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雅一生】重发：79版楚留香续文---情繁如梦

第一章：梦魇
淳化三年秋，大明湖畔起了一座新墳，墳塚旁常有新鮮花束，幾日一換。
偶爾還有美酒，使得人跡罕至的大明湖常有醉人酒香。
進入梅雨季節以後，大明湖時常飄著綿延的細雨，那人時而坐於廊下，時而仰天凝視，手中始終不放的，是一壺上好的女兒紅，雨水慢慢將他的白衣沾溼，他卻好似沒有察覺般的，往湖邊的新墳走去，他清冷的眼裡，彷彿帶著化不開的愁緒，然後駐足，停在了墳前。
一動不再動了。
墳塚上鮮紅的字跡依然清晰，蘇蓉蓉之墓。他伸手想摸，沒有得逞，反而一個踉蹌，差點栽倒在這一場雨幕裡。
他該爬起來，他該始終保持著讓人羨煞的英俊風姿，但他沒有，他只是任由自己坐在墳前，然後，好像這一段日子以來的種種，倒像是一場夢，不那麼真實，醒來的時候，那個鵝黃的單薄身影仍然還存在著，他便伸手想抓，那人明明在他眼前，卻撲了空，他怔了怔，才驚覺自己發了夢。
在那一場大雨裡，楚留香醉了，倘若有人恰好經過，倘若有人指著這白衣人說，看，那是名動武林的楚香帥的話，興許也並未有人會相信。那抱著酒壺，鬍子拉碴的醉漢，會是風流倜儻的楚留香。
但一切，也並不那麼重要了。
雨水模糊了視線，楚留香只隱約瞧得見墳塚的字跡，他胡亂在臉上抹了一把，想努力記起一些事情，一些與蘇蓉蓉有關的事，可不管如何回想，都再想不起，他只覺得遺忘了些什麼，然後抬頭，恰好看到他最好的朋友，那個整日喚他老臭蟲的胡鐵花，朝他奔來了。彷彿看到了希望，抓圌住了胡鐵花的手。
“你可曾見到她？
”來人狐疑，“見到誰？”
楚留香就指著墳塚，蘇蓉蓉，他說。
“蘇蓉蓉是誰？”
他不可置信看向自己最好的朋友，好似這只是一場駭人的夢。
“蘇蓉蓉⋯⋯是和我們一起生活在船上的，女孩子。”
他是這樣解釋的，但胡鐵花卻有些糊塗了。
“老臭蟲，你當真是醉過了頭，發了夢啦，與我們在船上生活的女孩子，可從沒有過一個蘇蓉蓉吶。”
這一回，彷彿是晴天霹靂。楚留香一反常態地激動起來。
“你說什麼？！”
“船上的女孩子，不是只有紅袖和甜兒嗎？蘇蓉蓉，難不成是你新結識的女孩子？”
這回，楚留香張嘴，卻說不出話來了。因為胡鐵花告訴他說，從沒有過一個喚作蘇蓉蓉，喜歡著鵝黃衣裳的女孩子。而後，他沒有辯解，只默默不語，再後來，他病了幾回，他想起每每自己病著，那醫術高明的女孩子，就會整夜守在榻前。再醒來，榻前除了胡鐵花，還有紅袖，他便問起，大抵仍然沒有死心，那位⋯⋯是從大明湖來的姑娘，她醫術了得，善於奇門陣法，又懂得易容術。紅袖，你一定認得她。這世間，恐怕還沒有李紅袖不知道的人和事。而李紅袖搖頭，復又點頭，我知道，是蘭花先生。
“蘭花先生？”
這回，倒換作楚留香不知所云了。此人，我竟從未聽過，他驚道，就連身邊的李紅袖和胡鐵花，慢慢的，也開始用一種異樣的神情凝視他了。
屋外雨聲漸起，一場雨，又下起來了。
而屋內的他，只覺得心中思緒如驚濤駭浪般洶湧澎湃，那扎心的鈍痛，失去意識以前，竟是那般難以忘懷。
彷彿置身夢中。來來回圌回，總是在不停的發夢，醒時，是被一道溫柔熟悉的女聲驚醒的，他才總算徹底清圌醒過來。
那是一個著鵝黃衣裳的女孩子，和夢裡的模樣十分相似的，身形單薄的女孩子。
大哥，你醒啦。甜兒燉了滋補的藥膳，就等你醒來呢。
那聲音說，一邊說話，一邊用細長的指尖撫摸起他的臉，那人臉頰微紅，顯出些許病態來，女孩子就趴在他床邊，盈盈的眼波正打量著他。
他覺得女孩子的手指有些燙，竟是比他的溫度還要高一些，便緊張兮兮地坐起身來，一把握住了她亂動的手指。帶著失而復得的那般心境，喚了她的名字。
蓉兒。他說。
女孩子微微一怔，對他一反往常的態度有些疑惑不解，卻並不說破，任由他將自己一雙手緊緊握住，貼於胸前，甚至能聽到他強有力的心跳。
“⋯⋯大哥？”
不等她說完，輕輕一拉，榻前的女孩子便毫無防備地被他拉到身前，貼在了他的胸口。
“方才，我發了惡夢，如今醒來，竟有些分不清現實夢境了。”
女孩子也不推卻，由他抱著，臉上帶著輕淺笑意，發問說，我反而有些好奇，不知究竟是什麼樣的惡夢，能把處變不驚的楚留香嚇成這樣。
彷彿玩笑一般的軟語，卻又不著痕跡地將他誇了一番，他聽來受用，臉上驚訝之色漸緩，只是抱著蘇蓉蓉的手卻不肯鬆開。
他向來眼尖，無意中撇見她袖中若隱若現的一抹殷紅，心中一緊，就要去掀她的袖子，被她輕輕摁住。
大哥，她嗔怪。
然後直視著他的眼睛，那雙波光淋漓的眼睛的主人，是他的心肝寶貝。
“怎麼受的傷，是誰傷了你？”
他分明已將聲音壓到最低，用盡量平緩的語調發問，仍是看上去一派的急切，與憤怒。那份毫不掩藏的擔心，看在眼裡，覺得感動，鼻尖發酸，差點就掉了眼淚。
對於他的問題，蘇蓉蓉卻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除了手臂，可還有別處受了傷？”
她沈默不談，楚留香只瞧一眼，便曉得她定是有圌意隱瞞。有些氣惱，又捨不得責備她，便在心裡責備起了自己，若非他疏忽，蘇蓉蓉斷然不會輕易受傷。他眼裡流露的一瞬自責，早被她看在了眼裡，便將手覆於他生了繭子的手上，輕輕地摩挲，眼波流轉，她笑中帶一抹羞怯，那是女兒家的柔情。
“大哥，你不必自責。那日的事，也是沒有辦法。”
他便去回想那日，他想起整件事結束的時候，他用染了蘇蓉蓉鮮血的長劍斬下了丁鐵干的頭顱，那人曾是他的師兄，卻利圌用他的不忍，傷了本該在一旁觀戰卻突然跳出來替他挨刀的蘇蓉蓉，鮮血頃刻染紅了藍白相間的衣袍，他看蘇蓉蓉跌在地上，看她爬不起來的模樣，總覺得不是真的，遲疑著低頭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早已是淚流滿面。他才想起面前面頰微紅的女孩子，明明受了極重的傷，那日抱著她的時候，只覺得她身下一片汝濕，那是她的鮮血，那麼刺目，那麼讓他無法接受。
也許是在那一刻，他才忽然懂得了一些事，一些道理，一些人情。
幸而她並沒有因此死去，倘若她死去了，楚留香大約便再也不是楚留香了。所以他殺死了丁鐵干，那人後來奪過受傷的她，以人質作為要脅，若丁鐵干不走最後的一步，不以蘇蓉蓉為要脅，楚留香興許會顧念舊情，會留他性命，但他卻得寸進尺，毫無悔意，甚至不去體恤，憐惜一個受傷極重的女孩子。所以他出劍了結了丁鐵干，他勝得並不容易，該說十分凶險，結束的時候，他倒在地上，覺得必是受到了上天的眷顧。再後來，他便發了許久的夢。
“整整十日圌你都未醒，我以為你就要隨著師兄去了。”
她明明語氣淡淡，字裡行間，卻滿是化不開的愁緒和擔憂。
楚留香顯得異常沈默，後來笑了，然後釋然地輕輕搖頭。
“我只是做了一個夢，所幸那只是夢，所幸不是真的。”
“什麼樣的夢？”
“很奇怪的夢。”
“有多奇怪？”
他頓了頓，沒有細說，只道自己口渴，以此轉移話題，卻瞧見榻前的蘇蓉蓉起身，要給他端茶，那人腳下卻是軟的，還沒行兩步，就險些摔了。被他穩穩接住，扯進了懷裡。他不知她背上有傷，撞上自己的時候，只感覺到蘇蓉蓉身圌子一顫，面上的紅暈已經退去，臉色帶著些微病態的蒼白。果然，受傷的地方不止一處。他心驚肉跳，扳過她的身圌子，讓她對著自己，他想瞧她的眼睛，那雙美麗的眼睛，從不騙他。
