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居南边，尚闻祖母言之典故，兆佳府中，呈玉苑前，当有两株樟木，日渐亭亭，亦如家中幼女，再添年岁，实得旧诺。我便是那旧诺中的角儿，待樟植庭如盖，便有踏槛上门之人。于几日前，额娘阁中叙话，揉过一圈圈绕的绢儿，掌心渗出的细细潮，独独入耳穆卢二字，已是为约，心中沉沉，却无处去说。递贴殷府，邀怀清入府，如幼时一般，闺阁同眠，言一女儿家事。）
（她入得呈玉，已是戌时，夏尽秋来，日头落得早，夜渐延长。嬷嬷搬来新打的棉絮，再缝上缎面儿，白日里晒的透，还染着几分日头的暖，彼时我坐在镜前，卸了钗饰璎珞，再去花贴，一梳至底的漆瀑，垂在半空执梳的手，愣愣的出了神来。）
@殷怀清

【旧友相邀，披星戴月也要来。】
【轻车熟路了。小丫鬟提灯一盏在前引，却是闭着眼睛也能穿廊过堂，寻到她的院中来。院中樟树不知何时亭亭而立了，如华顶的盖，枝丫疯长着。】
【嬷嬷在铺新床褥，菱花镜前，娇人面正褪去铅粉胭脂，越发脱俗不凡。但见她怔在半空的手，笑上前去】
想什么呢，我来了也没听见。

（一盏如豆烛光，晃晃见镜中人影，那样明晰，可是漆眸漫漫瞧不进眼底那一处，妙音启回身瞧，我道是）
想你呀——如何还不来，便是入了神，生了痴。你却慢慢。
（嗔意与她，木梳落了发间，缓缓往下，分了轻丝缕缕，不叫缠绕。她低眉笑，亦是回了秋水，不言前思。身姿起，冲她招手）
阿清，坐这儿。
（嬷嬷铺好床褥，退去门前，她展了臂，小婢自是褪了外衫披帽，往了外间。）

【我从她浓墨般化不开的眸中窥得，她并非想我，而是在想一个故事，一个并不很好，甚至有些戚戚的故事。或许是白天听戏了，我们这样年岁的姑娘，实在愿意为别人掉一掉眼泪】
我没误时辰。
【取出怀表，弹开烙着安琪儿的圆盖，只笑】瞧，是戌时不是？
【披风连同怀表一道给小婢，旋去她方才坐处，佩环珠钗满案，奁盒敞开，明珠生辉。对镜望去】
铅华还在，怎不卸了？

（我指的去处，便是那镜前黄花梨木雕就的凳，拉了她上前二步的臂，落了座。窗外方才的一盏灯笼，再入夜姑娘家明丽粉黛卸尽的面庞，还有一支拆盘的将拆未拆的发。遂而又拾桌上梳，入了她的发间，那是檀木制，有点点熏香落在缝隙，随着一丝丝若有若无的飘进鼻中）
不卸了，方，有更重要的事儿。
（一梳到底，我忆方才黄铜盖儿一按弹起的，上面雕刻着西洋人不可名状，长睫落）
那一只怀表，是你何处新得？我以前都不曾见过。

【乌发垂肩，丝丝袅袅，细梳齿划过头皮，将一天的疲乏都梳掉了。裹着夜色来，便没预备回去，我的发簪与她的混在一起，就像横亘在我二人当中纠缠的缘分，分不出你我来】
西市买来的，那卖货郎的担子里全是西洋玩意儿，他说的话也听不懂，十三行的商人，怎么就到京城来了。
【闲闲说着，摘去梳落掉在肩头的发，笑她】
这就是要紧事？也忒没出息了。

