袅而散，沁入肺腑，化去了连日来的疲惫。今夜的月色甚是温柔，仿佛是在给重逢铺上一曲静谧的前奏。紫衣的女人尽职尽责地扮演了一位优秀的助手，将一切布置得妥帖精细，又无声无息地退下。宽敞的卧室里一瞬间只剩了韩氏兄弟两人，就连韩千乘，也被引到了别的房间歇下。
白日里仪容俊雅的蓝衣主教此刻只着一件贴身的真丝短袍，裸露出一双修长结实的腿。他眼睛微微弯起，像盛着两枚活的海妖的精魂，掩藏在长长的水藻般柔密的睫毛下，宛如正窥伺着猎物，一个不注意，便要将你怔怔然的魂魄钩入体内，化作血肉与养料。
“哥。”他双手撑着身体，直勾勾地看着韩宇，眉心微微上抬，眼底溢出三分流光。那张风流无匹的脸上已经不太看得到昔日小小少年的影子，连同彼时清澈灵动的黑色眼瞳，也在岁月的打磨中，流转出精致而玲珑的波光，“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他伸出手，要抚摸韩宇的脸颊，后者则稍稍一撤，“非儿多年不见，怎会知道我之前什么样子。”
韩宇没有告诉韩非关于魂力消散的事，他在信中只提到星罗皇帝对他颇有猜忌。实际上，这些年他与韩非只见过一面，之后的多少年，都是靠着桃花麟一脉特殊的秘法在通信。
那是他唯一一次亲眼见到韩安，自己的亲生父亲。父亲生得很儒雅，在母亲面前，却如同尘埃里再平凡不过的一株草木。戴魏紫自是不屑这个男人诚惶诚恐的歉意，而他与韩非趁着大人们解决那些陈年旧事的时候，倒是难得与同龄人说了许多掏心窝子的话。
韩非说桃花麟一脉安居山水，逍遥自在，从山上望去可以见到终年苍翠的山林与莽莽苍苍的云雾；韩非说桃花麟的地界里有一处奇山，上面怪石嶙峋，是孩子们课余时常去的地方，小点的玩捉迷藏，大点的学着大人吟风弄月附庸风雅；韩非说他时常带着一帮孩子逃学去山里捉麻雀逮狸猫，最后祸害得一群小萝卜头功课不及格，只有他一个人达到了老师的标准……
那年韩宇十五岁，坐在房顶上，听十二岁的韩非说那些闻所未闻，从不属于他的故事。淙淙的可以叉鱼的急湍流水，比成年男人还高的老虎豹子，浮在溪涧上的竹筏子……每一样他都仔仔细细地听，恨不得把那些东西都刻在脑子里。等他回过头，看看自己的前十五年，只能看到皇室叔伯兄弟窸窸窣窣的嘴脸，雕梁画栋的公主府，还有被华丽围墙切割成四角的，满目疮痍的天空。
后来韩宇想，就算没有魂力消散这一遭，他终究也一定会逃离那个地方。
韩非没待两天就和韩安一起离开了。临走前，他咬破自己的手指，滴在了韩宇桌前的一株盆栽上。那是桃花麟的传信秘法，只要韩非不切断联系，这株植物就不会死亡，而韩宇能够通过盆栽，与他互通消息。
那盆栽上的粉红或许是韩宇少年时代唯一的色彩了。母亲对他要求严格，却并不过分责骂他，当然，也不会时常直白地表达对他的关心。很多个夜晚韩宇拖着一身的疲惫或者是伤痛回到房间，就会看着那株盆栽，发一小会儿呆。即使什么都不说，他也能很快地入睡。
后来他对韩非说要离开星罗，韩非告诉他，不要带上那个盆栽，他会切断它。
“既然我们要待在一起，那就不需要这个了。”韩非如是说，“你带不了几个人，把地方腾出来放些重要的东西。”
年轻人的声音里带着些说一不二的气势和隐秘的雀跃。韩宇还来不及回话，就眼见着那常开不败的植物迅速地枯萎下去。他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就叫人把它扔了出去。
“当然瘦了啊，哥你看你，这里都突出来了。”韩非伸手抚摸着他的耳根，一路顺着脖颈抹下来，最后停在锁骨正中；他指腹微凉，像一种暧昧的暗示，“星罗皇室那些只知道窝里斗的家伙，让你吃了不少苦吧？”
“无妨，我已经不是星罗皇室的人了。”韩宇摸摸他的头，干净的柔顺的头发从指缝溢出，总算让前者找到了些小时候的感觉。韩非笑得像个孩子，一下子扑到韩宇身上，将他压在床上，蹭着后者的脖颈道，“是的，哥，你终于不用待在那鬼地方了。”
