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有幸

01
心外科主任罗玄此刻的心情，有点难以言表。
一上午被问了三次，跟晓枫怎么了，闹别扭了。连一向迟钝的陈天相陈医生都问了。关键是，罗玄也不是很清楚聂晓枫为什么对自己阴着脸。
瞅着中午吃饭的空，副主任万天成过来宽慰他，“所谓师徒哪有隔夜仇，手术前吵，手术后和。”
罗玄瞥他一眼，“谁说我们吵架了。”
“那你们师徒俩到底是怎么回事？”万天成凑过来问，“晓枫作为咱们心外的大宝贝，一向是尊师重道，同事和睦。我真想不出来她今天为什么不想搭理你的原因。你好好想想啊，你昨天做什么了？”
“我每天做的不都一样，查房，坐诊，手术，看片子……”，罗玄倒认真回想了一下，“我还替她上了一个夜班。或许她有什么心事，我去问问。”
“哎哎别别！”万天成劝他，“你可千万别问，她今天就是冲着你来的，对我们都和和气气的，怎么就对你连个笑模样都没，问题一定出在你身上，你好好反省下吧。”
罗玄头大，为什么做师傅的要反省自己徒弟为什么不想理自己，所有的人都认为是自己惹了聂晓枫不高兴。
为什么。天理何在。
这主任做的真没地位。
“不如今晚聚个餐，趁着人多，缓和下你们师徒的紧张气氛。”
罗玄还想着聂晓枫的事儿，对万天成的提议没表态。
不过，下午罗玄做了一场手术，陈天相做的一助，聂晓枫跟着万天成去急诊了。忙完了也晚上七点了。
万天成招呼着不当值的医生护士去隔壁火锅城聚个餐，瞅着聂晓枫拒绝前，先开了口，“刚院长找罗主任有事，估计这顿饭他是吃不上了。趁他不在，咱们要九宫格的锅，辣个爽。”
罗玄不吃辣，整个科室就他一人不吃辣。

时间已是晚秋，晚上已经开始冷了。火锅城里人很多，正是饭点。
众人吃得欢，七八盘羊肉下肚，肚子得到了满足，开始聊天。
护士长方圆瞅着聂晓枫，“晓枫，昨晚相亲怎么样，忙了一天，差点忘了问了。”
万天成接过话头，“哟，相亲去了，人怎么样？”
聂晓枫笑笑，“人挺好的。”
“哎，说说，说说，谁给介绍的，挖墙脚都挖到咱心外来了。”万天成道。
“是普外的杨医生给介绍的，当时杨医生找晓枫说这事来，晓枫说得值夜班，还是主任替晓枫值得。”方圆絮絮叨叨说着。万天成瞅着聂晓枫这脸色不是很高兴。
“咋滴，觉得不合适？”万天成问。
聂晓枫说，“就吃了顿饭，也不是说合适不合适，再说吧。”
“也是，”万天成表示赞同，“他若是中意你，自然会主动来追你。”
“肯定会中意晓枫的嘛，是不是同行啊？”陈天相问。
“不是，做金融的。”
“还是别找同行了，两个人都是医生的话，太辛苦了。”陈天相道。
说起这个相亲对象，聂晓枫的表情淡淡的，万天成觉得没戏。
吃得差不多了，万天成出去一趟，过了十几分钟回来。
“罗主任刚来了，但我告诉他说咱们吃完了，他结完账走了。”
众人哄笑，只聂晓枫有些期待又有些失望的表情挂在脸上。
“真的啊？”方圆笑完了确认，万天成一向爱开玩笑。
“真的。我留他了，不过他好像有事。”
第二天早上，聂晓枫刚到医院，就听护士长方圆说，昨晚一点罗主任和万主任就被叫来了，急诊来了一个比较严重的病人，还在手术中呢。
这台手术一直进行到下午五点。万天成去值班室补觉去了，罗玄换了衣服来到科室办公室。只有聂晓枫一人在，两人办公桌相对，但中间隔着两台电脑阻隔了视线。
罗玄身体后倾倚着椅背，面有倦色。
聂晓枫知道他是真累了，每逢有大手术后，他都喜欢这个姿势坐着，但更多的时候是去值班室补觉。不知道今天为什么没去，大概是手头有比较紧急的工作。
偶尔听到文件翻阅的声音，罗玄低低压下去的咳嗽声。
聂晓枫起身出去，罗玄抬头瞅了一眼。
再回来是半小时以后了，聂晓枫本来是到护士值班室找蜂蜜的，但恰好喝完了，去了隔壁科室去找，一来一去，终于冲上了一杯蜂蜜水。
罗玄靠着椅子睡着了。
聂晓枫将冲好的蜂蜜水轻轻放在他桌子上，静静地看他。
办公室内微冷，但还不到供暖的时候。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线衣，外套搭在椅背上。
八年了，她跟在他身边八年了。她发现他的鬓角开始有了白发，眼角有了细纹。
时间匆匆过，情不知所起。
将椅背上的外套轻轻拿下来，慢慢弯下身帮他盖上。他一向浅眠，聂小凤尽量轻手轻脚，脸侧感受到他清缓的呼吸。
一瞬间，聂晓枫心生愧意，不该跟他生闷气，他大概连自己为什么生气都搞不清楚。
明天跟他道歉吧。