哦，我还原以为，当是谁赠与的宝，却是，不过摊贩上得。
（不过二字相与，抵在唇齿间，仿佛憾事，以为将是一个故事，兴许能将我现下的心思，额娘说的体己话儿，一道驱赶，抑或能解我心中疑，可是，竟只是货郎，又是心中一黯，连带梳发的动作，也跟着心思，随着慢了下来。一些不知如何去说的心事。在夜色沉沉中，避而不答，她那要紧事的提问说辞，抿了抿唇，道的轻）
阿清，你幼学女则，再至如今，可想过为人妇人母？

【她好像更希望那怀表是谁给与我的，而货郎则让她兴致缺缺，似乎在等一个故事而没有等到。如果有，那该是怎样一个故事——不免遥想开去了】
不曾，那还远着呢。
【随口答，那起码还要四五年，汉人不比满人早早成家娶妻，因而从没想过。眸一动，始觉她替我梳理乌发的动作不知何时缓了停了，低声笑着，侧去双目】
怎么？

（许是我那停顿的动作缓的，实在叫人不免侧目起心，又许是镜中自己此刻神情太不如常。家中母多言我心向面上，藏不住事儿，此刻应是如此。我遥望镜中人影晃晃，肖想如换妇人发髻，当是如何景象，心中颤颤总是那一声，穆卢旧亲，未出世已定，如今樟树亭亭已遣人来。戏折里的崔生莺莺，史书中的文君相如，而这穆卢又当生的如何，毫无所知。心中纠葛，置梳妆台。落座床边）
哪里远了，万一哪一日，媒人便踏了你家门槛，提了亲事，又或是，你阿玛早定哪家，许你不知罢。
（不视她目，暗自生了懊恼。）

【家中未曾给我定亲事，若有，当年母亲去前，必定告与我知晓，至若媒人提亲，也从没想过，只是她的话隐隐带出一个模糊身影，不知是谁，也不知何处见过，却知那就是与我共此生的人】
世伯给你定亲了？
【我大不必有次一问，仅从她的话语神态就可辨。满人成婚早，姑娘在这般年岁议亲，过一二年出阁，是再普遍不过的事。拾起她放下的梳，轻巧转身子，隔着光影看垂首在床边的人】
是哪家少爷？

(我惯说话，不似忸怩作态，可是落到这事儿上，一时要明明白白袒露又是觉得面上烫热，说辞几轮方叫她明了，直白发问，低首垂眸，端坐在床畔，拧了几遍手绢儿。夜里的烛光许是窗未关严的缝隙，透过的几缕风，吹得晃晃，半晌才启声）
说是穆卢——
（又缓缓抬，嗔亦有怪）
你说的这般轻巧，我食不下咽。我额娘说，是定的娃娃亲，如今人家府里来人，阿清，我尚未瞧过那人啊。

【穆卢于我而言是再普通不过的两个字，对她来说却意义非凡，起码我知，她现在是忐忑的，对那个人，又或者是对出嫁这件事】
儿时定的娃娃亲，竟现在才让你知道。
【若她从小便知道，想必早已坦然接受，忽然间冒出一桩亲事，甚至就近在眼前，换做是我，也会茫然无措】
咱们姑娘嫁人，哪个不是奉父母媒妁，又有几个是见过的，我将来恐怕也像你一样，也要嫁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

（不知是晃晃的光影致我瞧不清对坐不远的阿清神色，抑或是此刻我的眼中蓦然生了泪花，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委屈了，要落一落泪珠子，叫人来哄一哄。那一句说的好，儿时定的娃娃亲，竟是现下才告知。又觉得自己这般的模样，哭的不大好看，侧了身去伏在枕上，嗡了声儿）
可这也太突然了，我的心都慌慌的。

【我大概能懂她此时心情，再过几年，我也要像她一样，忐忑不安，又有些期待，对那个从未谋面的人，也是对即将开始的新生活。转身见她伏低身子，似是一句瓮声瓮气，不免笑道】
心慌吗，让我来摸一摸，可是要跳出来了？
【说着起身闹她，床上嬉笑着滚作一团，如幼时一般。随后又说了许多体己话，夜深方共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