时光一瞬间倒回原点。韩宇听到韩非在自己耳鬓摩挲的窣窣声，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在耳廓上喷涌，如同细微的电流。韩非像十多年前那个孩子一样紧紧抱着他，如同为了掩饰鼻音般轻轻道：“我想你啊，哥。”
他抱得那么用力，像是害怕怀中人随时会溜走；整个人微微发着颤，呼吸滚烫，仿佛被遗弃在倾盆大雨中，瘦骨嶙峋无依无靠的小孩子。韩宇抱紧了他，带着薄薄一层茧的修长手指自上而下，抚摸过韩非光滑温热的脊背，低低道，我来了。
“我在呢，不会走了。”

“哥哥，我可想死你了呀。”
蓝衣殿暴风雨前的静谧终于被打破。门外守卫的战魂师连求救都没来得及呼出，咽喉便已焦黑一片。四名环肥燕瘦的年轻女子次第踏入蓝衣大殿，走在她们中央的女人一袭红衣妖冶，如烈火燎原。
她丹唇轻启，声音混合着美酒与鸩毒。
张良释放出魂环，紫女则上前一步，将韩非挡在身后。她身披紫色的柔软花瓣，那花瓣轻轻浮动，如同活物。韩非指甲扣进掌心，桃花眼里血光乍现，身后茂密的桃树盘旋而上，浓密的花雨倾泻在身边的战魂师身上。有眼尖的看到，那树干上并非褐色的树皮，而是一片一片细密光滑的鳞。
“犯武魂殿，你可知该当何罪？”他厉声道，瞳孔骤缩。
“哎呀哥哥，瞧你说的，我可是个死人了呢。”红衣女子歪头妩媚一笑，眼波轻抬，惑乱众生。她一抬手，和韩非一模一样的武魂真身拔地而起，桃花纷飞成粉色的云雾，将身边的窈窕女子笼罩其中，如同娇艳的写意，“你说，死人能怕什么呢？”
紫女瞳孔骤然紧缩：那女子抬起的眸子，竟是记忆里的琥珀色！
就在这晃神的一刹那，花雨中的敏攻系女人电光般刺出，轻易地越过了紫女的防线。若单论容貌，她绝对算得上是四人中最出色的。一双蓝瞳如深海鲛人般勾魂夺魄，火焰铠甲下的修长双腿，却能顷刻间绞断敌人的咽喉。最可怕的是，她双手触碰过的地方，全部腾起了金色的火焰，这对于植物武魂的紫女和韩非，无疑是致命的。
韩非身后的战魂师看得分明，一拥而上，对那女子群起而攻。张良瞳孔骤缩：“不好！”
却已然是来不及了。当铠甲女子以一己之身扰乱他们视线之时，那厢已经奏响了琴曲与箫声。杏黄衣衫的女子与蓝色长裙的美人配合得天衣无缝，而她们身后，红衣女人笑得妖妖调调，像是穿肠蚀骨的魔音。
“紫女，你在等什么！”
张良低吼。他虽是封号斗罗，对面那玉箫武魂的女子却是太过稀有的精神系，对他控制空间的能力有着无法抵御的破坏力。相比之下，焦尾琴武魂的女子却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精神影响，丝竹梵音一起，锋利如刀的琴丝便如活得草木般肆意生长杀戮，那些魂力低于她的魂师，根本无法近身。
而能够冲散这种精神攻击的强攻系的紫女，却怔怔地望着那红衣女人，任凭身上的兰花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红莲……”她一步一步走过去，琴弦躲开不及，划破血肉露出白骨，她全然无知无觉。“你是红莲吗？”
“紫姐姐，我不叫红莲了呀。”女人媚笑着，拨开重重花雨琴弦，向她伸出手，“我的名字，叫赤练。”
“赤练……赤练。”紫女喃喃念到。她还记得少女第一次将武魂化为实体的时候，开出的粉色温柔的花朵。而今，她已经是毒蛇了。
无妨。是人是鬼是神是魔，能够再见，就已经是上天格外垂怜了。
她抬起手，眼看就要握住赤练的手。后者抿嘴一笑，琥珀色的眼瞳像在燃烧。
“不过一条小蛇而已！”
巨大的轰隆声散开，蓝衣殿的房梁天顶咔嚓咔嚓地碎裂掉落，一片混乱中砸伤了好几个人。韩非蓦地回头，只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如神祗般降落；为首的黑衣男子银发如雪桀桀而笑，仿佛炼狱深处走来的杀神。