02
第二天罗玄并没有来上班，万天成说，去北京开会了，估计得一个星期。聂晓枫有些错愕的表情，落在万天成眼里。聂晓枫心里想的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道歉，人去开会了。而万天成想的却是，一般罗玄出去开研讨会都会带着聂晓枫，估计这次是因为师徒俩别扭着呢，没一起去。但实际情况是，这会有点无聊，罗玄决定自己去就行。
三人各怀心思。
万天成就按照自己心里想着，瞅着个空隙找聂晓枫聊。
“你们师徒俩还没和好呢，这会都不一起开了。”
“什么和好不和好的，”聂晓枫抿着唇，“是我自己有情绪，不管师傅什么事。”
“真不关你师傅的事？”万天成诱哄，“他跟我唠叨了老半天，想不明白你咋不开心呢。他想去问你，被我拉住了。我以为你真生他气来着。”
“我哪敢啊。”听万天成这么一说，聂晓枫又开心起来，“他是主任，我是小医生。他是师傅，我是徒弟。”
“这还叫不敢呢？！”万天成故意夸张说道，“就差整个医院知道心外的罗玄罗主任得罪了他大宝贝徒弟了。”
聂晓枫被逗笑了。
“真的是我自己情绪有问题，我这不正打算道歉的吗。”谁知道人一声不响的出去开会去了。
万天成明白了，合着人家师徒就没啥事，害自己瞎担心。
“不过说实话，你在你师傅心中绝对是不可替代，以后有什么困惑啊问题啊情绪什么的，能对你师傅说的就说，能对我说的就说，不能对我们说的呢，也别憋着自己，找个人说说话，千万别跟你师傅生闷气。你看他本来工作就忙，大手术小手术连轴转，有时候姑娘家的心思啊，他体会不到，他要是体会到了，也不至于现在孤家寡人的……”
“我都明白的，谢谢万主任。”聂晓枫打断他。

