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
by.钟大锅
00.
小男孩抱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小猫跑出小巷，细碎的石子打在他的身上，尖锐的棱角甚至划破了他的额头。
他跌跌撞撞地跑到街上，圆圆的小眼镜也掉在了半路上，他被孩子们追赶着打，但他却不还手，只是抱紧了怀里伤痕累累的小猫。
天黑了下来。
灿烈抱着小猫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进了院门。
而他身后的大牌子上用明晃晃的烫金字体写着“地区福利院”。
夜深了。
柜子上的小夜灯亮着柔柔的光，可小床上空空的却没有人。
灿烈一个人蹲在黑暗的角落里，小声地抽泣着，怀里抱着睡去的小猫。
今天他看见几个男孩子在小巷里欺负他养了很多年的小猫，拳打脚踢，还用石子掷。他跑过去抱起它，却被他们视作异类。
“呀！你到底算什么！”
“到底是不是男孩子啊，胆子那么小！”
“我们以后不要带你玩了！谁会和胆小鬼在一起玩啊！”
“胆小鬼！野孩子！”
男孩子们此起彼伏的叫喊声越来越大，终于，不知道是谁先捡起了一颗石子。
那是灿烈成长以来最勇敢的一次，他带着怀中颤抖的猫咪，挡住雨点般的石子，像骄傲的小王子一样跑出了那条长长的小巷。
01.The First Night
灿烈抱着小猫，手指梳过柔软的毛发，眼泪却吧嗒吧嗒滴在猫咪脏兮兮的皮毛里。
月亮渐渐升上来了，把他的鼻涕照的亮晶晶的。
床头的小柜子没关好，看起来好像要扑拉拉的飞出蝴蝶来，空气中飘着一股百香果的气味。
他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喷嚏。
这一打可不要紧，灿烈顿时觉得眼前多出来了一团东西。他揉揉眼睛，发现一个巴掌大的小人正坐在猫咪的背上晃荡着双脚。
灿烈揪着小人的蓝色尖顶帽把他提到眼睛的高度，瞪大眼睛打量他，“你是小天使吗？”
“才不是呢！”小人儿扯扯斗篷气呼呼，“我是月亮小精灵！才不是天使呢！”
灿烈皱起了眉头，“那，你是来陪我的吗？”
小精灵爬上他的膝盖，在上面一屁股坐下来，“是呀，我叫边伯贤，你可以叫我小贤。”他呼啦呼啦的翻动自己的小斗篷，就有小星星从斗篷里面掉出来。
灿烈伸手接住那几颗很小很小的星星，细心的在掌心里摆出一个笑脸。
“咳咳，”小精灵扶正帽子，拽平斗篷，正色道，“如你所见，本精灵是从月亮上面来的。白天呢，太阳把光分给所有快乐的人们，到了晚上，太阳要回家睡觉啦，就把一部分光分给晚上出来值班的月亮，叫她在晚上多陪陪那些孤单的人。”
“而且，每一束光都是一个小精灵，我也是哦！”小贤摊开手掌，果然有一束细细的光芒从掌心绽开，“所以，月亮叫我来陪你啦！”
“我是很孤单啊，”灿烈坐在墙角扭了扭身子，“你为什么不早点来啊——”
“我也很想早点来嘛，”小贤低下头，“可是，月亮总是不让我下来啊……”
“为什么？”
“每个小孩在长大的过程中，都会有小精灵陪着的，”小贤突然站起来，看着灿烈的眼睛，“这个你知道吧？”
这个灿烈是知道的。福利院的阿姨在他小时候总会给他念些童话故事。她总是说，灿烈这孩子，沉默又孤独，敏感而自闭。可惜，在他五岁那年，那个阿姨就去世了。从那之后，灿烈变得更加内向寡言了。
灿烈稍稍沉默了一会，好像慢慢的把这些事想了起来，“我知道。”低下头，乖顺的样子。
“现在，到了你该长大的时候啦，”小贤张开双臂，“所以，我来陪你，因为……你看起来很孤单。”
“是啊，我是很孤单。”灿烈好像对这件事情格外敏感，不停的念叨着，“我不想要长大！”
小贤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大大的，亮亮的眼睛。
“长大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善良？如果我长大了，我是不是会和今天的他们一样，杀死这只小猫？我是不是也会为了我自己而伤害别人最珍贵的东西？我不要！”灿烈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眼睛也悄悄的红了。