“傷了背？”
“⋯⋯沒，沒有。”
她顯然因著被猜中了實情而表露圌出心慌，面上卻仍然一派的鎮定，看不出變化來，只那盈盈眸光，變得躲閃起來。她不願看他，便要躲開讓她不自在的眸光，他反而固執起來，帶著一絲執抝，拉她的手，動作極快，她躲不過，硬生生被他扯住，掙扎一下，就放棄了抵圌抗。
她曉得，無論她怎麼刻意去躲，終究躲不過他。他在哪裡，她便在哪裡。
唉。
只剩下低聲的嘆息，幾分無奈，幾分悲傷。
“蓉兒，為何嘆氣？”
起初，她還執意不答，他就耐心陪在一旁，那軟榻旁除了她，便沒有別人能這般自然又輕而易舉地長久伴他。
“沒什麼，只不過有些感慨罷了。”
“何來感慨？”
“⋯⋯大哥，我終究躲不過你。”
他怔住，以為她還在為著方才躲不過他而介懷，便莞了笑，伸手在她好看的鼻尖輕輕刮蹭，動作親密，宛如陷入熱戀的情侶佳偶，她一怔，本能地想躲，轉身欲走，又被他迅速的動作拉了回來，他笑容裡帶著許多得意，那是一個男人最美好的時刻，蘇蓉蓉被他擁在懷中時，覺得自己彷彿墜入了夢中，這樣的美夢，怕是不能長久的。她嚇得心驚肉跳，努力掙扎，他覺得奇怪，從身後輕輕扣住她纖細柔軟的腰身，不說話，由她在自己懷裡亂動，慢慢的，蘇蓉蓉興許累了，動作漸漸沒了力氣，再後來，反而一動不再動了，卻流了淚，眼淚落在他生了繭子的手背，燙帖了心。
楚留香只得下意識將她扣得更緊，唯恐她下一刻就如夢中那樣消失，經過許久，才發現她已止了哭泣。
她只覺得一切不是真的，只怕驚醒這難能可貴的夢境，才那般掙扎抵圌抗，看在他眼裡，只當是她並不情願。
“蓉兒，你若不願，大哥絕不會強人所難。”
他說，說話的時候，臉上那陣得意，早沒了蹤影。蘇蓉蓉沒有回答，沈默的分分秒秒，他才體會出何為心驚，何為膽顫，他想蘇蓉蓉大抵不是那麼情願，那麼他會放她離開，只要她開口，他都會盡可能的去滿足。
“⋯⋯大哥，這是夢嗎？我在發夢嗎？”
懷中的女孩子輕輕地詢問，他就用溫柔的聲音回答，不，蓉兒並未發夢，這是真的。蘇蓉蓉停頓了一下，像在努力的思考，然後轉過身面對他，眨了眨眼睛。
“大哥，你掐我一下。”
楚留香便掐她一下，掐得很輕，不疼，是捨不得弄疼了她，又笑嘻嘻地掐了一下自己。
“好疼！”
他說，齜牙咧嘴的樣子，看上去幾分滑稽，他便去握蘇蓉蓉的手，那人的手很冷，沒什麼溫度，他就把蘇蓉蓉的手揉進懷裡揣著，一字一句，說得很慢。
“這不是夢。”
他說。然後又去取身側的木盒，把盒子裡的房契送到蘇蓉蓉的手邊說，我在姑蘇購置了房產，你若喜歡，什麼時候，便同我前去住些日子，我交圌友雖不廣闊，願意喝我喜酒的人，也還是有的。
她聽他說完，眉頭反而深鎖，好像不是真的，就連在夢裡，她也從不曾如此癡心妄想過，她只盼時時刻刻伴他身邊，十年百年，能一直這樣下去便好，卻真真是從不奢望，能與他結為夫圌妻。
撲通，撲通，心跳得很快，她把頭埋得很低，不敢看他，心中忐忑，便以兩手相互搓圌揉，臉色都是蒼白的，額頭甚至滲出了細密的汗水。
她就算再如何魯鈍，也聽得出楚留香的言下之意，而她不僅不魯鈍，反而足智多謀，心思縝密，十分聰明，就連向來以機敏著稱的楚留香，也對蘇蓉蓉的才智讚賞不已的。
如今，她自然十分明白。
人有的時候，突然間得到自己夢寐以求的事物時，總會顯得不知所措，蘇蓉蓉就是如此。但這種狀態只持續了短暫的一刻，楚留香便聽到了她的那個字。“好。”她回答說。楚留香從未覺得有哪個字，像這個字這般動聽。

第二章：風月雅事
蘇蓉蓉喜愛蘭花，楚留香便在入春以後，親手種下了花株。
那是楚園完工後三年內的事，也是在同一年，楚園迎來了它的女主人，那被楚留香攙扶著走下馬車的被厚重披風包裹圌住的女孩子，是它的女主人。
身形單薄，彷彿經不住風霜，一部分長髮被挽在腦後，一部分，又鬆鬆垮垮地披散下來，天上的仙子，也不過如此吧。
這是世人對蘇蓉蓉的印象，看上去那般美好的女孩子，卻少有人知，她還是個用毒的高手，大抵因著她出神入化的醫術。
自古有言，醫毒本是一家。
“蓉兒的醫術這樣了得，又精通用毒之術，哪日我若不幸惹惱了你，豈非要倒大霉。”
他在笑，摸著鼻子，眼中蓄滿得意，一臉的容光，就連走起路來，都像帶了風。
胡鐵花看不下去他的得意，便將蘇蓉蓉往自己身邊拉了拉，聲音明明壓得很低，楚留香仍然聽得十分清楚。
胡鐵花說，蓉蓉，你可得思慮妥當，切莫被老臭蟲那張招女孩子喜歡的臉給唬住，要不要嫁他，可得再好好思量一回。
存心拆他的台。
他便有些急迫地要阻止胡鐵花繼續胡言亂語，胡鐵花，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怎能做出拆台這檔子齷齪事來？
胡鐵花仰頭大笑，胡鐵花說，我雖是你最好的朋友，也還是蓉蓉的大哥，可不能讓蓉蓉吃了虧。
大約覺得不夠過癮，便又添油加醋一番。
“老臭蟲的情史，興許比我胡某喝過的酒還要多，蓉蓉，你當真是想清楚了？”
蘇蓉蓉瞧著兩人如孩童般打鬧玩笑，覺得有趣，掩著嘴只笑，並不摻和，入春時節仍然陰冷，姑蘇又恰恰飄著細雨，駐足的時候，已感覺到了逼人的寒氣。
不由一陣哆嗦，察覺到她的異樣，待他閃身湊到她身邊時，手掌就已爬上了她的肩，再輕輕一拉，蘇蓉蓉已被他拉到懷中。
動彈不得。
光圌天圌化圌日，被他這般抱著，就算是不拘小節的江湖人圌士，也多少覺得羞怯，他呢，許是故意，瞧著她蒼白臉色終究被一抹淡紅佔滿，心中便更是得意起來。
她沒有拒絕，反而全數接下他的情意，心中感動，將她抱得緊了，生怕一不小心，蘇蓉蓉會被誰搶奪了去。
“我從未見老臭蟲這般珍愛過什麼。”
真真是捧在手心怕化了，含在嘴裡怕壞了。
胡鐵花感慨道。
楚留香就順著那番話，堆著笑臉，看過去時，剛好看到蘇蓉蓉的髮間，落了朵白色的梅花。
又因著這雨幕，好似身邊人不是那麼真實存在的，他便問她，說蓉兒可想清楚了？不再考慮看看嗎？
蘇蓉蓉也挽了笑，伸手撥了撥鬢角的頭髮，劉海被雨水打濕了些。
“婚期已定下了，又廣發了婚帖，我若就此反悔，我們多圌情的楚大爺，絕不會輕易饒過我。”
她語氣很淡，眸中卻蓄滿了溫柔，四目相對時，對方眼中的情意，就已全數懂了。
身邊的胡鐵花也是笑著的，他的身後，還跟著李紅袖和宋甜兒。
後來有一日，當姑蘇持續的陰雨減弱，轉晴的時候，胡鐵花抱著酒壇，邀他共飲，他坐在樹下，胡鐵花在他身邊，席地而坐，他看不下去，他說，老胡，這也不是沒有你坐的地方。胡鐵花卻不領他的情，仍坐在地上，那人只要有了酒，就好似擁有了全世界，是個極容易滿足的人。楚留香看看他，笑了起來。
再看這楚園的花圃，似乎太過荒涼了。
胡鐵花後來問，看什麼呢？
看花，他就回答。胡鐵花順著他的回答望過去，楚園那麼大的園子，卻是沒什麼花的，胡鐵花就問他，哪裡有花？
他想了想，把杯中酒一飲盡了，他說，蓉兒喜愛蘭花，等入了春，就栽種些蘭花。等到來年，她瞧見的時候，總會歡喜些的。
她若歡喜了，或許身圌子會復原得快些。
然後笑了起來，笑容裡夾雜些無奈。
那個時候，他就已不再是從前那個無所畏懼的楚留香了。他有了弱點。
他那一場婚禮之後，江湖上大抵全知道了他的這個弱點。
但他從不擔心，他知道蘇蓉蓉並不像她給人的感覺那樣羸弱，她深藏不露的絕頂輕功，絕妙的用毒圌手法，都支撐著楚留香的信心，再加上她不弱的武功，自保的話，該是全沒問題的。
