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纪尚小，待人也亲厚。我一向以为是个软绵性子，不成想还有这般鬼机灵的时候。扬眉看他。】难道不是我比你二叔更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吗？
【黄澄澄的乳酪就在眼前，奶香气很是诱人，一口下去，他手里就剩下一小半了。满意地舔了舔嘴，一副无事发生过的表情。】说罢，你丢的什么东西，三叔帮你找找。

【心下了然。】莫急啊，你看，我给你变个戏法。【张开五指在他眼前一掀，袖中的金缕球顺力滑进掌中，屈指轻卸去势，翻过手来，手心里赫然躺着那只不安分的小金球。】喏，是不是这个。
【小孩探身要接，立刻收手回袖，提醒他之前的许诺。】你还没说，你是怎么分出我和我二哥的。

【小孩儿眉飞色舞，说得很是有趣。末了又忿忿的，仿佛对我不经准许就上手抱他很是不满似的。心下好笑，面上只管故作正经，甚至还拍手应和他。】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受教了，受教了。
【俯身，拉过他一只小手展平了，把那秀气的小香球搁在上头。】收好了，再弄丢了可没人帮你找去了。

嗯？
【不解其意，随便应了一声。此宴的名义是庆祝贵州大捷，父兄虽是主角，却远在西陲。醇王府对这位堂兄的逢迎，自然着落在二哥和我身上。我本不喜欢在生人面前出风头，怎奈二哥更不喜欢，只能赶我上架了。时候尚早，我一点也不着急，以我这位堂兄的做作脾气，说不定要锦上添花，叫醇王府压轴。】怕是还要很久，你不必着急。

要不——【多少有些哭笑不得，大抵在这位小侄眼中，这点小事堂兄弟尽可以开口的。论理是可以，问题是，和我那两位颇受他老父亲瞩目的兄长不同，我跟我这位堂兄几乎不认识。揉揉脑袋。】不行，我不能藏你，你的宫人要是找不着你了，肯定要闹乱子的。你就听话罢，下次进宫给你带糖吃。

【你这孩子怎么还两张脸呢，可不就是小孩么，怎么不识哄呢。还是得学学你那些精明哥哥，就是知道是哄人的，也得笑着接了。被闹得头疼，不得不一把抱起来，按他在椅子里。】成，成，成，求，求，求，别拉着脸了，我找个面子大的给你求去。
【已然耽搁太久，索性连人带椅一起送回皇嗣席。】

皇上拟筹办冰嬉大典，才刚放了风，好像上上下下就活泛起来，等真到了那天，果然各处喜气。我等席位在帝后东侧，见礼贺拜之后便允回座，因着场地大，说话倒是不如朝会那般拘谨，又是喜事，人人脸上都挂着点笑意，即便有一些寻常看不过的，在这场子底下都粉饰太平，一派祥和之象。

[大典未至，后生倒是头回参会，张耳四顾，旁的没打听出多少，反是听了满脑袋的花样儿。一路念着那岁寒三友，哪吒闹天宫诸般样式，步伐一改冬日里头懒散，真个成健步如飞。直至行过礼落了座，面上那股子跃跃欲试的劲儿还没散分毫。]
[虽是汉军旗人出身，但祖上本家一支自太祖爷时便投了来。不提别的，单就天命年间墨根城一役自小就耳熟能详。不过这事儿只好在心里头多想几回，父亲每次提及此论总要板着脸，先训一顿，顾左右而言他。想到此节，晃着脑袋端一壶热酒来饮，心里先头揣着父亲那时颜色，手下没长眼似地“顺理成章”端了左席的晏修前那樽，眼见就往喉里送。]

这般的盛事近年难得，又临年节，大家都挑着好听的说，个个奉承，人人得意，美馔珍馐不断，我对那些填肚子的没什么兴趣，不过这宫里的酒确实难得，叫人入喉难忘，只是还要控制着点，万一醉了倒怕惹是非，于是浅酌慢饮，让那杯中物在唇齿流芳，不辜负这般醇香。宫女见眼生情替我接续，我等了一刻却叫陆彧拿了去，手指在案上点了两下，趁着无人注意凑近言语，“下不敬上，该当何罪？”