“你看，我一说你师傅坏话你就不乐意了吧，你们俩师徒真逗。”万天成笑，“老罗呢，学生是教了不少，特别上心的不也就你这么一个，他是把你当接班人了。一方面是因为心外通常是和尚庙，难得有女医生，所谓物以稀为贵，这也算你师傅器重你的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因为你个人非常优秀。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你师傅说的。依你师傅的声誉，谁敢给他摆脸色，也就是你了哇。”
“万主任您不去做政治思想工作真的太亏了。”聂晓枫道，但万天成所说的话她都听到心里了。“我不会再跟师傅闹别扭了，等他开完会回来我跟他道歉。”
所以接机这种情况，自然是聂晓枫去的。
那天傍晚下起了秋雨，怕路上堵车，聂晓枫提早到了机场，那班飞机有点晚点，等到罗玄的时候，聂晓枫在机场已经等了接近两小时了。
但看到罗玄拉着行李箱出来，聂晓枫能清楚地感受到一切都欢快了起来。
只有眼前的这个人才能真实的牵动自己的情绪。
罗玄看见她，稍稍有些吃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应该是不跟自己闹别扭了。
她看着他拉着行李箱，穿过人群走过来，脸上带着笑意。
“怎么，是不是发现师傅又变帅了，看呆了。”罗玄打趣。
“是呀，简直看傻眼了。”聂晓枫整理下情绪，恢复了日常师徒斗嘴模式。
进了停车场，罗玄要开车，但聂晓枫执意要自己开。俩人住在一个小区，一个南区，一个北区，经常拼车上下班，但一般都是罗玄开。罗玄见她比较坚持，也就让她开了，让徒弟尽尽孝心。
“师傅，我请你吃晚饭吧。”
“给我接风啊。”
“不是，跟你道歉，我不该跟你无缘无故的闹别扭。”
罗玄坐在副驾驶，转头去看她，感慨道，“突然有一种孩儿已经长大的感觉，说实话，心里还有点感动。”
“师傅——”聂晓枫用撒娇掩饰害羞。
罗玄收了笑意，正色道，“师傅可能是帮了倒忙，那天晚上你是不是不想去相亲。”
聂晓枫点点头，模糊应了一声。
车内有一阵沉默，雨势大了，雨刷来回摆动的声音。
罗玄又开口，“不过，去看看也没事，缘分这种东西说不准的，不知道哪天能遇见。但这终归是你个人私事，师傅不太好说什么。”
“师傅——”聂晓枫欲言又止，“如果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我该怎么办。”
罗玄一愣，又笑，“傻丫头，师傅对你好是工作上的，除了工作你还需要自己的私人生活。工作是很重要的，但生活更重要的。你要遇到的是一个能够与你一起携手共同生活的人。”
“但师傅你也并没有去找那个人。”聂晓枫灼灼相逼。
“这事你不能跟师傅学。师傅大半辈子已经过去了，早已经习惯了。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语气里不可掩饰的落寞和对自己的漫不经心，聂晓枫满腹心绪。
两人就在小区门口附近的小店用了晚饭。
罗玄从随身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聂晓枫。
“这个时候香山红叶如霞，今早上我去捡了几片。”
聂晓枫打开信封，四五片如火的枫叶。
晓枫，晓枫，正是这几片从香山早上带来的枫叶。

03
师徒俩和好了，整个心外科气氛都不一样了。万天成招呼着聚餐，罗玄说不吃川菜就行，不然不刷卡。
选了一家粤菜馆子，也有一些北方菜，基本上口味都能照顾到。上次吃火锅韩柯值班，这次嚷着要把上次少的那顿吃回来，陈天相骂他没出息，韩柯说吃饱了好有力气做游戏。
难得气氛如此和谐，玩就玩吧。猜卧底游戏，输的有惩罚。
第一轮。
韩柯：一种情感。
万天成：我已经拥有。
方圆：难得可贵，请珍惜。
陈天相：让我们在茫茫人海中相遇。
聂晓枫：志趣相投。
罗玄：相濡与沫。
投票谁是卧底，韩柯票数最多。
韩柯喊冤：“每次玩游戏，你们都先把我搞死，我冤，主任，我冤枉。”
万天成说：“谁让你每次话最多，比我话还多。”
韩柯：“你们得分析啊，我觉得卧底是罗主任。相濡以沫是形容什么的啊，是……”
罗玄说：“死了的没发言权。”
第二轮开始。
万天成：廉颇和蔺相如。
方圆：万主任和罗主任。
众人笑。
陈天相：马克思和恩克斯。
聂晓枫：孔子和老子。
罗玄：我和晓枫。
韩柯插嘴：“罗主任你肯定是想不出来，模仿方圆的。”
第二轮投票，万天成票数最多，冤死。
万天成道：“卧底太聪明了，他应该知道我们的牌底了，保不准就是陈天相。”
陈天相申诉：“玩了多少次卧底游戏，我就没做过卧底。”
韩柯：“可能这次就是了。”
第三轮开始。
方圆：我都没词了。人类三大感情之一。
陈天相：热血动漫里经常出现的，不能丢下任何一个同伴之类的。
聂晓枫：两肋插刀。
罗玄：不求多，三俩足矣。

