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雪下来，宫里年味一天比一天浓，琉璃瓦下的一堵堵红墙都红的和春联似的，感觉拿根笔都能直接往上头写些比如“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的吉祥话。刚从坤宁宫出来还没走到坤宁们，就看见门口好几个小宫女儿们正忙活着搬梯子，大步一迈走过去一瞧，果然是在挂灯贴春联。】

【想来宫中四季唯独腊月最好，因近年关，森严刻板也肯松动些，新样的宫灯从川地贡来，再悬于树头廊下，红火团满的景象哄得人皆欢喜。毕竟是新岁更替，又一年呢。今日特起早，不在娘娘跟前奉定省问安，自告奋勇来督进坤宁门的悬灯之事，往年此时在玛法府中，爬高蹿低的也总是我。】
奉春，你再往左挪些。
【仰着头指教，挥臂打手势，边往侧退寻角度。不妨神，踩了什么，跳开转回身看，笑不成笑，十分勉强低身福礼，垂眼即见皂靴上灰扑扑一枚印。】
请恒贝勒好，您……来啦。

【正在看坤宁门两边贴的春联上是什么词儿，冷不防被人踩一下，不过眼前这小姑娘一看也没啥分量，也踩不出好歹来。一摆手让她不用在意，不过眼前这位实在叫不出名字，问道。】
看你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了，姑娘是那位娘娘身边的？
【坤宁门前一条路的廊下都挂上了灯，扫了两眼，道。】
今年这灯看着和以前不太一样啊。

回您话，我是坤宁当值的富察，去岁拨在坤宁的，朔望问安时见您几次。
【逢朔望时皇嗣照循制要向皇额涅请安，平素爱躲懒，唯独这两日等闲不离前，因候伺中宫侧，才得见熟稔身影自坤宁门外来，遥拜，道恭，都是宫门之外的新鲜。时长日久，倒也能依照形容对上玉牒载记，谁人出哪宫室，再加之奴才间私论的主子性情——啊，说及十一阿哥，多有宽厚言。此下他摆手，便直颈，咧开笑，朝后一掸眼，心思又回到热闹里。】
是自贡送来的宫灯，京中匠人可做不出这样的精巧。【如卖了聪明，笑亦得意。】说是川地的竹好，才撑得住这样的灯架。今日挂的还不算最好——

【听闻她是富察，自个儿虽然和富察氏没打过交道，但也知道这家在北京城已经传了百年，朝朝都有前朝大员，可谓是京中第一大族。瞧着挂上的灯笼已经挺精致了，没想到还有更好的。自小就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和大姑娘没法勾肩搭背，只好玩笑一句。】
那就是有更好的了？你们挂灯可不带藏着掖着的，都过年了还不把好东西都亮出来，不带这么抠搜的啊。

自然。
【眉心一挤，成了深意的笑，而后略歪鬓，向树梢间的喜气望去，一侧答】最好的得留到上元宴呢！
【幼时伴读，曾随在公主身后去观了热闹，灯如长龙将甬道烧成昼，衣香鬓影，歌舞升平。那是自小关于清平盛世的想象，而今侍中宫，竟也可来做此布置，自然有主意。】
您在外立府这些年，可曾去过东边的灯市？

【长大之后对过年就不那么上心了，尤其是额涅去了以后，连守岁都免了，该睡就睡，顶多就是多吃几顿好的。听她说到灯市，还回想了一番。】
你说的是东华门灯市？刚出宫那几年去过，人忒多，逛半个时辰保准找不着北。
【算算从今儿道上元节也就剩半个多月了，他们还得把这些灯摘了再换新的，也够辛苦。】
你们可比东华门那边用心，宫外的灯会每年差不多都一个样，要说这好东西还真是哪儿都比不上咱们宫里。

人在灯海里，哪还顾得上西东。我那时随阿姐去，买花灯，猜灯谜，逛累了便到摊上吃元宵，看游艺四方的把式顶碗、吐火。
【向来爱热闹，因他也知此地，说时难免雀跃，直要将烙在记忆里的全都倾吐出来才算罢。一时高兴，嘴上没有了顾忌，及“火”从唇齿间弹落，才后知觉地抿嘴封门，拿四指遮掩。目光与他一对看，又成蛮不好意思的弯眼笑。】
宫里当然……要规整许多啦。不那么吵嚷嚷的。
【诚然天底下最好的花灯都供到这里头了，可这样的规矩何尝不是辜负呢。一群人，应礼赏灯，应制题诗，哪及外头的热闹。】