“难道我做错了吗？”灿烈低头呢喃着，“不应该是这样的……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宁愿不要做大人！”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灿烈。”小贤背着手，眼睛弯弯的，“你还会拥有更珍贵的东西。”
“如果这只小猫是你现在最珍贵的东西，那么你长大之后，你会拥有更加珍贵的东西，而这些，是看不见的，”小贤俯下身子与灿烈平视，“因为你，灿烈，善良，勇敢，温柔。谁会说这些不是好的品质呢？就算你有朝一日终于成为了大人，你也和他们不一样，灿烈，”小贤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温柔，“即使做了大人，你也依然可以保持善良。”
“真正重要的东西，是无法用眼睛看见的，灿烈。”
“真正重要的东西，是无法用眼睛看见的……”灿烈低下头喃喃的重复。
“他们不是你，这些美好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拥有的。我的灿烈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品质，是骄傲的小王子。”
“即使你被石子划的伤痕累累，你也没有放下它，也不

“即使你被石子划的伤痕累累，你也没有放下它，也不愿放下它，对吗？”小贤低头看着猫咪灰色的皮毛，问道。
灿烈眼圈红红的，点了点头。
“灿烈，你要用你自己的方式去长大，明白吗？既然你不想丢掉自己的善良，勇敢，和温柔，那就请你用力地握住它们，在你以后的路上，永远不要松手，好吗？”
“灿烈，温柔的英雄不怕认真去活。”小夜灯的光照在小贤的半边脸上，显得小小的轮廓格外柔和，“好了，别哭了，到床上去，乖。”
灿烈活动了一下小小的身躯，爬回小床上，缩进了被子里。小贤站在他的枕头上，亲了亲他的鼻尖。然后飞到台灯的开关上，轻轻跳了一下，房间陷入了漆黑，小贤消失了。
“祝你好梦，我的灿烈。”
良久，灿烈悄悄打开眼睛，对着窗外的月亮发声：“明天……你还会来陪我吗？”
月亮只是静静的挂在天上，一言不发。
02.The Second Night
小贤来的第二夜，小猫死掉了。
许是被击伤了内脏，它一开始就哼唧着不爱动弹，到了第二天更是滴水未进，傍晚，呼吸便渐渐停止了。
灿烈紧紧的抱着猫咪渐渐冰凉的瘦小躯体，依旧蹲在墙角，一颗一颗的掉着眼泪。
小贤悄悄的出现，坐在了灿烈的肩头。
“原来温柔与勇敢还是没有什么用。”
“小贤，你说我温柔，勇敢，善良，可是我还是保护不了我最爱的东西。”
“我就只会哭，可是掉眼泪有什么用？温柔与勇敢又有什么用？”
小贤知道，灿烈这个敏感的小孩，愿意对他敞开心扉，是真的相信他，他真的很需要陪伴。
“灿烈，你还小。”
“你的手掌现在还太小，没有办法握住所有的东西。长大的过程就是这样，有时会很疼，但是你要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小贤晃荡着双脚，头上的尖顶帽随着动作晃来晃去，“我们的一生，就是在不断的告别，与过去告别，与陈旧告别，与世界告别。这是正常的，灿烈。”
“可是，你根本就不了解我。”灿烈的眼睛还是红红的，语气里带上了一点委屈。
“我了解，我都知道。”
我可是在一个人在月亮上爱了你好多年。
空气安静了许久。
“我们把它埋葬了吧，灿烈。从今天开始，你要长大了。”
灿烈红着眼睛点点头。
小贤拉起灿烈的一根手指，“跟我来。”
他们翻过福利院的后墙，穿过一片片小山坡，田野和森林，走过灌木丛中的羊肠小道，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小贤松开他的手指说，“到了。”目的地是隐在一块巨石后面的一个小池塘。
是一个多美的地方啊。
白亮的星光倾泻而下，映照了层层涟漪。月亮的倒影被夜风打碎，剩下池塘边软下腰肢起舞的芦苇，扑簌簌撒进池水的点点星光，像极了灿烈又大又圆，此刻正含着泪光的漂亮眼睛。