韩柯插话：“你们信我，罗主任肯定是卧底。”
于是众人投了罗玄。罗玄举手投降，“什么惩罚？”
韩柯点开，“哈，是真心大冒险，亲一下你右手边第一位异性。”
是聂晓枫。
陈天相说：“没说亲哪啊？”
韩柯道：“那亲脸吧。”
万天成打圆场：“绅士一点，亲手吧。”
罗玄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不如我自罚一杯吧。”平时聚餐罗玄很少喝酒，既然这么说，大家哈哈一笑也就过去了。
整个晚上玩得很开心，后来是韩柯亲陈天相，陈天相不要亲，韩柯非追着亲，愉快得结束了。
有喝酒的，有没喝酒的，万天成安排怎么拼车。聂晓枫和罗玄本来就一路，罗玄喝了酒，万天成就让聂晓枫开车。陈天相没喝酒，负责把韩柯方圆送回去。
众人下了楼，到了饭店门口。聂晓枫表情有些异样。
饭店正门口停着一辆奥迪A8，一位西装革履的小伙子蛮深情的看着聂晓枫。
“聂医生。”小伙子很有礼貌的同众人打招呼，又看向聂晓枫，“我去医院找你，他们说你们在这吃饭。”
方圆低声问聂晓枫，“谁啊，杨医生介绍的那个相亲对象？”
聂晓枫没理方圆，同对方道，“今晚确实有事，我还要送同事回家。”
对方道，“不如我一道送你们回去，明早我再接你上班。”
聂晓枫说：“那怎么好意思。”
万天成觉得都站在这说话太尴尬了，问：“这位小伙子你叫什么？”
“杨烁。”
“那，杨烁你呢就负责送晓枫回家。其他的事，你别管了。”
聂晓枫回头看了罗玄一眼，他站在灯光暗处，看不清脸上表情。为了不使场面太尴尬，再者，杨烁并不是令人生厌的人，聂晓枫就上了杨烁的车。
俩人走后，方圆跟韩柯就八卦开了。
万天成拍了罗玄一下，“走吧，我送你。”
一路上，俩主任没怎么说话。到了小区门口，罗玄突然跟万天成讨根烟抽。
万天成笑他，“有心事啊。”
“没，这不好不容易放松一下。”打开车窗，窗外虫鸣阵阵。
一根烟抽到一半。
万天成突然问：“你的牌底是什么？”
“什么？”
“别装傻，你做卧底时抽到的牌底是什么？”
当时是第一次抓到罗玄做卧底，众人都有些兴奋，没太在意卧底的牌是什么，都在想惩罚是什么，而且惩罚又有点出人意料，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了。这茬就给忘了。
罗玄沉默。
那张牌的牌底是，爱情。
当时大家说的都是友情，或许是因为顺着大家说的吧。
罗玄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爱情。
我与晓枫。

04
聂晓枫收到了送来的花，杨烁送的。引起心外科一阵小骚动，心外一向都是男医生扎堆，哪收到过花，都是送别人花的份。但罗玄对花粉过敏，所以转眼就被扔护士值班室了。之后就没见再有花了，不知是杨烁没再送，还是聂晓枫没让人家送。
花是没送了，倒经常见那辆奥迪A8停在医院对面。聂晓枫也常常不同罗玄一同下班了，俩人各走各的。
万天成拿不准罗玄的心思，有意无意在他面前感慨，女大不中留，杨烁是个好小伙之类的，罗玄以看神经病的眼神回他。
万天成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或许罗玄他就是不婚主义，就算对谁动了心，也只是动心而已。
护士的消息一向灵通。万天成刚做完一场大手术，正准备去值班室先躺会，就见方圆接着电话，有些神色慌张。
“晓枫在急诊室被家属打了，说手啊脸啊的都是血……”
万天成这一听急了，就往急诊奔，又忙着回头叮嘱方圆，“罗主任还在手术室吧，先别让他知道，别让他分心。我先去看看情况。”
情况跟方圆听到的差不多，但脸上流血的不是晓枫，瞅着怪眼熟，普外的杨医生正给清理伤口，万天成一回想，对了，杨烁。就是杨医生给晓枫介绍的嘛。
“怎回事啊？”万天成看到聂晓枫一手的血，“这手怎么了，有没有伤到，这可是心外医生的手，金贵着呢。”
“没有，这都是杨烁的血。”聂晓枫解释道。
“真没伤到？”万天成拉过她手看，“我瞅瞅，待会你师傅知道得多心疼啊。”
万天成这么一说，聂晓枫倒有些不好意思，缩了缩手。万天成一想也是，杨烁在旁边呢，这么说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合适。
“到底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啊？”万天成问杨烁，“你怎么被祸害进来了？”
“是病人家属太着急了，骂骂咧咧的欺负一个小护士，我看不过去就去说了两句，杨医生也帮忙说了两句，不知怎么就打起来了。”聂晓枫道，“杨烁这是为了我挨了一下。”

