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樱花。马路上连片的那种。纽约是这样的地方,如同一系列剧烈的化学反应,散发强大能量。郁闷的人都想买好票飞远。
说到这个,越前龙马就想起Greta。他看了原版电影,但是不喜欢日本的译名。原版begin again更好。
每个国家的人性情都不同,翻译不全照翻。有时便意译。也想起夏目漱石觉得日本人表达爱不该太直接,非要借月亮谈。所以说,纽约也不见得适合樱花。樱花掺杂着日本人的生死观,只追求一瞬的美。
少年时,他的任务一向比其他人重。除了功课,有大量的练习。而父亲扫庙,经常偷懒。有时在居酒屋赊账。
每每路过,老板娘就手握着一个大扫帚,大声朝他说话。他以为这女人要暴锤他。
南次郎先生在我这里欠了一条秋刀鱼,他倒把这个落这里了。她说,表情并不怎么样。
以一个抛物线扔过来,他熟练的如接球拍一样接过。就是这样。大庭叶藏能借着父亲的名气,在一些地方随便消费。他却相反了,看来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很重要。
所以,综上,越前龙马少年时对老爹的印象实在很糟。老爹少带他出去参加一些小比赛。他忽然想起有一回,在赛前三个小时,他们去附近的便利店买鳗鱼饭团,和梅子饭团,以补充能量。服务员问他还想加什么。他几乎全点。突然才想起要问,这些东西加不加钱。
反正吃太油腻的东西不好。十分欠揍的表情。老爹其实根本没带钱。他忘了后来发生了什么,有没有被赶出去。
没关系,反正已经糟得浸透了。带点转折的意味,在这里又嵌入一个新的故事。
些许年长后,他有了自己喜欢的玩意。比如网坛明星,运动球鞋、板鞋,衣服的潮流款式。于是去附近的体育馆网球培训俱乐部,假期去那边打工做陪练。赚够了钱,他就可以买自己喜欢的带着签名的同款球鞋。至于为什么年纪轻轻,就获得了当业余陪练的资格,在于他几局打败了当时的一个教练。
他很佩服女性的侦察力。以为可以躲开学长和后援团的眼目,过一个安静的暑期,但还是被打败了。
小坂田带队冲陷,包括一些暑期在校补课的人也来了。一个叫龙崎的女孩子却还是怯生生的坐在后排。她们的陪伴都真是多于老爹。他曾一直这么认为,然后自傲。
不过很抱歉,越前龙马的确是怎么也没想清楚,怎么耍帅的机会就变成了被看笑话。下一回继续来做陪练,刚踏入门口便被一声喝住。
你还欠我一局。小朋友。男人说,十分有底气。
怎么了。上回马马虎虎,自视甚高,这是要弥补科拉顿遗憾吗。不知道什么时候欠的,他记性也差。反正欠人家的也不舒服,他只想堵住那个人的嘴。因为这称呼叫人不爽。
他抬起眼皮,琥珀色的眼眸有少年独有的清亮犀利:奉陪。
结局也很不按套路出牌。他没想到,这男人好像在背后认真做了功课,搞了分析研究,摸清了自己球路。
问题是,自己还没使出那招惊艳桃学长的外旋发球。想来那时,他比赛远不够现在镇定,一时便败下阵来。男人伸了伸腰,揉着肌肉,指了指门外,好,你可以滚出去了。
后援团应有叛徒。他颇郁闷,带着冲天的不爽去上课。
再顺便讲一个他和龙崎的故事。这女孩并不张扬,反而低调内敛,又有害羞。她写作一向很厉害。
有一次国文课布置了作文,作文题目的句式结构再简单不过,我的父亲。他觉得很无语,写字一向不是拿手活。然而龙崎写字漂亮。他见到的第二个写字好看的女孩子,是在纽约。
找一份暂时的工作。要经过笔试,结束后他就低头迅速走出去。然后就被一个女孩搭话,化着参加面试的工作淡妆。
你是左撇子吗。她问自己,他就说,是。为什么你会知道。
因为我刚刚透过玻璃窗,看到了你用左手写字。顿时觉得你很厉害,可是医学上已经有研究左撇子命短。