“不要哭，灿烈，”小贤拉起他小小的丝绸斗篷给灿烈擦眼泪，“每天生活在这样美丽的地方，它一定很快乐，有你这样的主人，它一定没有受过委屈，相信我，它一定会很快乐的。”
“嗯。”灿烈点头，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灿烈在巨石下面挖了一个小小的土坑，轻轻把小猫放进去，他声音小小的，对着那隆起的土包喃喃道，“谢谢你，那些路上的风景，都是有你的快乐。”
夏夜的晚风还带着些热气，卷起了灿烈额前的头发和衣襟，还卷来了声声蝉鸣。灿烈坐在那块巨石上，依然低垂着头，虽然看起来是已经释怀了的样子，但是闷闷不乐的情绪还是写在脸上。
小贤站在他的肩膀上干着急，他根本不愿意看见他的灿烈有一点点的不开心。于是他忽闪着斗篷飞了起来。
他飞到池塘上方，一圈一圈的旋转着，恍惚中他仿佛看见灿烈的眼睛亮了起来，池塘中升起了一片华彩，尽数飞进灿烈的眼中。
那是会飞的星光，那是成千上万的萤火虫。
在灿烈眼里，小贤是可以相信的，可以依赖的，面对困难他看起来永远有办法，从来不会因为痛苦和难题而烦躁不堪。
而现在，那个说过会来陪伴他的，永远给他安全感的小贤，也依旧给了他一整夜的惊喜。
小贤才是那样温柔，勇敢，又善良的人啊。
很喜欢。
虽然小贤还没有问出口，但灿烈就是想这样回答。
小贤，灿烈很喜欢。
小贤悠悠地飞过来，依旧落在灿烈的肩头，“我可是小精灵！这才是我的魔法！能让灿烈快乐的魔法！我厉害吧！”
灿烈微微偏过头，对上小贤的眼睛，终于嘴角上扬了起来。
他们在夜色中坐了许久，才决定回到福利院去。
如果你喜欢在黑夜漫步，那么这一天你也许会看到一个孩子身边追逐着一团星光，在大片绿油油的田野里，在漆黑的森林中，在无限生机的灌木丛里。
会走多久呢？也许是一整夜吧。
直到天快亮时，他们才蹑手蹑脚地回到了灿烈的小床上。灿烈早已困的睁不开眼，顺着窗户摸进来就马上缩回了被子里。
小贤站在灿烈的枕

他很害怕，遇到别人、遇到善意总喜欢绕开，那样就可以不用直面他们，不必面对那些伤害。
“到我这里可以选择直走吗？”一片明亮的星光里，飘出了这样一句话，在空荡荡的空间里撞来撞去带着回响，一下一下地敲击着灿烈的心房。
小贤再次叹气，“灿烈，我只能陪着你长大。”
随后他渐渐消失在一片刺眼的白光里，灿烈睁开眼，发现阳光照在自己的脸上。
房间里依旧空空荡荡。
05.The Eve
灿烈坐上了去新家的车。
车子在沙土路上行驶，轮胎卷起滚滚尘土，像大朵的乌云卷走了过去那些美好而温暖的梦，带走了那十二个属于他的美好的夜。
他终于“变成”了幸福的小孩。
新家，有什么呢？
柔软的床铺，温柔的小夜灯，叮铃作响的八音盒，蓬松的枕头，轻巧的被褥，甜美的晚安吻。
可是没有小贤。
灿烈睁大眼睛在黑暗之中坐了半夜，也没有等到小贤。
事实上，小贤再也没出现过。
一开始，他还以为小贤发生了什么事情，每天晚上都等着他。但是他在黑暗之中坐着的时间越来越短。最后他慢慢放弃了，不再等了。
不是说好的陪我一起长大的吗？我还没有长大，你却先一步离开了。
小贤来到的第十二个夜晚，灿烈终于弄丢了他。
他过去，现在，将来，最重要的东西。
灿烈躺着被子里，向月亮发声：“什么时候……你还会来呢？”
来陪我做一个顺理成章的美梦，陪我讲一个睡前故事。
瞧瞧，月亮只是静静的挂在天上，一言不发。
06.The First Night
后来啊……
后来，灿烈长大了。
他开始新的生活，变得不再孤独，也不再敏感，拥有了许多朋友，变得更加优秀。
没有小贤的陪伴，他也长大了。
安稳的，幸福的，孤独的长大了。
他在大学里遇到一个男孩子，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向月亮一样。他们互相友好的打了招呼，交换了联系方式。
灿烈总是觉得在哪里见过他，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多年一样。
晚上，手机弹出来一条信息。
“告诉你一个秘密。”
“其实，我是从月亮上来的。”
灿烈从被子里抬起头，眨巴着亮亮的大眼睛，问天上的月亮，“真的吗？”
月亮只是静静的挂在天上，一言不发。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