杨医生给杨烁擦拭伤口，察看伤口情况，“你这先住两天院再说，那家属实在太嚣张了。”
“有这么严重吗？！”杨烁叫道。
“得缝四五针吧，幸亏在头皮上，不过这也算破相了，你这还没结婚呢。”杨医生道。
“你们俩什么关系？”万天成想起来杨医生介绍的杨烁，“堂兄弟？”
“还近一点，叔兄弟。”
聂晓枫陪着杨烁去缝针，万天成确保聂晓枫没受伤，就回科室了。罗玄这会刚忙完了，正在同病人家属说话。等罗玄换了衣服回办公室，万天成将事情简单一说，强调聂晓枫没受伤的同时，顺便夸了夸杨烁，谴责了一下嚣张的病人家属。
“就按杨医生说的办，先让杨烁住上几天院，诊断个脑震荡什么的，不能便宜了那帮人。”
罗玄没说话，坐了一会又起身。
“晓枫现在陪着杨烁缝针呢，在杨医生那。”万天成头也没抬补了一句。
杨烁这伤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杨医生故意往大里说，杨烁听着只想笑。
“这都破相了，还笑呢！”聂晓枫说他。
“我这也算英雄救美啊。”杨烁道。
“你还想着做牛做马以身相许那一套是吧。”
“那敢情好呀。”
“美的你！”
杨医生也笑，“你们俩这是当我不存在呢。”一转脸，看见罗玄正站在门口呢。“哦，罗主任，来找聂医生的吧。”
也不知道这人在门口站了多久了，脸上也看不出喜怒来。
“聂医生，跟我来一下。”罗玄甩下这句就走了。
聂晓枫紧跟着出来，罗玄很少称呼自己为聂医生，一般是自己做错事的时候，好久没听他这么叫了。
一直到了心外科室的值班室，聂晓枫很少进来，心外习惯了都是男医生，简直就是个男人窝，如果实在累了，聂晓枫就去护士值班室休息会。
罗玄叫她等着，过了一会又回来，带着个药箱进来。
“师傅，我没事……”
“手！”罗玄这语气不善，聂晓枫就乖乖伸出手来。
先用盐水冲了一下，再用棉花擦拭，一根一根手指。聂晓枫觉得不好意思，缩手，无奈被抓得紧。
“自己受伤了也感觉不到疼。”罗玄的语气说不出是责备还是无奈，“你这是握手术刀的手，
是在心脏上决生死的手。”
被清理过后，左手手背上果然有一道一厘米左右的伤口，当时一点也没感觉到。
聂晓枫自知有错，诚恳道歉，“师傅，不会有下次了。”
罗玄抬头看她，眸色深深，“师傅不可能永远在你身边的。”

05
杨烁被安排住进了住院部，毕竟是因为自己受了伤，聂晓枫鞍前马后的照顾着。方圆在心外科里嚷嚷着这是好事将近了啊。发现大家对这事好像不怎么感兴趣，俨然是有别的事情在讨论。
“又出什么事了？”心外怎能有护士长不知道的事儿。
“说是贾禾回国了，不知道会进哪个科。”陈天相老实，如实说道。
方圆的第一反映是去看罗玄在不在，当然不在。
嘉禾是院长外甥女，当初想来心外，被罗玄委婉拒了，说心外不适合女孩子。不过后来，聂晓枫来了，大家都觉得罗玄这人不给院长面子。但心外的老员工都知道，嘉禾是冲着罗玄来的，说不上是一见钟情还是情有独钟。院长觉得这孩子胡闹，就给弄国外念书出了。
现在回来了。不知道还会不会来心外。
总不能再拿心外不适合女孩子来做借口。
罗玄来了科室，所有人都拿眼神瞄他，等罗玄一抬头，又马上瞄回去。
刚坐下就接了一个电话，罗玄挂了电话就出去了。韩柯跟在后面看，回来报信，刚才不是从院办回来的吗，怎么又去了。
聂晓枫忙，罗玄也忙，除了工作感觉俩人都没好好说会话。聂晓枫当然也不知道嘉禾的事，罗玄倒问起了杨烁的伤势。
罗玄出差了，聂晓枫又是后知后觉。
“好像是跟贾禾一起去的。”韩柯倒是消息灵通。
“贾禾是谁？”聂晓枫问。

