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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哲的册封旨意下来时，我正带着谷杭在院子里荡秋千，小姑娘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院落里，给这座王府添了几分生机勃勃的意味。
管家在一旁说了今早下来的旨意，手里的动作突然停下了，引得谷杭仰起笑脸，迷惑的唤了一声阿玛。回过神，继续同她玩闹。
正午时分，朝着皇宫而去，一路上想了许多说辞与宽慰的话——临到穆哲房门口，才打算干脆只字不提。

从阿玛去后，这五年里我没过一天的舒心日子，往年也就罢了，左不过是陪在额涅身边，视而不见就是了，如今她竟从大草原上回来了。更可气可恨的是，那位新陛下还要自己改口去唤她额涅，当真是要生生将人气笑。
我越发止不住的想念阿玛，想念阿玛带我在广袤无际的草原骑射时沉稳有力的手掌，想念草原上仿佛被水洗过一般湛蓝清澈的天空。
在屋里摔摔砸砸了一早上，就算近身婢女也大气不敢出的低着头退在一旁，反倒外头通禀的小丫头脚步匆匆的拎裙跑进屋里，不等她开口，拂袖便将桌上妆匣扫到了地上。
“不见！我不是说过了吗，谁都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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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致小巧的脂粉盒正好滚落到脚边，屋内人呵斥声混杂着摔碗砸盆的动静传了出来，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弯腰捡起脚边的粉盒，迈开脚步踏进房门。
“ 谁也不见啊？那我来的可真不巧。 ”
将手里的东西往案前一摆——我记得这盒脂粉，是今年她生日时，我送给她的生辰礼。笑吟吟的拍了拍衣衫上的褶皱，转身往门口走。
“ 回去了。 ”

二哥哥，是了，我还是会唤他二哥哥的，尽管旁人都说他入汉家为质三年是洗不去的耻辱，可在我眼里，比那些百无一用龟缩草原、坐享前人余荫的强多了。
不过这正赌着气呢，便是他来也扭开头不肯看，待那精致脂粉盒甫一落进眼底，登时就红了眼眶，再见他毫不留恋的转身就走，更是又气又委屈，冲着人背影发泄似的喊了一嗓子。
“你走，反正不要管我了！阿玛不要我了，你也不要管我了！”
不等话落地，这便泄愤似的一脚蹬开圆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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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姑娘脾气上来了，谁也拦不住，也只有阿玛在世时能收敛几分，如今阿玛不在，谁也管不住她的脾气。脚步停了下来，回过头去看她。
“ 嗯，那我可真走了。 ”
没有动，而是站在原地自顾自的说着，眉眼舒展开来，声音清澈而明亮。
“ 市集又新开了好几家店面，听说有扬州过来的胭脂水粉，有蜀州运来的云锦，还有苏州一家传承百年的糕点铺子……我是该带着我最漂亮的妹妹去呢还是该带其他人去？ ”

倘若说盛京还有什么能吸引小姑娘的，大约就是市集上从中原来的小玩意了，只是自己实在少有年纪相仿的伙伴，——小时候是在阿玛马背上长起来的，再大些...
瘪着嘴半天没说话，鼻翼抽动几下，眼底还湿漉漉的——东果儿早早撵着瑟瑟在一旁的小丫头出去了，又将绣凳扶正擦拭干净搁回妆台前——拧着帕子坐回去，看都不看他的小小声嘟囔一句。
“...讨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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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宝华斋仅此一支的金海棠珠花步摇，你也讨厌吗？ ”
从怀里掏出锦盒，搁在她身边的妆台前，打开盒子，将里头那支精雕细琢的步摇，小心翼翼的扎进她盘得一丝不苟的云鬓之中。
“ 哎呀，真是好看，怎么能这么合适呢。 ”
两手搭在她的肩头，弯腰看向铜镜中尚未褪去怒意却依旧俏丽甜美的面庞，笑弯了眉眼调侃着。
“ 长公主的哥哥真是有一双慧眼。 ”