“蓉兒不喜鬥武，若認真算起來，蓉兒的武功，在江湖上也是能排得上名號的。”
楚留香總這般稱讚她。
她偶爾自己聽到，偶爾被紅袖，甜兒，或者胡鐵花聽到，總不自覺要嘲笑他一番，他總顯得不以為意，就好像他幾乎已經忘記了早些時候的一場危機，在那場危機裡，蘇蓉蓉差一點就死了。
好在蘇蓉蓉並未真的死去，所以他才能理直氣壯到今日。
就像楚留香自己所言，願意喝他一杯喜酒的人，確有不少，婚宴前前後後，足足辦了七日，他陪著滿堂賓客，歡鬧七日，那迎娶之禮後的洞房花燭，生生被推遲了七日，到第八日，蘇蓉蓉以為他該是被人抬著進來的，門被推開的時候，卻見他風度翩翩，执了把折扇，堆了一臉的笑。
蘇蓉蓉幾分意外，也敬他一笑，慢慢踱步到他身側，望著他染了醉意的眼睛，輕聲喚了句大哥。
楚留香沒進來的時候，宋甜兒和李紅袖陪著她，那日上妝，她瞧著鏡中著火紅新娘禮服的自己，在搖曳的紅燭下，顯得那麼不真實。
她看李紅袖在自己髮間別了精緻的紅色珠花，才恍惚想起這是自己的婚禮，新郎，是她日夜思念的大哥。
她又想起許多年以前，她問過的話，她說，大哥，你當紅袖，甜兒是你什麼人？她還記得他的回答，他說，我當她們是妹妹。她便興奮地連忙又問，那我呢？
我也當你是妹妹。
那一句妹妹，生生斬斷了她的情份，可情若能那麼容易被斬斷，就不算是情了。
楚留香後來走進來，她都不覺得真實，直到那人在她鼻尖輕輕一點，同她說話，她雖未說隻言片語，那份心思，他卻能懂，於是附在耳邊說，這一切都是真的，今日，是我們的婚禮。
他進屋時忘記了關門。
門還開著，楚園的小廝偶爾經過，能瞧見月亮把新人的影子拖得很長，卻看不清人，聽不見輕細的耳語。
蘇蓉蓉記得他當時將手摁在肩頭，輕輕揉圌搓一番，然後單手攬她入懷。
“蓉兒，這稱呼，得改。”
蘇蓉蓉於是斟酌一下，紅著臉，露圌出了女兒嫁的羞澀來。
“⋯⋯夫⋯⋯夫君。”
楚留香渾身一陣，那一句夫君，竟讓他久久說不出話來。
蘇蓉蓉後來問起，說你拿折扇，是要做什麼？他就回答，說自然是要用來做一些雅事。
“雅事？大哥以為何為雅事？”
“與三五朋友開懷暢飲，與美麗的女孩子同遊西湖，又或者⋯⋯眼下良辰好景，又有美圌人在側，自然是雅事中的雅事了。”
他分明低頭耳語，湊近她身旁，說話的時候，又不懷好意地於她耳畔吹氣，逗得她面頰通紅。
蘇蓉蓉怎會不知楚留香口圌中的雅事，是何事呢。可那日畢竟什麼也沒有發生，刻有喜字的紅燭慢慢燃盡，他擁她入懷，頭一回同他共處一處的感覺，奇妙又令她興奮，興奮中帶些不安，帶些踟躕，她才在恍惚中意識到，從今以後，便成了夫圌妻，日日夜夜，總要與他面對著面的。
若放在從前，她大抵不曾奢望，如今成了真，各種的滋味，倒也真是十分複雜了。
他依然明白她，與她同榻的時候，已伸手探過她的額間，前幾日受的風寒還未痊癒，總是不宜承歡的。
又恐她多慮，便解釋說，蓉兒身圌子弱，又宿有舊疾，如今偶感風寒，那風月雅事，待蓉兒身圌子將養得好些，再行吧。
她埋著頭不作聲，後來覺得無地自容，用錦被蒙了頭，不看他，不說話。他瞧著蘇蓉蓉的模樣，覺得可愛得緊，反倒起了逗圌弄她的心思。
“蓉兒莫非是不肯將養幾日，定要在今夜就承了那雅事嗎？”
蘇蓉蓉大羞，去捂他的嘴，他就拉過她，探頭吻她，她記掛著自己仍然病著，恐令他也染上風寒，推拒一番，只得到他一句“別動”，便徹底放棄了抵圌抗。
結果終究還是承了那雅事，從綿延難捨的深圌吻，到情不自禁的赤身相對，他擔心她的身圌子，總是刻意的壓抑yu|火，她亦體恤他不能隨心縱情，而盡量使自己能夠容納他更多。
一室風月，雲住雨歇的時候，他發脹的腦子才慢慢變得冷靜，他瞧著身側蜷縮著正在熟睡的蘇蓉蓉，搭在身上的錦被掉了一半，還有一半，正鬆鬆垮垮地披在胸口。
露圌出一大片白花花的軟肉來，那軟肉上星星點點的紅痕，是他昨夜放肆之後的傑作，他只瞧一眼，便積滿了許許多多對她的歉意。
她醒來的時候，恰好聽到他一番話。

“蓉兒，對不起。”他說。
她心中感動，忙去掩他的嘴，將他未說完的話生生憋了回去。
然後她才想起，她已是他三媒六聘娶進門的妻子了，從此以後，大抵會有一些不同，然而也並不會有多大的不同，畢竟他們共同生活了許多年，即便成了親，也仍是重複著以往的生活。
甚至連稱呼，也並沒有什麼改變。
蘇蓉蓉仍然習慣稱他大哥。胡鐵花不明白，李紅袖與宋甜兒也不明白，追問她，沒等她回答，楚留香已接了話。
“這是一種情調，一種浪漫。”
胡鐵花仍然不懂，他就甚是惋惜地拍胡鐵花的肩膀，他說，待你成親以後，便會懂了。
胡鐵花於是反駁，如此的話，恐怕一生一世都搞不明白咯。
婚後，楚留香病倒了，就在成親的第二天，他在午後躺在自己最喜愛的白色躺椅上曬太陽的時候，額間凝了細密的汗珠，早前病得厲害，還是應了柳無眉的邀約前往姑蘇那回，如今病得昏昏沈沈，自己最好的朋友胡鐵花看不下去，抱著酒壇靠在一旁的柱子邊，嘟囔說，蓉蓉的病還未痊癒，怎地老臭蟲你也病了，新圌婚燕爾的，真算不得吉利吶。
他安靜地聽，敷衍地笑了笑，蘇蓉蓉來的時候，他才露圌出一絲的興奮來。
胡鐵花瞧著蘇蓉蓉脖頸處怎麼也掩藏不住的詭異瘀青，才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
“老臭蟲，看來你昨夜過得十分有圌意義吶。”
楚留香並未搭理，蘇蓉蓉卻已是一副大窘的形容，竟紅著臉跑開了。
許多時候，胡鐵花總喜歡看女孩子們害羞的模樣。
“老臭蟲，你真是有福之人。”
他由衷的感慨，思量片刻，又覺得蘇蓉蓉嫁了楚留香，未必能過得十分如意的。
“蓉蓉嫁給你這種被全天下的女孩子惦記的男人，不知該有多辛苦。我看她的麻煩，會有不少吶。”
楚留香沒有理睬，也沒有攔他，沉沉睡去前，只記得胡鐵花的一句話。
“在我老胡看來，你這條老臭蟲，實在算得上是個麻煩的人物。”
結果他又做了同樣的夢，夢魘似的，在夢裡，蘇蓉蓉倒在一片殷紅的血泊中，他抱住她的時候，蘇蓉蓉已沒了呼吸，他就癡癡傻傻看著她，感覺到她單薄的身圌子慢慢地變冷。
蘇蓉蓉死了，死在了丁鐵干的刀下，若非他猶豫不決，蘇蓉蓉便不會輕易死去。他記得自己再沒有回過船上，是不敢回去，那條船上，有太多她的影子，她過世以後，他的心也跟著死去了。
他幾乎每日都坐在大明湖新起的兩座墳塚旁，他以為瞧著那墳塚，就能瞧見自己日夜思念的女孩子，可她竟然從不入他的夢。
“蓉兒，你可還在怪我？”
無人答他的話。
後來，他在索然無味的日子裡，找來江湖最有名氣的畫師，說想畫一幅畫，就算是睹物思人，他也要用餘生來祭奠她。
畫師在他的敘述裡，慢慢勾勒出輪廓，但那畫中的神韻，卻如何也難以令他滿意。
畫作並未完成，他仍然重金答謝了畫師。
“蓉兒的神韻，又豈是寥寥幾筆能表達的。”
他在感慨裡驚醒，醒時，蘇蓉蓉就在身側，正笑著擺弄他的頭髮，又學著甜兒平日裡的那份淘氣，用發梢去戳他的鼻子。
逗得他噴嚏連連。
她大約高興得緊了，微笑時，臉頰還帶著幾分淡薄紅暈。
很是可愛。
看得他心中蕩漾，又感激上蒼，他覺得自己大概永遠離不開蘇蓉蓉，小到日常瑣事，大到各種決斷，他總是有圌意無意地仰仗著她。
“那是因為你素來懶惰，總喜歡把麻煩事交給我。”
她幾分嗔怪，卻笑得很甜。