见鬼的科学研究。显然,他匆匆中断了对话。好像他们都觉得左撇子很了不起,但是他其实一直羡慕能写多种字迹的人。在某些方面,行事更方便。
因为左手和右手都用得惯,没办法掩盖掉原字迹的。
女护士喜爱他俊秀的脸,很乐意帮忙他解决问题。看见他冷淡的答复,只能作罢。又问,为什么写信一定要用别人认不出的字迹呢。
他推开椅子。就此告辞。
五年,十年,每年的演变,世事也都有所不同。他也真的没有再期待能看到居酒屋,看到老板娘那张脸。
冬天的大阪,由于气候,不见大雪但是也很冷。他抬臂掀了帷帐,进屋子取暖。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不知道为什么,就开了一个话题,那些欠你的账还了吗。
不然你以为鸡蛋烧是白请你的吗。
越前龙马一时凝噎。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就是什么都说不了。其实并没听明白。以至于反射弧长到,很久后才有所参悟出些许。
一个个接连的浓烈的夏天,记忆有些模糊了。那就不再记叙了,绕回老爹住院的篇章。偶尔看见老爹的背影,竟会有些感悟。一些呼之欲出的话,因为网络延迟太久,导致变得说出来就显得不合时宜。
于是便不再谈了。他看了本杂志,刊登欧美偏僻地方的酒吧,老板娘热心接待每个旅客。那个地方只有他们一户,但她已丧夫多年。而她为了坚持夫妻最开始的心愿,做着这里的平常生意。
日本还有个地方,京都还是什么,有个博物馆。收集所有未能寄出的信。
变成公开了。所以他想尽力掩盖字迹,不为察觉,又强烈的想表达感情。他以前一直认为人体不过一套复杂的化学反应,所有情绪只是产生的激素。多巴胺使人快乐,相反且郁郁寡欢。
他以为眼泪可以有所用,然而这比自己想得还珍贵。父亲病重后,他连夜赶航班飞回来,其实他正处低谷。停赛很久了。
在此之前,他被朋友拉去看begin again。海吃比赛期间禁吃的油腻食物。他就又想起父亲和他在便利店那一次,带着戏弄意味的……父爱。应该是。
里面的落魄星探,像每一个待在纽约或者大阪的都市人,表情恍惚,摇头晃脑不知如何度日。他也差点堕入这其中。
还有父亲的鸡蛋烧。有的地方叫玉子烧。其实他预支了鸡蛋烧的钱,老板娘才会给他做。这不算高热量食物。
他低下头,漫步在大街上。忽然很想看电车两旁飞逝的樱花。
后面,他索性问了父亲有没有最后想实现的愿望。就像一部英国电影里演的一样。
他无赖的说,没了。你走吧,看到臭小子你的脸就觉得身为父亲堪忧。
哦。然后越前龙马真的就一个转身,走了。医院的深夜,浓重墨色与白色的长廊,白得几乎无欲望的瓷砖成对比。
又转回来。
其实他有认真写我的父亲,这篇作文。但是,他实在骗不了自己。于是写了真话,语言天生的简练。只占了一张作文纸的一半篇幅。
龙崎成了国文课代表。他顿时觉得这个女孩子成了他除国文老师外的头号天敌。她说,唔,为什么没有办法更直接点呢。他忘了自己当时怎么回复的。反正,他现在想。男人跟女人是不一样的。
男人对感情,更加隐忍深刻。有时也会有点后悔,为什么没把真话好好说出来。
人生失意无南北。被停赛后,他也自暴自弃过,是不是死了都没人在意。然后很抱歉的,又想起老爹。他走得很潇洒,潇洒得像装出来的。听说日本人的生死观与樱花有关系,只追求一瞬间的美感。
父亲的一生,路程比他长多了。他可能要花费不少精力才能想完。人生总需要那么一次失控,他还是没等来。只是失声了。
纽约时间,零点了。他趴在电脑桌上,主机发出运转的杂声。突然很想看樱花。手旁是没写完的信。不知道那个收信的博物馆在哪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