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夫人穿了粉色，帝大悦之。
自然京华传遍，引为风潮。一时之间，命妇宫宴，放眼绯红。唯独藏了一个她，裹着一身淡青，和夫君是同样的料子。吕后身后是摇摇撞撞的宫信，那样长，路过她，却偏偏停下来，夸了一句:不错。
其实她多少也喜欢粉色，那样干净倩丽的颜色，谁不喜欢。可她从不敢忘了夫君几案暗格里的那副画，那位粉衫窈窕的女子；她那精美绝伦的嫁娘髻和明快的笑，安然凝在他笔下的模样。她不想惹得夫君伤心，更不愿叫夫君误以为她贪心。
她是真的并不贪心了。夫君总自认是亏欠了她，所有她在意的，不在意的，都一并塞给她。他坐着这样高的位置，却从来只携她一人的手。坊间的传言里，青梅竹马，才子佳人，如梦似幻的美，尽数挂在她这一方幽静的小院子上。倒也和谐。
那都不是她的，她似乎也不曾想要。
她更愿意在小竹林里摆着藤椅，在空茫芒的脑海里搜寻总也找不到的端倪。老管家一日三趟地来送许多的物什，总是笑她:“夫人倒过得比老奴更似养老啊。”
她跟着笑:“确实也老了，筋骨都懒了，哪里像是做过杀手的样子。”
这样的话，老管家惯常是不会接的。有时夫君百忙之中过来瞧她，才不着痕迹里问，是不是难免觉得孤独。
“这样就很好。”
她终于已经习惯了，习惯他嘱托的假装。装作他不是王侯，装作自己并非自己，装作同他是恩爱夫妻。这样实在很好，每次她在命妇聚会上打盹，听着她们细碎地抱怨着繁缛的礼节、名分的争斗，一切关乎后院起火的家长里短，再想想自己的自由自在，连最基本行礼都免了，更不用拿捏着分寸回话，难免对她们同情起来。而妇人们转向她时，诚然一个个也总是酸的。
“我们同留侯夫人自是不能比的了，那般十年如一日，如胶似漆的，无怪夫人听我们闲话都要睡着了。”
她强打精神跟着酸:“姐姐们可不要打趣我了，殊不知我多羡慕姐姐们多子多福呢。”
“哎呀呀，说到这事，莲夫人，我前两天倒是听闻新修的那个送子庙很是灵光——”
这样才算是在贵妇人的圈子混下去了，没给她家夫君丢了脸。
她其实最不喜欢小孩子了。
墨家的巨子和他的月姑娘，玩心同着年龄一块儿长。从前小小明还只是一年路过侯府一回，而今竟隔三差五被托付过来:“劳烦三师公和夫人费心了，这娃儿送去鬼谷总乱啃蓉姐姐的药草，送去妃雪阁又好上了看小阿雪跳舞，我们还是盼着他多读一些书。”
夫君国事繁忙，便转手丢给她。
最初她手忙脚乱，当真想管着顽皮到可怕的小小明多读些书。她是那样不自觉地想要同他的故友亲近一些，好敲出哪怕一星半点关乎那副画像的秘密。月姑娘聪慧，却反而套她的话出来。偶尔回想，她才惊觉这些年里，已经把这段故事讲得透透的了。
她是怎样遇见的他，是怎样竟变成了他的夫人，都讲得透透的了。
而月姑娘终究还是疑惑:“做杀手以前的人生，出身、往事、故人，夫人半分也想不起来了？”
“半分也不。”
她也知，从眼前的月姑娘，到遥远陌的那几个名字，多少还是在试探着她，似乎不判定她便是真正的留侯夫人，就不能罢休似的。所以小小明才会红着脸扭着手，吭哧瘪肚地:“我想跟姨学跳舞。”
“叫姐姐。”
“...婶，我娘说了，我...”
“...”