“我擔心你太勞累，日後生活的瑣事，就交給紅袖和甜兒，你那身圌子，總該將養將養才是。”
“大哥，我自有分寸。”
她說，然後輕輕投進他懷裡。他分外受用，將她摟緊，但彼時的惡夢，似已在他心上烙下了陰影。
他竟開始害怕，害怕終究會有那麼一天。
他思慮許久，才帶著許多不確定的口吻，喚了她的名字。
“我也該退出這紛亂的武林了。”
他說。
蘇蓉蓉一怔，大抵以為他開玩笑的成分更多些，就回答說，大哥當真捨得？
“以前捨不得，如今⋯⋯總是能舍下了。”
蘇蓉蓉記得那日，陽光正好，他握住自己一雙手時流露的擔憂，自己大約一輩子也忘不了。
他說，這江湖中有太多的麻煩，我若不及早抽身，總有那麼幾個麻煩，會波及到你。
所以。
“大哥，我不怕。”
“可大哥會怕。”
她心中感動，落下淚來，被他全數抹去，她在陰冷的寒風中咳了幾聲，就逼得他緊張不已。
她便想起許多年以前，他的一番話來，他曾說，他寧可自己被千刀萬剮，也不願她受到一丁點兒傷害。
她後來受了傷，他就負氣嚷嚷，他說世上怎會有如此心狠手辣的人，忍心傷害一個那麼可愛的女孩子。
那些話，她差點忘記了，如今，總算還能記起。
“大哥，我會保護自己，不會讓你為難。”
那是她的軟語，他看向她的時候，從她的眼裡，好似看到了一整個世界。

第三章：遺孤
那年清明，姑蘇下了一場大雨。
楚留香伴著這瓢潑大雨，獨自上了西山。
每年的清明，他都一人前去，去祭拜許多年圌前因他而sǐ的沈慧珊。
不許人隨行。
他多半會在沈慧珊的墳前坐上一曰，備上姑蘇最好的女兒紅，那一曰，他會說些體己的話給那人聽，那人雖已不可能聽到，每一年，他都會繼續說下去。
說到他壽終正寢。
宋甜兒和李紅袖大多時候同蘇蓉蓉一道住在楚園，每年也會挪出三個月回船上打理打理。
再踏進楚園的門檻時，恰逢清明前後，楚留香似乎沒有瞧見她們，閉目在園子裡曬太陽，蘇蓉蓉挽了袖子，白圌皙一雙手凍得通紅，手上還掛著水珠。
一副剛下過廚的模樣。
宋甜兒瞧她眸間已有了倦容，心疼得緊，忙去摻她，又喚了句“楚大哥”，那人卻並未理睬，仍閉目陷在自己的情緒裡。
對周遭渾然不覺。
“楚大哥好像悶悶不樂。”
宋甜兒奇道，又憶起明曰便是清明，不覺恍然。
“楚大哥每年到了清明，便是這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沈慧珊已經sǐ了那麼多年，楚大哥仍是看不開嗎？”
李紅袖忙去捂宋甜兒的嘴，沒有捂住，只得偷偷去瞥身側的蘇蓉蓉，但見她神sè如常，便寬慰說，蓉姐，可還安好？
她就風聲水起地笑，我很好。她回答說。
但李紅袖分明瞧見她入夜時只吃了極少的飯菜。
雨，從那夜就下起來了。她睡得不算安穩，身側的人稍有響動，她便醒了，她側躺著看他披了衣裳，只拿了最薄的罩衫，恐他受涼，只得起身跟了出去。
他現在晚風裡，迴廊底下能抵擋風雨，卻仍然沾濕了他衣衫的下擺。
她本不欲上前，後來實在看不過眼，自身後輕輕為他披了衣裳。
“夜風太涼，別在這裡待太久。”
不勸他，也不同他多言，轉身欲走，被他拉住。
蘇蓉蓉聽到他喚了自己的名字，那最後的嘆息，飄散在了風裡。
她知道他為何嘆氣，為何睡不安穩。
“我備了酒菜，明曰圌你去的時候，別忘了拿。”
她說。
聲音太輕，又伴有咳嗽。
他聽得心驚肉跳，才記起她仍在病中。
他出行的時候，還是將蘇蓉蓉準備的酒菜忘在了楚園。
那年的清明出奇的寒涼。蘇蓉蓉知他多年的習慣，只目送他出門，看他的背影在雨幕裡消失，他走得匆忙，甚至沒有同她道別。
她髮間火紅的珠huā在風雨中搖晃著。
楚留香在他們新圌婚的尾巴裡去祭拜別的女人，她雖嘴裡說不甚在意，但誰都看得出來，那人離開以後，她便隻身坐在了長長的迴廊邊，從晌午坐到暮sè西沈，一時一刻也不願離開一步。
她希望那人歸家時，第一個看到的人，是她。
所以不厭其煩地等待，等待對她來說並不陌生，在這之前，她已等過許多個曰夜了。
等了整整一曰，未見他歸來。
楚留香回到楚園，已是第二曰晌午的事了。
兩曰的陰雨已經過去，雨過天晴。
他喚著蘇蓉蓉的名字，園中竟然無人回答，他心中疑惑，行到正屋，才發現李紅袖，宋甜兒都擠在一處，門沒有關好，他輕輕一推，門就開了，他看到那熟悉的身形臥床不起，又聞到屋中濃烈的藥香，記起了她的病。
幾月前那場大戰，她負傷而歸，他膽戰心驚，後背一道觸目的疤痕曾讓她稍有介懷，卻在他低沈的耳語中終究釋然。
只是皮肉傷雖容易癒合，內傷卻難以恢復，她本就身圌子單薄，經不起風雨，又因著傷勢沈重，動了筋骨，留下了宿疾。
舊傷未好，又添風寒。
她一直等到半夜，後來在迴廊底下沉沉睡去。
若非如此，恐怕還不至於這般難以根治。
他在榻前駐足，看她雙頰染了病態的紅暈，聽她嘴裡無意識的呢喃。
那一聲聲的“大哥”，終究擊潰了他的心防。
他很是過意不去，親自煎藥，端藥，喂藥，她病情嚴重的時候，喂不進藥，他就把她的嘴扳開，從自己嘴裡渡給她，看她咽下。
他想許多時候，蘇蓉蓉都是為著他，若非他的疏忽，她就不會生這場大病。
成親的時候，分明信誓旦旦許過諾言，會時時刻刻照顧她，生生世世陪伴她。
他好像，沒有能夠做到。
所以心懷歉意。
就在床榻邊發誓，話沒出口，已被她修長的手指抵住了唇。
“你回來便好。你一夜未歸，我總不能放心。”
他就點頭，搗蒜似的。
楚留香在那一陣子收斂了許多，每曰養huā，習武，或同hú鐵huā喝上幾杯，天空放晴的時候，他就會摻著蘇蓉蓉在楚園極大的庭院裡散步。
大病初癒，不能行太多路，稍走一會兒，蘇蓉蓉就有了明顯的倦容。
他體恤那人烙了病的身圌子，就在園子裡為她備了嶄新的躺椅，做工精美，又加了幾床柔軟的坐墊，她偶爾曬著太陽昏昏睡去，他總會為她披上薄被。
醒來的時候，他有時在睡，她就趴跪著凝視著他，曰子久了，她反而開始眷戀起有他在的閒散生活。
“若能一直這樣生活下去，該多好吶。”
她不過一時的感慨，他卻牢牢記在了心上。
然後握她的手，語氣都是堅定的，會的，他說。
蘇蓉蓉雖曉得他不一定能夠做到，仍然實實在在的感動了一回。
閒散的曰子總是短暫的，姑蘇的梅雨還未完全過去，楚園就收到了不同尋常的飛鴿傳書，未留下姓名，字跡亦辨不出出自何人，字條上寥寥數語，卻是bī著他不得不去。
『丁鐵干之遺孤在我手上，若想尋人，三曰後磐龍坡相見。』
待蘇蓉蓉看到字條，心中已通透了。她只字未說，不攔他的去路，她曉得他的個性和為人，曉得他在收到字條的一刻起，已下定的決心。
她很快為他收拾了行囊，行囊裡有足夠的銀兩。
“照顧好自己，莫要受傷。”
她眸子總帶著化不開的擔憂，送他到楚園的門口，覺得不夠，又尾隨到了城郊。
她已累出了一身薄汗。
終是不能再走了。
“⋯⋯大哥，保重。”
她久久駐足，直到那人再也探詢不到，才帶著滿心的牽掛回了楚園。
等待於她來說是習以為常的事，他一曰未歸，她就一曰不能睡個好覺，一曰不能踏實。
楚留香離開以後，蘇蓉蓉彷彿對任何事都失去了興趣，她常常記掛他的安危，恐他性命有恙，每每憶起他靈活的頭腦，又總能說服自己安下心來。
這來來回圌回，jiāng南的夏天就在這等待的煎熬裡悄然逝去了。
夏末初秋，八月十五的晚上，楚留香踏著中秋的月sè，回到了楚園。
在赴那一場約會時，還是不幸受了傷，傷在手臂，是被利劍划開的口子，不深不淺，十七八天，也是不能沾水的，卻在急著趕回來的途中，淋了幾場秋雨。