方圆就发挥护士长消息灵通的优势，絮絮叨叨同聂晓枫讲起来。
万天成在一边轻咳，“别八卦了，该干嘛干嘛去。”方圆吐了吐舌头走了。万天成又对着聂晓枫道，“那个，这次应该是为了医院业务出去的，贾禾现在在院办。”
聂晓枫木木应了一声。
嘉禾这种身份，来回肯定都安排妥了，所以罗玄什么时候回来的，聂晓枫也是后知后觉，再者这几天也在忙杨烁的事，乱七八糟，浑浑噩噩。
罗玄是为了一个手术提前回来的，可以说是特大手术，心脏移植。久等心脏的病人突然等来了合适的心脏捐献，罗玄连夜赶回来，马上进了手术室。
聂晓枫是在手术室见到了罗玄。
这种手术，是年轻医生学习的机会。
一场手术下来，连续23个小时，有几个护士直接躺在手术室地上休息了。但罗玄作为主刀医生，得时刻保持清醒。
手术结束后，聂晓枫也感觉很累，但更累的是罗玄，接了杯温水给他。
他轻声说了声谢谢，鼻音很严重。
“师傅，你是不是不舒服？”得有小十天没私下里好好说话了。
“我没事。”他这么说着，两眼却布满血丝。
“我送你回去。”
“我暂时还回不去。”罗玄喝尽了杯中水，“先休息一下吧，待会再说。”
聂晓枫去护士值班室睡了一会，醒来后方圆说罗玄一小时前就去院办了。
后来，心外的才知道，手术后罗玄去院办，是接受记者采访。毕竟前段时间家属打人那事对医院影响不好，趁机宣传一下这例大手术。
在心外敢跟罗玄翻脸的也就万天成了。
这会万天成正数落罗玄呢。
“这都烧成什么样了，马上转肺炎了，怎么出去一趟把自己身体搞垮了，身边不是有人照顾吗？也是，不知道是谁照顾谁呢。还是自己人放心，晓枫哪次不是把你照顾的好好的。”万天成一抬头看见聂晓枫进来，“来来来，帮你师傅办住院手续，高烧转肺炎，马上住院！”
“师傅——”聂晓枫担心的看过来。
“没事——”自己却咳嗽起来。
“你不住院也行，我让晓枫24个小时看着你。”万天成下最后通牒。
罗玄到底被万天成弄进了病房。
照顾罗玄这种事，聂晓枫自然责无旁贷。
俩师徒独自待在封闭的房间里，突然有些不自在起来。
“杨烁那边没事了？”罗玄问。
“啊，没了，打人的家属给了赔偿，杨烁已经出院了。”聂晓枫双手揣在前兜里，老实答道。
“别在我前面杵着了，该干嘛干嘛去。”罗玄往外撵人。
聂晓枫有些扭捏，“我就是好些天没见到你了，想跟你呆一会。”
罗玄微愣。
万天成进来时，看见的就是俩师徒认真的在看最新医学论文，一个坐在病床上，一个坐在病床边。

围观

06
万天成交给聂晓枫的任务就是，做好罗玄的随身看护。
带上当晚需要的药品，聂晓枫在万天成的谆谆教诲下，送罗玄回家。
“你啰嗦不啰嗦啊。”罗玄无奈。
“我想你住院来着，晓枫不得留下来陪护，我心疼晓枫。反正你们师徒俩住得近，这药在家打一样。你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就不能注意下自己的身体，最后不还得我们照顾你。”
“好，好，都听你的。”罗玄投降。
先在外面用了晚饭，自然是吃些清淡有营养的。罗玄知道聂晓枫平时爱吃川菜，怕她吃不惯。
“难得换换口味，我吃得慢是因为在监督你吃啊。”
“说什么呢。”罗玄失笑。
用完晚饭，是稀疏的夜市，天气冷了，已经开始卖围巾手套耳套之类的了。聂晓枫在路边摊停下，挑了一条浅灰色的围巾，围在了罗玄脖子上，打了个丑丑的双结。
“送给病人的。”
罗玄晒笑，“你这围巾像拴猫猫狗狗的系法。”
聂晓枫也笑起来，重新解下来，很简单的挂在他脖子上。“这样就很好，简直是玉树临风。”
“别逗师傅了，一把年纪了，还玉树临风呢。”
“我说是就是。”
聂晓枫耍赖，顺势拉起他的手往前走，罗玄没有松开。或许是发烧的缘故，他的手温暖，有些柔软。
罗玄的住处聂晓枫并不陌生，熟门熟路换了拖鞋。将药品从药箱里拿出来，问罗玄要不是在床上打，毕竟躺着舒服些。
“都趟一天了，就沙发上打吧。”罗玄寻了个姿势坐下，伸出手腕。
聂晓枫蹲下身，握住他伸出的手，拇指在手背上摩挲，利索的扎了针，贴胶布，放药水，一气呵成。
“扎师傅扎的挺顺手啊。”罗玄说。
“这个我要是干不好，不是给您丢人嘛。”聂晓枫又去厨房倒了两杯热水出来，这时罗玄已经打开了电视，师徒俩中间隔着一个人的空位坐着。