就连父汗都说过，阿楚珲最会哄姑娘开心。那步摇一看便是出自汉人之手，是草原上不曾有也不会有的纤细精致，咬着唇，自铜镜里望向他那双笑眼。
“我才不想当这劳什子的长公主呢…我不稀罕！”
我从不曾想过登上汗位的会是老八，论嫡论长论贤论能，怎么也数不着如今这位陛下，如果不是额涅和二哥哥出手，他怕不是还同他额涅一道龟缩草原，如今倒隆恩浩荡的下起册封的旨意了。
——明明扎营赫图阿拉城时，父汗还在同我说，阿玛会好起来的、阿玛还要看着穆哲成人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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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当。我们的穆哲是赫图阿拉城最耀眼的小太阳，不是京城这座笼子里的金丝雀。 ”
眉眼间溢满了宠溺的笑意，声音温柔而低沉。她沉溺于过去阿玛尚在时的岁月，也一直盼望着回到那段时光，突如其来的落差让她不适，更是情理之中。
“ 也是二哥哥最喜欢的小妹妹。 ”
纵然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她与八哥似乎没有可以和平相处的时候，如今更是因为额涅的事情势成水火。

这才大发慈悲的露出个笑脸来，月牙似的眼一弯，扶了扶发间步摇，侧过身面对面的盯着他看了半晌。
“你明明最喜欢尼楚贺。”
下颌一抬，便从眼角流露出些小女儿的精乖狡黠，我倒是不介意二哥哥跟尼楚贺以后有点什么，阿玛卧床时，也曾当着我和尼楚贺的面说过，日后如果她有了心上人可以自行嫁娶。
眼珠子一转，凑人耳边一句话只入了他耳。
“二哥哥嗳，你说…阿玛能以十三副遗甲起兵，可给老八一万三千甲他也破不了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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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及尼楚贺，难免要想起那日木槿花丛中的那一见。她说情深缘浅，说不该执念于此。眼眸里的黯然一闪而过，听她接下去的话，既无奈又担忧。
却也只能拿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四下无人，却担心隔墙有耳，笑着说道。
“ 这话头也就在我这儿掐断了，以后可不许再提，怎么说他也是当今的皇帝—— ”
心里知她气八哥给了和硕公主的封号，话锋一转，调侃道。
“ 小心他一生气，给你随便指一门亲，那元殊可怎么办？ ”

撇了撇嘴，分明的不屑落脸上倒也是个娇俏颜色，没再续着方才的话往下说，老八龟缩草原数年之久、全赖妇人之手上位，我满蒙勇士的可汗竟是这么位“人物”，怕是羞煞今人先祖，——左右我是想不明白二哥缘何甘心屈居老八之下的。
再听人调侃，没有留意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黯然，细指拽着人袖口不依不饶的晃了晃，倒像个撒娇——那年秋狩，元殊拔了头筹，鲜衣怒马少年郎，阿玛指着他笑言，唯有此子可配吾女穆哲——牵了牵唇，脆生生的一句话说的毫不留脸面。
“哼，阿玛在天上看着他们母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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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玛的确看着呢，然后一直琢磨，我的穆哲跟元殊这小子几时才成婚呀？ ”
这两人也拖得够久了，从穆哲十三岁那年一直拖到了如今，纳兰家也没个动静。偶尔与元殊会面，问及此事，也被他三言两语混过去了。
笑吟吟的看着她，女儿家含羞带怯的笑容还不曾褪去——我能看出来，我的妹妹喜欢纳兰家这位小少爷，哪怕她素来高傲，却会在提及他时流露出几分柔软的笑。

他这可不是头一回跟我提到这事了，身边适龄的女孩子大多婚期在即，额涅也曾过问，可元殊从不曾在我面前表露什么，难不成要我去问他？这可不成。耍赖撒娇似的一句话，没否认被他一眼看破的心事。
“好嘛好嘛，你又取笑我。”
再者说…细指在梨花木妆台抠了抠，目光投向窗楹外歇脚的那只雀儿，只留了侧脸给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轻飘飘补上后头一句。
“再者说了，说不准元殊不想娶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