趕到楚園時，傷口已現化膿之兆。
他在這一場戰役裡擊敗了幾個人，說服了幾個人，救下了幾個人，他無意充當救人的俠客，只想找到丁鐵干的遺孤，磐龍坡常年凝聚的霧氣裡，他隱約瞧出少年的影子，被麻繩捆在懸崖峭壁的邊緣，若非他應戰之初就已做足了防備，或許早已連同那少年一道跌近底下的萬丈深淵。
他有些急切地除下了束縛住少年手腳的麻繩。
“你是誰？”
他聽得少年的詢問，沒有作聲，那一句簡單的“你是誰”，難住了他。
他想起了那一場生sǐ攸關的比武，想起斬下丁鐵干頭顱的自己，那以後，他恐怕不能理直氣壯說出楚留香從不殺人的一番話了。
他不知如何解釋，所幸什麼也不與少年說，只夾雜些惋惜，他說，我是你父親的舊識。
少年便問他，那你可認識楚留香？
他dāi了一dāi。
“你識得楚留香？”
“我不認得，但我曉得他殺了我爹，我便要殺了他，為我爹報仇。”
信誓旦旦的口氣，他無fǎ辯駁。
無論出於何種理由，殺人就是殺人，而這孩子的父親，確實sǐ於他的dāo下。
他不喜歡想太過複雜的問題，就像他總喜歡把複雜的問題留給他足智多謀的軍事，那喜愛著鵝黃衣裳的女孩子，他已許久不見她了。如今，比約定的歸期，又推遲了好些曰子，他那遠在姑蘇的妻子，又該曰曰盼著他歸家了。
他一心一意記掛著蘇蓉蓉，不與少年多談，只問了些簡單問題，他曉得了少年的酿親在一年圌前病逝了，他終究認為自己的錯更多些，若不是他，少年便不會落得無父無母的可憐下場，便好心邀那孩子同與他同行。
“我家中還有兩位姐妹，年歲不大，又都是性子極好之人，你與她們定能相處愉快。”
他早就篤定，無論少年願意與否，他都要為自己，為sǐ去的師兄做些補償。
他必定要留下這可憐的少年，將他養在身邊。
幸而少年心思單純，連哄帶騙的，答應得很是shuǎng圌快。
八月十五這天，楚留香回到楚園，與之結伴的除了hú鐵huā，還多了一位稚氣未脫的十一歲少年。
他好像很高興，從寬大的袖子裡掏出了些七七八八的小玩意兒，為的是博美圌人一笑。他雖有心趕回來，終究晚了好些曰子，便好言好語，只當作賠zuì，蘇蓉蓉一開始還很激動，卻想殺一殺他的銳氣，給他一點教訓，就故意擺出冰冷的面孔，對他不理不睬。他好言相勸，她通通不聽，最後還是無意中碰到了他化膿的傷口，才總算作罷。
裝不下去，所幸不再裝了，由著自己擔心。
他看她chāi掉被雨水打濕的紗布，看她眼裡蓄了淚水，知道她的心防已卸，又擔心他的傷勢，便趁熱打鐵，說起了從磐龍坡帶回的少年。
“他叫丁無名，他母親去年染上大病，已過世了。”
她沒有理睬他，沈思片刻。
“那孩子實在可憐，索性楚園裡空置的房間有很多，我想將他養在身邊。”
蘇蓉蓉怎會窺不出他的心思，明白他便是利圌用了自己的擔心，算準了他決定的事，她就不會阻攔。
就算她阻攔，也拗不過他。
他就是這樣执拗的人，不會為了誰做出一丁點兒的妥協讓步。
她其實有心成全他的好意，還未來得及與他細說，就見他帶回來的少年拔劍朝他衝了過來，他背對少年，自然沒有看到，蘇蓉蓉卻看得十分清楚，沒有細想，曉得他見不得丁鐵干的兒子受傷，不能以武功對付，只得用身體去擋，以xuè肉之軀去扛。
那柄劍太重，少年只是握住就已十分困難，揮劍的手又使不出力道，但畢竟生生扛下了一劍。
她只覺得後背一陣鑽心刺骨的疼痛，他驚得頭皮發麻，連喚她數聲。他伸手抱她，撲了空，被她拒絕，她想自己站起來走回房去，傷口牽制了行動，又跌回原地。
最後他看不下去，執意抱她，才好不容易把她抬回了房，小心翼翼放在了軟榻上，他抽回手時，還是被觸目驚心的鮮xuè，震得說不出話來。
他要檢查她的傷勢，被她拒絕，她忍著疼痛，聲音微微的顫抖，她說，就算那孩子要殺你，你也還是執意留他？
他沒有回答，但他也沒有否認。
他的沈默，已十分清楚的表明了態度。
“他今曰傷了我，興許哪一曰就會傷了你，如此這樣，你仍然⋯⋯”
她已氣得說不出話來。
索性不再看他。
楚留香決定的事，誰也改變不了。
她很清楚這一點。
但她還沒有sǐ心。
“我若問你，要你因為我，去改變一個決定，你肯是不肯。”
她知道她會輸，還是問了。
答圌案顯而易見。
“不肯。”
他回答。
“蓉兒，你曉得那孩子的處境，我總不能眼睜睜看他淪為孤兒。”
他有心解釋，她反而更加生氣。
“你不忍他淪為孤兒，難道就忍心讓我淪為寡婦嗎？”
她又急又氣，怒火攻心，加上多曰替他擔驚受怕，新傷舊傷並作一塊兒，病症反而來勢洶洶。
她卻閉門不見他。
甚至將他趕出了房去，夜裡也不得在此留宿。
那幾曰，楚留香住進了客房，他後來問起，才知道是宋甜兒說漏了嘴，讓孩子曉得了他的身份，引起了一場波瀾。
蘇蓉蓉病得厲害的時候，連下床都有些困難，她便就整曰liú連榻前，他整曰守在門外，擔心她的病情，又自覺無顏面對她，他在門外的時候，常常聽到她壓抑不住的咳嗽聲，他急得在門邊打轉，可就是怎麼都不踏進門裡半步。
拖拖拉拉，自他歸家，已有七八曰，七八曰的，始終不曾相見。
她不妥協，他亦不讓步。
最後大抵被磨得沒了脾氣，又因著他某曰托李紅袖送去的一撮頭髮。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半點不能損壞，我如今將它給你，就會為了你，好好愛惜我自己。
我不會讓你成為寡婦。
李紅袖後來告訴他，蘇蓉蓉捧著那撮頭髮，落了許多眼淚。
後來，她終究在某天夜裡為他留了門。
再後來，她鬆口，你願留下他，我盡心扶養就是。
那是她的承諾，楚留香知道，蘇蓉蓉的承諾，同樣一諾千金。

第四章：師徒
江南的雨總是悄悄的來，又悄悄的去。一場秋雨，打落了枯葉，在楚園的庭院裡，迴廊下，堆了起來。
氣溫驟降，已添了幾分寒霜。
他體恤她的身圌子，總會在她踏出門檻前，給她披上罩衫。
夏末初秋的那場病，來得太猛，消耗了她的精力，她常常覺得乏累，有時靠著迴廊，會不經意地沉沉睡去。
所幸楚園的蘭花開得正盛，他就每日陪她在庭院裡頂著日頭賞花。
她喜愛蘭花，他是知道的，他有時會為了刻意討好她，在破曉偷偷潛入院中摘一朵蘭花，放在她枕邊。
蘭花淺薄的香氣，她很是喜愛。
蘇蓉蓉有時會在深夜驚醒，有一陣子睡意淺薄，稍有響動便醒了，他睡得深沉時偶有鼾聲，那陣子，瞧著蘇蓉蓉面有倦容，又聽得宋甜兒打趣，說一日經過主屋，可是被我們楚大爺的鼾聲嚇住了。
若說出去，必然無人肯信，特別是那些仰慕楚大爺的女孩子們。
他跟著大家歡笑，卻暗暗留了心思，此後夜裡睡覺，便也睡得淺了，總是她沉沉入了夢，他才能放心地闔眼。
楚留香在那陣子意外的老實，許是被蘇蓉蓉一場病唬住了，那些日子，倒十分配合地充耳不聞江湖事。
也是在那段日子裡，楚園舉行了一場拜師禮，拜師的是丁無名，收徒的人卻不是名動武林的楚留香。
楚留意曾想將畢生所學傾力教授與他，丁無名卻仰著脖子拒絕了楚留香的好意。
“我不拜殺父仇人為師。”
在先前一場風波裡，他傷及無辜，某日蘇蓉蓉還無法下床的時候，把他叫進房圌中，他曉得她受傷頗重，不明緣由，只道是自己誤傷她太重，心中存了太多的歉意，蘇蓉蓉便順著他的許多歉意和愧疚，與他做了約定。
一個十年的約定。
他一開始還有許多的不情願，後來便作罷了，他看床榻裡的人傷勢沈重，連說話都顯得吃力，便咬著唇應了她。
她說，你既然同意了，日後，就在這楚園好好生活，十年後待你學成出師，你再行尋他報仇，也不算太晚。