“哦呀，哥哥，你的朋友来啦？”赤练掩口而笑，“小焰，玩够了就回来咯。”
“怕了？”黑衣男人正是前不久才晋升为封号斗罗的卫庄。他低吼一声，全身覆盖上黑色的铠甲，脚下巨大的王蛇盘旋，尾部的莲花盛开在韩非的桃花林中，如同生生不息的圣光。
“在武魂殿的底盘撒野……”
卫庄居高临下，向着队伍后方的赤练直捣黄龙而去。
“——是要付出代价的！”
韩非释放出魂技来配合卫庄。漫天漫地的桃花中，忽然生长出一枝不太一样的花朵，幽香袭人，侵入大脑。那是他身为辅助系的底牌，万年夹竹桃。中者轻则行动**无法抵抗攻击，重则肌骨糜烂，扁鹊难回。
紫女目眦欲裂，回身格挡。她与卫庄同为封号斗罗，等级甚至还在卫庄之上。但她的武魂素以绵延不断的柔劲见长，论爆发性的攻击，绝不是卫庄的对手，何况卫庄还有韩非的毒性加持。但这一击她接下了，不仅接下，甚至还逼得卫庄一步一步倒退回去。她惊讶地睁大了眼，却见卫庄的神色比她还要震惊。他瞳孔散得很大，银白的虹膜中，倒映出一片血红的光。
那光芒在她身后！
紫女一发力，将卫庄逼退数丈之远。她一回头，便见赤练双手张开，身后浮出如她衣裳一样殷红的魂环。她笑得摇曳生姿，如同城楼上毁天灭地的亡国妖女，那魂环上的花纹细细看去，竟是条昂首吐信的眼镜王蛇！
“原来你也是蛇呀。”她眯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像凝固的墨迹，“那就有意思了呀。”
“可惜我的蛇，比你厉害哟。”
何止是比卫庄厉害。就算那独冠天下的毒斗罗碧磷蛇皇在场，面对这个魂环，也要退让三分。十万年云纹眼镜王蛇，千毒之宗万毒之祖，众蛇之王百蛊之皇。她微微抬手，无数色彩斑斓的毒蛇从琴弦的缝隙中穿梭游弋而出，那些蛇都是魂兽，在蓝衣女子冰天雪地的箫声中，竟没有一丝一毫的退却！
“哥哥，你看见了吗？”
她抱着紫女的脖子，那血色的魂环化作一条巨大的眼镜王蛇，向张良扑去。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超过你了呀。”

五.司砚
蓝衣殿的脸这次算是踩到了地底下，被赤练的高筒长靴在众目睽睽之下碾得灰飞烟灭。紫女叛变，张良身死，桃花鳞宗一次性损失了两位封号斗罗，一时萎靡。而且宗内，不少人都听说这次的始作俑者，就是当年不知所踪的天之骄女韩红莲，一时间众说纷纭，韩非身在武魂殿鞭长莫及，几日之间消瘦得连颧骨都突了出来。
田蜜笑得眉目生花，一双狐狸眼春波流转，连惊鲵素来沉默的脸上都微微勾起一点笑意。她自是高兴的，蓝衣殿气数大损；一向不可一世的卫庄这次被魂斗罗克制，脸上也没比韩非好看多少；连带盖聂的白衣都不像平时那么高傲而骚气了。
那一日蓝衣殿中，赤练一边四个魂斗罗，愣是将蓝衣殿克制得死死的。最终那位随卫庄而来的白衣少年幻化出武魂真身，清越的长啸响彻行云。那是一尾巨大的凤凰，浑身纯白得没有一丝杂质，如同长白极地的冰雪风暴。敏攻系焰灵姬的火焰被骤然下降的温度熄灭，而羽禽又是蛇类的天敌。他如同冰雪之神般御风而立，看着不可一世的红衣女子被一点点逼退，俊美的容颜上是最原始而无欲无求的表情，像刚出生的婴儿般干净。
这多少为卫庄挽回一点面子。但是人都看得出来，心高气傲的黑大人心情并没有因此而好一点。田蜜挑着烟斗，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盖聂的脸色，思考着自己要不要抢下这个消灭叛逆的活计，不给对方留下自己把面子捡起来的机会。
然而任何人都没想到的是，一直在六大主教中垫底，存在感甚微的御花明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属下请命，为教皇冕下剿灭叛逆，扬我武魂殿之威。”
