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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平安夜回来时，泉州依旧是细雨绵绵的天气。沈之衡还没从昨夜的宿醉中醒过来，懵懵懂懂地推开家门时，她一怔。有些人总是这样慢热，就像推开家门，那坐在沙发上的男子即便早已熟识一万遍，可乍一见到，她还是愣在了那里。直到沈妈责备的声音传来：“一进门就闻到你的酒味！怎么回事啊？”男子的眉微微拢起，迎面对上她错愕惊慌的脸。她就站在门边，浑身酒气，疲惫得仿佛刚参加完一场马拉松。可很快，之衡又反应过来。就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事，她说：“我先去洗个澡，等会儿还得去工作室。”洗一个澡用十分钟，擦身体乳用五分钟，吹头发、上护肤品……正常说来，他会在这期间离开，避免接下来的任何一个碰面的机会。可这回，当之衡踏出家门准备去工作室时，看到的却是他停在门口的车：“我送你。”“不用……”车门却已经打开。她一坐上去，男人便递过来一部手机。手机的显示屏上有一张照片，她正被一只男性的手紧搂着，在兰桂坊的灯红酒绿里，唇红肤白得触目惊心。昨夜的光景！她明白了：“一大早飞来泉州，就是为了这一张照片？”他没有回答，只问：“那男的是谁？”“和你无关。”

“和我无关？”才刚开动的车突然“吱”地停下，还没等之衡从七荤八素中回过神来，男人已扳过她的脸，“你长大了是吗，沈之衡？”声音那么低沉，动作那么凶狠，五只手指全都重重地嵌入她的脸颊。“陆云深……”“闭嘴！我让你念最好的大学，给你找最好的工作，就是为了看你到酒吧作践自己？”大颗大颗的眼泪瞬时全部滚落，不知是因为痛，还是因为羞耻。手机里的照片只拍到她的脸，和一只紧紧缠着她的手臂，其后全是酒吧一条街糜烂的光景。这样的场景下，相缠的男女还能做些什么？可是……“你又凭什么来训斥我呢，陆云深？”他紧掐着她的手突然一僵。“其实昨晚在兰桂坊，我也看到你了呢。”和一个浓妆的女子，喝得醉醺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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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后来的沈之衡总是想。认识陆云深那年，她十七岁。大好年华，在周遭全是素面朝天的中学生时，之衡已懂得在后脑勺拢起漂亮的发髻。她有一张鹅蛋脸，一对柳叶眉，淡淡的妆罩在脸上，十七岁未过完，抽屉里已有成沓的情书。遇见陆云深那天，她正在自家的后院里评判着这些情书。身旁有陌生人的气息逐渐逼近，她也不在意。直到那人驻足，高大的身躯俯向她：“你在做什么，小朋友？”之衡才莫名地睨了这个陌生人一眼：“修改病

句，‘大叔’。”陆云深一怔，很显然被那句“大叔”给呛到了。可目光聚到被她用大大的“×”否定掉的那封“情书”时，他又笑了：“‘身体的衰老意味着智慧，年轻时我们相爱却浑然不知’——写得挺好的啊，为什么要叉掉？”“这是叶芝的诗好吗？他竟然抄来当情书了，可耻！”“那这一封呢？也是抄袭？”他拿起另一封情书。这下之衡终于抬起头来：“你没读过书吗？连《再别康桥》都不知道？”美丽的涟滟的眼，竟然就这么撞入他的眼底。陆云深只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亮了亮，而他目光一黯：“哦，香港不流行徐志摩。”不流行才怪！阿徐再肉麻，那也是全世界最顶级的情圣。不过她的注意力没在徐志摩身上停留太久：“香港？你是姐夫？”妈妈一大早就说过，今天姐姐会从香港回来——携男友。此时屋里正巧传来沈妈妈的声音：“阿深，你怎么在这里？”走出来看到他正和小女儿待在一起，又连忙招呼之衡：“快，快叫姐夫！”果然，他就是那位被沈妈心心念念了大半年的“超富豪”姐夫，之衡淡淡地叹了口气。“怎么了？”陆云深好笑地看着小鬼惆怅的样子。小鬼惆怅地说：“难得遇到这么帅的人，可惜是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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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看她小，不良记录一大堆，迟到早退旷课谈恋爱……”那晚在餐桌上，沈之妍这么总结自己的妹妹。他坐在之妍身旁，之衡坐在正对面，听过姐姐的点评后，不以为意地笑笑：“你都多久没回家了，怎么知道我现在还是这样？”姐姐大学没念完便因为经济压力，跑到香港去打工了。的确，哪还有空来管妹妹还是不是当年的样子？不过，也的确还是当年的样子。至少几天后，众人就都见识了——之衡的班主任一大早致电沈家，让家长到学校走一趟。大半个钟头后，沈之妍和她的“未婚夫”便出现在办公室里。看上去真是天生一对，男的那么俊，女的那么靓。可见到他们在一起，之衡却总觉得有点怪——某种类似于貌合神离的怪。办公室里除了之衡和班主任外，还有一位家长。一看到沈之衡的家里人，该家长便开始告状：“你看你们家孩子，年纪小小的学人谈什么恋爱啊？害得我儿子成天只顾着给她写情书，书都没心思念……”沈之衡悲催地闭上眼。姐姐性子弱，人家一投诉，按惯例，三秒钟后她就该开始道歉了。可没想到的是，这一回之妍话还未出口，陆云深已先说：“这么说来，是你儿子天天给我家之衡写情书了？”沈之衡瞪大眼。家长一怔。之妍一怔。只见他面色冷峻，眉头微锁：“这位太太，鉴于你儿子频繁骚扰我妹的恶劣做法，我们会考虑向教务处长写投诉信。”家长整张脸都绿了：“可明明是这小姑娘先……”“先什么？先‘勾引’你儿子？”陆云深面色更冷，