然而你需答應我，在這十年裡，你不可動手傷他。
你要知道，他若要一個人死，那人就絕不會活著。
但是，他從未真正想過讓誰去死。
丁無名答應了她，也放了狠話。
“我雖應了你的約定，可你卻不能阻止我在心裡謀劃著如何去殺他，如何讓他去死。”
說完便跑了出去。
後來，丁無名甚至拒絕了胡鐵花的好意，他說，我也不拜仇人的朋友為師。
卻甘心喚蘇蓉蓉一聲“老師”。
胡鐵花便時不時地逗他取樂，你既然不拜仇人的朋友為師，怎地願意拜仇人的夫人為師呢？你該去拜一個與老臭蟲毫不相干的外人才對。
丁無名一張面孔漲得通紅，不知如何解釋才好，又覺得胡鐵花一番話很對，自己竟無法反駁。
但結果終究是好的，丁無名因著那個約定，暫時放下了報仇，而蘇蓉蓉，倒是越發的忙碌起來。
楚留香醒的時候，身邊已經空了，他曉得蘇蓉蓉記掛丁無名，曉得她在上早課，他有興致的時候，會繞到荷塘中心的亭子外，駐足看她授課，她偶爾困頓了，就趴在一旁打盹兒，他並非有圌意偷窺，卻在某日瞧見那稚氣未脫的少年趁著蘇蓉蓉熟睡，目光緊緊鎖住她，出神得凝視許久。
蘇蓉蓉的罩衫滑圌到地上，少年起身去撿，卻在與她熟睡的面孔離得近了時，俯身吻住了她微微鎖住的眉心。
那人睫毛顫動，面色卻仍然如常，好似已陷入了深睡，她睡著的時候，丁無名才感到稍微獲得了一點小小的自圌由。
他十二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他性子委時算不得太好，面對楚留香時，也從不以尊長喚他，總喜歡直呼那人的姓名，她一開始有心管圌教，教他何謂做人的道理，教他要尊敬師長。他其實聽得用心，蘇蓉蓉的每一句話，他總是用心得聽，總是能一字不差地記住。
可當他瞧著楚留香，那一句兄長，就怎麼也說不出口。
次數多了，他也就放棄了，蘇蓉蓉日日教授他功課，那人性子如何，自然也是清楚明白的，曉得丁無名受不得太多管圌教束縛，也就作罷了。
蘇蓉蓉從不以嚴厲的重話面對他， 從不打罵他，他課業繁重的時候，乏了累了，情緒不佳，她也不加以責備，反而時時體恤他，以溫柔的言語鼓勵他。
他覺得除了他的母親，蘇蓉蓉待他最好。
所以他服她的管圌教，願意把少年的心事説與她聽。
甚至願意說他的仇圌恨。起初，他還存了些小人心思，想看她如何阻止自己尋仇，然而她卻從不阻攔，從未勸他放棄仇圌恨。她只教授他道理，教他無論形勢如何變化，他都需得瞧得清道理，需對得起自己的心。
“人活一輩子，不過唯心而已。”
這是她常常掛在嘴邊的話，潛移默化中，這句話，也成為了左右他一生命運的一句話。
她許久未醒。
姑蘇連日的陰雨已經過去，太陽露圌出了頭來。
有和煦的微風，輕輕拂過。
她不會知道在那樣一個午後，那喚她作“老師”的小小少年肆無忌憚注視的眸光，她也不會知道，少年曾在那個午後，偷偷吻過她的眉心。
那份年少易折的少年心思，他以為她不知道，後來又覺得她該是知道的，她只是不點破，不細說，只當作不知道。
她曉得那是一個少年最美好的情愫，是值得被尊重和保護的。
所以即便在那以後，她仍然待他如初，她的溫柔，曾是他迷惘的少年時代的明燈，指引了他方向，才讓他不至於步入歧途。
也因如此，在他稍微長大些以後，他便對楚留香有了幾分的感激。
感激當日楚留香決定留他在楚園的堅持。
若非如此，蘇蓉蓉便不會成為他的老師，他就不會喜歡上那樣美好的一個女孩子了。
少年的感情，真摯而美好，無關年齡，無關結果，只是喜歡。
除了喜歡，還有一份敬仰和崇拜。
蘇蓉蓉給了丁無名一份世間最美好的感情。
但蘇蓉蓉最美好的情感，卻全數給了楚留香。
許多時候，丁無名都認為，楚留香實在算不上是合格的丈夫，他也許是最好的情人，這樣一個人，卻不太適合做別人的丈夫，尤其對方還是個極美好的女孩子。
“喜歡上楚留香那樣的人，老師該很是辛苦吧。”
蘇蓉蓉只笑，不答他的話，也沒有否認，她只輕輕伸手挽起了鬢角的頭髮，眼裡卻帶出幾分倦意。
蘇蓉蓉的麻煩從來不少，許多都是楚留香帶來的。
有一次，夜已深了，丁無名被一陣稍顯得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他將門留了一道縫隙，屏住了呼吸，瞧見宋甜兒開的門，蘇蓉蓉走進來的時候，鵝黃的衣裙染上了點點血跡。
空氣裡飄散著新鮮的血圌腥喂，丁無名聞到了，幾分心驚，顧不得禮數，衝動之下推了門，跑到她身邊去，攙扶著她，喚了一句“老師”。
“是誰傷了你，我要去尋他，我要給他些教訓。”
他說得信誓旦旦，蘇蓉蓉卻伸手點了他的眉心。
“傻孩子，那人既傷了我，難不成還會等你去抓？”
他一時語塞，她就拍拍他的肩膀，夜已深了，你快些去睡。
一句話就要打發他走。
他想了想，發現自己沒有留下的理由，悻悻然回了屋去，卻在轉身之際，瞧見了步履匆匆趕回楚園的楚留香。
那人不曉得她受了傷，她已披了宋甜兒遞過來的罩衫。那傷勢，從外面，是瞧不見的。
但那血圌腥味，分明連那少年，都探查到了。
少年只看到她似乎比平日裡冷淡多了，瞧見楚留香，不同他說話，而徑直進了屋。
房門卻未關好，留了縫隙。
有雨水飄進屋裡，又帶進了涼風。
楚留香進屋的時候隨手關了房門。
江湖傳聞他舊疾發作，所以中途收手，退出了紛爭，本欲去管的閒事，也沒有管成。
實則因著那事過於詭異，就連一向頭腦靈活又有神庇佑的楚留香，也吃了許多的虧，差一點喪命，好在他命不該絕。
危難時總有貴人相助。
楚留香不曉得蘇蓉蓉是如何探查到他的行蹤，如何救他於危難中的，但好在他們都平安無事。
當日，少林掌門携武林各派掌門齊聚楚園時，蘇蓉蓉已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危險味道，但看他興致勃勃，曉得他的堅持，明白他的慈悲，不出言阻攔，只囑咐他記得要護自己周全，萬不可做出那等為了朋友兩肋插刀的蠢事，就算一定要做，也要看清情勢場合。
他就用溫暖的手掌，緊緊握住了她冰涼的手。
“等我回來。”
最後，耳邊只剩下了他的低眉耳語。
他卻還是讓她操碎了心。
屏風後面，響起了她的聲音。
“我若晚些才到，此時此刻，楚留香恐怕已成了一具死人了。”
語氣幽幽，聽不出喜樂。
她退去了宋甜兒遞給她的罩衫，退去了那件染了血的衣袍，他才聞到了空氣中淡薄的血圌腥味。
眉心緊促，忽然緊張起來。
“你受傷了？！”
語氣裡的焦急，終是讓她眼中化不開的愁緒稍減。
他曉得，那是先前救他受的傷。
拖他回來之前，她已有了做寡婦的決心。
好在上天垂憐，才讓她在險象環生的境遇裡，帶著他成功脫險。
她那把不常用的利劍上，染了幾個人的血。
死的都是該死的人。
所幸楚留香還活著，她已十分感激上蒼了。
“傷在何處，我看看！”
然後不由分說地攔住了她的去路，退下了她的里衫。
傷在腰際，他向來眼尖，瞧著她的面色，比起方才，似乎更加蒼白。傷勢不重，也不算輕。
蘇蓉蓉倒在他懷裡時，眼前一黑，待到稍有知覺，已是第二日的事情了。
對於她，楚留香有許許多多的歉意，他便覺得活一輩子，最對不住的人，就是她了。
好在復原得很快。
早前將養了許多日子，蘇蓉蓉的身圌子已不似先前羸弱，但舊傷扎了根，總是不宜再度受傷的。
他知道，蘇蓉蓉那道劍傷，是為了他。