一时间，整个武魂殿的目光都投向御花明身后，声音的来源处。御花明面红耳赤，回头呵斥道：“住嘴！教皇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
“欸，红衣主教不必如此。”比比东却抬了抬手，“说话的人，站出来让本座看看。”
那人应声出列，于大殿正中单膝而跪，身型精炼挺拔，不卑不亢。她看起来十分年轻，虽是女儿身，面部线条却是刀砍斧削，尤其一双唇薄得寡情。女人黑发齐肩，左眼戴着一片古铜色的单片眼镜，在逆光中被遮得严严实实；裸露的右眼则如狭长的凤尾柳叶，锋光暗敛。她的眉毛是很特别的铅灰色，淡淡随着眼睛的弧度上挑，插入斜长的刘海儿，如同云雾中若隐若现的水墨山峦。她低着头，一动不动，气息十分平稳。
“抬起头来。”
“是。”女子顺从地抬起头来，脖颈修长秀颀，姿态却很利落。韩非微微侧头，余光对上她的视线，却没有由来地打了个寒颤。盖聂的动作幅度始终很小，细细观察，才能看出他在看她。在他身后，陆以岚将收起的折扇挡在鼻子前面，流转的眼波放肆打量。她是仗着藏在盖聂身后，田蜜则更出格些，呵出一口长长的朦胧的烟雾，玫瑰色的目光将女人上上下下扫了个遍，几乎要将之看穿。
“你叫什么名字？”比比东的声音柔和了些。看得出来，女人给她的印象很好。
“属下司砚。控制系，魂斗罗。”她道，声音不算柔婉，有略微的嘶哑。田蜜掩着唇，已然是笑出了声，比比东只由着她去，当场拍板道：“剿灭敌人的任务就交给你。有什么要求，直接向本座提就是。”
“属下谢过教皇冕下，必当全力以赴，为教皇分忧。”
司砚此前从未当众让御花明没脸过。事实上，她连在教皇面前说话都是第一次，却不仅越过了御花明，还做得极为干练漂亮。语毕她撩了衣摆便退，身形洒脱，没有一丝多余的废话，全然视这个顶头上司如无物。盖聂微微皱眉，司砚这样先斩后奏已经算是不敬，但御花明身后的几人却安静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这红衣殿的血，怕是要换一换了。
“阿雪，我的发钗是不是在你那里？”
“诶诶，我找找看……有了！”
唤作阿雪的蓝衣女子拿着一支金色的发钗跑过来，将其小心翼翼地簪在同伴深栗色的发髻里。被吵醒的焰灵姬甩甩手，懒散道：“你俩一大早的干嘛呢？弄玉你修容棒怎么在我这儿？”
“还说我们呢，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弄玉嘴一撇，凑到焰灵姬耳边，“欸你发现没，练姐到现在都没来叫我们哦。”
“人家金风玉露一相逢，还叫你们呢。”焰灵姬横竖是睡不着了，一个打挺坐起来，把垂落的头发往脑后一掀，“说起来，练姐打算什么时候杀回宗门去啊，咱们又不是来陪武魂殿玩儿的。”
“皇上不急太监急，韩非那丫的还活着呢。”雪女对着镜子仔细戴好了发冠，又从包里摸出眼线笔和睫毛刷，“等练姐成了宗主，咱们就没机会来这种好地方逛街啦，你还不赶紧着？”
“有道理噢。”焰灵姬赶紧翻身下床找梳子，梳完头发又开始找唇釉；发现唇釉只剩下薄薄一层了，便愉快地涂了个厚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诶嘿嘿。”
三人杂七杂八地捯饬妆容，像极了普通大学宿舍里的年轻女孩。当雪女快做完全套开始往眼角贴亮片的时候，宾馆的房门响起了“笃笃”的声音。
“谁啊？”焰灵姬一边揭面膜一边往门口走去。开了门，便看见大姐头的脸，“你们……这算才起来吗？”
“被你发现了。”
“赶紧的赶紧的，贴面膜就算了化什么妆啊。”赤练顶着大红唇与三层渐变眼影毫不脸红，“紫姐姐说武魂殿周围的猎魂森林里有几株很难找的草药，趁着那群**还没下一步动作咱们赶紧去。”