[堪喝了一口，尚没品出滋味来，平地一声响雷登时将我七魂唬散了六魄跟着抖三抖。下意识就要作揖赔罪，嗓子眼痒的呛了满口，唇角下压，面皮紧绷，还起劲儿憋着，不致失态。一连串的话将要脱口道出，倏地瞧清人影，好家伙，直直又吃了一吓！]
晏..韩大人！
[期期艾艾瞪圆了眼，手指扇一样的散着，一般长短，并不拢，脸色亦跟着变了三变，干咳一声，将手里酒樽缓缓推过去，吐字总算清楚：]这酒，挺好哇。

“嗯，”重重应了一声，“可不是挺好么，这宫里的东西，哪件不好？”难得看陆彧这般，他好像还真被我吓着了，一句韩大人让我差点破功，既然这么好玩，自然不肯放过他，轻轻松松挖个坑，等着他往里面跳。
往后示意侍女满上酒樽，拿起来对着他平推过去，“陆大人，怎么就图上别人的好东西了，按律当处，喜事之下，积福积德，若是轻判，又如何定夺？”

[不对。今儿哪儿都不对。]
[俗人都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自诩非凡俗之辈，间或动些念头，也是理所应当。正竖耳听他讲话，脊背僵了又僵，还没想好说辞，台上大纛咸立，骤然爆喧雷殷。于是我仅仅来得及接下那灼手的樽钟，酒樽分明是不动如山，可在我单掌覆上时，不知怎地擦划了案台，刺耳声噪起。夹在这声响里的，是我极力稳住的调子：]
我这件不好。 现值白昼青天，天子脚下，如从轻判，可循从例。当杖四十，免流。
[非是冲口而出，实是我为他活生生镇住，脑子尚未转过弯来，眼瞅发问，自然而然地就案论情地陈述，一字不扬，一字不抑。眉毛拧了三四道，也没捡起往日的一分敏识。]

“陆大人背得一口好律例，岂非明知故犯，罪加一等？”伸手搭在他执杯的手腕，倾过去一些，啧啧嘴摇头，轻声好似怕被听见，“四十杖，你受得起吗？”
而后安座，把酒壶提在手里，吩咐再去拿两盏空樽，缓缓倒满，再也绷不住了，说是赔礼，却又拿他一成，“着你自罚三杯，此事我就做主免了，如何？”
他总算要明白我了，难得有这样消遣，场下各种表演如火如荼，欢声叫好，我略作拱手，笑意迎人，“贤弟可真吓着我了。”

[好一刻，我才如梦惊醒。腕上怪是灼热，眉峰一剔，运起半张笑来，作势要打又觉适才太过丢脸，亏生急智收住劲儿，侧眼一瞟，正借了那场上抢球方分高下之机，重举酒樽，触手生寒——瞧是误打误撞将理智回了笼，又记方才乌龙，不由略感有些好笑，自嘲道：]照我看哪，贤兄可是巴不得小弟再吓你几回，今儿一年的乐子都不用愁了！
[嬉笑作罢，照饮三尊入腹，一抬眼，咂着舌忍不住又想调侃一句：]
亏得晏修兄替我兜住这过失，若真为了这酒挨个皮开肉绽的打，可真是得不偿失。现下数典一番，最称得上好的，贤兄当属头等。

看他回过神来，也当见好就收，三樽佳酿入肚，倒是可惜他品没品出几分滋味，目光往场下竞技看去，脸上却还没有收住笑意，“使不得，一年份儿的乐子，哪能这时候全抖落了来，我还指望贤弟，推陈出新。”
终究没有再开玩笑，各位娘娘纷纷献艺，这般景象倒真是一副海清河晏。酒樽又被满上了，拿在手里就析出醇香，一声轻叹，并不算说给谁听，“数典无用，无用数典，才是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