“⋯⋯蓉兒，你若不喜歡，日後，我便不去理會那些江湖事了。”
他低頭懺悔，故意做出可憐兮兮的形容，引她發笑，她本想憋上一憋，讓他著急幾日，反省幾日，卻終是抵不過他哄騙女孩子的那一套。
她深知楚留香那番話，只是一句話罷了。
“倘若哪一天，各大門派的掌門再聚在楚園請你出山，你理是不理？”
他啞然，沈思片刻，終究只是支支吾吾不再表示。
“大哥，胡大哥有一句話，說得很對。”
他幾分不解，蘇蓉蓉便接著說。
“有些事，你若不去理會，別人興許還會放過你，你若執意要管，別人斷然不會放過你。”
他沈默片刻，還是出言反駁了幾句。
“有些人即便我再如何不搭理，也會找上門來。”
“那是因為大哥先前管的閒事太多，留下不少宿敵。”
那日，她顯得有著不依不饒，楚留香便曉得了她其實還很介懷，還沒有釋然。
“大哥，你總是把自己的命看得很輕，卻過於體恤別人了。”
她語氣幽幽，不看他，低垂著頭。
她曉得自己絕不止會有這一次的麻煩，日後許多日夜，她必定會有更多的麻煩。
可她又何嘗不是，只要有他在側，即便再多的麻煩，都不能算是麻煩了。
唉。
最後，任何的責備都說不出口，話到嘴邊，只余下一聲嘆息。
神情還很冷淡，但心是暖的。
她聽他喚自己“蓉兒”，就算再如何氣惱，只要聽得那一句“蓉兒”，就彷彿擁有了全世界。
她便想起在某個月亮和星星同時出現的夜晚，那稚氣未脫的少年扯著她衣角，說的話。
“老師什麼都好，也很聰明，但看男人的眼光上，卻委時不算太好。”
她想到這番話，然後抬頭，恰好瞧見楚留香的音容樣貌，覺得有趣，噗嗤笑了。
“蓉兒，可是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
他心存疑惑，見她還能自如微笑，卻很是欣慰。
她便搖頭，沒什麼。她說話的時候，臉頰竟然慢慢顯出了女兒嫁的羞澀來。
明明已不是新圌婚的妻子，她看上去，卻好似不曾出嫁一般。
“若說蓉兒還是未出閣的閨女，也絕不為過。我該把你養得胖一些，或者把你養得醜一些，免得日後出了門，又被哪家的公子相中了硬要同你拜堂成親。”
她曉得那人定是想起了從前，想起了她失去記憶視他為弒父仇人的那些日夜，想起她曾差一點就嫁給了別人。
他大抵是在吃味，可這味吃得，委時很沒有道理。
讓她哭笑不得。
她便決定逗他，她挽著笑，側躺在他懷裡，一手把圌玩著他的衣角。
“現在想想，若當初嫁給了白少榮，說不定往後許多日子，倒不會有這許多煩擾。”
她多半是在開玩笑，帶著那種慵懶的口吻。
他也隨她一道微笑，語氣裡都是雲淡風輕，他說，你不會嫁給白少榮。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了。
“你怎麼知道？”
“因為你捨不下我。”
“楚大俠倒是自信得很。”
“不叫大哥了？”
“⋯⋯大哥。”
她一句軟語，就擾動了他的心，擁抱著她的一瞬，他已沒有任何的遺憾了。

古风笔墨，娓娓动情。只是，繁体字不仅考眼力，理解力，还需揣测力！

楚留香有情敌啦，还是小鲜肉！

繁体字看着美美的

来更新~
最近比较忙，作者菌周日要去仙台考试，悲伤……
本月还要忙着学校出愿，更文时间不太多，请见谅……
不知道此文的写作风格基友们是否满意，也不知是否写出了楚蓉给各位的感觉，比起剧情类的叙事手法，作者菌更偏向于字里行间的韵味和情调。
我更希望写出楚蓉之间相处的那份情谊，平常的小日子，只要看他俩相伴一起，就是幸福的HE了，这是我个人的浅见~
所以牺牲了部分剧情，也不会写成叙事类，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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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嘆春圌情
那一年，江南的冬天來得出奇得早，深秋天裡，枯黃的落葉還懸於樹梢，初雪就已下過了。
伴著刺骨寒風。
許多時候，蘇蓉蓉總不被允許在院中久駐。
稍吹些風雨，她那烙下病根的身圌子就會止不住地咳嗽。
楚留香請了姑蘇聞名的郎中替她看診，她卻掩著嘴笑話他，說楚大爺真是貴人多忘事，竟忘了我自己便是個大夫，還瞧不出自己的身圌子是好是壞？
楚留香只當作充耳不聞，最後索性以手將她一張嘴堵住，覺得不夠，又附在耳畔，用只有彼此才聽得到的低語說，蓉兒若再不老實，我可就要用些特殊的法子了。
“什麼法子？”
她亦不依不饒，甚至故意挑衅他。
他不怒反笑，他說，我不介意當著老郎中的面用嘴封住你的嘴，讓你說不出話來。
她聞言大羞，看楚留香那張英俊好看的臉朝她湊近，堅持不住，就用錦被蒙住了腦袋。
手卻十分老實地從錦被裡伸了出來。
老郎中瞧了半晌，也沒有瞧出病症，只道是她自幼體弱，又受過嚴重的內傷，才會積下咳疾。
楚留香緊促的眉心才得以鬆開，卻悄悄握了握她從錦被裡探出來的手。
握得她心神一蕩，微微紅了臉。
“蓉兒的身圌子雖無大礙，將養將養，也是好的。”
他說。
她就耐心地聽他說完，不反駁，然後看他細心地為她掖好了被角。
送走老郎中以後，蘇蓉蓉身圌子半躺，椅著床沿入了夢，也不知發了什麼惡夢，醒的時候，竟是連罩衫都沾染了濕氣。
恍惚中，她好似瞧見了誰，那是一道似曾相識的女人的影子，她想去尋，卻怎麼也走不過去，她只能站在遠處，忽而，又瞧見楚留香，那人步履闌珊，已重了劇毒。
就在女人一把匕圌首刺下去的一瞬，蘇蓉蓉喘著粗氣驚醒了過來。
房圌中有清淡的藥香，那是楚留香特意囑咐宋甜兒燉的雞湯，放了滋補的藥什，說對身體很好。
“蓉兒這身圌子骨，著實讓人看了難過。索性沒什麼大病，日後這些滋補的湯藥，需得每日服用才好。”
她迷迷糊糊的時候，就聽到了楚留香的這番話，心中覺得感動，又憶起方才惡夢，只覺得內心情緒如海浪般洶湧起伏，然後看他一手捧著碗，在她身邊坐下，聽他喚了自己的名字。
“蓉兒，把湯喝了。”
她鼻尖發酸，終是忍耐不住，扯著他胸前的衣角，掉了眼淚。
他總瞧不得漂亮的女孩子掉眼淚，更瞧不得蘇蓉蓉哭，每每只要蘇蓉蓉一哭，他就什麼辦法也沒有了。
他只得一下一下拍她的背，一聲聲的喚她。
“蓉兒不哭。”
然後像哄孩童那樣去哄她。他憶起第一次見到蘇蓉蓉時，她還很小，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哭花了臉，抓著他的衣角不肯放鬆。她喚他大哥，他覺得與她投緣，便邀她同住。
他說，你若無處可去，便就在我這裡住下，也好有一份棲息之所。
她把鼻涕網他衣角上胡亂一擦，竟是想也沒想就點了頭
他後來覺得有趣，便偶爾打趣，問她說，蓉兒當初怎地那樣快就應了我的提議？你小小年紀，不怕我是拐子，把你賣了嗎？
蘇蓉蓉就歪著腦袋微笑，說我大抵是從那時起，就相信大哥了。
當年那稚氣未脫的小姑娘，如今早已想成，在機緣巧合之下，竟成了他的妻子。
他便感慨起了人生無常。
那被他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女孩子，如今扔掉了形象，在他懷裡哭得讓人心疼。
“蓉兒，怎麼了？”
懷裡的人停頓了一下，又啜泣了一下。
“我發了惡夢，在夢裡，大哥差點就死了。”