“姐！别打我！”
她其实也懒得多逗他，便又窝在藤椅上，冷淡地问着:“你娘如何了？”
“我娘说了，务必要看看你跳舞。”
她噗地笑出来:“你的智商，怕随的不是月姑娘。”
跳便跳吧，早年她喝得头痛，才算灌醉了老管家，知道那位莲夫人曾有着一舞动天下的青春。月姑娘拿这个试她，却不免要失望了。但她却也好奇，好奇未知的自己。她又何尝不是在试探，试探自己究竟是谁。
夫君回来得很是巧，见二人摆起韵律的架子，也便饶有兴味地取了琴来，飘过几个长音却是顿住了。这样几点雍容音色，她实在是无从分辨。他抬手换弦，笑得正如琴声清雅。
她站在众人的瞩目下，只觉置身六月飞雪，眼前心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天地浩大，愈加冷得可怕。这白茫茫的一片里，始终只有她一个人。
她是这样的不像她，除了复刻般的样貌，再没有什么像她。她不会跳舞。那婉转的调子，她听着只是呆呆的。可从前，从前他的莲夫人，玉台弄粉花应妒——或许正是天命妒红颜，而把她收了去。
她不敢想，不敢想岁月回头里，站着他爱过的人。她也不愿想，不愿想初见一面，她的失手，恰逢他相救。她晓得他是谁，天下谁不晓得凌虚青衫指代的谁。那时她只是不着边际地想，自己的一生便要了结了——这样不明不白的一生，了结也罢了。
自然京华传遍，引为风潮。一时之间，命妇宫宴，放眼绯红。唯独藏了一个她，裹着一身淡青，和夫君是同样的料子。吕后身后是摇摇撞撞的宫信，那样长，路过她，却偏偏停下来，夸了一句:不错。
其实她多少也喜欢粉色，那样干净倩丽的颜色，谁不喜欢。可她从不敢忘了夫君几案暗格里的那副画，那位粉衫窈窕的女子；她那精美绝伦的嫁娘髻和明快的笑，安然凝在他笔下的模样。她不想惹得夫君伤心，更不愿叫夫君误以为她贪心。
她是真的并不贪心了。夫君总自认是亏欠了她，所有她在意的，不在意的，都一并塞给她。他坐着这样高的位置，却从来只携她一人的手。坊间的传言里，青梅竹马，才子佳人，如梦似幻的美，尽数挂在她这一方幽静的小院子上。倒也和谐。
那都不是她的，她似乎也不曾想要。
她更愿意在小竹林里摆着藤椅，在空茫芒的脑海里搜寻总也找不到的端倪。老管家一日三趟地来送许多的物什，总是笑她:“夫人倒过得比老奴更似养老啊。”
她跟着笑:“确实也老了，筋骨都懒了，哪里像是做过杀手的样子。”
这样的话，老管家惯常是不会接的。有时夫君百忙之中过来瞧她，才不着痕迹里问，是不是难免觉得孤独。
“这样就很好。”
她终于已经习惯了，习惯他嘱托的假装。装作他不是王侯，装作自己并非自己，装作同他是恩爱夫妻。这样实在很好，每次她在命妇聚会上打盹，听着她们细碎地抱怨着繁缛的礼节、名分的争斗，一切关乎后院起火的家长里短，再想想自己的自由自在，连最基本行礼都免了，更不用拿捏着分寸回话，难免对她们同情起来。而妇人们转向她时，诚然一个个也总是酸的。
“我们同留侯夫人自是不能比的了，那般十年如一日，如胶似漆的，无怪夫人听我们闲话都要睡着了。”
她强打精神跟着酸:“姐姐们可不要打趣我了，殊不知我多羡慕姐姐们多子多福呢。”
“哎呀呀，说到这事，莲夫人，我前两天倒是听闻新修的那个送子庙很是灵光——”
这样才算是在贵妇人的圈子混下去了，没给她家夫君丢了脸。
她其实最不喜欢小孩子了。
墨家的巨子和他的月姑娘，玩心同着年龄一块儿长。从前小小明还只是一年路过侯府一回，而今竟隔三差五被托付过来:“劳烦三师公和夫人费心了，这娃儿送去鬼谷总乱啃蓉姐姐的药草，送去妃雪阁又好上了看小阿雪跳舞，我们还是盼着他多读一些书。”
夫君国事繁忙，便转手丢给她。
最初她手忙脚乱，当真想管着顽皮到可怕的小小明多读些书。她是那样不自觉地想要同他的故友亲近一些，好敲出哪怕一星半点关乎那副画像的秘密。月姑娘聪慧，却反而套她的话出来。偶尔回想，她才惊觉这些年里，已经把这段故事讲得透透的了。
她是怎样遇见的他，是怎样竟变成了他的夫人，都讲得透透的了。
而月姑娘终究还是疑惑:“做杀手以前的人生，出身、往事、故人，夫人半分也想不起来了？”
“半分也不。”
她也知，从眼前的月姑娘，到遥远陌的那几个名字，多少还是在试探着她，似乎不判定她便是真正的留侯夫人，就不能罢休似的。所以小小明才会红着脸扭着手，吭哧瘪肚地:“我想跟姨学跳舞。”
“叫姐姐。”
“...婶，我娘说了，我...”
“...”
“姐！别打我！”
她其实也懒得多逗他，便又窝在藤椅上，冷淡地问着:“你娘如何了？”
“我娘说了，务必要看看你跳舞。”
她噗地笑出来:“你的智商，怕随的不是月姑娘。”
跳便跳吧，早年她喝得头痛，才算灌醉了老管家，知道那位莲夫人曾有着一舞动天下的青春。月姑娘拿这个试她，却不免要失望了。但她却也好奇，好奇未知的自己。她又何尝不是在试探，试探自己究竟是谁。
夫君回来得很是巧，见二人摆起韵律的架子，也便饶有兴味地取了琴来，飘过几个长音却是顿住了。这样几点雍容音色，她实在是无从分辨。他抬手换弦，笑得正如琴声清雅。
她站在众人的瞩目下，只觉置身六月飞雪，眼前心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天地浩大，愈加冷得可怕。这白茫茫的一片里，始终只有她一个人。
她是这样的不像她，除了复刻般的样貌，再没有什么像她。她不会跳舞。那婉转的调子，她听着只是呆呆的。可从前，从前他的莲夫人，玉台弄粉花应妒——或许正是天命妒红颜，而把她收了去。
她不敢想，不敢想岁月回头里，站着他爱过的人。她也不愿想，不愿想初见一面，她的失手，恰逢他相救。她晓得他是谁，天下谁不晓得凌虚青衫指代的谁。那时她只是不着边际地想，自己的一生便要了结了——这样不明不白的一生，了结也罢了。
小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