“啥玩意儿？采药？”焰灵姬假作惊呼一声，拉着赤练一转身就关上了门。她拖着赤练坐到床上，雪女弄玉也凑了过来，“姐，你是认真的吗？”
“我看起来像开玩笑的吗？”赤练莫名其妙。

“不是，姐，她说什么你就真的信什么啊？”焰灵姬嘟着嘴，“那天打都没打就跟着咱们跑了，你就一点没想过她可能是来对付我们的吗？”
“是啊姐，武魂殿这几天都没有动作，今天她突然说要出去，会不会是请君入瓮？”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赤练正色，“但一来就我的了解，她不是那种人；二来，武魂殿不会大方到拿一个封号斗罗来做卧底这样的事情。如果被我们发现，鱼死网破，那他们损失也太大了。”
“那万一是她临时起意呢？”弄玉急道，“她看出了不是我们的对手，所以才利用与姐姐有旧，想要把我们一网打尽？”
“这不可能。我没有亮出魂环的时候，卫庄下的是杀招，如果紫姐姐不拦，他有绝对把握在那一招杀死我。而我释放魂环的时候，紫姐姐已经在抵御卫庄，并没有看到。”赤练仔细回忆着，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武魂殿应该不知道我的魂环，否则，他们从一开始就会让那个凤凰武魂的人迎战。”
“好像这么说没错，可我还是担心……”
“没关系的。”赤练捏捏雪女的脸蛋，笑得温柔，“就算她是来对付我们的，你们也别忘了，当初我们是为何能如此顺利的杀进蓝衣殿的。”
“噢我明白了！”雪女一拍手，“是盖……”
焰灵姬一把捂住她的嘴，“那还等什么？再不出发都到饭点了。”
“.…..你们好像早餐也没吃吧？”
紫女说的不错。武魂殿的猎魂森林崎岖嶙峋，若不是有熟知地形的人领着，还真不一定找得到那些犄角旮旯的地方。
焰灵姬从魂导器里摸出甜甜圈和三明治，分给雪女和弄玉。三人头碰头望着前面手挽手的赤练和紫女，窃窃私语得很开心。
越过石崖，钻过岩洞，紫女一直任劳任怨地在前面开路——这本该是敏攻系的活计。当走在平地上的时候，她不时会回头与三个姑娘搭话，聊聊衣装，谈谈眉笔，讨论一下武魂修炼。她本就极擅与人打交道，在桃花鳞宗和蓝衣殿的时候，就负责了人手的协调与对外的交涉事宜。左不过一两个时辰，弄玉便已亲热地挂在了紫女身上，撒娇地喊：“紫姐~”
“有奶便是娘的崽子。”赤练笑骂。
紫女但笑不语，连锋利的眉眼都盛上一汪温柔的水色。当一行人千辛万苦终于看到石壁上那株发光的九品灵芝时，紫女的脸色“唰”地变了。
“有人！”
她周身气浪激荡，紫色的花瓣披戴一身，轻薄却坚硬如玄铁。赤练一抬头，枝干生鳞的桃树开了漫天飞花，琥珀色的瞳中，映出来人修长的身型与猎猎飞扬的红衣。
“紫大人，几日不见，您可是清减不少。”她站在崖台上，居高临下，那不怒自威的气势便一下子压了下来。来人弯下腰，摘下那颗幽光莹莹的九品灵芝，放在鼻端轻轻一嗅，“你们是来找这个的？果然是好东西。”
她随手甩给身后穿着利落短装的男人，“归你了，等会儿别掉。”
“谢谢砚姐！”
男人开心地接过，扫了一眼便收进怀中，再次摆开战斗架势。那女人落脚处是离地面还有将近十米的突出巨石，抬头望去，高崖之上还有密密麻麻数不清的人影。焰灵姬蓄势待发，雪女弄玉则祭出武魂。说实话，在蓝衣殿上她们都不曾担心，何况此时紫女身为强攻系封号斗罗，开启真身甲站在她们前方，这个队伍也算是分工齐全，更加不必害怕了。
何况啊，这可是野外，是练姐的战场呢。
“紫大人贵人多忘事，肯定不认得我，是我唐突了。”那女子薄唇微微一勾，纵身跃下，落在平地上。她身材高挑，比几人中最高的紫女还要高出一截；高鼻薄唇，山眉叶目，单片眼镜折射着精致而没有温度的光。若是男儿身，不知要迷花了多少姑娘的眼睛，“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司砚，现在隶属红衣殿。”