說到最後，她再也說不下去，彷彿一切都是真的，都不是夢境。
他認真地聽，然後有些哭笑不得地將她摟緊。
“傻蓉兒，那只是夢。”
她就順著他的話點頭，身圌子卻仍然往他身邊又挪了挪。
她的溫柔，她的脆弱，許多時候，只他看得到，她也只允許被他看到。
那時她想，與他之間還有許多的日夜，來日方長。
生活，卻沒有因此停下腳步，時間，正一點一點悄無聲息的經過了。
楚園的蘭花在秋天裡盛開，還沒挨到冬天便謝了。
那一年，丁無名十三歲，十三歲的少年，已有了幾分少年人的意氣風發。
那張漸漸脫離了孩童的稚氣的一張面孔，委時是好看的。楚留香甚至時不時的感慨，當真是後生可畏。
她有時會聽到，就故意與他作對。
“怎麼，咱們英俊瀟灑的楚大爺，也擔心被旁人奪了自己的風頭？”
楚留香聞言便笑，一邊大笑，一邊還不忘在那人眉心處輕輕一點。
這一年以來，蘇蓉蓉總算能稍微放寬心些，江湖武林，已太平太久了。
人心若寬了，就容易長出些贅肉。某日梳洗，對鏡梳妝，才驚覺早年做的衣裳，腰身和某些難以啟齒的部份，微妙得有些緊，恐是再難穿下。
她又想起這一年來，楚留香幾乎日日督促著她，吃藥，進補，她找各種理由推拒，他就找出更多的理由逼她不得不喝。
如今看來，那些湯藥，是真不能再喝。
便有圌意與他商量，沒等去尋，他已出現了，然後輕輕從背後摟住了她的腰身。
比早幾年胖了一點，非常細微的差別，很難發現。
從推門進來，他就發現了她的不同尋常，瞧她有些無可奈何盯著早幾年的衣裳發呆，他便察覺出了她的小心思。
“胖一些才好。”
他說。他不說還好，如此一說，她反而有些嘔氣。她忽然想起早年他一番話來，若將你養得胖一些，那才好呢。
她恍然大悟，一年來口口聲聲的那些擔心她身圌子的說詞，大抵也不是他的真意，將她養得越發胖了，才是他真正的打算。
竟被他矇騙了整年。
“我若曉得你是故意喂胖我，我便不那麼配合你了。如今你瞧，早年的衣裳已穿不下了。”
他就將她摟得越發緊了，臉上更是顯出些得意來。
蘇蓉蓉不去看，也能想到他微笑時揚起的眼角眉梢，想起他摸著鼻子露圌出的一抹壞笑。
“大哥真是壞透了！”
她氣得跺腳，卻不是真的生氣，只是故意與他置氣，與他鬥智鬥勇。他也樂在其中，喜愛同她在平淡的日子裡做一些有情調的樂事。
胡鐵花清圌醒的時候，就抱著酒壇子問他，說你該多讓著蓉蓉一些的，好端端的大男人，怎地總對蓉蓉有些不依不饒。
楚留香摸著鼻子發笑，那是我和蓉兒的情圌趣，老胡你不懂。
楚留香說，胡鐵花便覺得這是自己被鄙視地最慘痛的一回。
“成親了便了不起嗎？你胡大爺哪日若想得通透圌明白了，也能找位樣貌堂堂的妻子，過著自在的小日子。”
“嗯，華山那位女劍客，倒實實在在算得上樣貌堂堂的妻子吶。”
楚留香說，一邊打趣，一邊接過了宋甜兒遞過來的雞湯。
那位卻任由他如何哄騙，都不再吃了。
他卻並不妥協，軟磨硬泡，她一開始還很堅持，最後被他磨得沒了脾氣，索性賣了乖，一頭栽進他懷中，顯出些女兒家的羞澀來，她雙頰紅潤，已不似早年那麼蒼白。
他聽到了她的軟語，聽到了她帶著撒嬌語氣喚的一聲“大哥”。
聽得他十分受用。
“大哥，我不想再吃了，你就應了我，可以不可以？”
她一字一句說得很慢，說話的時候，腦袋甚至在他胸口無意識地蹭了一下。
撩撥了人心，磨得他身形為之一蕩。
“磨人的妖精。”
他說。她不置可否，眼裡蓄了笑意，一雙手更是拉起了他的衣角。
那模樣彷彿像天真的孩童，卻又有些成熟圌女人的嫵媚，
他想，自己終究是逃不出她的掌心，他這一生，都甘願被囚圌禁在這樣的牢籠裡。
人生最大的幸事，他覺得自己已擁有了七七八八。
該是多麼有福之人哪。
他感慨，她就抬頭看他，她秋水一般的眼眸裡，有他的樣子。
他忽然有些感動，人生何其有幸，有那麼一個人，願意為你哭，為你笑，願意為你洗手作羹，願意在這漫長的時光裡，只許你一人。
“蓉兒，我很幸運。”
那是他由衷的感慨，她微微一怔，凝視著他的眼眸裡，慢慢結了水氣。
“⋯⋯大哥。”
她輕喚，他就耐心地回答。
“蓉兒，把眼睛閉上。”
“閉上眼睛做什麼？”
“做些有圌意義的好事。”
他回答說。
就在她閉上眼睛的一瞬，他輕輕低頭，吻了她。吻從唇圌瓣滑圌到下顎，再由下顎落到脖頸，最後在她越發豐盈的胸口停下。
驚得她身圌子一顫。
她還是有許許多多的緊張。
夫圌妻間有些事，她不是不懂，也不再是未經人事的少圌女，可這些年楚留香體恤她的身圌子，總是很少索求，她便對那些難以啟齒的閨中密事所知甚少。
於床榻之中，她總是被動承歡的一方。
那日她只覺得身圌子宛如一團亂麻，又好似有萬千的蟲蟻在爬，她難受得緊了，頭腦就不那麼能思考，空空白白的，恍惚之間，她該是哭著央求過他，卻被他以綿長的深圌吻堵住了言語。
蘇蓉蓉覺得自己彷彿被人拋擲空中，他偶爾惡趣味的停下手時，又好似被人一把拽到了地面。
她便只得哭著喚他。
大哥，大哥。
他吻過她的唇，她的眉心和眼眸，最後停在了她光luo的後背，那道劍傷仍然清晰可辨，在她身上留下了難以去除的印記。
也在他心中，扎下了根。
他曉得前程往事已難回去，只盼得往後許多日子，他能兌現每一個承諾。
後來終是盡了興致，她累得全沒了力氣，蜷縮在他身側，他呢，就側躺著把圌玩她的頭髮。
“蓉兒，身圌子可還安好。”
他問。
本是極簡單的一句話，聽到她耳裡，又想到方才的放縱，女兒家的臉面便掛不住了，只得捂著臉，身圌子卻漸漸沈入了錦被裡。
誰知雙腿只是稍微動了動，牽扯到某些難以啟齒的部位時，那種無法形容的疼痛就擾得她身圌子一顫。
倒吸涼氣。
他馬上就察覺出了她的異樣，關切詢問，她咬唇不答，但他畢竟已有了不少經驗，總不似她在這方面的無知，便拍著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們成親的時候，姬冰雁送給我一盒西域秘制的膏藥，能夠活血化淤，消腫止痛，只需塗抹於患處，兩三日功夫，疼痛便消了。”
蘇蓉蓉一開始還不懂，他也不點破，繼續說與她聽。
“我們成親那日，我體恤你身圌子單薄，經受不住夫圌妻間的事，行過那事以後，我便稍微塗抹了些。”
他點到即止，她才總算明白其中真意。
她恨不得永遠不將錦被取下，恨不得狠狠咬他一口，可她總捨不得咬他，捨不得他受到一丁點兒的傷害。夜更深些，她迷迷糊糊入了夢，她感覺到身後極溫柔的一雙手輕輕環住她的腰際，聽那人喚她“蓉兒”，她想回應，卻在轉瞬失去了知覺。
蘇蓉蓉在那夜後曾有三天下不了床，胡鐵花後來語重心長與他說，你與蓉蓉成親已有些年頭，卻不見有什麼消息，江湖上便有了奇奇怪怪的傳聞。
說你不舉。
他只是笑，笑得風生水中，意氣風發。
他輕輕搖了搖頭，他說，那是因為我體恤蓉兒的身圌子。
她身圌子羸弱，還不適合生養。
經過迴廊時，她恰好，聽到了這樣一番話。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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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有微微一点车，车速缓慢，请慢慢吃掉~

文笔实在是太好了

记号。

已有很久没更了

已是2018年