“这位太太，孩子再不懂事，也不至于耍出这种心机，请你自重！”So cool！战争史无前例地以沈之衡的胜利为结束。这天放学后，之衡在后院里找到了陆云深：“你怎么知道不是我的错？”要是姐姐或者妈妈，早就道歉并当场骂她了，哪还有反败为胜的可能？陆云深说：“我不知道究竟谁对谁错。”“那……”“我只知道，那时候我应该站在你这边说话。”之衡怔住。又是黄金夕阳光，和初见他的那个下午一模一样的夕阳光，温柔地洒下，柔化了男子刚毅得有些过分的脸部线条。她突然说：“陆云深，你有兄弟姐妹吧？”虽然这家伙总是忧郁着一双眼，看上去就像小时候缺爱长大也缺爱的典型，可如此深谙于自家包庇——呵呵……他笑了：“是，我有一个任何时候都会包庇我的大哥。小时候每次受欺负，不论对错他都会站在我这边。”“难怪呢！”之衡羡慕极了，她的家人可是“无论对错都会站在别人那一边”的呢！她突然皱起眉，有些不悦地道，“太不公平了！陆云深，你要请我！”

陆云深没想到她会蹦出这一句，“啊？”“嘿嘿，请我……喝杯热巧克力吧！”家附近的热饮店里亘古飘荡着巧克力的香味。从前打这儿路过时，她总是心动地摸摸口袋，然后郁闷地离开，可这会儿不同了——嗯，姐夫是有钱人。“还有什么想吃的吗？”他微笑地看着她满足的样子。而之衡也真是不客气：“对面的面包店里有一款很

赞的巧克力蛋糕，你明天请我吃好不好？”他简直失笑：“为什么全是巧克力？”“因为我喜欢啊！带着甜蜜的苦，这不就是生活吗？”小鬼的嘴里总时不时会蹦出些不符合年龄的话，他问她：“那你倒是说说，生活中最大的甜蜜是什么？”之衡想也没想：“今年的诗歌创作比赛里，我拿到了全省冠军。”“WOW！”他还真是挺震惊的，“全省？这么厉害？”难怪连情书也都是诗，原来是小男生们投其所好，“那苦呢？”她突然又叹了口气，眉眼间未见忧郁，只有微微的苦恼：“我都十七岁了还没遇到喜欢的人，陆云深，说实话，我真担心自己一辈子都遇不上了。”“……”果然甜蜜是真甜蜜，苦也未见得是假苦——嗯，十七岁的苦恼真特别。“你呢陆云深？你第一次遇到喜欢的人是什么时候？”他笑了笑，只沉默地啜着自己的热巧克力，最终也没回答这个问题。直到一周后，他和之妍要回香港了，之衡在送机时，突然悄悄对他说：“我知道为什么你要保密了。”“哦？”“因为你至今未喜欢过任何人，包括——我姐姐。”人人皆知，家族繁盛如陆家，之所以会同意让身世普通的沈之妍进门，是因为在陆父心脏病复发时，之妍拼尽全力将他送往了医院。醒来后陆父开口，定下她和小儿子阿深的婚事。可是，他真的喜欢她吗？甚至……她也喜欢他吗？

不，不，看这貌合神离的样子！“可是陆云深，我还是希望有一天你们能发自真心地相爱。”安检处的人已寥寥无几，他刚要进去时，之衡突然又拉住他的衣袖，“没有爱情的婚姻太可怜了，所以，你一定要努力爱上她，一定要努力！”他不知道，说完这句话后，之衡在心里做了个小小的决定——从今天开始，她沈之衡再也不会见他陆云深，一眼也不见。因为十七岁的之衡深刻地察觉到，再多看上一眼，她便会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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