“御花明的人？”紫女下巴微微一抬，“不错。”
她确实是真心实意在夸司砚。御花明本人将将达到魂斗罗境界，是靠着前代红衣主教的裙带关系才能赖在这个位置上。他麾下的人能有如此气度，着实不易。只是她很快就想到，此前自己竟从未听过这号人物，而司砚身后的那些人看起来与她十分亲密，绝不是比比东临时拨下来的人，心中便一片清明，红衣殿要变天了。
“你很有前途。”紫女微微一笑，脚下气浪翻涌，吹得她裙摆蹁跹，“可惜了偏要挡我的路。”
司砚在御花明手下，若是等级高于御花明，不可能蛰伏到如今，所以撑死也就是个魂斗罗境界。而跟她一起踏在岩崖上的男人虽然强壮，手指上却没有高级攻击类魂师应有的关节变形，要么等级不高，要么干脆是个辅助。至于最上面那些到现在都不敢下来的虾兵蟹将，怕是赤练挥一挥手，就能被蛇群毒死。
“司砚不敢挡大人的路，只想为大人指条明路。”司砚淡淡笑着，手一直背在身后，没有一点要动武的意思，“我一介无名小卒，能有多大能耐？事实上紫大人抬头细看就能发现，上边根本没几个人。”
焰灵姬和赤练抬头望去，发现真TM没几个人。那些人头攒动的光影，都是那几个人用树枝晃出来的。
“所以呢？”
“司砚不过是武魂殿的弃子。如果我死在大人手里，御花明会很高兴少了个威胁。”司砚淡淡道，“退一万步，如果我侥幸杀死了你们，也必然会重伤。御花明也会很高兴，因为他动动手指，就能少个威胁。”
“但你还是来了。”紫女收了攻势，真身甲依然没有褪去；赤练站在她身侧，红衣飘摇灼灼。
“想必紫大人也看出了御花明的德性，那我就直说了。”司砚微微笑着，“我这个兄弟，是用毒的高手，中了他的毒，不多时就会融化成一滩尸水，消失无踪。我完全可以直接回去复命，说你们都中了他的毒。”
“你要什么？”
“紫大人很清楚。”司砚笑得更深，“赤练大人或许不知道，您的哥哥，现在孤立无援，已经向白衣殿递上了投名状。白大人现在如日中天，就算御花明不动我，我也会成为他的眼中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赌一把。”
“你胃口倒是不小。”紫女眯眼笑得危险，“你应该是魂斗罗吧，能有多大的本事，与盖聂为敌？”
“紫大人在武魂殿这么多年应该很清楚，胜负，很多时候并不是由魂力决定的。”司砚微微欠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当然，我也不能空手套白狼。紫大人平时公务繁忙，对这一带未必有我熟悉。这山中有一条飞虹涧，里头生着一株落花朱玉藻，应该很适合那位姑娘，若诸位不弃，我愿意领路。”
她指的是焰灵姬。片刻的沉寂后，赤练上前两步，抬眉一笑。
“一株草药就想买我们的命，司大人好算盘。”她媚笑着，身后的魂环一个个显形，“赤练也是俗世中人，这身武艺若是没有好的买主，金山银山也是换不走的。”
“紫姐姐是封号斗罗，我也不欺负你。”她向焰灵姬勾了勾手，“你带一个辅助系。今日在这里你要是胜了我，赤练从此唯大人马首是瞻。”
她回头，看向雪女和弄玉，“你们和我一起吗？”
“练姐去哪我就去哪。”两人答得异口同声，对视一眼，又笑作一团。紫女无奈地叹了口气，侧身一让，将她们护在身后。
司砚颔首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她回头向那男人喊道：“老关，下来吧。”
“欸！”老关一个筋斗从上面蹦下来，稳稳落地。紫女凝眸，瞬间明白过来：这男人也是个会施毒的辅助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