【她所说的灯会景象自个儿差不多都见过，但看这姑娘说得眼里直放光，倒比刚挂上屋檐的那些灯还好看。再听见一个“火”字，而后便是她俏皮的遮口，更是会心一笑。】
宫里虽然没京城那么多杂耍玩意儿，但今年的灯笼是蜀地的，明年或许是云贵的，再过几年保不准还能看见藩邦的，这要是在宫外哪儿能看见全天下的灯啊。

您说的是。可是——
【先是抿笑顺着话意应下，而后一顿，眨眼。】我见宫外游人如织灯如海，来是乘兴来，归是满载归。
【民间的烟火亦可亲，三五枚铜板解个字，串钱换盏灯，灯样精巧别致与否是次要，紧要的是灯火相照时的情思。此夜携回的灯可长悬廊下，或收归高阁，总之是自个儿藏情储念。宫里的灯阵山海，火树银花，当然称得上是人间琼宫。因在这，一场灯宴也事关盛世景明的气象与天子的颜面，唯独与游弋繁华中人无关。】
宫内嘛碌碌众相，皆是太平的点缀。【说不上这是好或坏，列数两者，又并一双眉眼弯弯，略过话。宜春新拣一盏灯来，接拢怀前，又转身捧前递去。】恒郡王，您也挂一只？

【以前自个儿在南城鬼混的时候，没少和贫民打交道。那些人恐怕一年到头也就过年这几天能吃上肉，自然高兴得和什么似的，更有甚者可能连过年都吃不上肉，众生百态，谁家都有份难处。能入宫当差的都是八旗贵族，不知道南城贫民家的活法也不足为奇。】
宫内外各有各的乐趣，宫内如果要和宫外一样热闹，护军营怕是就没法好好过年了。
【拿过那只灯笼，看了一眼已挂好的几个灯笼，笑道。】
好啊，富察姑娘觉得挂哪儿合适？坤宁门牌匾下头怎么样？

是。【垂眼含笑，以一字应承顺话，终了宫里宫外的短长。花灯递去了，抄袖随移至垂花门下，偏抬首眯眼见门匾，又望他，展眉。】好呀！
宜春、奉春，将梯架过来！四喜，再取一盏同制式的灯。
【一通嘱咐极快得应，聚者皆移到了坤宁门下，充作了丫头们的话事人，端出郑重模样矮肩又福身，请托。】
好事成双，门匾下的两盏，还都请您帮手一并布置了。
【话中分明藏笑。便也是借了三分天地不拘的胆色，两分辞旧迎新的祥和，余下皆仰仗恒郡王的好脾性，才敢以此微任委他郡王之重身。】

【她应的到快，拿过递来的灯笼和她一同走到垂花门下。已经有宫女准备好了梯子，撩袍踩上几级挂好灯笼，对她们道。】
怎么样？正不正？
【真是“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伸手挂好了一个灯笼，又弯腰拿了另一个，扫坤宁门门口聚集的一群宫女门一眼，笑道。】
好事成双，我可得趁六六大顺之前赶紧挂完。

【紧在人弯身前，从四喜那接过灯，双手举抱踮脚递朝上。这样的景象可不常见，郡王屈尊挂灯，一时引许多宫人在下围看，或抿笑或窃窃，而声自梯上传下时，动静具消。被人轻轻一搡背，索性朝前一步走，迎着话接巧。】
您不再等等吗？好事成双后，还要祝您三阳开泰，四季平安，五福临门，然后才到六六大顺，富贵长安团圆美满。
【年前吉祥话攒一攒总有，话尾一收，压肩再率身后的小丫头们一福礼，咧一排齿。】
今日多劳您！双喜，去扶恒郡王下梯。【又转身，郑重点数一众小奴才】你们，可不许借机躲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