看了一会电视，聂晓枫突然坐过来，越过身子一只手放在罗玄打点滴的那只手上，“师傅你手冷不冷？”
罗玄看着她，她整个身子虚虚的撑在自己面前。
“不冷，你小心滑下去。”用另一只手扶她的肩膀，待她坐正了，立刻收回了手。“待会我自己起针就行了。”
“反正我没事，陪你这个孤家寡人好了。”
“我是孤家寡人，但你不是，我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聂晓枫转向他坐着，“师傅，就算我结婚了，你要是有什么事，我肯定第一时间到。”
罗玄笑了一下，“那师傅就太欣慰了。”
“师傅，我问你个问题。”聂晓枫吞吐，“不过你要是觉得不好回答，可以不回答。”
“好，你问。”
“那什么……我听他们说，贾禾当时要来心外，你没同意……”
罗玄点头，“是，她不适合心外。”
“当时你说女孩子不适合心外？”
“这个问题吧，也不能这么说。”罗玄回道，“心外毕竟压力大一些，精神也好，体力也好，女孩子做这个，很辛苦。”大概也猜到了她要问什么，“至于你吗，师傅当然有私心了。”
“什么私心？”聂晓枫追问。
“首先我认为你够资格在心外，能力是首要的。”罗玄放缓了语速，“我想多带你几年，以后你可能会有个人发展，去别的科室别的医院，或者是别的地方。你母亲年纪也大了，你不能一直在国内呆着。”
聂晓枫听得满腹心绪，他竟然还想到她与母亲的这一层。聂晓枫父母早年离异，母亲去了美国，聂晓枫随父亲生活，后来父亲病逝，母亲曾要求接她去美国，但那时聂晓枫刚刚成年，也刚考入医科大。聂晓枫与母亲感情不太亲密，这么多年都是跨国而居。
“我妈她现在身边也有孩子，她应该不需要我吧。”聂晓枫淡淡答道。
罗玄看着她，无声叹息。
聂晓枫的父亲忙于生意，无暇照顾她，给了她充裕的物质生活，却给不了父亲的关怀。罗玄回想刚带她的时候，真的是把她当做女儿来看待，她在他身上汲取着本该应得的父爱情感。
“晓枫，我们师徒感情再好，我替代不了你的父亲，更替代不了你的母亲。”罗玄斟酌着言词。
聂晓枫觉得胸口憋闷，一阵阵委屈涌上心头，泪水没来由的滚落，连自己都未察觉。罗玄看她失神的样子，有些心慌，安抚性的抚摸她的肩膀。
“晓枫，晓枫——”
泪水大颗大颗的滚落，却没有哭声。
罗玄收紧手臂，轻轻拥着她，“想哭就哭吧，别憋着。”
聂晓枫靠着他的肩膀，得了依靠一般，慢慢哭出声来。
这大概是迟了好几年的宣泄吧，但没有出口的感情最难宣泄。
抑制不住的伤心，聂晓枫离开罗玄的肩膀，但整个人还抽泣着，“回血了。”
罗玄随手扯下了针头，针眼处立刻涌出血珠来，聂晓枫慌忙取了药棉按在针眼上，整个人还因着抽泣而微微晃着。
她蹲着身，只到罗玄的胸口处。他轻轻揽过她，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安抚的亲吻。她想说什么，他却是拥紧了她，轻声说道，“这是那晚玩游戏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